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陸正偉 文學報 2020-10-23 12:40 發(fā)表于上海
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19萬7千多名為了祖國、為了人民、為了和平獻出寶貴生命的英雄兒女，無數(shù)中國人民志愿軍將士，以及所有為這場戰(zhàn)爭勝利作出貢獻的人們所共同譜寫的氣壯山河的英雄贊歌，始終回蕩在我們心中。
以他們的英雄事跡為藍本所創(chuàng)作的許多文學作品、影視作品，亦成為一面面高高飄揚的愛國主義旗幟，時刻激勵著后人——在這其中，便有巴金先生的身影。
1952年年初，由全國文聯(lián)組織、巴金帶隊的訪問團前往朝鮮前線，次年巴金再赴朝鮮。在兩次赴朝鮮進行大量采訪和實地踏訪的過程中，他積累了豐厚的創(chuàng)作素材。這一階段，巴金所創(chuàng)作的多個抗美援朝題材的作品廣為流傳，其中中篇小說《團圓》,后被改編為電影《英雄兒女》，上映后成為風靡全國、家喻戶曉的影片，感動和激勵了無數(shù)人，至今余韻猶在。電影插曲《英雄贊歌》在新近公映的抗美援朝題材電影《金剛川》中再度作為主題曲唱響。
巴金如何寫就《團圓》，小說又如何改編成抗美援朝題材影片中的經(jīng)典之作？今天，經(jīng)由這篇特稿，我們一同回溯——
從小說《團圓》到電影《英雄兒女》
陸正偉 | 文
刊于文學報2003年9月25日
重病纏身的巴老在醫(yī)院里住了四年多了。此間，他面對自己的疾病始終保持著樂觀、向上的精神風貌，積極地配合醫(yī)生對他采取的各種治療?；蛟S有人會問：年近百歲的巴老是靠什么力量闖過一道又一道連常人也難以忍受的難關(guān)呢？據(jù)我所想，巴老的病能逐漸趨于平緩，一半的功勞應歸之醫(yī)務人員的精心治療和護理，而另一半則是靠他那堅強的意志和毅力了。他在一生中曾遭受過厄運和苦難，也經(jīng)歷過炮火和硝煙的洗禮，他從未向困難屈服過。在成片成片的廢墟和布滿彈坑的戰(zhàn)場上，為了讓一場侵略與反侵略戰(zhàn)爭能大白于天下，他奮然不顧地在炮火中穿梭著，把自己寶貴的生命也置之度外。曾經(jīng)歷過這樣大波大瀾的人如再讓他面對自己的生老病死，那么，這一切在他的眼中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說來也巧，剛跨入新世紀不久的一天下午，當我來到巴老的病室時，只見午睡剛起的巴老戴著眼鏡，坐在被搖高了的病床上一邊吸氧，一邊收看著電視，神情十分專注、認真。究竟是什么影片這樣吸引著他呢？哦，原來電視里正播映著電影《英雄兒女》。在黑白的畫面上，飛機、坦克和槍炮聲交織在一起，顯示出一幅氣勢磅礴的大決戰(zhàn)場面。此情此景一定會勾起巴老的回想。他在四十多年前遠離家門、告別親人來到了朝鮮，同志愿軍官兵一起度過了三百多個難以忘懷的日日夜夜，他也不會忘記與眾多的英雄促膝交談和采訪中收集了大量的創(chuàng)作素材?；貒螅?jīng)過提煉和精心刻畫，用文學的樣式藝術(shù)地再現(xiàn)了像王成、王芳、李大海等一批英雄人物的形象。
近年來，巴老由于患病，已有多時沒能完整地看上一部電影或電視劇了。這次，大家誰都沒料到巴老會把這部由他親手創(chuàng)作后被改編成的電影又完整地看了一遍，這對一位已96歲高齡況且身子又很虛弱的老人來說，能堅持下來真是不容易啊。
