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蕃后》,重點談教子之道,在汪輝祖看來“保世滋大,其在斯乎”,子孫是家族的希望,家族的毀譽存亡在于子孫的賢與不肖,因而不可不教也。根據(jù)孔子“少成若天性,習慣成自然”的論點,汪輝祖強調(diào)子孫教育“應(yīng)始于孩提”,首先要讓他們在少時就知道人生之艱辛坎坷,吃得苦中苦,據(jù)此應(yīng)使之“習勞”、“杜華奢之漸”、“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同時他還勉勵子孫要進德修業(yè),在德與才的關(guān)系上他又強調(diào)德重于才,德才兼?zhèn)?。在此部分中汪輝祖對子孫的人生觀、價值觀培養(yǎng)也提出了某些規(guī)范。
卷五 蕃后
裕后有本
欲求子孫繁熾久長,謀積聚,圖風水,皆末也。其本全在存心利物??鲜芤环痔?,即子
孫饒一分益。創(chuàng)業(yè)之家,多由赤手;成名之子,半屬孤兒,并不恃祖父資產(chǎn)。昔有人談宦缺
美惡者,余笑曰:“缺雖惡,總勝秀才課徒。吾未見官鬻妻妄,只見官賣兒孫。”聞?wù)咴屧唬?div style="height:15px;">
“惡有是?”余歷數(shù)數(shù)十年中聞見:橫虐厚斂,蓄可累世者,一彈指間子孫零落,為被虐者
所嗤。而清苦慈惠之吏,子孫類能繼起作官。如此,居家可知。
濟美不易
世濟其美,昔賢所榮,不特名公鉅卿也。業(yè)儒、力田之家,世世清白,相承亦復不易。
數(shù)傳十百人中,有一不肖子,即為門第之辱。固由積之不厚,亦因教之不先故。欲后嗣賢達,
非教不可。
教當始于孩提
孩提之時,天性未漓,當先固其真性,斷不可導以詈人。聞詈人則呵止之,使有忌憚。
若詈及人之父母者,尤為損福,萬不宜姑恕。他如撲打蟲豸之類,雖細事,總干天和,須明
白戒禁,養(yǎng)其慈祥之氣。至拜跪儀節(jié),亦當隨事教導,則愛敬行乎自然矣。
宜令知物力艱難
巨室子弟,揮霍任意,總因不知物力艱難之故。當有知識時,即宣教以福之應(yīng)惜。一衣
一食為之講解來歷,令知來處不易。庶物理、人情,漸漸明白。以之治家,則用度有準;以
之臨民,則調(diào)劑有方;以之經(jīng)國,則知明而處當。
宜令習勞
愛子弟者動曰:“幼小不宜勞力?!贝酥嚇O之論。從古名將相,未有以懦怯成功。筋骨
柔脆,則百事不耐。聞之旗人教子,自幼即學習禮儀、騎射。由朝及暮,無片刻閑暇。家門
之內(nèi),肅若朝綱。故能諸務(wù)嫻熟,通達事理,可副國家任使。欲望子弟大成,當先令其習勞。
宜令知用財之道
財之宜用與用之宜儉,前已詳哉言之。但應(yīng)用不應(yīng)用之故,須令子弟從幼明晰。能于不
必用財(如僭分、繼富等類)及萬萬不可用財(如纏頭、賭博等類)之處,無所搖惑,則有
用之財不致浪費。遇有當用(如嫁婚、醫(yī)藥、喪祭、贈遺等類)之處,方可取給裕如,于心
無疚。昔吾越有達官公子,務(wù)為豪侈,積負數(shù)千金,將鬻產(chǎn)以償。受產(chǎn)者約日成交,公子張
筵款接,薄暮未至。居間人出視,則布衣草履,為閽者所拒,仁候門外半日矣。導之入曰:
“此某也?!惫泳炊Y之。宴畢贈以儀曰:“先生教我,不敢棄產(chǎn)?!本娱g人詢其故,曰:
“彼力能受吾產(chǎn),尚刻苦如此。吾罪過,何面目見先人?!彼焱锤那爸鶠椋鲆嘛棻M償宿
