【原 創(chuàng)】劉仲邁與長沙古本《傷寒雜病論》——（《傷寒雜病論義疏》評介）作 者：魏雪舫
劉瑞瀜，字仲邁，湖南瀏陽人。1935年曾執(zhí)教于南京中央國醫(yī)館國醫(yī)研究班，講授《傷寒論》。據(jù)其學術傳人，江蘇名醫(yī)南通陳伯濤先生介紹云：“劉師仲邁，道德文章，望重一時，少時穎悟過人，譽滿湘江。曾畢業(yè)于北京大學生物系，以母病不起，乃從湘贛一帶號稱醫(yī)之神者劉崑湘先生游，術宗仲景，盡得其傳?！?陳伯濤"仲景方與臨床"北京：中國醫(yī)藥科技出版社，1991.157.)另在《傷寒雜病論義疏》書后，有仲邁先生自跋一篇，對其家世，生平及學術思想，可資參考。（本文引用條文，據(jù)電子版“桂林古本《傷寒雜病論》”序號，以便查對。） 1、湘本的來源與印行
民國初年，湖南名醫(yī)劉世楨(崑湘)漫游江西時，在一山谷中遇一張姓老者授以秘本《傷寒雜病論》，后經(jīng)其宗人劉仲邁校后1932年于長沙（由何蕓樵氏手寫）石印公世，即長沙古本，亦稱湘古本。該書為白文本，計十六卷。卷一至卷二“平脈法”，卷三“傷寒例”，卷四“溫病”，卷五“暑、熱、濕、燥病”，卷六至卷十一“六經(jīng)病”，卷十二“霍亂痙陰陽易差后病”，卷十三至十六“諸可與不可”各篇。
當劉崑湘受書之初，即師事張老，“凡論中疑義密義，悉質(zhì)而記之”。崑湘先生致力于“岐黃扁張四圣之學”，有《醫(yī)理探源》之著，“先從事于《內(nèi)經(jīng)》、《難經(jīng)》……繼注《古本傷寒》，期傳其真，六越寒暑，至乙巳(1905年)草成”。(《醫(yī)理探源"自序》)后因戰(zhàn)亂，其中《古本傷寒》注稿多半散失，常抱殘缺之恨。至1924年復與劉仲邁積十余年之探索，推本師傳之義，更互演繹”，由仲邁執(zhí)筆，撰《傷寒雜病論義疏》(以下簡稱《義疏》)十六卷，于1934年印行。(長沙商務印書館鉛印本，14冊兩函。國內(nèi)各地尚有館藏，因系線裝書，借閱較難。) 直至1999年劉炳凡先生等主編《湖湘名醫(yī)典籍精華"傷寒、金匱卷》收載此書，予以再版。為簡體橫排，并加標點本。（湖南科技出版社）但卷帙浩繁，又非單行，讀起來仍覺困難。現(xiàn)有（2006）臺灣古本傷寒專家如原先生為促進對古本傷寒的學習研究做了大量工作，今又不辭辛勞自行將《義疏》掃描成ｐｄｆ版，在民間中醫(yī)網(wǎng)站上公開發(fā)布，極便查閱。##split## 2、湘本的研究與注釋
為古本作注者，首推劉崑湘氏，因注稿殘缺，復經(jīng)劉仲邁整理，“秉承師說，述義成疏”，對全書進行注釋。
劉仲邁認為〈傷寒論》之所以難讀，由于訛闕已久，歷代注家，亦但隨文衍義而巳。甚或“以己意妄為刪削，有所不解，輒歸咎于叔和，……本之不明，道以終晦”。既得秘本，“幸遇真經(jīng)，如開寶藏……乃得洞其旨歸，厘其章句，始知百家有百家之傷寒，而非仲景之傷寒也”。又因通行本，“未備六氣，溫暑之治實有忌于桂麻，燥熱之方難取法乎柴葛”，醫(yī)家遂有詳寒略溫之說。劉氏根據(jù)古本的篇目和載文而論曰：“傷寒古名，本賅六氣。傷寒雜病論者，猶曰外感雜病論云爾。故首脈法以示診要。次序例，明運氣方宜，立傷寒傳經(jīng)正治之法。次則暑濕燥熱，溫痙霍亂，各有專篇。