電影結(jié)束時，我的心被影片中的“向我開炮！”“向我開炮！”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所震撼，我深深地注視著巴老。他此時雖然沒說話，但我想，巴老此時的心情也一定很不平靜，他的心會隨著影片中的主題歌：“風煙滾滾唱英雄……”飛向遠方，飛向那個遙遠的年代。
硝煙滾滾中采寫英雄
1950年秋，美帝國主義發(fā)動的侵朝戰(zhàn)火燒到了鴨綠江畔，一場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反侵略戰(zhàn)爭開始了。隨著戰(zhàn)爭的延續(xù)和擴大，全國的文藝工作者都紛紛下基層體驗生活。1952年初，曹禺受中宣部文藝處長丁玲之托寫信給家住上海的巴金，信中動員他參加全國文聯(lián)組織的赴朝創(chuàng)作組，巴金征求愛妻蕭珊的意見后，寫信告訴曹禺表示同意去朝鮮。這年春節(jié)剛過，巴金來到北京報到參加學習。在一起學習的曹禺勸巴金同他一起到工廠體驗生活，但巴金還是要求去了朝鮮。他在給蕭珊的信中說：“……我想還是去朝鮮好，可以鍛煉一下，對自我改造也有幫助，丁玲也贊成我去朝鮮，所以決定去了……”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學習和行前準備，在三月初以巴金任組長的十七名創(chuàng)作人員換上了軍裝，乘上北行的列車，隨著“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嘹亮歌聲開始了都從未經(jīng)歷過的軍旅生活。在創(chuàng)作組中除了巴金和寫《蝦球傳》的作家黃谷柳外，其余成員年齡均在四十歲以下。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巴金曾多次打算用長篇小說的形式反映新的生活、新的人物。他在給蕭珊的信中表示：“……我從事創(chuàng)作是因為我心中有許多感情，我非寫出一部像樣的東西來才不白活，否則死也不會瞑目……”所以，他在朝鮮為了能多看看，多吸收些生活中的養(yǎng)料，采取了少休息，多跑路的辦法，同年輕人一起不辭勞苦地翻山越嶺來回穿插在炮火硝煙之中。
有一次，巴金同創(chuàng)作組的白朗、逯斐、菡子、伊明去戰(zhàn)地采訪，由于敵機狂轟濫炸，汽車只能改成晚上出發(fā)。汽車過了成川，大約走了三個多小時，為了防止暴露目標，汽車熄著燈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盤山公路上爬行著。在同對面來車交會時，因避讓不及，巴金他們的車被翻入了路旁的小溝里，所幸大伙都沒傷著，但車卻摔壞了，滿身泥水的巴金和大家冒雨跋涉才趕到了目的地。
巴金每次外出都是一路走，一路把所見所聞、所思所想用筆認真地記錄下來。沒過多久，一場大雨把他住的防空洞灌進了齊膝深的水。當巴金一覺醒來得知部隊首長要去一五九高地視察前沿陣地時，他與魏巍決定同去。在去八連的路上因小雨打濕了眼鏡，由于看不清路，巴金在跳下交通溝時腳下一滑，整個身體被重重地摔進溝里，但他仍站立了起來，忍痛往前走著，路上又經(jīng)過了許多條河溝和交通溝，到了高地已成了“泥人”。走進連部，連長拿出了剛繳獲的吉士煙招待他們，又拿出火盆生火讓他烤衣服。所以，巴金雖然遠離親人，但在這個大家庭中始終沒有感到過寂寞和冷清，在志愿軍中他不僅結(jié)識了兵團首長，也同許多年輕戰(zhàn)士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
