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梁思成先生考察應(yīng)縣木塔時，發(fā)現(xiàn)離木塔幾百米之遙處，有一個大型寺廟群，他走進去一看，驚嘆不已，連連稱贊，說應(yīng)縣有三件寶：一為佛宮寺釋迦塔，是世界上的偉大杰作，實屬國之瑰寶，世之奇葩；二是凈土寺的天宮樓閣藻井，構(gòu)思精巧，妙微入神，玲瓏細致，超類絕倫，是國寶一絕；三是凈土寺山門前的一對石獅，“披頭散發(fā)”，造型獨特，雕工精美，全國罕見。
非常幸運的是，應(yīng)縣的三件寶，我們都看到了。
懷蘇在南禪寺遇到驢友向她推薦去看應(yīng)縣的凈土寺，她又與專家核實了一下，專家說凈土寺值得看，看它的藻井，了解藻井的雛形是什么樣兒的。
熱心的驢友還指點懷蘇，凈土寺現(xiàn)在不開放，你們?nèi)チ司褪裁炊疾徽f，簡直的往里走就可以。
22日早上先到應(yīng)縣木塔，把小爽和正華放下，我們的車繞了一圈，來到一個車開不進去的村口，里面的土路泥濘，徒步走著都不順溜。路邊有幾個村婦坐在路邊房前，很親熱地看著我們，向她們打聽凈土寺，馬上告訴你，這原汁原味的山西土話，聽著特費勁，從指點的方向看，前面不遠就是。我們小心翼翼地繞過路邊的垃圾堆，接著往前走。確實不遠，看到了嶄新的山門，可是關(guān)著呢，沒法簡直往里走，只好敲門，大聲招呼開門，沒人理睬。正在焦急，一位坐在路邊的村民，指點說從旁邊可以進去。離山門不遠，圍墻邊上有條胡同，走進去看到一個院門，敞開著。
凈土寺的院子不小，一水青磚鋪地，坐北朝南一座大殿，東西兩座配殿。
大殿前一段殘幢上放置的一塊八棱石構(gòu)件，這塊石件是凈土寺舍利塔的唯一殘存。
大殿懸掛著“大雄寶殿”的匾額。匾額上右邊題著“奉敕 凈土寺創(chuàng)建于金天會二年”。右邊的題字提供的信息如下，在1124年，金太宗完顏晟下令修建了凈土寺。
大殿外觀看著不大，長15米，寬12米，差不多是個正方形，門窗的漆也已經(jīng)褪色，造型有些單薄，而且沒有臺基，但房頂氣勢很大，裝飾華麗。
大殿房頂以灰色筒瓦打底，中間用綠色琉璃筒瓦拼出大塊菱形圖案，
檐頭用綠色琉璃瓦鑲邊，脊瓦上裝飾著造型夸張又不失精巧的黃綠琉璃的鴟尾和龍頭。廡殿式屋頂及四角翹起的飛檐，代表它“奉敕”的級別。別出心裁的是飛檐上有個琉璃的兵士，穿著金兵的服飾，氣勢昂揚地望著遠方。
房檐下的斗拱結(jié)構(gòu)復(fù)雜多樣，與琴面昂組合成木構(gòu)藝術(shù)的展現(xiàn)，上面曾經(jīng)繪有美麗的圖案，現(xiàn)在已經(jīng)斑駁了，還是隱約透出昔日的奢華。
據(jù)清代《應(yīng)州志》載，凈土寺于“金天會二年(1124年)僧善祥奉敕創(chuàng)造，金大定二十四年僧善祥重修”，那可是一處龐大的寺廟群；占地三十余畝，建筑分布在東西兩條軸線上。西軸線南為山門，山門口有兩只披頭散發(fā)的石獅鎮(zhèn)守，山門前有大約五畝方圓一塊空地。一進山門正北有一座八角五層石雕舍利佛塔，高約十米，雄偉壯觀。塔北有天王殿，兩側(cè)有鐘、鼓樓。東配殿三間為觀音殿，西配殿三間為地藏殿，北面是大雄寶殿，后面是法堂。東軸線南端是禪堂，禪堂北院有東西配房，正中為五間念佛堂。念佛堂背后一小院為藏經(jīng)樓。藏經(jīng)樓院內(nèi)還有東西廂房，這是寺院的高配。
