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煬帝三下?lián)P州,稱得上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隋煬帝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揚州干什么呢?說法就很多了。那么,哪些說法是真實可信的,哪些說法是虛構編造的,我們應該把他弄清楚。
隋煬帝為什么要來揚州呢?很多人都會說,來看瓊花的呀。不錯,這是最普遍的說法。在揚州,隋煬帝與瓊花總是被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可以說已經(jīng)成為一個品牌了。
關于隋煬帝和瓊花的故事,雖然版本很多,但歸納起來,大體上是這么兩種。
第一種說法是:隋朝時,揚州東門外住著一個名叫觀郎的小伙子,一天在河邊散步時看見一只受傷的白鶴,心地善良的觀郎把白鶴帶回家救活。后來,觀郎結婚時,白鶴銜來一粒種子表示祝賀。種子埋入土里,長出了一株瓊花,每隔一個小時就變換一種顏色,流光溢彩,賞心悅目,世上獨一無二。隋煬帝聽說后,便來揚州看瓊花,但瓊花恥于見昏君,立即凋零。隋煬帝大怒,拔出劍來砍樹,瓊花化為一道金光,隨著一只白鶴飛走了。
另一種傳說是:隋煬帝有個妹妹叫楊瓊,十分美麗?;囊乃鍩劬尤淮蚱鹆嗣妹玫耐嶂饕?,但楊瓊堅決不從,羞憤自盡。隋煬帝為掩蓋真相,把妹妹的尸體運送到揚州安葬。楊瓊埋葬的地方,長出了一株奇異的花卉,開出了幾十朵盤子大的花朵,顏色潔白如玉,花團錦簇,花香襲人。人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花,便稱之為“瓊花”。隋煬帝聞訊來看,花迅即凋落。隋煬帝大怒,用劍砍樹。奇怪的是,隋煬帝死后第二年,瓊花老根上又長出了新枝。
隋煬帝下?lián)P州看瓊花的故事,都出自明清以后的小說中,其中最有影響的有《隋煬帝艷史》《隋唐演義》《說唐》等。誰都知道小說是虛構的,但它的影響有時會很大。小說關于隋煬帝看瓊花的虛構,其影響遠遠超過正史,成為一個典型的例子。
其實,直到隋煬帝死在揚州之前,瓊花還沒有出現(xiàn)。瓊花的出現(xiàn),一般認為是在宋代。宋代詩人王禹偁一直被公認為描寫揚州瓊花的第一人,他是宋太宗至道二年(996)來揚州當知府的。這時候離隋煬帝死亡的大業(yè)十四年(618)已有378年了,所以我們說,就像關公不可能戰(zhàn)秦瓊一樣,隋煬帝來揚州是不可能看到瓊花的。
因為隋煬帝一直被塑造為一個荒淫無道的典型,對于這樣的典型,人們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往他頭上扣屎盆子。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在正史不詳不實的前提下,致使野史盛行,傳說鼎沸,詩文夸張,將主人公弄得比糞坑還要臭。隋煬帝就是這樣一個倒霉鬼。這至少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一個人壞事做得太多,就會將所做的好事完全抵銷和抹殺。
隋煬帝不是來看瓊花,那來干什么的呢?另一種流行的說法,就是他來揚州是為了看美女和玩美女。這種說法雖然能讓很多人都相信都感興趣,但稍為一推敲,就會發(fā)現(xiàn)很幼稚可笑。不錯,歷史上為了爭奪美女的戰(zhàn)爭確實不少,比如中國關于陳圓圓、西方關于海倫的故事,可是像隋煬帝這樣一個大國的皇帝,一統(tǒng)天下,天下的美女都可以屬于他,哪里還需要專門興師動眾到揚州來看美女玩美女呢?