在朝鮮，他先后寫下了《生活在英雄們的中間》、《英雄的故事》，《我們會見彭司令員》一文在國內(nèi)各大報上發(fā)表，在家中的蕭珊見到后心情是多么的激動?。】赐旰?，她當即就給已分別兩個多月的丈夫?qū)懥诵?，在信中說：“……我記得曾在《我們會見彭司令員》一文中讀到：'我們連飛機、大炮都不怕，難道還怕這些小蟲嗎，’這些英雄使我感動。你是有責任使他們永存！開城那篇文章國內(nèi)已經(jīng)見到（真巧，《人民日報》五月一日登出這篇文章，我聞到開城初春的氣息，你知道我多高興?。┑饺滥瞧趺礇]有看到呢？我真想能讀到那篇反細菌戰(zhàn)公開信的全文！……”沒過多久，蕭珊又在給巴金的信中說：“……朝鮮，那個我多么陌生的國土，現(xiàn)在對我變得多么親切，因為在那些親愛的志愿軍同志們中間還有你，我的朋友。別忘記我是在等待你的長篇小說，我了解今天你所有的活動都是小說的一段、一頁……”身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巴金，每次只要聽到或看到有打勝仗的消息就寫信告訴蕭珊，讓她也分享自己的一份喜悅。在信中他曾告訴蕭珊說：“……離開連隊的那天，前面打了一個小勝仗，敵人兩百人左右攻一個山頭，被我軍一個班打退了。敵人傷亡幾十，我們傷亡三人，后來敵人報復，大炸我們前三天去看過的一個較高山上的陣地，被打落兩架飛機。轟炸時我們在另一處山頭看見……”他不斷地積累著創(chuàng)作素材，為將來能寫的戰(zhàn)爭題材小說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給巴金印象最深刻的還莫過于志愿軍某團六連了，他在這個部隊曾生活了兩個多月。1952年10月，六連在開城保衛(wèi)戰(zhàn)中擔任堅守“六七高地”的任務，副指導員趙先友在指導員負傷后，由他來指揮全連堅守陣地。韓軍在美軍的重型坦克的掩護下，沖上了六連陣地，六連的戰(zhàn)士們與敵人展開了殊死的戰(zhàn)斗，最后只剩下趙先友和通信員劉順武兩人了。趙先友用步話機向團長張振川報告：敵人已沖上我軍陣地，要求炮兵直接向自己陣地射擊，并大聲喊：“向我開炮！”團長從望遠鏡中看到兩位英雄退入防空洞后，便命令炮兵向六連陣地開炮！陣地被奪回來了，但趙先友和劉順武卻犧牲了。戰(zhàn)后，六連榮立了特等功，并被授予“英雄堅強守如泰山鋼鐵連”光榮稱號，趙先友被追認為特等功臣。
戰(zhàn)斗勝利結(jié)束后，巴金到六連所在團采訪，巴金對團長張振川說：“你們團三打紅山包，誓死保衛(wèi)陣地，打得非常漂亮……”接著，張振川向巴金詳細介紹了戰(zhàn)斗經(jīng)過和趙先友烈士的英雄事跡，巴金聽后非常感動。
巴金同創(chuàng)作組成員在朝鮮一呆就是半年?；貒螅斅牭匠r停戰(zhàn)協(xié)定在板門店簽字時，他決定再次赴朝體驗生活，這次出行，他準備創(chuàng)作中、長篇小說的設(shè)想逐漸地在心中形成。巴金在信中告訴蕭珊：“……至于別人的毀譽我是不在乎的。但要寫出一部像樣的作品，我得吃很多苦，下很多功夫，忙對我創(chuàng)作沒有妨礙……我要回國以后才能考慮創(chuàng)作計劃，我還想在上海仔細讀兩本蘇聯(lián)戰(zhàn)爭小說，看別人怎樣寫戰(zhàn)爭，好好學習一下，才回到自己身上，看自己是否能寫……”在朝鮮的五個月里，他幾乎走遍了北部的所有地區(qū)。在回國前夕，巴金心中盤算著準備第三次赴朝，后來由于另有公務才沒能成行。他在給蕭珊的信中說：“……要寫較好的作品，還需要兩三年時間。”“像樣的作品還有待于將來。”
將小說《團圓》搬上銀幕