為什么會在這里建造一座大型寺廟呢？原來這里是五代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家廟。李嗣源是沙陀人，沙陀原是西突厥的一個小部，統(tǒng)有沙陀騎兵一萬，唐德宗時歸順。唐末迅速崛起于代北后，一度成為中國歷史上叱咤風(fēng)云的民族：鎮(zhèn)壓黃巢起義，爭霸中原，左右唐室，并最終在五代建立了后唐，順便多一句嘴，石敬瑭就是后唐的節(jié)度使。
唐明宗李嗣源就出生在古代應(yīng)州金城縣，就是今天應(yīng)縣金城鎮(zhèn)，到李嗣源已經(jīng)是第三代了。李嗣源在位的七年間，戰(zhàn)事稀少，屢有豐年，民眾獲得短期的喘息，算是個好皇帝。
《應(yīng)縣志》記載：“凈土寺?lián)髟瓰楹筇泼髯谥覐R?！?/span>
后唐被大遼所滅，大遼被大金所滅，代州城頭王旗變換，王朝的更迭讓中原大地震蕩不已。
后唐皇帝的家廟斷然不能繼續(xù)立在大金的土地上，但大金圣上也拜佛，于是敕命下達，修建凈土寺。凈土寺在金元時期香火旺盛，住過多少大德高僧，辦過多少次大型佛事活動，外地僧尼常來掛單（投宿暫?。?/span>
這座寄托了帝王與百姓對西方凈土極樂世界無限向往的寺廟，在1966年只有大雄寶殿和配殿留下來了，佛像的位置成了牛欄……我才大雄寶殿不會沒有臺基，也許是后來把地面墊高了很多，沒有臺基的大殿有了上重下輕之勢，為什么？
歷經(jīng)金大定、明景泰，成化、崇禎多次修葺，尚存原貌的凈土寺，終于只剩下做了牛棚的大殿和配殿。1966年，多少古老文明都灰飛煙滅。
聽見我們在大殿前說話，從后院走出一個女居士，相貌和善，雙手合十向我們施禮，聽到我們想要進去參觀的請求，很爽快地打開殿門。
小爽和正華也從應(yīng)縣木塔那邊趕過來了，都是行動麻利的人。
進入大殿，一片驚呼聲：啊，太漂亮了！頭頂上全是藻井，一共九個藻井，九種式樣，絕無重復(fù)，一眼望去晃得眼花繚亂，應(yīng)接不暇。
我們都曾經(jīng)進過不少廟宇宮殿，凡級別高的殿堂通常都有華麗炫目的藻井，五臺山大廟里的藻井，北京法海寺的藻井，都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可當(dāng)凈土寺的藻井從八百年前向我們走來，那莊嚴雅致的布局和色彩，那玲瓏繁復(fù)的造型，手法極致而大氣磅礴的雕刻工藝，讓我們猝不及防，只能調(diào)整呼吸，站穩(wěn)了，把頭使勁往后仰，貪婪地望著大金杰出的藝術(shù)作品。
殿頂覆斗形天花板，以房梁劃為9格，分作九個藻井，當(dāng)中的藻井最大，是斗八藻井，八角井正中是木制浮雕 “雙龍戲珠”，兩條金龍圍著一顆凸起的紅珠張牙舞爪，造型精致靈動，
那位女居士讓我們注意看龍爪有五個爪子，說代表了皇家最高級別，通常龍爪只有四個爪子。后來我們在大同看到三座龍壁，那些龍果然都只有四個爪子。又查北海九龍壁的圖片，那些龍的龍爪上也有五個爪子。古代帝王級別森嚴，任何人如果僭越了，就是找死。