負,謝門下客,減奴仆,節(jié)日用,訖為保家令子。今已再傳,猶襲其余資云。
宜令勿游手好閑
此患多在富貴之家。蓋貧賤者以力給養(yǎng),勢不能游手好閑。富貴子弟衣鮮齒肥,無所憂
慮;又資財饒足,幫閑門客及不肖臧獲相與,淆其聰明,蠱其心志,障蔽其父兄之耳目,順
其所欲,導之以非,莊語不聞,巽言不入,舍嬉娛之外,毫無所長;一旦勢去財空,親知星
散,求粗衣淡飯不可常得。豈非失教之故歟?小說家稱:“富家兒中落,持金碗行乞,知乞
之可以得食,而不知金碗之可以易粟?!闭Z雖惡謔,有至義焉。
宜杜華奢之漸
略省人事,無不愛吃、愛穿、愛好看。極力約制,尚虞其縱;稍一徇之,則恃為分所當
然。少壯必至華奢,富者破家,貴者逞欲。宜自幼時,即杜其漸,不以姑息為慈。
父嚴不如母嚴
家有嚴君,父母之謂也。自母主于慈,而嚴歸于父矣。其實,子與母最近,子之所為,
母無不知,遇事訓誨,母教尤易。若母為護短,父安能盡知?至少成習慣,父始懲之于后,
其勢常有所不及。慈母多格,男有所恃也。故教子之法,父嚴不如母嚴。
蒙師宜擇
為子第擇師,夫人知之。獨于訓蒙之師,多不加意。不知句讀、音義所關(guān)最鉅。初上口
時,未能審正;后來改定,便覺吃力。吾謂童蒙受業(yè),能句讀分明、音義的確,則書理自易
領(lǐng)會。嘗聞村塾蒙師課徒“道盛德至善”句,“道盛”二字逗斷,讀者不察,輒以“道”與
“德”對,“盛”與“至善”對,豈非句讀不清之明驗歟?故延蒙師不可不擇,為人訓蒙亦
不可不深省。
不宜受先生稱字
師嚴則道尊。人生在三,事之如一,師與君、親并重。微特弟子事師,必當隆禮;即為
師者,亦不宜稍有降格。吾為童子時,見塾師之呼弟子,無不稱名。二十年前,有稱字者矣。
近遇成童弟子,或止稱其字之上一字,而冠以老字呼者,應(yīng)者俱安之若泰。師道凌夷至此,
而欲弟子知所嚴憚,豈不難哉!望子弟有成者,先宜教以不敢受先生稱字。
讀書以有用為貴
所貴于讀書者,期應(yīng)世經(jīng)務(wù)也。有等嗜古之士,于世務(wù)一無分曉。高談往古,務(wù)為淹雅。
不但任之以事,一無所濟;至父母號寒,妻子啼饑,亦不一顧。不知通人云者,以通解情理,
可以引經(jīng)制事。季康子問從政,子曰:“賜也達,于從政乎何有?”達即通之謂也。不則迂
闊而無當于經(jīng)濟,誦《詩三百》雖多,亦奚以為?世何賴此兩腳書廚耶!
讀書求于己有益
書之用無窮。然學焉,而得其性之所近,當以己為準。己所能勉者,奉以為規(guī);己所易
犯者,奉以為戒;不甚干涉者,略焉。則讀一句,即受一句之益。余少時,讀《太上感應(yīng)
篇》,專用此法。讀“四子書”,惟守“君子懷刑”及“守身為大”二語,已覺一生用力不
盡。
須學為端人
希賢希圣,儒者之分。顧圣賢品業(yè),何可易幾?既稟儒術(shù),先須學為端人。繩趨尺步,
寧方毋圓。名士放誕之習,斷不可學。
作文字不可有名士氣
父兄延師授業(yè),皆望子弟策名成務(wù),無責其為名士者。士人自命宜以報國興宗為志,功
令自童子試至成進士,必由四書文進身。鐘鼎勛猷,皆成進士后為之。能早成一日進士,便
可早做一日事業(yè):可以濟物,可以揚名。好高務(wù)遠者,嘐嘐然以名士自居,薄場屋文字,不
足揣摩,誤用心力,與寒畯角勝,迨白首無成,家國一無所補??n藝炫鬻虛聲,顏氏所譏
﨎詅癡符也。抑知前明以來,四書文之傳世者,類皆甲科中人。苦志青衿,僅僅百中之一。
何去何從,其可昧所擇歟?