1961年，應《上海文學》雜志社約稿，正在杭州休養(yǎng)的巴金經(jīng)過了七、八年的沉淀，終于寫出了不朽名著《團圓》，它真摯地歌頌了最可愛的人，同時也實踐了巴金當初許下的諾言，實現(xiàn)了自己心中的夙愿。
在這部只有兩萬多字的小說中，巴金采取了第一人稱的寫法，用“我”的耳聞目睹，向讀者娓娓地敘述著發(fā)生在朝鮮戰(zhàn)場上的故事：中國人民志愿軍某軍政治部主任王東當年在與國民黨斗爭中被捕關(guān)進了提籃橋監(jiān)獄，孤苦伶仃的三歲女兒王芳被住在后樓的老工人王復標收養(yǎng)，王東出獄后就參加了游擊隊，后又轉(zhuǎn)戰(zhàn)大江南北來到了朝鮮戰(zhàn)場，在一次偶然中發(fā)現(xiàn)軍報的女記者是自己的親生女兒。王主任沒有急于認親。等王芳的養(yǎng)父王復標隨祖國慰問團到朝鮮同他見面后，王東才與女兒團圓。巴金通過一些日常的生活細節(jié)，通過同志之間的關(guān)系，慢慢地挖掘英雄人物樂觀、向上的高尚精神和美好的心靈。
小說刊出后，引起了茅盾、夏衍、荒煤的關(guān)注，時任文化部副部長夏衍讀過《團圓》后，就責成長春電影制片廠將它改編成電影。
幾年前，我與巴老在閑聊中無意問起：“改編《團圓》的作者是誰？”巴老不假思索地答道：“是武兆堤?！蔽耶敃r為巴老有那么強的記憶力而心里暗暗叫好，事隔已有三十多年的事仍能叫得上他的名字真是不容易。改編小說的確實是武兆堤，但還有一位，他是毛烽。事情原來是這樣的，當長影廠領(lǐng)導接到文化部下達的任務后，深感此事責任重大，經(jīng)研究決定，將這一重任交給了著名導演武兆堤。武兆堤被小說中充滿親情、友情的故事情節(jié)深深地吸引住了，他感到這是一個好本子，但要把這部不到三萬字的小說改編成電影那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此時，武兆堤想到了抗大時期的同學、時任解放軍總政治部副主任傅鐘將軍的秘書——毛烽。毛烽14歲就參加了革命工作，在朝鮮戰(zhàn)場上生活了五、六年。武兆堤就是認準了毛烽有與小說人物同樣的軍旅生涯的經(jīng)歷，感到毛烽能勝任這一工作。隨即，他便拎起了電話把此事告訴了在北京居住的毛烽。毫無思想準備的毛烽在電話中聽明白他的來意后，忙對武兆堤說：“編電影我沒有經(jīng)驗，再者我連巴金的小說都沒有看過，怎么改編呢？不行……不行??！”已認死了毛烽的武兆堤說：“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從今以后，咱倆就是一條'賊’船上的人了。明天早晨，我就來北京，為你送小說去！”
果然，武兆堤在第二天就趕到了北京。在旅館里，毛烽把武兆堤帶來的小說《團圓》看了一遍?？春?，他被故事情節(jié)打動了，決定和武兆堤一起把它改編成電影劇本。
武兆堤見老同學答應了，心里很是高興，便馬上去找了夏衍，請求夏衍為毛烽請假。傅鐘將軍得知此事后，爽快地準假讓毛烽去改編劇本。就這樣，武兆堤和毛烽隨傅鐘將軍來到北戴河。兩人便開始了改編小說《團圓》的工作。
經(jīng)過反復推敲、斟酌，他們決定將人物感情戲作為整個劇本中的靈魂。在小說《團圓》中，巴金在描敘王成時所花的筆墨不多，只提到了在一次××山阻擊戰(zhàn)中，軍政治部主任王東到××團，這個團奉命堅守××山，戰(zhàn)斗進入了白熱化階段，正急需增援時，王成同其他六位同志站出來堅決要求上前線。王主任看著王成的相貌，覺得非常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后來突然間記起來了，就跑出去找他，他果然就是后樓王復標的兒子。王成也認出了王東，還清晰地回憶起王東原來的名字。王東從王成的口中知道了王芳參軍后也來了朝鮮。后來，這個團完成了阻擊任務，可王成卻英勇地犧牲了。