連篇累牘的小說詩歌雖然傳誦千年,但它們描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實的歷史。就連隋煬帝開鑿運河這樣的蓋世功績,也被說成是為了下?lián)P州看瓊花玩美女。這項偉大的水利工程建設的初衷,還被唐人小說《開河記》說成是為了“鑿穿”“王氣”,仿佛隋煬帝真的是如此荒誕不經(jīng)。《隋煬帝艷史》中有一首詩說:“君王一有欲,便是萬民災。莫詫龍舟麗,都從膏血來?!边@便是這一類傳奇小說的基調。問題的嚴重性更在于,這些虛構的文學作品,屢屢被一些人作為正史來引用,弄得家喻戶曉,使很多人以為這就是真實的歷史,這就是真實的隋煬帝。
那么,隋煬帝來揚州干什么的呢?這要分開來說,因為他三次來揚州,每一次來的情況是不同的。
很多人都知道,隋煬帝楊廣早年在揚州當過10總管,因而他有濃烈的“揚州情結”,這確實成為他一再來揚州的重要原因。但光是這一點,也不足以讓他三次來揚州。
楊廣早在滅陳戰(zhàn)役中立過大功。開皇七年(587)四月,隋文帝下令于揚州開挖連接淮河與長江的運河山陽瀆,用于運輸戰(zhàn)略物資。開皇八年十月,于壽春設置淮南行臺省,任命20歲的晉王楊廣為行臺尚書令,為伐陳隋軍統(tǒng)帥。隋出動了90個總管府,合計51萬軍隊,“皆受晉王節(jié)度”。其實楊廣只是名義統(tǒng)帥,實際統(tǒng)帥是文帝派來的宰相高熲(jiong)。
六朝在江南割據(jù)近400年,這使得大江南北各方面的差異很大。隋朝必須在消彌政治與文化差異的背景下建立新的統(tǒng)一。隋文帝滅陳后推行的是“關中本位政策”,對江南人士采取了排斥鄙視態(tài)度。隋文帝先是將江南舊陳之地交由三兒子秦王楊俊經(jīng)營治理,任命他為揚州總管。同時,又在江南置吳州、洪州、廣州、桂州等8個州,任命關隴人士為總管。這又使江南經(jīng)過多方鉆營而獲得官位的庶族地主感到十分失落,猶如喪家之犬。因此,南方一直很不穩(wěn)定。開皇十年(590)十一月,也就是陳亡后不足兩年時間,一場規(guī)模巨大的反隋叛亂在舊陳境內全面爆發(fā),反叛者表現(xiàn)了對隋歧視性高壓政策的極端仇恨。
隋文帝在組織鎮(zhèn)壓叛亂的同時,調二兒子并州總管晉王楊廣為揚州總管,移鎮(zhèn)江都,原揚州總管秦王楊俊則調換為并州總管。但文帝并不是要楊廣總統(tǒng)軍隊,指揮平叛,而是讓他以皇子身分坐鎮(zhèn)一方,并規(guī)定“每歲一朝”。平叛的統(tǒng)帥是宰相楊素。
與楊素血腥鎮(zhèn)壓不同,楊廣更注重招撫。與前年滅陳之役所采取的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方法相同,剿撫并重,攻心為上。他坐鎮(zhèn)江都,招撫叛者。如吳郡世族名士陸知命,在三吳地方很有名望。楊廣延請他,在他游說下,有17城叛者納城迎降,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楊廣的功勞實不在楊素之下。
楊廣從開皇十年(590)出任楊州總管,鎮(zhèn)守江都,到十九年(599)離開江都入朝,整整10年。
22歲的楊廣,廣泛收納江南人士,大大緩和了南人的敵對情緒。他對自視正統(tǒng)的江南文人優(yōu)禮有加,尊崇寬大。為更好地拉攏,他竟效法東晉著名宰相王導,“言習吳語”,學會了一口流利的吳方言。他令潘徽領銜,集江南諸儒編撰《江都集禮》一部。
