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EC 藍”尚未完全消失的時候,我們抵達北京亦莊實驗小學(后面簡稱亦小)。叩門而入,才知早已預約的校長李振村“躲”了起來——接待我們的邊老師說,李校長在上海沒有買到回程機票,所以不能第一時間接受采訪,只能我們自己先隨便看看。
這真是一個高明的“花招”:一所剛剛創(chuàng)辦一年多的學校,實在沒有太多系統(tǒng)的梳理和盤端出,卻有很多生動的現(xiàn)場供人打量。李校長于是干脆“買不到機票”,讓我們直接面對現(xiàn)場,“像個真正的調(diào)查記者一樣發(fā)現(xiàn)、調(diào)查、采集”,獲得什么就是什么。
這當然也是一個很大氣的決定:電話中李振村說,什么時候都可以向老師們提問,什么課堂推門就可以進去,只要是對學校真實的描述,哪怕看出很多問題來,也是對亦小莫大的幫助……
于是在這里,記者一行無障礙地游走了三天,聽了很多堂課,采訪了十幾位老師學生,拍完了相機內(nèi)存,最后見到李校長時,只能疲憊地對他表示景仰,提了幾個缺乏殺傷力的問題,就毫無“調(diào)查記者范兒”地草草放過了他。
離去時,回頭面對學校的大門,心中的贊美毫不遲疑地潮起潮落:是的,這里有一群真正的老師,一群真正的兒童,一位真正的校長,正在接近于實現(xiàn)我們心中真正的小學教育。
墻上
穿越在迷宮一樣的主教學樓,最大的驚奇在走廊兩側(cè)的墻面,那種肆無忌憚的“亂”堪稱到了一定的境界。見不到一句名人名言,沒有任何名人的掛像,沒有一句整齊劃一“統(tǒng)領(lǐng)全校思想”的墻面口號——當你以為在一間教室終于看到了學校的校訓,仔細一打量,原來是某某班包班老師的個人格言。
迎面晃過的,全是鮮活的凌亂——各班級的主題展示、師生自己動手制作的招貼、隨意的涂鴉、各種學生作品的展示、老師們夸張的表情照、奇形怪狀的帽子掛滿一墻、學生個人作品展海報、“月度人物”和“每周之最”海報……五花八門,琳瑯滿目, 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打印和手繪,你忍不住會想,這得需要一群多么有活力的師生,才能描繪出這樣無規(guī)矩無方圓自得其樂的廊道?
走讀了足足一個小時,才結(jié)束這種獨特的“神奇風景”的瀏覽。透過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張貼,記者似乎隱隱看到了一大群孩子和老師,正自由自在地在這個校園里描繪自己的奇思妙想。他們,學得很釋放很張揚。
教 室
走廊轉(zhuǎn)角,是一間標準教室——小螞蟻班(二年級1 班)。教室外墻上是班級展示區(qū)——“螞蟻窩的故事”。輕輕推開教室門,映入眼簾的一幕,同樣讓人一陣眩暈——
這是我記憶中的教室嗎?120平米的空間,沒有講臺;30個學生分成幾個小組相對而坐,看上去“相當自由散漫”;教室后方是40平米左右的活動區(qū),上面鋪著地毯、放著坐墊,供孩子們閱讀、玩耍;在上課區(qū)與活動區(qū)之間,放著衣服架,掛著孩子們的衣服;學生作品充斥在整個教室,或懸掛在空中,或設(shè)計在四周;教室里有各種植物,有盥洗池、沙發(fā),有老師辦公空間……
“小螞蟻”包班老師常麗華說:“這樣的設(shè)計來源于‘小學校,大教室’的理念。這個大和小不僅指空間概念,更是指教師所有的工作重心都應該在教室。辦公室在教室,辦公時間在教室,這才是‘教育即生活’的真諦——當一個孩子在學校里一天的活動,老師們完全了如指掌,并與孩子們一起創(chuàng)造這一段特別的生活,原本平淡無奇的學習就會變得熠熠閃光。可以說,學校以教室為中心,就意味著老師以學生為中心?!?/span>
“大教室”在使用中與傳統(tǒng)教室有什么不一樣呢?
常老師說:“第一,這種大的空間里面,無形中每個生命都很舒展。例如,當我們上長時段課時,由于孩子是有差異的,完成學習的時間也是不一樣的。那么先完成的孩子就可以很自如的拿本書到地毯上讀書去了,或者拿個畫本趴在那里畫畫,拿個玩具去玩……大教室為每個孩子的個性化發(fā)展提供了物質(zhì)基礎(chǔ)。第二,多樣化的學習。比如我很快會把現(xiàn)在擺書的地方騰出來設(shè)計一個工作坊,書就放到書架上去。工作坊里放上男孩子玩的棋類,女孩子用的編織物,一個盒子放一個東西,小朋友在固定的時間內(nèi)去拿自己的東西,開始各自不同的‘工作’。工作坊的含義就是為每個孩子選擇他自己喜歡的‘工作’提供可能?!?/span>
教 材
在學校一、二年級小朋友的書包里,有一本稱之為“全課程教育實驗讀本”的東西,設(shè)計、印制之精美遠勝傳統(tǒng)教材,字少圖多繪本狀,每本由若干項目單元構(gòu)成:比如一年級第一個月的教材叫“開學啦”,包括四個單元:上學啦、好朋友、認識自己、我們不一樣;二年級第一個月的教材叫“二年級,你好”,包括四個單元:開學啦、交朋友、做自己、找秋天。圍繞這一本教材規(guī)劃的主題,各科老師再具體構(gòu)建屬于自己學科的課堂,基本保證了各班級一周一主題的課堂聯(lián)動推進。
原來,作為“全課程”教育實驗改革的內(nèi)容之一,亦莊實驗小學創(chuàng)辦伊始,就在一年級開始自編教材,推出“始業(yè)課程”,語文數(shù)學等學科概念被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主題鮮明、饒有趣味的單元,整合現(xiàn)有各個學科,不著痕跡地開啟孩子們的小學生活,包括繪本、故事、繪畫、音樂、舞蹈、戲劇、游戲等,每月一個大主題,每周一個小主題,充溢著游戲精神和探究意識,讓孩子們樂在其中。
而所有這些教材,如何立意,如何規(guī)劃,如何取材,哪些原創(chuàng)哪些借鑒,為了解決這些復雜的問題,學校集合了校內(nèi)外甚至臺灣的名師,組成一個團隊,緊扣國家課程標準,2012年用了整整一年時間來研發(fā)。這樣一套不拘一格的教材擺在孩子們面前,如何教,成了老師們“感到壓力山大”的核心工作。所以,在亦小低學段,幾乎每天孩子放學后,老師們都會自發(fā)地研討,日思日備成為新常態(tài)。
老 師
在校園里,隨便擦身而過的,都是行走如風甚至一溜小跑的老師,臉上有笑容,激情似乎要漏出來一樣,一副急匆匆信心滿滿的表情。