毛烽和武兆堤決意對王成這個人物進行再創(chuàng)造，為王成增設(shè)了情節(jié)和對話，還為這位英雄壯烈犧牲的場面，一連琢磨了好幾天。當毛烽在翻看《志愿軍一日》時，無意間看到文中有一句“向我開炮”，頓時靈光一閃，“王成”的英雄形象就在他的筆下站起來了。
經(jīng)過20多天的奮戰(zhàn)，《英雄兒女》的電影劇本終于殺青了。武兆堤捧著劇本從北戴河趕回長春，把它交給了長影副廠長胡蘇，心中充滿了喜悅。胡蘇一口氣把它看完，連聲叫好。
很快，劇本又轉(zhuǎn)到了文化部，夏衍指示電影局主管領(lǐng)導：“重點拍好這部電影，膠片要用從英國進口的！”幾乎是同時，劇本也送到了上海，請巴金審閱。巴金看后也表示同意將它搬上銀幕。
1964年，電影《英雄兒女》在全國放映后，觀眾被王成的英雄氣概和王芳與王文清、王復標兩位老人父女情深打動了心，“風煙滾滾唱英雄”的歌聲很快傳遍了大江南北，由《團圓》改編而成的《英雄兒女》成功了?？墒?，有誰知曉這部作品的成功是巴金冒著生命危險換來的啊！1965年元旦，在北京參加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的巴金接到蕭珊的來信，她在信中告訴巴金：“……《英雄兒女》已上演，王辛笛看過了，據(jù)說很感動，不知道你看了沒有？文藝會堂九日上演這個電影，如果你回來了，我們可以一起去看了……”會議結(jié)束，巴金回到上海后，他不僅和蕭珊在文藝會堂看了一遍。過后，他在日記中這樣寫道：“……看'長影’故事片《英雄兒女》改得不錯。關(guān)于王成的一部分加得好。王芳的形象也很美……”電影在各地放了一場又一場，看影片的觀眾一批又一批，連日理萬機的周恩來總理在百忙中也抽出時間觀摩了《英雄兒女》。一天晚上，在國務院文化部和中國作協(xié)任職的劉白羽接到了周總理打來的電話，他在電話里對劉白羽說：“……我想作家一定要到火熱斗爭中去……你們不都是到了火熱斗爭中才寫出了新的作品嗎？這事，你跟總政商量一下……請巴金帶個頭，他抗美援朝，深入生活很好嗎！寫出《英雄兒女》那樣好的作品，當然，不可勉強，要征求他同意，還要保護他的安全。”總理的一席話，不僅是對一部好影片的肯定，也是對為文學事業(yè)發(fā)展而付出辛勤勞動的作家的肯定?。?/p>
“英雄兄妹”究竟有沒有“生活原型”
30多年來，《英雄兒女》不斷地在全國放映，電影插曲傳唱不絕?；蛟S是這部影片太動人了，或許是人們太想知道藝術(shù)的“原型”生活得如何，所以進入90年代后，在報刊上頻頻刊出尋找現(xiàn)實中的“王芳”和“王成”的文章，如《西安晚報》上曾連續(xù)報道過《英雄兒女》女主角“王芳”的生活原型就是西安市回民中學的退休教師李幼鸞。有關(guān)“王成”的報道那就更多了。1993年8月12日《中國青年報》報道說，“王成”的原型就是一級人民英雄、原內(nèi)長要塞區(qū)某團副參謀長秦建彬；1994年2月26日《解放軍報》報道說，“王成”這一藝術(shù)形象是根據(jù)南京軍區(qū)某師名叫王萬成的志愿軍烈士塑造的；1991年6月《人民政協(xié)報》報道說，“王成”這個主人公的背景人物叫王英，是被志愿軍總部授予的一級戰(zhàn)斗英雄，等等。
