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嘆有“不亦快哉”三十三則,其一曰:十年別友,抵暮忽至。開門一揖畢,不及問其船來陸來,并不及命其坐床坐榻,便自疾趨入內(nèi),卑辭叩內(nèi)子:“君豈有斗酒如東坡婦乎?”內(nèi)子欣然拔金簪相付。計之可作三日供也,不亦快哉!
喝酒喝的便是一種隨興,我亦曾行文:連天陰雨,本來苦悶無可消遣的時候,忽有友人到訪,所來或為他事,但來了也就有了機緣,恰好冰箱里有一兩樣菜,又冒雨去切塊熟肉,酒可以新開,又可以是前回剩下的,興致上來,索性打開藏了有年的好酒,于是一餐對酌,談些合脾氣的閑話,縱然從上三路談到下三路也無不可,酒到恰好,菜也吃干凈了,才一看時間,入夜已久,出門送客,發(fā)現(xiàn)雨已經(jīng)停了,稀疏幾個星星在天上浮現(xiàn),于是乘興陪他一同出門,走過某食肆聽到有熟悉聲音喧嘩,進去一尋,果又是朋友,于是入座再飲,直到盡興。
從最無聊處忽然柳暗花明到最盡興時。這般快樂,實在是可遇不可求。于是吃喝的是一種興之所至。至于吃喝的內(nèi)容,就不重要了。
少年時候,煙酒皆不沾,自以為清高,朋友規(guī)勸:“人無癮則無趣”,又戲言:“你自以為潔身自好,活到100歲,但那時候,我們這些朋友都不在了,你一人又活的什么名堂?”得此威脅,我也怕孤獨終老,便開喝起來,不想,雖然并不善飲,亦掉進這杯中乾坤中,漸有不可自拔之勢。
真酒趣不為菜所動,所動者,還是那種才上眉頭,頓上心頭的微醺。近日去安徽宿州,五年不見的朋友,盛情招待,讓我點菜,我因途中目睹一家驢肉館,有此一念,便只點了一個驢肉,結(jié)果上來的,卻是熏臘的做法,吃起來索然太多。一餐即罷,又計劃二頓,又云,某處有活羊現(xiàn)殺的燒烤,又是眾人殺將過去,結(jié)果味道也與想像大相徑庭。遭此二番打擊,依然不改酒性,喝到半夜,曉月當空,清爽無云,眾人暢想當年,意氣風發(fā),諸多煩惱,頓時釋然。
酒趣還不為酒的品質(zhì)所影響,前番去蘇州,恰好時值國慶,到處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飯店,還是在他家的露臺才找到位置坐下,我們嫌酒店酒水太貴,便出去亂找,結(jié)果找半天也沒有找到意中酒,只好取一瓶從來沒喝過的日本酒將就。此酒實在難喝,以至兌果汁也沒有喝完,是夜,微涼似水,露臺下的廣場人聲鼎沸,穿流如織,三個童年時候的朋友與座,喝難喝的酒,吃冰涼的菜,卻壓制不住心上的熱烈與激動。當年一起成長,如今天各一方,難得聚到,雖然酒不能盡興,但也不否認酒精的作用。
老師曾經(jīng)教導我們,要做一個理性的人,今天人近四十,略有開悟,許多快樂其實還是因為那時不時常的片刻迷糊。于是每到傍晚,總設(shè)法找人對飲,飲到高處亦難以作罷時怎么辦?有茗茶一盞糾正!
(選自《舊時光的味道》/許億 著/長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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