文字勿涉刺誹
言為心聲,先貴立誠。無論作何文字,總不可無忠孝之念。涉筆游戲已傷大雅,若意存
刺誹,則天遣人禍未有不相隨屬者?!把哉邿o罪,聞?wù)咦憬??!惫湃穗m有此語,卻不可援以
為法。凡觸諱之字,諷時之語,臨文時切須檢點。讀烏臺詩案,坡公非遇神宗,安能曲望矜
全。蓋唐宋風氣不同,使杜少陵、李義山輩,遇邢、章諸人,得不死文字間乎?士君子守身
如執(zhí)玉,慎不必以文字樂禍。
勿作穢褻詞
文以載道,表章忠孝,維持綱紀,尚已。降而托于寓言,比興詼諧,猶之可也。至穢詞
褻語,下筆時心已不正,閱者神識昏搖,必有因而隳行者。他人之孽,皆吾所造。人謫鬼禍,
懺悔無期。自來文人多悲薄命,未必不由于此。
文章關(guān)福澤
文章氣象,關(guān)一生福澤。凡享順遂之境者,其文類皆和平中正,無幽憂蕭颯之氣。動輒
慨嘆,斷非福征。且習不加察,縱其筆之所如,勢必傷時罵坐,召怨蒙愆。至應(yīng)試之文,尤
以醇雅為貴。
讀古人文取法宜慎
作文宜慎,讀文先不可不擇。嘗見塾師授業(yè),好選前人悲感恣肆之作,令子弟誦習,謂
可開拓心胸,引伸議論。讀之者不能得其神髓,而僅學其皮毛,所誤不小。吾友江西新城魯
潔非,素書往還,論文相契。別有唐宋八家選本,凡傷時感事之語,細加評節(jié),具有苦心。
勿輕為人作詩文序
詩文之序,所以道作者之意,非遍覽全集,不能得其窾要。萬一集中文字失于檢核,既
為作序,不能以未見自解。代人受過,關(guān)系非輕。故非于作者心術(shù)、品詣深知有素,斷不可
徇一時請托,冒昧措辭。至鄉(xiāng)曲文人,多不知文章體裁,其所撰述,更宜詳審。
勿記錄時事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圣訓也。位卑言高之罪,孟子又剴切示之。唐宋文人私記間
及國事,然多與史傳■戾。蓋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類非確實。昔有不解事人,以耳食為
筆記,謬妄觸忤,禍及身家,皆由不遵圣賢彝訓所致。故日記、札記等項,斷不宜摭拾時事。
浮薄子弟不可交
血氣未定時,習于善則善,習于惡則惡,交游不可不謹。與樸實者交,其弊不過拘迂而
止;交浮薄子弟,則聲色貨利,處處被其煽惑。才不可恃,財不可恃,卒至隳世業(yè)、玷家聲,
禍有不可僂指數(shù)者。
勿輕換帖稱兄弟
交滿天下,知心實難。余生平識面頗多,從無兇隙之事。然以心相印者,寥寥可數(shù)。惟
此數(shù)人,勢隔形分,窮通一致。每見世俗結(jié)締,動輒齒敘,同懷兄弟,莫之或先。有朝見而
夕盟者;有甲款而乙附者。公宴之后,涂遇不相知名,大可笑也。既朋友,即系五倫之一,
何必引為兄弟?如其無益,不如涂人。故功令換帖之禁,皆宜遵守,不必專在仕途也。
擇友有道
人不易知,知人亦復不易。居家能倫紀周篤,處世能財帛分明,其人必性情真摯,可以
倚賴。若其人專圖利便,不顧譏評,縱有才能,斷不可信。輕與結(jié)納,鮮不受累。或云“略
行取才”,亦是一法,然千古君子之受害于小人,多是“憐才”二字誤之。
業(yè)儒亦治生之術(shù)
子弟非甚不才,不可不業(yè)儒。治儒業(yè)日講古先道理,自能愛惜名義,不致流為敗類。命
運亨通,能由科第入仕固為美善;即命運否寒,藉翰墨糊口,其途尚廣,其品尚重。故治儒
業(yè)者,不特為從宦之階,亦資治生之術(shù)。
讀書勝于謀利
不特此也,文字之傳可千古,面藏鏹不過數(shù)世;文字之行可天下,而藏鏹不過省、郡;
文字之聲價,公卿至為折節(jié),而藏鏹雖多,止能雄于鄉(xiāng)里;文字之感孚,子孫且蒙余蔭,而
藏鏹既盡,無以庇其后人。故君子之澤,以業(yè)儒為尚。
勿慕讀書虛名
然“業(yè)儒”二字須規(guī)實效,若徒務(wù)虛名,轉(zhuǎn)足誤事。富厚之家,不論子弟資稟,強令讀
書:豐其衣食,逸其肢體,至壯歲無成,而強者氣驕,弱者性懶,更無他業(yè)可就,流為廢材。
子弟固不肖,實父兄有以致之。故塾中子弟,至年十四、五不能力學,即當就其材質(zhì),授以
行業(yè)。農(nóng)、工、商、賈,無不可為。諺云“三十六行,行行出貴人?!庇形逗跗溲灾病?div style="height:15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