“小種子”班的包班老師劉婷說,“我知道的大多數(shù)老師晚上十一點都不會休息。每一個參觀學校的人,無論記者、同行還是領(lǐng)導,大多會問,你們不累嗎?我們從不避諱,當然很累??蔀槭裁此械睦蠋煻伎瓷先ゾ耧枬M,好像自帶發(fā)動機一樣呢?我想最根本是因為成就感的驅(qū)動,其次是自由的氛圍,大家都在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是領(lǐng)導安排的工作。在傳統(tǒng)學校,領(lǐng)導們都要盯著你,你備課怎么樣?上課的狀態(tài)怎么樣?這里沒有這種情景,每個人都有明確的目標。我們學校中低學段實行包班制,兩個老師包一個班,幾乎涵蓋全部學科。事實上我從早上七點四十直到下午三點半,一整天都跟孩子待在一起,一塊兒成長,他們所有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每一點細微的變化都在眼皮底下發(fā)生,而且他們的成長那么健康,這真的讓我很有成就感?!?/span>
亦小現(xiàn)有師資由特級教師和名校碩士畢業(yè)生組成。和一般學校的橄欖型師資結(jié)構(gòu)不同,呈突出的啞鈴型。這樣一支結(jié)構(gòu)獨特看上去“高大上”的師資團隊,其實正經(jīng)受著外人難以察覺和體驗的“痛苦”:帶著各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傳統(tǒng)名師們,要不斷更新和變革,要脫胎換骨適應新的課程和教法;而那些初出茅廬的“牛犢”們,則要從零起步,學習管理班級、學習上課、學習課程……
下午放學后,忙碌一天的老師們本該收拾東西回家,但是很多級部的老師已經(jīng)圍坐在一起,開始對當天的課進行反思,對明天的課進行研究。很多老師都說,即便回到家里,不過換了個辦公室而已,依然在網(wǎng)上碰撞和討論。
在當下這個普遍追求享受生活的時代,怎么還會有這樣一個團隊?看起來,這似乎是一個“謎”。
學 生
每天中午的操場,冬日陽光下,到處都是老師牽著孩子們的手在曬太陽,空氣里似乎有一種獨特的味道,老師自然有愛,孩子自在舒展,甚至有點野。
這里的孩子似乎不會看大人眼色行事,一大堆人正在教室聽課呢,就有孩子直接質(zhì)疑正在板書的老師:“老師,你這個字寫得不好,太難看了?!?/span>
“不好看嗎?哪里不好看?”
“你這個爭字,下面這一豎一勾太長了?!?/span>
“好,那我再重新寫一遍?!?/span>
小朋友依然連連搖頭說:“還是寫得不好看?!?/span>
年輕的老師一點也沒有生氣,笑瞇瞇地說:“我寫得不好,那大家一起來寫給我看看好不好?”
“沒問題?!毙『⒕团d高采烈地寫開了,下邊都笑。
從一年級旁邊的樓梯上兩層樓,看到有兩間戲劇工作室,其中“胡藝瀟工作室”里正在上戲劇課。我們悄悄推門而入,立即一小孩跑到我身邊:叔叔幫我拿一下手機。另一小孩也跑過來:叔叔幫我拿下飯卡。
這里的小孩,怎么就這么“不見外”呢?
聽說有一次校長李振村陪客人參觀學校,走到小螞蟻班介紹說:“這是二年級的小螞蟻班……”一位孩子正好從旁邊走過,立刻笑瞇瞇地趴在校長的耳邊,悄悄說:“小螞蟻三個字你發(fā)音不準,是xiǎo mǎ yǐ……”李校長從善如流,立即改正,不久甚至專門寫了一封感謝信給這個“敢于給校長挑刺的孩子”。
常麗華(二年級1 班)
今天,常麗華老師要上兩節(jié)課——《神馬》和《動物狂歡節(jié)》。
常老師表情動作豐富的朗讀牽動著每一個孩子的注意力,教室里隨著繪本情節(jié)的展開誦讀聲不絕于耳,全過程老師沒有一次管紀律,人人都沉醉在課堂的節(jié)奏中。
“神馬神在哪里?”孩子們展開自己的想象。有的說它不吃飯,有的說它不喝水,有的說它四蹄不著地,還有的說它可以從紙上躍出來……整個課堂沒有“標準答案”,只有“隨機引導”,學生們生動、活躍、自如,甚至偶爾自由走動?;蛟S你無法理解老師為什么能容忍鬧喳喳的課堂,但是你又的的確確看到了孩子們都浸潤在一種真實的學習狀態(tài)里。
小朋友還討論到,神馬的神在于,它從畫里跑出來,還能回到畫里,這個畫就是它的家。進一步追問,到底是神馬神呢,還是畫馬的韓干神呢?有個小男孩說:首先是韓干神,他就是神馬的“爸爸”,是它“爸爸”創(chuàng)造了它,而那個畫筆就像是它的“媽媽”……
第二節(jié)課是《動物狂歡節(jié)》。孩子們首先自由表達動物如何狂歡,然后朗讀課文,然后“狂歡”音樂響起,老師講述音樂背后的故事,然后自由分組進行角色扮演——聽著音樂,模仿著獅王和它帶領(lǐng)的動物們。孩子們表演得太high了,場面微顯“失控”。然后又回到音樂,
回到課本,最后帶出交響樂樂器的介紹。
胡藝瀟
戲劇課,是亦小孩子最愛的課。在胡藝瀟老師的這堂課里,孩子們?nèi)榈赝度氲缴眢w的表演中——用身體畫“一”字、畫“正方形”……“野味”十足地釋放著他們的天性,天馬行空地展示著他們的創(chuàng)意。只看一堂課你就會明白,亦小的孩子為什么身體很舒展,聲音很舒展,思維也很舒展。
胡藝瀟:戲劇課不是培養(yǎng)小演員的課程。我們是希望通過有趣的情景體驗、模擬角色扮演等創(chuàng)造性戲劇活動,深刻影響孩子的生命狀態(tài)。比如上一堂“海洋”課,我會首先讓他們想象海底是什么樣的,包括地理知識,簡單介紹。訓練時,我們可能從一個小單細胞開始,身體縮到最小,然后一個環(huán)節(jié)一個環(huán)節(jié)去展開,我在旁邊用一種引導的語言,鼓勵他們改變身體和動作,變成了水果,水果又變成了動物,變成了烏龜,變成了鯊魚,他們會自己形成變化。然后在游水,然后接觸海底,出現(xiàn)了一個漩渦,全班都會跟著在訓練室里面轉(zhuǎn)。然后海洋恢復了平靜,海水變暖、變燙,然后變得極度寒冷,海水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然后孩子們就會不由自主地蹲下,最后沒有了海水,我們失去了生命。接著我會說,“因為人類給了我們太多的污染,而我就是那個可惡的人類,現(xiàn)在你們的靈魂站起來了,來把我拖進海洋,把我拽到海里,我們就恢復了非常開心愉快的生活?!边@樣一個體驗模擬的過程,孩子們用自己的身體感受到海洋與人類的關(guān)系,當然表演的基本元素也在其中得到了訓練。用整個身體來學習,這就是我校獨創(chuàng)的戲劇課程,這是傳統(tǒng)的學科課程不能帶給孩子的。
記者:我發(fā)現(xiàn)你還融入了很多其他學科知識。
胡藝瀟:是的,戲劇本身就是一門綜合學科,音樂、舞蹈、美術(shù)綜合在一起就是戲劇,我們的課上甚至數(shù)學、物理都有關(guān)聯(lián),比如剛才我說的海洋課程里,感受方向和節(jié)拍,就結(jié)合了物理和音樂,在戲劇里,課程是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的。
記者:能再舉一個具體的例子嗎?