楊廣還是江南宗教的保護者。他自幼生長于佛教之家,到揚州立即以江南佛教的最大護法者自居。佛教天臺宗創(chuàng)始人智顗(yi)成了他拉攏的首要目標。開皇十一年(591)十一月,隋煬帝在江都城內總管府金城殿設千僧會,隆重迎謁智顗,其禮遇之隆,不亞于陳朝君臣。就在這次隆重典禮上,智顗為楊廣授菩薩戒,楊廣則十分恭敬地拜智顗為師。智顗為楊廣取法名為“總持”菩薩,楊廣奉智顗為“智者大師”。此時楊廣23歲,智顗54歲,師徒關系就此確立。楊廣在江都設立了四道場,都在揚州城內總管府新官邸附近。揚州城內的寂照寺(即今旌忠寺),楊廣當初曾親臨此處聽智顗大師講經(jīng)說法。6年后智顗圓寂時,楊廣“五體投地,悲淚頂受”,十分悲痛。他依大師遺愿,于天臺山南麓建立大寺院。后來他登基當皇帝后,御賜這座寺廟名為“國清寺”。
雖然智顗至死也沒有依附隋朝,但他的門人弟子在他死后積極主動地向王權靠攏,天臺宗在楊廣的政治扶植下終于最先成為獨立的佛教宗派。楊廣與智顗的交往,反映了他政治上的成熟,表現(xiàn)出極高的政治素養(yǎng)與政治手腕。
正因為如此,楊廣在兄弟中間聲譽與日俱增,皇帝和皇后對他特別鐘愛。據(jù)說,隋文帝曾密令術士來和為五個兒子相面,來和詭秘地對文帝說:“晉王眉上雙骨隆起,貴不可言。”其實,關鍵還是楊廣建出了高于兄弟之上的功業(yè)。后來楊廣冒天下之大不韙,弒父屠兄囚弟,人間最丑惡最毒辣的事情他都毫不猶豫地做了,并最后取得了成功,奪得了帝位。
關于隋煬帝的功過爭論可就多了,這里有一個有意思的問題提一下,因為它和隋煬帝下?lián)P州有密切關系。
筑長城與開運河,是中國最偉大的兩項人工工程,楊廣都做了,卻留下千年罵名。這真是太不公平了。唐人小說《開河記》:“睢陽有王氣”,開河可“鑿穿”王氣,而煬帝又“喜在東南”,遂征詔北大總管麻叔謀為開河都護。這是荒誕不經(jīng)的嚴重歪曲。
唐宋時代也有人作出了公正評價,皮日休《汴河懷古》:“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碧迫嗽S裳《汴河十二韻》詩云:“昔年開汴水,元應別有由?;蚣嫱ǔ?,寧獨為揚州!”否認了當時流行的開運河只是為了到揚州游玩的說法。宋人盧襄:“蓋有害于一時,而利于千百載之下哉”。
著名文物保護專家羅哲文先生去年來揚州考察時,對這個問題一再提起,他送給我一篇尚未完成的文稿,題目是《以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正確評價世界上最偉大的古代工程長城與運河的價值》,內容主要是如何正確評價隋煬帝的功過是非。文中說:“長城和運河這兩項中國和世界古代最偉大的工程,可以說是一個姐妹篇?!彼f,對隋煬帝責罵的典型語句出自李密的檄文:“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倍蠲芮∏∈且粋€先反隋、后瓦解瓦崗寨,再后又投降唐朝、最后又謀反被殺的反復無常的人,其評價人物的公正性可想而知。
問題在于,人們對隋煬開運河的批評,又不是完全沒有根據(jù),因為通濟渠和邗溝剛一貫通,楊廣便乘龍舟率領皇后嬪妃、百官大臣、僧尼道士和大批軍隊,揚帆啟程到江都來游玩了。而且,他還三次循著運河巡游江都,這不能不讓人抓住“隋煬帝—運河—江都”這條線索不放。明人袁于令《隋史遺文》說:“秦政之筑長城,為防胡計,非為游娛也。開河之役,誠有功于后人,若論楊廣,則只為流連之樂耳,未可與秦王并也?!鼻厥蓟手L城為國防,隋煬帝開運河只是為了玩樂。前者永垂不朽,后者遺臭萬年。這種看法確實有確鑿的正史史料佐證,楊廣巡游江都的奢華浪費的確十分驚人。
然而,隋煬帝下江都是不是僅僅只是為了玩樂?在鋪張排場背后,是不是還有更重大的政治背景和更深刻的文化使命?這就成了評價隋煬帝運河工程的關鍵問題之一。《隋書》記載,早在大業(yè)元年(605)三月下令楊素營建東都的第二天,隋煬帝即發(fā)布了“巡歷淮?!钡脑t書:“今將巡歷淮海,觀省風俗,眷求讜言(正直的話)?!卑嗽率迦占撮_始了第一次巡游,因而開鑿通濟渠、疏通邗溝的直接主觀目的,確實是為了大規(guī)模巡游。但事實上,他是將營建東都、開鑿運河、巡游江都三件事一起通盤考慮的,三件事都有其重要目的。