究竟有沒有這對“英雄兄妹”的生活原型呢？巴老的心里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每當有人問起他時，他總會笑著說：“沒有什么生活原型。我這是小說，人物和情節(jié)都是創(chuàng)作的。我在朝鮮共生活了一年多，訪問過許多戰(zhàn)斗英雄，也訪問過許多文工團員。沒有聽說過兄妹在朝鮮戰(zhàn)場相見的事，更沒有訪問過兄妹倆?！睆陌屠系脑捴心苈牫?，兄妹倆是無數(shù)英雄的集合體，并非特指某一個具體人，它是經(jīng)過高度概括和提煉出來的藝術(shù)形象。
然而，仍有人好奇地提出：巴老曾經(jīng)為北京軍區(qū)某團的一座塑像題詞“王成式的戰(zhàn)斗英雄——特等功臣趙先友”，“王成”的原型難道不是趙先友嗎？
原來，1991年的夏天，趙先友烈士的所在部隊正在進行革命傳統(tǒng)教育，部隊黨委決定在營區(qū)為烈士立一座塑像。他們想起了《英雄兒女》中有“向我開炮”這個情節(jié)，于是想請巴老在碑上題個詞。時任河北省軍區(qū)司令員的張振川和李真將軍分別給巴老寫了一封信，托政治處副主任戴秀斌到上海送交巴老。到上海后經(jīng)市文聯(lián)聯(lián)系，將信交給了巴老的女兒小林。
第二天，李小林見到戴秀斌時說：“父親看了你們轉(zhuǎn)來的信很高興，聽說你們來，更加高興?！贝餍惚蟮鹊结t(yī)院探望了正在住院的巴老。巴老知道他們的來意后，用顫抖不已的手寫下了為英雄的題詞。由此可見，“王成”的原型也決不只是烈士趙先友。
1994年歲末，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邀請了影片《英雄兒女》中“王成”、“王芳”的扮演者劉世龍和劉尚嫻“兄妹”，到上海為巴金小說《團圓》作朗誦表演。他倆自30多年前一起拍攝《英雄兒女》后就各奔東西，再未見面。“兄妹”倆能再次相會，本是一件難得的喜事；他們想探望巴老的愿望，又得了華東醫(yī)院醫(yī)生的同意，這更是喜上加喜。激動不已的劉世龍謝絕了重慶某單位邀請的高額演出，并退了已預訂好的機票。
12月24日下午，劉世龍和劉尚嫻手捧著巴老喜愛的玫瑰花和新年賀卡來到了華東醫(yī)院。巴老雖然臥病在床，但聽說自己筆下的“王成”、“王芳”要來看他，心中非常高興，并帶上已多時沒戴的眼鏡要仔細地瞧瞧從銀幕上走下來的這對“英雄兒女”。
那天，當巴老見到劉世龍、劉尚嫻走進病房時，顯得有些激動，雙手不停地向他倆招手致意。劉世龍、劉尚嫻分別握住巴金的手，閃著淚花，貼近巴老的耳邊深情地說：“我是王成！”“我是王芳！”劉世龍還連連學著電影中王成的話喊道：“向我開炮！向我開炮！”巴老激動得連連點頭，而后他緩緩地說：“他們的表演我看過。我在朝鮮看到志愿軍英勇作戰(zhàn)，很感動，但沒把作品寫好?！闭f罷，他抬起手接過劉世龍、劉尚嫻送上的新年賀卡，興致勃勃地看了起來。當劉世龍將特地從長白山帶來的4支人參送給巴老時，巴老連聲說：“謝謝，謝謝！今天我身體不好，等身體好了，一定給你們送書?！眲⑸袐柜R上說：“巴老，上海作協(xié)已把您的《隨想錄》送給我們了，我們一定好好讀您的書！”巴老聽了，高興地笑了。離開巴老后，劉世龍、劉尚嫻還十分動情地說，巴老的小說幾乎影響了他們一生。
新媒體編輯：張瀅瑩
配圖：歷史資料圖 （帶 * 圖片出自巴金故居編寫的《巴金的世界》，浙江攝影出版社2020年6月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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