胡藝瀟:就比如五年級的竹葉青課程,我們就會在戲劇課上設(shè)置一個竹林,模擬竹林探險,然后語文、數(shù)學、地理、科學、歷史都會融入進去,戲我會讓孩子用身體去模擬竹節(jié),包括竹子。
更多的就是主題性的訓練,比如就只訓練腳,我們正常情況用言語交流,可以表達很多的情感,那如果我們只用腳交流呢?是否也能夠演繹離別、傷感、興奮、害羞。我們希望通過戲劇課程的訓練,讓孩子們除了語言以外,學會肢體、眼神等身體交流,借此豐富他們的表達力、創(chuàng)造力、想象力。
錢 鋒
錢鋒:問一個問題,上一次上完“蟬課”之后,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同學:蟬非常純潔。
同學:古人死去之后為什么要把蟬含在嘴里?
同學:尊敬蟬堅定的性格,它在地底下長了17 年,只為一個夏天的歌唱。
錢鋒:對,大家好像對蟬的精神品質(zhì)方面印象比較深,我很奇怪,當時我們學習《昆蟲記》,研究了蟬的很多東西,你們好像都關(guān)注不多了。為什么每樣東西學到最后,你們都記住他最后留給你的一種精神化的東西,而不是產(chǎn)卵、長翅膀、蛻變這些,為什么呢?
同學:我覺得這些跟我們的生活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同學:在學習當中好像更看重的是那種精神。
錢鋒:大家發(fā)現(xiàn)沒有,我們古代的中國人,對于蟬的這種最后把它上升到精神層面,從它身上學到一些道理的文本很多很多。早在春秋時代,我們對蟬就有很多的了解,比法國人對蟬的研究要早很多。我們今天來學三個文本,第一個文本是最簡單的,出自于《禮記》。
來跟我念,“仲夏之月蟬始鳴,季夏之月寒蟬鳴”,誰知道這是哪兩個月(的蟬)?
同學:一個夏季的蟬,一個冬天的蟬。
錢鋒:趙磊(音)剛才說的冬天,這是冬天嗎?
同學:我姥姥跟我說過,知了叫得最歡的時候天氣最熱,秋天來臨的時候那個蟬就應該叫寒蟬,就是聲音變得凄涼的意思,不像夏天叫得那么歡了。
錢鋒:在我們北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聽不到蟬鳴了,當然如果現(xiàn)在去廣州,在樹林子里還能隱約聽到一些寒蟬在叫,因為它馬上就要接近于死亡。我們再一起來念一下:仲夏之月,蟬始鳴,季夏之月,寒蟬鳴。好,現(xiàn)在我們來學習《楚辭》。
大家一起跟我念,“歲暮兮不自聊,蟪蛄鳴兮啾啾”,“歲暮”是什么?
同學:時間。
錢鋒:時間到了什么境況?
同學:已經(jīng)到邊緣了。
錢鋒:誰來說這句“楚辭”在感慨什么?
同學:感慨時間特別快。
錢鋒:你叫得停、留得住時間嗎?
同學:不能。
錢鋒:你再怎么叫,它還是要過去,歲暮到來,我們還是要消失,所以有時候人會感覺到有一種無奈,因為你留不住時間?!冻o》中有很多句子會講這些感受,比如有一句很著名的叫“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錢鋒:今天我們主要來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來自于著名的一本書叫《莊子》。我們好像沒有講過《莊子》,我們講了很多《詩經(jīng)》上的,也講了孔子的一些故事?!肚f子》講了一個跟蟬有關(guān)的故事——《痀僂承蜩》的寓言,痀僂即駝背,承是粘,蜩是蟬。故事講到,孔子在楚國遇見一個駝背用竹竿粘蟬,就像隨手拾取東西一樣容易準確,就問他有什么秘訣,駝背說只是勤練和專心而已。然后就引發(fā)了一段感慨。
他說捕蟬就像地上撿東西,容易還是不容易?
……
楊玉翠
……
楊玉翠:請你開動腦筋想一想,要解決“車上還剩多少包書”這個問題,需要給你些什么條件,大膽想,講錯了也光榮,說明你很勇敢。你說要解決這個問題,至少需要幾個信息?
同學:兩個。
楊玉翠:哪兩個信息,就一定能解決這個問題?
同學:就是車上原來有幾包書。
楊玉翠:他說的是車上原來一共有多少包書,這個是一定告訴你的,對不對,不知道一共,又怎么知道還剩?那么要解決這個問題的第二個條件是什么?
同學:運走了多少包書。
楊玉翠:好!有了這兩個條件,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你打算用什么方法解決?
同學:減法。
楊玉翠:減法是一年級學的。我看看你們一年級學得怎么樣,吳子奇(音)來做做看。
同學:原來有130包,運走了80包,然后問剩下多少包……
楊玉翠:非常棒。吳子奇(音)對學習的投入令我欽佩,大家說為什么呢?剛才有個動作不知道你們注意到?jīng)]有,吳子奇(音)站起來后,眼睛不看我,邊說邊走,非常投入就過來了。
同學:可能吳子奇(音)怕講不清楚,他要到黑板上用算式來寫一下。
楊玉翠:因為他非常投入地在思考這個問題。他為了給大家講清楚,他不是在上課,不是在看老師的臉色,他是在研究問題??蠢蠋煹哪樕匾?,還是研究問題重要?
同學:研究問題。
楊玉翠:好,打開課本,看47 頁。讀一遍。
同學:車上原來裝了130包書。
同學:每輛推車裝走18包書。
楊玉翠:這個問題怎么解決呢?自己獨立閱讀,我給你們幾分鐘能讀明白?