隋煬帝巡游江都,乘船者總數(shù)最低限度的估計也在10萬人以上。在通濟渠上,“舳艫相接二百余里,照耀川陸,騎兵翊兩岸而行,旌旗蔽野”。50天后,最后一條船才駛出。兩岸挽夫牽引前進,共有挽船士8萬余人。南巡船隊和兩岸士兵總計在二三十萬人。沿途獻食從役者每天都在十數(shù)萬眾。佳肴豐盛,“后宮厭飫,將發(fā)之際,多棄埋之”。
歷史已經(jīng)證明煬帝有錯,錯在心中不存百姓,游幸而亡國,值得后王鑒誡。
然而,舊小說中則大肆虛構,滿章淫穢?!端鍟な池浿尽访髅饔涊d挽船纖夫皆為招募來的水工,謂之“殿腳”,并詳細記載了各種舟船纖夫的不等數(shù)目。而假托唐顏師古之名所撰小說《大業(yè)拾遺記》則改成:“每舟擇妙麗長白女子千人,執(zhí)雕板鏤金楫,號為殿腳女”。并編造了煬帝在船舷上觀賞兩岸“殿腳女”的情節(jié)。這一情節(jié)為明清小說提供了素材。明齊東野人所撰《隋煬帝艷史》第二十五回即題為《王弘議選殿腳女》,說王弘向隋煬帝建議選取吳越15至16歲的女子牽纜,并說“用女子牽纜原要美觀,若添入男人便不韻矣。若慮女子牽挽不動,莫若再選一千嫩羊,與美人相伴而行,豈不美哉!”隋煬帝大喜而采納。
明清小說的無聊杜撰只是迎合庸俗小市民的口味,將煬帝的南巡丑化得無以復加。而且影響極大,為人們代代相傳。
然而,詩歌小說描述的并不都是歷史真實。仔細分析一下,籌劃得如此周密有步驟,如此大規(guī)模的巡游,僅僅是帝王一時興到之舉,是皇帝心血來潮,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通。既作為營建東都、開鑿運河、巡游江都三件事之一,玩是玩不出這么高的水平來的。
隋煬帝南巡的目的,首先在于安撫江南,加強對江南控制,以維護王朝大一統(tǒng)局面的重要意義。當然,同時也出于炫耀功業(yè)的心理。
正因為如此,隋煬帝還特意帶上陳后主的遺孀沈婺華。其用意顯然是用以聯(lián)絡南人感情,如果只是為了游玩,帶個這個老婦又有何用。
楊廣來到江都,帶給江東父老的第一件禮物,是于大業(yè)元年十月初二,在江都宣布大赦江淮以南,“揚州給復5年,舊總管內給復3年”。給復,即免除租賦。
第二件事,是次年初納陳后主第六女陳婤(zhou)為貴人,并特詔將滅陳時流放至邊遠的陳皇室子弟,“盡還京師,隨才敘用”。
至于浩大的儀仗和排場,是要以皇帝至高無上的尊嚴威懾江南,這與秦始皇以及所有帝王的做法是一樣的。
值得注意的是,隋煬帝在江都對典章文物、制禮作樂特別重視。
比如儀衛(wèi),由太府少卿何稠總其成。(何稠就是《隋煬帝艷史》中向皇帝獻“轉關車”、“任意車”的,他哥哥何安獻過“御女車”。)這個聰明的西域胡人的后代,精通古今文物典章制度。他頗多創(chuàng)新,又制做36000人的黃麾儀仗。為制作豪華儀衛(wèi),何稠向各州縣征收羽毛。百姓為了搜捕鳥獸,水上陸上都布滿了羅網(wǎng),可用作羽毛裝飾的鳥獸幾乎一網(wǎng)打盡。傳說烏程縣(今浙江湖州市)有一棵很高的樹超過百尺,樹頂有仙鶴巢。有人要上樹捉仙鶴,樹周圍沒有可攀附的枝杈,便準備將樹砍倒。仙鶴怕傷及幼仔,就自己把羽毛拔下來扔到地上。于是有阿諛者稱為吉祥之兆:“天子制羽儀,鳥獸自獻羽毛。”
此后,煬帝每次出行,羽儀儀仗隊便把街巷塞滿,連綿二十余里,更讓人指責為玩得荒唐。其實,此舉非但不是為了玩樂,反倒與成就“大業(yè)”相關。大型精美羽儀,令一向以文物自傲、看不起北方人的江南士人不能不心服口服。煬帝盛陳文物,既是友善的表示,客觀上又促進了南北文化交流,使他首游江都具有大型官方文化巡禮的性質,大大加強了南北人士的融合和團結,有利于國家統(tǒng)一。
煬帝南巡具有重大的政治文化使命,隨行人員中不僅有中原碩學鴻儒,如大文豪薛道衡,博學通識的牛弘,同時還隨身帶來大批僧尼道士,回到江都四道場,講經(jīng)弘發(fā),好不熱鬧。前面說過,他對南方佛教天臺宗予以政治扶植,使它最早形成獨立的佛教宗派。
