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末清初的中國畫壇,能與“得天下”“四王”相爭鋒的便是“得人心”之“四僧”;在畫黃山的 “四僧”中,能與“得其骨”漸江相對映的則是“得其性”之石濤。得人心者心善,得山性者性靈。所以,讀石濤的關鍵是讀其心性。讀其“蓬頭粗服”筆墨中的悲憫天真和豁然長嘯中的英雄之志。讀石濤之非費時數(shù)十年難得“搜盡奇峰”之趣,亦枉談“與日月相往還”的天地精神。
石濤喜游名山大川,前后在廬山住了6年,飽餐“五老”“三疊”之勝,又在黃山住了23年,晚年定居揚州。他擅畫花果蘭竹,兼工人物,尤善山水,畫名盛極當時,對同時的“新安畫派”、稍后的揚州畫派和中國近代畫風都影響極大。石濤論畫力主“一畫說”,主張“我之為我,自有我在”,“法自我立”;反對泥古、復古、仿古之風;提倡“搜盡奇峰打草稿”,以大自然的山川風貌為創(chuàng)作源泉,以獨特的體悟進行創(chuàng)作實踐。其畫作構圖新奇,筆墨雄健,變化恣肆,酣暢淋漓,氣概與風神為同代畫家所不及。此其一。而石濤成就的另一面卻常常被今人忽略。近代邵松年跋石濤畫說:“清湘老人畫,筆情縱恣,脫盡恒蹊,有時極平常之景,經(jīng)老人畫出,便覺古厚絕倫。有時以意為之,尤奇辟非人間所有。有時排奡縱橫,專以奔放取勝,有時細點密皴,轉(zhuǎn)以枯淡見長。昔人謂其每成一畫,與古人相合,推其功力之深。吾則謂其一生郁勃之氣,無所發(fā)泄,而寄于詩書畫,故有時若豁然長嘯,有時若戚然悲鳴,無不于筆墨中寓之?!笔瘽桑松眢w力行了“師造化”與“師古人”的合力之功。
我們眼前看到的此幅山水畫乃大滌子63歲所作,上有長題:“詎野(塋)常如海,有身亦似船(蚣)。往來堪作客,去往便為禪。顧影還歸壁,流松忽放煙。那知鄉(xiāng)土意,不怠日東前。和唐人方外歸海之作十首之一。清湘遺人大滌子極癸酉仲冬?!碑嬌镶j有“石濤、瞎尊者”印和“二百蘭亭齋鑒藏”“鏡塘乎生珍賞”“伯謙審定書畫印”數(shù)方鑒賞章。
畫面正中巨石成峰,被近景中虬曲的松樹掩映。遠山的安排看似生硬,既不合透視,也與通常的三遠法則相沖突,但這種打破常規(guī)的構圖方式卻是石濤常用的繪畫手法。畫中空間關系復雜豐富,水天水地也似不合常理。正是這些突發(fā)奇想的神來筆不僅體現(xiàn)了“五百年傳燈”的絕世之功,也透露出中國山水解構自然的智慧。此外,變化豐富的苔點是石濤繪畫中的又一特色,也是畫面氣勢和韻律的關鍵。他自己說:“點有風雪雨晴四時得宜點,有反正陰陽襯貼點,有夾水夾墨一氣混雜點,有含苞藻絲瓔珞連牽點,有空空闊闊干燥沒味點,有有墨無墨飛自如煙點,有膠似漆邋遢透明點,更有兩點,未肯向?qū)W人道破,有沒天沒地當頭劈面點,有千巖萬壑明凈無一點。噫!法無定法,氣概成章矣?!被驖饣虻?,或聚或散的苔點跳動在山石、草林之間,賦予畫中的山水一種原始渾樸的蒼茫之氣。
讀石濤固然可得賞畫之樂,讀石濤更是一場嚴肅的學術考試。在這塊“試金石”上,能洞見一個讀者的思想、情感、修養(yǎng)、學問即一個人的全部“心性”。
讀懂石濤,方可言讀懂中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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