楊玉翠:幾分鐘?5分鐘?五分鐘開始,閱讀完了上來講,有不明白的可以互相討論,也可以問我……
李振村告訴我們:全課程實際上就是一種指向全人教育的課程。
之所以強調(diào)一個“全”字,是想讓孩子枯燥的學習真正變?yōu)橐环N有趣好玩的生活——希望這種生活如空氣一樣,是彌漫在整個學校里的;生活就是一個海,海就是“全”。所以從目標來講,它更加強調(diào)生活的理念、生活化和游戲化學習的元素,更加強調(diào)情趣的元素,更加強調(diào)不著痕跡的學科融合。亦小對“全課程”有一個官方定義,就是以全人培養(yǎng)為目標,以國家課程標準為引領(lǐng),以項目學習為依托,以跨學科整合為基本策略,覆蓋學校全部生活的課程體系。
全課程有三大特點:跨學科整合、游戲化生活化學習、微課程或項目課程的支撐。
施行全課程,亦小在管理上采用“包班制”。低年級段,一個班由兩個老師“包班”,基本上“包”所有的學科,甚至音樂、美術(shù)。
那么如何來保證包班老師在全科領(lǐng)域的專業(yè)性呢,特別是藝術(shù)課程?教務處的李偉主任說:“在第一年的時候,我們就做了這樣的安排:比如說音樂和美術(shù)每周兩節(jié)課,由專業(yè)老師上一節(jié)課,包班老師上一節(jié),目的之一就是對包班老師進行培訓。包班老師天天陪伴著孩子在一起,跟孩子共同參與學習過程,音樂老師來上課的時候,他們也是一個學生,跟孩子同角度的去接受;同時他們還要從專業(yè)老師身上,吸取自己原有學科素養(yǎng)里面所缺失的部分?!?/span>
幾天下來,我們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這所學校,傳統(tǒng)學校常見的繁文縟節(jié)般的制度幾乎不見蹤影。學校給老師們提供了盡可能大的發(fā)揮空間。李振村說,我們遵循十一學校的價值追求:我們可以原諒許多,但是唯獨不能原諒對孩子和教學的怠慢。言外之意,只要不怠慢孩子、不怠慢教學,在這個校園里,任何基于兒童立場、符合學校價值追求的探索都是被允許并鼓勵的。
老師們沒有每天的考勤;每一個學期只有兩次全體會,開學和期末;平常每周或者每兩周有一個學術(shù)會。學術(shù)會由相關(guān)部門主辦,自由參加,老師們來不來全看學術(shù)會的專業(yè)組織水平。每天,學校的QQ 群里會發(fā)各樣的活動公告,任何人都可以發(fā)起一個想討論的話題,公布時間地點,感興趣的就可以來,也許幾十人也許四五人——氛圍就這樣慢慢形成了。
李振村很認可馬云說過的一句話:一個領(lǐng)導,永遠不可能統(tǒng)一所有人的想法,但你可以統(tǒng)一組織的目標,用目標來領(lǐng)導,比用權(quán)力來領(lǐng)導靠譜很多。所以在亦小,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打造愿景”,用學校愿景推動個人愿景,用兩重愿景推動所有老師進步。
亦小十幾位名師,大多做過中層以上干部,6人做過校長,用所謂管理的技巧來管他們,想想都知道行不通。而現(xiàn)在這十幾人,每個人都有一個名師工作室,每個工作室面向全大興區(qū)老師開放,都可以來報名。名師工作室都要求一定要有研究方向,并面向評審團進行8分鐘解讀,必須要說清楚,講精彩。當十幾位名師都有了自己的方向、課題、目標,有了一大批跟隨者,也就意味著他們有了自己的舞臺。學校,就只需要負責提供幫助和服務,爭取經(jīng)費,邀請專家,出版成果;校長,“就只是坐在路邊鼓掌,跑前跑后遞毛巾、端茶水的人,只是跟在后邊提供服務的人。”
當這核心的十幾個人動起來之后,其他人也都動了起來:因為其他人大多屬于“徒弟輩”,都分解到各個工作室去了。亦小的年輕老師們學習熱情超高——“師傅”都那樣“水平又高又玩命”,自己能沒有危機感嗎?
在這里,老師們似乎把專業(yè)看得至高無上,而行政權(quán)力被淡化到若有若無。所以采訪到中途,一個問題不得不升起在我們心里:亦小的組織結(jié)構(gòu)與行政流程是如何搭建的呢?于是預約有關(guān)人士,一陣刨根問底,得到如下信息:
第一,“有限權(quán)力”的校長。
亦小的管理機制完全移植了北京十一學校的管理模式,有老師笑言,我們學校的管理,好像美國的聯(lián)邦制,總統(tǒng)只負責國防和外交,內(nèi)政就不歸他管,每一個州都有每一個州的政策,每一個州都在自己發(fā)展經(jīng)濟。而在亦小,校長只負責辦學方向、項目建設(shè)、大的決策,同時盡可能擋住一切外來的對老師教學可能的干擾。
第二,扁平化的管理。
一般的學校,校長、副校長、處室、級部層層向下分管;亦小實行扁平化的級部管理體制,校長直達級部,所有級部主任有事情直接向校長負責。每一年級的級部主任,都相當于一個“分校長”,他們獨立決定自己級部的活動,決定自己級部的教育教學,決定自己級部教師的專業(yè)培訓教研。當然這里面最大的權(quán)力是級部主任的教師聘用權(quán)。這樣簡潔的管理機制,化小了管理單元,壓縮了管理層級,帶來的是組織的高效運轉(zhuǎn)。所以,我們在采訪級部期間,發(fā)現(xiàn)每個級部都做了那么多的工作,都有那么多想法和那么多的創(chuàng)意,“這一切,都是他們自行謀劃,自主行動,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但是大家做得都很精彩。如果一個學校所有的想法、所有的行動都源自校長一個人,那這個學校不可能有活力?!崩钫翊暹@樣說。
第三,精簡的行政機構(gòu)。
全校除了校長室和黨支部之外,只設(shè)“兩個中心”——行政服務中心和教務中心。前者統(tǒng)籌所有的行政事宜,提供所有的行政服務;后者負責統(tǒng)籌教務、為老師的教學和課程開發(fā)提供專業(yè)服務。另外還有“兩院”:學生活動創(chuàng)意研究院、教師書院。
學生活動創(chuàng)意研究院負責傳統(tǒng)學校的少先隊和德育等工作,但是從“創(chuàng)意”兩個字我們能看出學校的追求:讓傳統(tǒng)的德育活動包括少先隊工作,煥發(fā)出蓬勃的創(chuàng)意之火,以最大限度地吸引孩子的關(guān)注和興趣。
