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可以在網(wǎng)上直接搜索、選定、復制、粘貼,我還是先將蘇軾尺牘《與王荊公二首》(《蘇軾全集》第1670頁)讀兩過,抄一遍,再用電腦敲出來。我很希望藉這個過程盡可能多的了解寫信的蘇軾和讀信的王安石彼時彼地的心情:
一
某啟:某游門下久矣,然未嘗得如此行,朝夕聞所未聞,慰幸之極。已別經(jīng)宿,悵仰不可言。伏惟臺候康勝,不敢重上謁。伏冀順時為國自重。不宣。
二(離黃州)
某近者經(jīng)由,屢獲請見,存撫教誨,恩意甚厚。別來切記臺候萬福。某始欲買田金陵,庶幾得陪杖屨,老于鐘山之下。既已不遂,今儀真一住,又已二十日,日以求田為事,然成否未可知也。若幸而成,扁舟往來,見公不難矣。 向屢言高郵進士秦觀太虛,公亦粗知其人,今得其詩文數(shù)十首,拜呈。詞格高下,固無以逃于左右,獨其行義修飭,才敏過人,有志于忠義者,某請以身任之。此外,博綜史傳,通曉佛書,講習醫(yī)藥,明練法律,若此類,未易以一二數(shù)也。。愿公稍借齒牙,使增重于世,其他無所望也。秋氣日佳,微恙頗已失去否?伏冀自重。不宣。
據(jù)劉乃昌先生《蘇軾年表》:元豐七年(1084年),六月,王安石捐半山園為報寧禪寺。(蘇軾)四十九歲。貶居黃州。三月,接誥命,伊汝州團練副使。四月,告別雪堂鄰里,有《滿庭芳》(歸去來兮)詞。與參寥同游廬山,有《題西林壁》等詩。五月,至筠州會子由。六月,長子邁赴德興尉任,送之至湖口,游石鐘山,有記。七月,過當涂,抵金陵,小駐,與王安石多次相會,有《次韻荊公四絕》。離金陵,九月,有《與王荊公書》。籌劃于宜興買田。十月,至揚州,上《乞常州居住表》。十二月,到達泗州(江蘇盱眙縣北)。除夕黃實送酥酒,有《黃師是送酥酒》詩。
檢點文學史上兩位大家的交集,可以發(fā)現(xiàn)兩封信寫于1084年七至十月間。第一封表達同游的快慰與幸運,而“已別經(jīng)宿”中“經(jīng)宿”二字及不可言的“悵仰”,應不是書信中的客套語,更應看作蘇軾對得與王安石相聚的珍視。尺牘二,希望買田金陵共老鐘山之下,不遂又退而求其次,希望買田儀真,能扁舟往來,常常相見。似更能表達蘇軾對王安石的心情與友情,可參看《次韻荊公四絕》之三:“騎驢渺渺入荒陂,想見先生未病時。勸我試求三畝宅,從公已覺十年遲。”好一句“從公已覺十年遲”,之中藏有怎樣的尊重與敬意。尺牘二大半的篇幅是對秦觀的舉薦,“才難之嘆,古今共之,如觀等輩,實不易得”,一定會引起古今所有懷才不遇者的共鳴。
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是年四月,王安石卒。蘇軾五十一歲,三月,遷中書舍人。五月,撰《王安石贈太傅敕》,七月,祭西太一宮,和王安石題壁詩。各選一首錄于下。
王原詩:柳葉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
蘇和詩:秋早川原凈麗,雨余風日清酣。從此歸耕劍外,何人送我池南?
四十八歲重游西太一宮的王安石寫詩時,想到十六歲隨父兄來游,三十二年間有多少人世滄桑浸入四十八字當中(王題壁詩兩首);五十一歲的蘇軾和詩時當然也會想到父親、弟弟,想到這個老朋友王安石,“何人送我池南”?是啊,會有何人?曾經(jīng)打算買田共老鐘山,扁舟往來常見的王安石,應當是此時此地的蘇軾更多想起的一位。
劉乃昌先生論蘇軾、王安石交情,說:有抵牾,有接近,情況較為復雜曲折。他們在對變法改革問題上存在著分歧和爭論,但未由此演為互相攻擊,卻始終保持了友誼,并能在學術、文章上相互磨礪和推重。蘇、王在待人上襟懷廣闊、作風鄭重,還是難能可貴的。
話被古人今賢說盡了,我抄了半天還能表達什么?一,主張有異,立場不一,見解不同,不妨礙交情不淺。二,禮遇賢士,才有更多的賢士;妒賢嫉能,(自己和這個時代都)無賢無能。三,尊重,能將對手變成高貴的朋友;嫉恨,遠離高貴,也永遠沒有真正的朋友。四,蘇軾問:“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王安石說:學者不可不深思而慎取之也。關于蘇軾與王安石的交往,我們只有嘗試從當事雙方的文字走入他們的內(nèi)心,而不是某說,某說,某某說。
“從公已覺十年遲”,927年后的我們,要從蘇軾、王安石的交往中品味出什么?
參考文獻
【1】劉乃昌《蘇軾文學論集》,齊魯書社,2005.1第1版
【2】傅成、穆儔標點《蘇軾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5第1版
圖片:網(wǎng)絡 文字:袁春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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