山河一統(tǒng),舉國澄清,隋煬帝南巡江都,順應了南北朝以來南北文化區(qū)域發(fā)展必然融合的大趨勢。煬帝不惜糜費,造作龍舟,編制羽儀,制作禮樂,南國采風,撫慰南人,其實質是以文化聯(lián)絡來鞏固政治統(tǒng)一,具有重大深遠的歷史意義。
認識到這一點,就不會簡單地認為巡游江都是個人的驕奢荒淫之舉,而會看到這和營建東都、開鑿大運河一樣,也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偉大事業(yè)。
煬帝首巡在江都度過了一個冬天,于次年春天,即大業(yè)二年(606)三月十六離開,乘龍舟溯運河而上北返。一個多月后,進入剛剛竣工的東都洛陽城。
第二次巡行江都是在5年之后的大業(yè)六年(610),此前,煬帝為巡行作了充分準備。大業(yè)五年就大興土木興建了江都宮,這時的王朝經(jīng)濟力量已空前強盛。江都宮規(guī)模宏偉,裝飾華麗,內有各種名號的宮室十多處。此外又在運河之畔的的城東灣頭、城南揚子津建有行宮。灣頭行宮建好后,因嫌風水不好,后改為寺廟。揚子津行宮名叫臨江宮,登臨可眺望浩瀚長江。至于盛傳于后世的“迷樓”,則真像個迷一樣,是不是真有此樓,實在不能肯定。
煬帝威服四夷,被突厥人尊為“圣人可汗”,威加四海,春風得意。東南各國遠夷來朝,更使他感覺光彩。此時,稱藩臣服的高昌王及西域各國使者均在他身邊,煬帝決定帶他們到錦繡江南去看看,讓他們更加心悅誠服地向“圣人可汗”朝貢。在江都宮,他接見了來訪的赤土國王子,還有從海路到來的林邑、倭國、百濟等國使者。
在江都宮,煬帝適時地把注意力用在了對南方蠻俚等少數(shù)民族的撫慰上。
為了加強對江南的統(tǒng)治,隋煬帝又將江都的行政地位提高一級。大業(yè)六年(610)六月,“制江都太守秩同京尹”。這使江都具有陪都的地位,成為隋在南方統(tǒng)治的政治中心。隋煬帝本人這次在江都一住就是一年,在江南現(xiàn)場視事聽政。
煬帝并沒有寄情于山水之間,而是公務繁忙日夜處理著國內外大事。他接見各國朝貢使者,惟獨未見高句麗使者到來。于是他在江都開始了討伐高句麗的準備,積極進行軍事部署和人力調動。
由于日夜操勞,煬帝辛苦,身邊大臣也很辛苦。文臣牛弘、武將郭衍兩位親信大臣在江都病死。郭衍見煬帝辛苦,曾勸他五日一視朝。煬帝在江都一年大小事務纏身,忙得不可開交,累瘦了,郭衍也累病了,很快病死了。
煬帝在江都竭力拉攏南方籍將領。他將名將江都人來護兒帶在身邊,賜牛酒讓他回家宴請鄉(xiāng)里父老,謁先人墓,并令三品以上官“并集其宅,酣飲盡日,朝野榮之”。他讓南方籍將官衣錦還鄉(xiāng),炫耀功名,營造出一種南北一體的氣氛。在出征高句麗前大事拉攏南人,意在鞏固后方,這些做法是深謀遠慮的。
總之,隋煬帝在江都,圍繞著鞏固后方,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準備東征高句麗這一中心工作,足足忙了一年。包括派人出使日本,也是為了對付高句麗。大業(yè)七年(611)二月,他踏上了征討高句麗的征程。煬帝由江都御龍舟北返,沒有回到東都洛陽,而是直入剛剛開挖好的通濟渠,跨過黃河直接北上,前往地處前線的涿郡(今北京)。
此前的短短幾年間,隋煬帝使大隋皇威遠播四海,這是自漢武帝以來七八百年間無人可以比擬的。但他沒讓人民休養(yǎng)生息,接二連三舉辦大役,致使天下騷動。三征高麗,海內耗盡,均歸失敗。國內反叛,政治失控,邊疆不穩(wěn),朝野離心。這成為隋朝歷史的轉折點,也是隋煬帝一生榮辱的轉折點。
無情的打擊使隋煬帝情緒低落到極點,既無回天之力,只好逃避現(xiàn)實,于是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他好像換了一個人,政治上不再有任何進取之心。