當然,與一般學校不一樣的是,亦小的活動基本上全部下放到級部了,因此,“創(chuàng)意院”更像一個智囊或者資源機構(gòu):為大家提供學生活動的資源包,包括主題方案、前期要做的準備、活動的實施過程等?!皠?chuàng)意院”設(shè)計的活動,也是全課程的一部分。比如開學典禮、帽子周、好友周等,花樣翻天,千奇百怪。
有一個針對一年級新生設(shè)計的活動叫“我的盒子”:孩子們先準備一個盒子,裝飾一下,盒子里邊放6樣能代表自己的東西,然后進行介紹和展示。還有一個活動是“入學100天紀念日”:孩子入學100天的時候,做100個東西來紀念——100顆扣子、100個吸管、100個氣球、100顆豆子……在“好友周”活動里,每個學生會折一個紙飛機,上面寫上自己的班級姓名,寫上自己的心聲,裝飾下飛機,飛出去,誰撿到了就和誰交好朋友;然后是周一訪問日,周二游戲日,周三分享日,周四寫信日,周五禮物日……
教師書院,就是為了教師的成長服務。提供游學、讀書沙龍、電影課程等,當然也包括教師的招聘協(xié)作。
行政中心,連會計、出納和司機在內(nèi)只有4人,為全校近800師生提供所有后勤服務,資料、設(shè)備、安全、消防、維修、維護、校舍、改造、綠色建設(shè)等,甚至包括給老師交房租、寬帶費、水電費??傊灰蠋熡龅絾栴}不知道找誰的,都可以通過在線“一鍵通”,呼叫行政中心。
行政的目的不是管控,而是全方位服務,這句話說說容易,做起來千難萬難。行政中心主任徐輝告訴記者:2013年9月1號開學的時候,一個月運行下來,大家全垮掉了。這個孩子上廁所找不到地方了,那個老師出資料要緊急復印,某某教室設(shè)備啟動發(fā)生故障,某某老師課前發(fā)現(xiàn)忘帶電源線了……你都要快速解決問題。大家也一度懷疑:我們能堅持嗎?
“我們必須堅持,這一方面也是精神上的自我激勵,另一方面也是方法上的不斷改進。大家討論來討論去,覺得行政中心看似打雜,卻更加需要專業(yè)化。如何專業(yè)化?就是‘把服務做成課程’,要用課程的意識來服務。學校課程的目標,是把好的課程資源與學生學習做無縫對接,那我們的目標就是把師生們需要的資料資源和幫助與他們高效對接。”徐輝說。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摸索,亦小行政中心的工作機制發(fā)生了三個改變:第一改叫“首問工作制”,盡管行政中心有相對分工,但校內(nèi)一切行政問題誰首先被問到,誰就要一竿子插到底領(lǐng)銜解決。這個制度大大家提高了行政效率。
第二改叫“把服務提前”,原來大家是跟在老師臨時提出的要求后面服務,現(xiàn)在提倡通過定期調(diào)研,提前梳理,提前準備。
第三改叫“一鍵通”,組織一個QQ 群,每天有人值班盯著,老師們有任何事情在群里提出要求,第一時間就會被分發(fā)到各責任人手機里。
自由,這是在亦小采訪過程中,老師們說得最多的關(guān)鍵詞。
當我們追問自由的氛圍從何而來,李振村給出的答案是:“當校長不把自己當校長了,中層不把自己當中層了,學校沒有了權(quán)力的味道了,每個人都是為了共同的價值觀、共同的愿景而工作了,民主的味道,自由的味道,思考的味道,自然而然就出來了。獨立思考精神從來不是單純培養(yǎng)能夠培養(yǎng)出來的,它是一粒種子,需要有合適的土壤才會發(fā)芽。校長如果始終是憑借思想、憑借教育理念、憑借對專業(yè)的熱愛來跟大家對話,而不是憑借權(quán)力跟大家對話,當校長始終這樣做時,學校的中層們自然就跟著這樣做,那么老師呢,自然跟學生也是這樣?!?/span>
一所好學校的后臺,就在這樣的認識根基上長了起來。
記者:這兩天聽課,越聽越有信心!這所新創(chuàng)辦的學校處處精彩,也謝謝你給我們這樣一個開放探究的機會。首先要問的,是你究竟要辦一所什么樣的學校?
李振村:我們不是要辦一所多么標新立異的學校,其實很簡單,就是讓學校回歸到學校原有的樣子。
先說說我曾經(jīng)的聽課體驗。過去,我經(jīng)常參加大型的公開課觀摩活動,我發(fā)現(xiàn),在成百上千老師聚集在一起聽課的觀摩活動中,在舞臺上聽課的孩子們,那么乖,那么聽話,乖巧到讓人心痛。他們坐得整整齊齊,他們聲音響亮,他們聚精會神,他們在努力揣摩老師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領(lǐng)會里面的暗示,嚴格按照老師的指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前進。他們在集中全部精神配合老師上課,完成預定的環(huán)節(jié)。那時,我常常為老師們精湛的教學藝術(shù)鼓掌、喝彩、激動。
但是現(xiàn)在反思,我認為問題非常大。這是孩子們在學習嗎?真實的學習在這樣的觀摩課上發(fā)生了嗎?不是的。真實的課堂,一定有困惑,有凌亂,有走神,有奇思異想,有差異化而不是一刀切的行走。而在這樣的觀摩課上,孩子們?nèi)σ愿八龅?,是配合老師完成預設(shè)的流程,展示老師的功力和智慧。這里有真正的思考嗎?很少。因為絕大部分孩子都不會提讓老師下不來臺的問題,孩子是順著老師的思維邏輯想問題,他不會也不敢獨立思考??梢赃@樣說,這種全世界都沒有而中國獨具的公開課模式,就是中國小學教育的縮影。我們的學校,就像大型觀摩課上的舞臺一樣,校長和老師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和想法,規(guī)定了校園生活的一切,孩子們在這種規(guī)定的程序里,小心翼翼地配合著老師,配合著管理,察言觀色地成長和生活。
這肯定不是我們想要的校園生態(tài)。
學校的本質(zhì)是什么?我個人認為,說白了,它就是一塊土地而已。孩子們就是種子,作為土地,他首先要足夠的安全——不能被污染,不能踩實,不能胡亂挖掘;其次它要足夠的肥沃;第三它要足夠的包容,它不會去拒絕種子。一塊地,當然還需要什么陽光、雨露、河流等不可或缺的生態(tài)資源。校長和老師要做的,就是確保這塊土地的安全、肥沃,引來并經(jīng)營好陽光雨露河流。