次乃演六經(jīng)為病以究病變，而終之以可與不可，申誤治之戒而垂醫(yī)律。凡客邪正病，悉統(tǒng)于傷寒。壞證末傳，即兼乎雜病。至于溫發(fā)伏氣，暑傷氣府，濕邪有內(nèi)外上下之分，燥熱析五臟干移之變，六氣中人，各有法度。立診道一貫之宗，垂料度腑臟之法，辨外感雜合之診，權臟氣乘行之變……見病知源，奇恒備矣”。(《傷寒雜病論義疏##split## 又如概論古本《溫病篇》云：“伏氣病溫，邪自內(nèi)發(fā)，外具太陽之表(發(fā)熱)而不惡寒，內(nèi)似陽明之燥(煩渴)而非胃實。溫邪既在血分，則禁發(fā)其汗，發(fā)汗亦無汗，劫而迫之，必血枯津竭，病變難測。故溫病之治，清其血而氣靜。氣在上者，使血濡氣布則膚腠外和；氣在中者，引邪出傳導而腐穢自去；氣在下者，當分消二陰，俾燠熱內(nèi)泄。溫病之變證，或移或干，誤治久留，或上或下，既非傷寒之邪，總無汗解之法。其或津液內(nèi)充而濈然病解，或陰陽相搏而振栗汗出，并陰并陽之爭，不同表邪之治。后賢鉆仰無由，不識伏氣病溫之旨，故將風熱相搏，傳經(jīng)化熱，暑、燥、熱、濕之證，并為一談，凡治當以涼之病，統(tǒng)混于溫?！?br>
按：古本專論伏氣溫病，故以苦寒瀉火，涼血解毒，滋陰潤燥為主，不同于六氣病之治。
《傷寒論》111條。（電子版[7.83]）“太陽病中風，以火劫發(fā)汗……小便利者，其人可治”。該條無救逆之治方。古本則有“人參地黃龍骨牡蠣湯主之”。劉氏釋曰：“此舉火劫傷液，邪入血分之變。但于化熱之中，論體秉仍有偏陽偏陰之異。若其人陽氣偏盛者，則不但發(fā)黃，且至欲衄，陽盛則氣偏盛，故迫血而上溢。若其人陰氣偏虛者，則不但發(fā)黃，且小便難，陰虛則血偏虛，故水涸而金燥。更有陰陽俱虛，精氣兩竭者，則陽不布津，陰不化液，兩皆枯竭?！猿跤芍酗L被火，劫傷津液，誤治遷延，變生諸癥，愈轉(zhuǎn)愈劇。至此已成半死半生之侯，若小便利者，膀胱尚能化氣，知腎水之未涸，雖危猶有生機，故曰可治。病至陰陽兩竭，脈當轉(zhuǎn)微而澀，必久按不變，神氣未散者，乃有蘇枯之望。宜人參地黃滋津液之枯竭，龍骨牡蠣斂神氣之虛浮，佐茯苓導心氣下行而利水，雖曰可治，亦未能十全也?！?#split## 按：劉氏據(jù)古本載方，論此條證治較諸家為詳。說明誤治之變證亦當審體質(zhì)之陰陽偏盛以推斷預后歸轉(zhuǎn)而酌定治法也。《傷寒論》111條，系誤治壞證，因無救治之方，乃至眾說紛紜。雖自宋以來，為補治方者，代不乏人。由于見解不一，終難公認。其中以清、黃坤載對本證所提出的治法，較為具體。如云：“宜以麻黃、石膏泄其表熱，大黃、芒硝泄其里熱，半下、生姜降其逆，豬苓、滑石滲其濕，表里雙清，則神氣慧爽矣?！比欢暇﹤髱熽愐嗳讼壬鞔_指出：黃氏之論“似乎面面俱到，頗符辨證論治精神，實則可商之處極多。已經(jīng)是陰陽俱虛竭，身體枯燥，何能再用麻黃發(fā)汗？雖然腹?jié)M微喘，或不大便，而于氣血流溢，失其常度之時，何能再用硝、黃下奪？口干咽爛，邪火充斥，何能再用半下、生姜辛溫燥烈？陰虛小便難，何能再用苓、滑以強利小便？由此可見，實際是矛盾重重，極其悖謬，絕對不應盲從?！惫省罢J為本證的治療，應當氣營兩清，滋生津液，可參考后世溫病的治法，不應局限于傷寒家的偏見?！保ā秱撟g釋》下編，580頁。）因此，古本以“人參地黃龍骨牡蠣茯苓湯主之”，乃應變之法，救逆之方，用于本證是比較符合的。