他不得不為自己考慮后路了。他在毗陵(常州)、會稽(紹興)建造宮殿,為逃奔江南作準備。運河上的龍舟水殿已被叛將楊玄感燒毀,早在大業(yè)十一年(615)就下令江都重新制造,計數(shù)千艘,制度規(guī)模大于從前,全部送往東都備用。
自大業(yè)八年(612)以后,煬帝“每夜眠,恒驚悸,云有賊,令數(shù)婦人搖撫,乃得眠”。十二年四月,大業(yè)殿西院火災,煬帝“以為盜起,驚走,入西苑,匿草間,火定乃還”??謶侄列睦聿徽?,政治意志完全崩潰,后來干脆不愿過問國政,追求享樂,以玩笑解悶。五月,發(fā)生日食,煬帝于西苑景華宮征求螢火蟲,得數(shù)斛。夜出游玩,放出,“光遍巖谷”。表面上看玩得開心,花樣翻新,但卻掩飾不了煬帝內心的焦慮。
這時的煬帝已稱得上是一個昏君了。
江都制作的龍舟送到東都,大臣宇文述(隋煬帝的親家翁)帶頭謅媚,勸煬帝行幸江都。煬帝對中原政局失去信心,也想逃避偷安一隅,他想的是萬一北方控制不住,就放棄兩京,退保江都,像六朝那樣割據(jù)江南。顯然,這是灰心喪氣,斷送江山。
隋煬帝三巡江都,許多美艷的宮女不得隨行,她們哭泣著挽留皇帝。煬帝也自知此去即不回,卻故作多情地題詩一首:“我夢江南好,征遼亦偶然。但存顏色在,離別只今年?!辈⒁栽娰n宮娥。
有進諫者均被處罰甚至處死。右候衛(wèi)大將軍趙才進諫,被關押數(shù)天放回。正六品的建節(jié)尉任宗上書極諫,被煬帝下令當眾杖死。臨行,又有從九品的奉信郎崔民象于建國門上表進諫,處斬。此后還有進諫者,均斬。一路走,一路斬,急奔江都。其情形與前兩次巡幸江都,炫耀天子氣派,真是大不一樣,簡直就是落荒而逃。
在江都宮,各地郡縣關于民變造反的奏報不斷涌來。煬帝不愿聽,大臣就不敢講真話,只講假話。隋煬帝也自我麻醉,信之不疑。以后,凡有使者奏告實情,反而以為妄言,而遭杖責。
隋煬帝昏庸,奸佞大臣得以重用,像裴蘊、虞世基等?;实鄄凰颊褡?,在江都生活十分糜爛。由于此次幸江都所帶東都美女不多,江都郡丞王世充密“簡閱江淮民間美女獻之,由是益有寵”。王竟由此一躍而為隋煬帝信用的重臣,足見隋煬帝已昏庸之極。
在各路反隋義軍中,李密的瓦崗軍勢力最為強大。就是他發(fā)布的反隋檄文中有那句名言:“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睋?jù)說,隋煬帝在江都風聞李密聲勢浩大,“懼留江左,不敢還都”。
大廈將傾,人心散亂,禁軍將領們也不愿做殉葬品,于是發(fā)生了反叛。首謀是虎賁郎將司馬德勘,后來宇文化及被推為首領。
《隋史》中的宇文化及“性兇險,不循法度,好乘肥挾彈,馳騖道中,由是長安謂之輕薄公子”。他的叛變與上位,事實上是弟弟宇文智及和那些惦記著關中家人的將士們策劃慫恿的結果。他后來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人生故當死,豈不一日為帝乎!”于是殺了自己一手扶上臺的傀儡秦王楊浩,自立為帝,國號為“許”。只可惜他的帝位還沒坐熱,就被竇建德來了個全家處斬。
隋煬帝是知道自己沒有好下場的,他曾引鏡自照曰:“好頭顱誰當斫之?”也算是“視死如歸”。
綜上所述,隋煬帝來揚州不可能是看瓊花的,也不是只是為了來玩美女的。他大業(yè)元年(605)八月第一次來呆了半年多,主要是為了安撫江南搞“統(tǒng)戰(zhàn)”的,順便也炫耀一下大隋功業(yè)。大業(yè)六年(610)三月第二次來呆了一年多,主要是為了讓外國使臣看看錦繡江南,撫慰南方少數(shù)民族,同時準備討伐不老實的高句麗。大業(yè)十二年(616)七月第三次來則是為了逃命的,一直沒有能走,兩年后死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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