我們的想法就是:辦一所真正生態(tài)化的學校,為孩子提供安全自由豐富的環(huán)境和課程。生態(tài)化的精髓是個性化、個別化,尊重差異,順應天性。汽車流水線、手機生產(chǎn)線不可能生態(tài)化,因為要提高效率,必須用標準化生產(chǎn)模式?;谶@樣的思考,學校的很多活動就要改變方式。
比如說我們上學期做了一個“帽子周”的主題活動,做得很精彩。但是后來我在反思,全校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從男孩到女孩,玩同一個主題,用同一個時間段,以同樣的方式,這肯定不是好的教育。因為一二年級孩子和五六年級孩子差別多大啊!所以這學期,我們的主題周、每月一天的“非傳統(tǒng)課程日”就全部放在級部了,每個級部,你什么時間活動,活動什么內(nèi)容,你怎么開展活動,完全由級部根據(jù)孩子的年齡特點和興趣愛好來確定。
再比如孩子的生活,早上上學,下午放學,周一到周五,回家寫作業(yè),周而復始,單調(diào)枯燥,相當沒有意思。那么我們就研究,如何把這個一成不變的節(jié)奏打亂。每周我們就先設(shè)一個“長時段課”,拿出半天,給孩子集中研究一樣東西,讓孩子對一件事物的學習更深更透,體驗更充分。傳統(tǒng)的這個半天時間,它是被學科切碎了的,語文剛讀得聲情并茂,馬上又進入數(shù)學的邏輯思維,很快又進入體育的狀態(tài)……那么我們就把這個被切碎的時間,完整地還給孩子。比如看個電影,我們就一直把它看完,看完了我們再討論,還分角色扮演一下。這叫長時段課。
每一個月,我們有一個“非傳統(tǒng)課程日”,顧名思義,這一天你不能上傳統(tǒng)課程,得玩一樣其他東西——那么這一個月的生活,孩子又有了盼頭。每個學期,還有一個“主題周”,集中一周的時間玩一個主題。我們每一年還有一個項目月,以級部為單位展示本年度項目課程的成果。
這些都不是一個個簡單的活動,不是為了做著好玩,而是我們學校整體課程規(guī)劃的一部分,順應天性的需求,滿足差異化的需要,給孩子們的成長提供服務。
記者:我特別想追問的是,“全課程”教育為什么能夠在這樣一所學校得到實現(xiàn)?你們是基于一個什么樣的環(huán)境成長起來的?
李振村:它能夠在這個學校實現(xiàn),首先是因為它是北京十一學校的分校。十一學校最寶貴的氣質(zhì)就是它總在不斷地尋求突破、尋求創(chuàng)新,不斷走在滿足每一個學生成長需求的道路上,這是它的精神特色。我們承繼過來了。
作為“十一”的分校,我們高度認同李希貴校長的教育價值觀——人是第一位的,制度一定是服務于人的成長而不是約束人、限制人的;學生第一,是辦學的精髓;而要想學生第一就必須教師第一——要關(guān)切和尊重每一個老師的專業(yè)發(fā)展和成長需求。他說一個學校什么時候到了只有校長一個聲音,什么時候校園里一呼百應、三呼萬歲了,那這所學校距離垮臺也就不遠了。所以一定要允許學校有多元的聲音,不同的思考。十一學校的這些文化基因,會自然地傳遞和沉淀到我們這所學校。
第二點就是這個學校它沒有傳統(tǒng),它是個新學校,由全國各地引進的名師和嶄新的碩士生團隊組成,沒有思想的歷史包袱,大家集結(jié)起來以后,重塑自我,輕裝前進,所以變革的發(fā)生就相對容易些。
第三點,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大興教委和北京經(jīng)濟技術(shù)開發(fā)區(qū)社發(fā)局給我們提供了相對寬松的空間,這些權(quán)力部門始終沒有為我們亮紅燈,始終用溫和態(tài)度和微笑的表情鼓勵我們。
記者:學校開辦以來遇到的最大難處是什么?
李振村:辦這么一所學校,本身就是一種理想驅(qū)動。真正打動我的,是有一次與希貴校長晚飯后散步聊天,他說,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要為這個民族、為孩子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能做別的,就辦好一所學校吧。這個話如果在大會上講,在公開場合講,你會覺得是說官話套話,就兩個人晚間散步,私人聊天,就這么聊,讓我真的很感動。是啊,你說為了生活的安逸,我在上海很舒服,沒有必要這么折騰。所以說這個事難歸難,但并不怕。
最大的難處是觀念轉(zhuǎn)型。包括學生觀、教學觀。當然還有管理觀念。比如辦學第一年,基本上處于我說什么,級部主任做什么。因為大家過去習慣了等待,習慣了被安排工作。到了這個學期大家逐漸回過神來,我自己不弄,沒人替我弄,慢慢地他就動起來了。所以這個學期各個級部的擔當意識、主動工作精神、責任感、創(chuàng)造力都起來了。
當然,具體的難處是很多的。可謂一言難盡。因為只要改革,就必然會遇到問題。而不
改革問題更多。
常麗華(亦小全課程教材主編)
記者:我手里面有亦小全課程教材的兩個版本,請問第一個版本和第二個版本有什么不一樣?
常麗華:新版本的教材,更強調(diào)知識、生活和生命的關(guān)聯(lián)。全課程有一個基本的理念:沒有任何外在于生命之外的知識。最初的版本,太強調(diào)把知識放在里面。正如我們?nèi)n程顧問臺灣李玉貴老師說的,你的“我的動物朋友”主題,“人”在哪里?人和動物的關(guān)系在哪里?我怎么只看到了很多動物……所以,我們修訂教材時會有一個反省:我們僅僅是要做一個百科全書類型的教材嗎?如何在教材里看到生活?看到孩子和教材的對話?全課程之“全”,不是內(nèi)容的拼湊,而應該是教育和生活的鏈接。所以,新教材就有了一個很大的改變。比如同樣是“我的動物朋友”主題,我們就新增加了“我有一個寵物朋友”單元,我們會通過教材告訴孩子,要在教室里養(yǎng)金魚,一起來照顧它,觀察它,繼而希望小朋友也能在家里養(yǎng)自己喜歡的寵物。我們就不僅僅是去了解一些動物的知識,而是和動物有一種接近。
記者:我發(fā)現(xiàn)你們在編輯教材過程當中,絕大部分是自由取材,基本上和原來的教材已經(jīng)沒有太多關(guān)系。那么它和原來的知識點之間如何合理對應?