《傷寒論》151條“脈浮而緊，而復下之，緊反入里，則作痞。按之自濡，但氣痞耳”。該條缺治方，古本有“小青龍湯主之”。劉氏釋曰：“脈浮而緊，證象在表，加中有水氣之結，其人當渴而躁煩。庸工不識見病之源，而反下之，表邪內(nèi)陷，緊反入里，水寒氣結，因成寒痞之變。緊入里者，謂浮緊變?yōu)槌辆o。雖痞而按之自濡，中無結鞭，此非水飲有形之結，故知但氣痞耳。宜小青龍湯者，化水氣散外寒之劑也。邪由外陷，治之仍令外解，惟氣郁而未至形實者惟然”。
按：由于本條有論無方，遂致諸家各是其說而是非難辨。劉氏據(jù)小青龍湯方義釋之，故云“水氣之結”，加之“寒邪內(nèi)陷”而成水寒氣結之痞證。此注可備一說。##split## 《傷寒論》383條，古本載為“問曰：病發(fā)熱，頭痛，身疼，惡寒，吐利者，此屬何??？答曰：此非(宋本‘非’誤作‘為’)霍亂?；魜y自吐下，今惡寒身疼(宋本缺此一句，多‘又利止’三字)，復更發(fā)熱，故知非霍亂(宋本缺此五字)也”。劉氏釋曰：“霍亂之證，當自吐下。必不兼太陽惡寒發(fā)熱之表。今惡寒身疼，復更與發(fā)熱并見，故知病屬傷寒而決非霍亂也。此義于霍亂證治，所關至大。乃舊本訛缺，后賢循文衍義，竟以霍亂外證頗似太陽，失之遠矣?！?br>按：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古本所論屬于寒邪霍亂，以吐瀉為主要癥狀，沒有其他兼證，頗似現(xiàn)代醫(yī)學“真霍亂”的臨床表現(xiàn)。其吐利兼太陽之表，本非霍亂，《傷寒論》則云“此名霍亂”。千載以來遂據(jù)宋本載文認為仲景所說之“霍亂”，是以吐瀉為主而兼有其他癥狀的多種急性腸胃疾病。直至今日，依然沿用“霍亂”之名，統(tǒng)屬吐瀉諸疾，而有“寒熱干濕”之分，“表里虛實”之異。這種情況，造成今之醫(yī)者對霍亂危癥，概念模糊，病機混淆，治法雜亂。
此外，仲邁先生又于古本傷寒中新增“疫論”，附于《溫病篇》之后。證分“溫疫，寒疫，溫寒雜合之疫”。治方有“大小逐疫湯、白虎宣穢湯、`溫里解郁湯、逐瘀蕩穢湯、柴胡分消湯”等6方。意在辨疫癘流行之病及治法，有別于古本溫病與六氣之病。故列舉疫病證治，以補其未備。
縱觀劉氏《義疏》，窮源竟委，刻意研精，于仲景之書，務求理暢辭通，積疑盡釋。探隱索微，洋洋七十萬言。于宋本缺疑之條多所發(fā)揮。尤其對佚文之注，闡發(fā)奧義，皆出己見，篳路藍縷，功不可沒。##split## 長沙古本《傷寒雜病論》自1932年印行后，頗為醫(yī)家所推重。浙江名醫(yī)寧波周岐隱先生對此用力較深，“深信以為長沙舊文復顯于世，輒取古本所備與通行本闕佚之條，比類參互，撰《傷寒汲古》一書”，于劉氏《義疏》成書之前一年(1933)問世(四明怡怡書屋鉛印本)，當時仲邁先生及名醫(yī)張山雷等即為之作序評介。周氏在自序中寫道：。宋元以還，注疏傷寒者，不下百數(shù)十家，……而傷寒真義日趨支離滅裂。……今得古本，千載 疑團，一朝大白，瓦釜雷鳴，都成廢語。且仲景撰用內(nèi)難，向無全書可證，今按各卷佚文，與《內(nèi)經(jīng)》往往若合符節(jié)。而奇經(jīng)八脈之治，五臟‘臟結’之分，又與《難經(jīng)》互相闡發(fā)，不有古本，何由窺其全豹乎?！?br>