常麗華:國家課程標準是我們?nèi)n程的標準,只要標準確定了,選取什么教材就可以有比較大的自由度。也就是說,通往課程目標的路可以有很多條,所謂條條大路通羅馬,就是這個道理。我們把國家課程標準中所有學科的知識點都找出來,放到全課程的教材里。尤其是二年級,我們教材有了一個很大的突破,那就是非常重視“閱讀策略”,為此,我們翻譯了一套美國教材,仔細進行研究,依據(jù)國家課程標準, 把適合二年級學生掌握的閱讀策略放到教材里,首先解決了語文課“教什么”的問題。也就是說,我們教的是思維,而不再僅僅是一些文本內(nèi)容。
記者:這個教材囊括了哪些學科呢?
常麗華:語文和藝術(shù)的高度融合。
記者:那這一本書上多久呢?
常麗華:一個月一本,一學期四本。
記者:學生回家有作業(yè)嗎?
常麗華:我們的作業(yè)就是閱讀。一年級是自由閱讀,從二年級開始我們就請孩子每天晚上朗讀一個故事,錄音后上傳到班級QQ 群,老師及時反饋。孩子的閱讀,怎么重視都不過分。除了朗讀之外,我們同樣重視孩子的課外閱讀。比如,我們會請家長每個月曬一下孩子的書單,孩子會定期寫一寫自己的閱讀情況。閱讀這個事,需要家長的支持,我們總是想辦法讓家長看到閱讀對孩子的意義,所以,我們的作業(yè)就聚焦在了讀書上。
記者:課程研發(fā)你覺得有哪些難點?
常麗華:第一個就是主題確定后的選材,單元的設(shè)置,每一個繪本,每一首詩歌,然后每一課里面的閱讀策略、知識點你怎么來做。
記者:這個過程當中,你覺得未來學校會面臨的一個最大難題是什么?
常麗華:課程研發(fā)的難題吧。難度最大的還是主題確定和選材,尤其選材很重要,因為什么樣的材料,就能夠培養(yǎng)孩子們什么樣的思辨能力。比如說,有時候你看咱們的課程標準,從二年級到三年級,好像課文會有變化,但是那種思維的發(fā)展你看不到。尤其到了高年段以后,孩子的這種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以及運用各種信息研究性學習的能力,該如何在教材里面去呈現(xiàn)它?我覺得這個實在是太難了。
記者:那你現(xiàn)在是怎么選材的?
常麗華:首先,教材里每一個主題的確定,是根據(jù)國家課程標準來確定的,最終指向的,是孩子對自我、世界之間關(guān)系的認識和理解上。主題確定了,就是選材,選取的內(nèi)容有兩個依據(jù):一是最適合這個年齡段孩子的內(nèi)容,二是教材的豐富性和開放性?,F(xiàn)在,我們每個單元的結(jié)構(gòu)都是相同的,第一課都是開啟課,第二課一定是繪本,第三課一定是社會實踐活動,或者藝術(shù)實踐活動,三課構(gòu)成一個單元,這個是確定的。
無論繪本的選擇,還是社會實踐活動和藝術(shù)活動的設(shè)計,都不容易。比如“動物狂歡節(jié)”的藝術(shù)綜合活動,我想選圣桑的《動物狂歡節(jié)》,就跟音樂老師有溝通,她說,這方面的音樂好像到了高年段才有。那么,問題就來了,這個內(nèi)容怎么放到二年級?用一種什么樣的形式讓小孩子去感受和理解?所以不知道要看多少內(nèi)容,你才能選到合適的表達。
記者:采用這樣的教材,得向老師們倡導一個什么樣的教學理念,才是合適的?
常麗華:課堂首先是學生自己的,要讓學生自己去發(fā)現(xiàn),去經(jīng)歷,去創(chuàng)造,去表達。課堂的快樂來自于哪里?來自于老師和同學的對話,每個人和課本的對話,最終是每個人不斷修整自己的觀點,完成自己和自己的對話。比如今天的課,我們上的是繪本《神馬》。課題上,只有一個問題:“神馬到底神在哪里?”這么長的一篇文章,這種高度地提取信息的能力,對二年級的小朋友其實是蠻難的,但在課堂上,孩子們的話題逐漸走向深入,在這種課堂對話的過程中,學生的思維就培養(yǎng)起來了。所以對老師而言,一定要無限相信孩子們學習的潛力。對話的課堂上,課堂就如同一臺交響樂,思維在不斷地碰撞,每個孩子都從與別人的對話當中,不斷地去修正自己的觀點,也就是別人的觀點豐富了你,然后你的觀點就不斷地得以提升;那同時你還在不斷地跟課本對話,比如今天的一個小孩就很有意思,“請大家翻到多少頁,我的觀點是來自這一頁的”,然后又一個說,“我的觀點也來自這一頁,我也要給你補充一下”。
記者:那你們會評課?
常麗華:會的。但是,我們聽課和評課的標準只有一個:孩子聆聽和對話的能力。聽課的時候我只看小孩,不看老師。我就看你班小孩子的一種狀態(tài),傾聽的這種狀態(tài),對話的狀態(tài)。所以說落腳點永遠在學生,我們評課的起點就是學生。當然,我們最終也轉(zhuǎn)到老師這里:孩子的思維為什么沒有得到發(fā)展?學習為什么沒有發(fā)生?我們老師的設(shè)計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記者:我聽你的課記下了一個問題,答案對很多老師可能都有價值,就是孩子們看上去都沉醉在你的課里面,你覺得孩子們?yōu)槭裁闯磷?,是什么元素在吸引他們呢?/span>
常麗華:我覺得最佳答案就是,你跟孩子是一起的。比如今天的課上,有個小孩說我不跟你玩,我說好,你不跟我玩,我也不跟你玩——課堂上的這種游戲精神,是我很看重的,孩子也不覺得是在上課,就覺得是和老師玩在一起。再有一個,我覺得很重要的還有兩點,第一就是作為一個老師,你能不能在課堂上“把知識吻醒”。很多老師的課堂上,知識都是死的,你不能把知識喚醒,孩子怎么可能喜歡?第二就是知識能不能和孩子的生命相打通,比如今天“動物狂歡節(jié)”,我就會讓他們?nèi)ケ硌?,然后讓他們?nèi)ジ惺?,理解,身臨其境。把知識喚醒,知識跟生命相打通,這時候的學習,才是有意義的。
記者:這種全課程,越到高年級可能越難做。
常麗華:是的,對老師的挑戰(zhàn)會很大。但老師真正的快樂,就是來自于對困難的挑戰(zhàn),來自于和孩子的共同成長。全課程這一年多做下來,我已經(jīng)真實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長。隨著年級的升高,隨著孩子主體性的增強,挑戰(zhàn)一定會越來越大。在克服困難中獲得成就感,擁有生命的尊嚴,因此更愿意去克服困難——這是蘇霍姆林斯基的良性循環(huán)。無論老師還是學生,成長的路線都是這樣的。
錢 鋒(教師書院院長)
記者:錢老師你原來是干什么的?
錢鋒:在浙江嘉興,待過三所學校,在兩個學校做過校長。來到亦小只有一年。
記者:從那邊過來之后,你有什么不一樣的感受呢?
錢鋒:一年只是個萌芽,最大的意義在于改變,就是把你之前的東西給放下,然后重新開始新的創(chuàng)造。我以前常出去講課,過去應該就是那種能上課的名師。比如我上過一堂課叫“采薇”,在40分鐘內(nèi)把“采薇”做了一個文化巡禮。后來有一次在青島上課,當時李振村老師正好在場,他當時就說,如果以公開課的角度來說,你這堂課已接近完美,但問題在于你現(xiàn)在這個年齡,一堂課已經(jīng)揣摩得如此透徹,那么剩下的幾十年時間,為什么不換一個內(nèi)容再去擺布一下呢?然后他就說,濃縮在40分鐘之內(nèi)的這些東西,我們能否把它拉長到4天甚至40天?
后來就是延伸出來我現(xiàn)在做的這個東西:一個系列課程,在學校里就叫項目學習,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萬物簡史”,類似于中華文化“格物致知”的方向。這個課程基于幾個考慮,首要的就是,我們現(xiàn)在的學習,孩子們對于萬事萬物的認知是很弱的,他們對一棵樹、一朵花、一方石頭、一根木樁沒有感動,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不了解,無認知。
所以去年我在五年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石頭記”。首先帶孩子們出去撿石頭,玩一個石頭游戲,想象一個幸福的小石頭;然后又從“石頭的科學”來展開課程:分類、構(gòu)成、軟硬、屬性;然后又進入石頭的歷史、石頭的地理、石頭的數(shù)學、石頭的語文、石頭的審美、石頭的音樂、石頭的神話、石頭的信仰……這些一路走過來,最后就是,石頭慢慢地成為一種被物化的精神。從學習的角度來講,它完整地再現(xiàn)了人對物的認知,遵循了從物質(zhì)功用本身,慢慢發(fā)展到精神文化層面這樣一個脈絡(luò)。我上了兩個月,就這個課。
記者:兩個月,一個項目的學習?
錢鋒:對,我們現(xiàn)在的語文課分為三個層面:一個是經(jīng)典的誦讀,每天晨間誦讀;上午就是公民、公益等方面的實驗性課程;下午就是項目學習時間。這個主題性項目學習是跨學科的,有時候是語文,有時候是數(shù)學,但它總體的排列是從物質(zhì)到精神這樣一個脈絡(luò)。
記者:如此寬泛的學習,教材文本是怎么解決的呢?
錢鋒:自己到處搜集。所以我現(xiàn)在做的事情,就是邊上課邊梳理出成型的教材來。到最后,我希望這個教材能呈現(xiàn)出中國文化的一條延伸路徑來。
這些年我對我們的漢語文化有了更多思考,我覺得母語文化的漸漸式弱,跟今天的課堂方式是有關(guān)系的。也就是說從新的學校誕生以后,無論蘇聯(lián)模式還是美國模式,這樣上課對漢語本身的美是感覺不到的。比如學習中的自主探究,就以王維的詩為例,你讓孩子自主探究什么呢?分個小組討論一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討論什么呢?當然我們可以討論明月,討論一些典故,討論王維還寫了什么詩,討論這首詩跟其他詩的比較……但是這樣做已經(jīng)變成了什么呢?中國文化的最早的啟蒙應該還是以誦讀為本體的,它是一種音韻的感受,可這一塊在目前的中國小學教育界就特別缺。
包括我自己在做的項目學習,它究竟適不適合中國的母文化呢?我覺得這個是不行的,那個是不行的,可總得找一條路讓它可行。當我這樣去溯源時,我讀到王陽明的心學,他說如果物質(zhì)不蘇醒在孩子的心里,那這個東西是不存在的。換句話說,對孩子而言,如果你沒有喚醒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和感動,世界就是不存在的。包括我們母文化也是這樣:如果漢字只是工具,卻沒有讓它醒過來,中國文化就必然失落了,因為孩子們沒有感覺到“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在他心中醒過來了。
所以我做這個課程,它最大的意義在于,就是讓孩子去摸,去碰,去走,去看,去延伸。而不僅僅是文本化,我們有大量的實踐課。
所以這個課程長達兩個月的時間就是這樣做出來的。我總想,我們古代的老師去教這些東西,他會不會只在學堂里教?肯定不會,他還會去種田,他還會去看蟬是怎么叫的。也就是說這種全課程的生態(tài),在我們古代是具備的。
我認為自己在尋找一條很有意義的路,就是如何在這個時代,去重新找到一套中國文化啟蒙的路徑。這不是僅僅的經(jīng)典誦讀,而是以現(xiàn)代的方式去架構(gòu),比如我是以西方的項目學習方式,讓孩子們喜歡,不討厭,然后幫助他們重新認識、體悟中國文化背后的意象。
記者:這個太有意思了。你做的這個融合,本來就是我們這個時代迫切需要干的一件事情——我們必須要找到在原來的文化母體基礎(chǔ)上,一個新的表達,我想這件事情可能決定華夏文明的未來生機。
錢鋒:比如我做了一個竹子課程。先讓孩子們?nèi)タ慈ヂ劊蝗缓笕フ沂澜绺鞯氐闹褡臃植?,竹子的屬性,對溫度和濕度的要求;因為它里面是空的,那么我們?nèi)テ书_來看,看里面的纖維,中空儲存能力;接下來就講歷史,人們最早就是這樣征服自然的,竹簡、毛筆、文明時期的竹片;然后就講音樂,了解一下中國的竹樂器;然后講美術(shù),那中國畫多的是了;再講體育、數(shù)學——數(shù)學我們做得很透徹,算一根竹子值多少錢,再去找竹子產(chǎn)品,看看為什么竹子做的美容產(chǎn)品那么貴,竹纖維毛巾為什么很貴;然后再到美食,江南的筍燒肉和四川的筍燒肉是不一樣的;這樣一路走過來,再到白居易的詩,然后鄭板橋,這個竹子就不是竹子了,到最后就是中國人的君子品格。
記者:你在做這套“萬物簡史”課的時候,看到孩子們的狀況是怎樣的?
錢鋒:喜歡,他們肯定喜歡,而且是親近這個課程。誰會上這樣的課覺得無聊呢!我們的老師都說,如果叫我去備這樣的課,我都非常有動力,是覺得給了我一個文化載體,叫我去探索學科甚至文化深處的東西,很有挑戰(zhàn)力。
記者:這個課對學生其實也有挑戰(zhàn),整個學校的激情一下就起來了,所以這是我們進入學校最大的感受——師生都很有激情。
【文章來源:《新校長》雜志2015第2期封面報道。轉(zhuǎn)載請注明作者和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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