按：《傷寒汲古》書分三卷，共佚文一百六十五條，訂誤七十九條，佚方八十有八，較湘本佚方97方少9方，除備載佚文佚方外，主要是據(jù)以訂正《傷寒論》條文之誤，實際也就是湘本的摘錄。著名醫(yī)家冉雪峰對該書頗為重視，在《冉注傷寒論》中，即多處引證《傷寒汲古》補訂諸條，留作參考。
另如黃竹齋《傷寒論集注》于1934年再版時，“適獲湖南劉仲邁《古本傷寒雜病論》十六卷。將其脈證佚方，及訂誤各條，依次附列，以資考證”。（《傷寒論集注##split## 湘古本較宋本《傷寒論》優(yōu)勝之處頗多，故近年參考引證湘本以校注《傷寒論》的尚有不少著作，各書俱在，這里就不一一列舉了。但需指出的是，湘古本與桂林古本《傷寒雜病論》似出于同一傳本，載文有異之處，可以相互補證。然亦有訛誤不足者，湘本雖分為十六卷，但缺雜病證治，無《金匱》條文，僅將可汗不可汗、可下不可下各篇湊合成數(shù)，亦名《傷寒雜病論》，其實不副。該書《傷寒例》前，較桂本少《六氣主客》一篇。（白云閣本亦無此篇）而六氣之病僅有“暑、熱、燥、濕”，尚缺“風、寒”二病。其有論無方者，如陽明篇有佚文一條，其文曰：“動作頭痛，短氣，有潮熱者，屬陽明也?！蔽闯鲋畏健９鸨緞t有“白蜜煎主之”一句，方用人參、地黃、麻仁、白蜜四味。還有方證不符者，如“太陽中暍”一條，宋本無治方，湘古本于“則淋甚”之下有“宜當歸四逆湯”一句，殊覺不類。桂本則為“白虎加桂枝人參芍藥湯主之”， 較為切合。他如《傷寒論357條“傷寒六七日，大下 后，……唾膿血，泄利不止者，為難治?！彼伪菊`作“麻黃升麻湯主之”。(桂本麻黃升麻湯則在359條“傷寒本自寒下，……更逆吐下”之后。且用藥不同，方無“當歸、玉竹、芍藥、天冬、茯苓、石膏、干姜”等)歷代注家對357條爭議較多，柯韻伯謂：“麻黃升麻湯，其方味數(shù)多而分量輕，重汗散而畏溫補，乃后世粗工之技，必非仲景方也。此證此脈，急用參附回陽，尚恐不救，以治陽實之品，治亡陽之證，是操戈下石矣。敢望其汗出而愈哉。絕汗出而死，是為可必?！保ā秱畞硖K集##split## 3 結語
劉氏《義疏》為古本詳注，探奧發(fā)微，足資研究諸本之參考。特別是劉氏根據(jù)古本理論，倡導“平脈辨證，見病知源，相體制方，活法一貫”之宗旨。在闡述“外感明六氣雜合之分，內(nèi)傷有腑臟干移之變“的同時，提出“病由體變，乃百病之通例”。因人之秉賦不同，病機病變皆由體質(zhì)所決定，故應“法因人異，相體定治”。若僅以方藥之效驗用于臨床，既不足以應病之萬變，更“難求體秉之合，其弊則離體求證，得失參半”。說明不論從診斷到治療都必須辨體。劉氏這種“相體辨治”的精辟理論，不僅對指導臨床有著重要的意義，對完善中醫(yī)體質(zhì)學說亦有一定參考價值。雖然湘古本沒有桂本完整，但其載文確有可資互補之用，不能因湘本是殘本，且有訛誤等問題而盡予否定。尤其劉崑湘、劉仲邁二位先生研究仲景之學的成果，與他們自己的學術思想都是借注釋湘本來發(fā)揮的，故《傷寒雜病論義疏》的內(nèi)涵極其豐富，值得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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