女居士還說：原來中間藻井的金龍活靈活現(xiàn)，從各個角度看那龍睛都灼灼逼人。被革命小將們用化學(xué)藥水噴射過，金龍的靈氣再也沒有了。
而其他八個藻井正中圖案也是“雙龍戲珠”，但都是貼金繪作。可惜中間的紅珠都沒有了，我懷疑中間藻井里的紅珠也是后來安上的。
這八個藻井有五個做六角形，一個藻井做方形，中間一個大的做方角形，與八角形相結(jié)合。
中間八角井用上萬塊小木條與小木塊飾成“天宮樓閣”，混金彩繪。而且殿內(nèi)四周和藻井平齊的墻頭上，都裝有天宮樓閣，與藻井相呼應(yīng)。天宮樓閣都是小木雕刻，從星檐、斗拱到吻獸、欄桿，構(gòu)件玲瓏精巧，手法變化多樣——如此形制規(guī)模、制作精致的金代藻井，如女居士所說，是天下唯一。
藻井與天花主要的色彩有金、紅、藍、綠、黑，搭配一起顯得高貴雅致。
抬頭仰視，就有看到天宮樓閣重重，仿佛來到了佛國凈土，極樂世界。
正如梁思成先生描繪的“天宮樓閣藻井，構(gòu)思精巧，妙微入神，玲瓏細致，超類絕倫，是國寶一絕?！?/span>
女居士說起梁思成先生確認的應(yīng)縣三寶的石獅子就在大殿里面，我們大喜，過去一看，面目全非，慘不忍睹，這得跟石獅子有多大仇，能下這么狠的手哇？
這對石獅子原來守在山門前，頭部酷似猿人，梁思成先生考證是遼代文物，說過這對石獅子的文物價值抵得上凈土寺全部的文物價值。
石獅子被打殘后還被埋入地下，前幾年才被挖出來，非常悲慘地放在殿里，只有從后腦的披頭散發(fā)能認出這是應(yīng)縣一寶。
大殿里的原裝佛像都沒了，后來重塑了有兩米多高的三尊佛像，端坐中間的是釋迦牟尼佛，西邊是阿彌陀佛，東邊是藥師佛，從模樣分不出是哪尊佛，女居士教導(dǎo)說：佛的樣子都差不多，可以從發(fā)髻上辨認。藥師佛托著塔，阿彌陀佛托著蓮花，釋迦牟尼佛托著缽。釋迦佛的背光大一些。
這三尊佛的組合叫橫三世佛，各自統(tǒng)領(lǐng)一方凈土，東方琉璃世界的藥師佛，裟婆世界的釋迦牟尼佛，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
釋迦牟尼佛的左右站立著阿難、迦葉。前面是在寺廟里常見的笑呵呵的布袋和尚。
想那屋頂?shù)脑寰绱饲蓨Z天工，美妙絕倫，當(dāng)年的佛像更不知道塑造得怎樣美好，太可惜了。
靠東西墻邊分布有十八羅漢。羅漢身后的墻面上繪有彩色壁畫，線條粗放，色彩亮麗，畫面里的佛、菩薩、弟子的輪廓鮮明，氣度不凡。構(gòu)圖和技法看著不像皇家傳統(tǒng)畫風(fēng)。女居士說壁畫是清代的，后來補繪過。
我們繞到佛像背后，雖然光線很暗，還是看到墻上也有壁畫，似乎更古老些。
打開手機的手電光，發(fā)現(xiàn)壁畫是原汁原味的，沒有修復(fù)和補繪過，佛像的風(fēng)格很獨特，尤其是服裝，當(dāng)時認為不是佛像，以為是薩滿教的神。拍下照片后仔細看，覺得是凈瓶觀音像，因為她手里托著凈瓶。觀音菩薩的頭頂要有釋迦佛像，壁畫上的觀音頭頂好像破損了一塊，看不出有什么了。除了觀音的形象服飾獨特以外，她身旁的脅侍應(yīng)該是善財童子和龍女，壁畫上的二位顯然不是，當(dāng)時沒有請教女居士，只好存疑了。
凈土寺這座曾經(jīng)非常華美的寺廟，因為一地牛糞，大雄寶殿的藻井才得以保存下來，這座中國北部小城市里女真人建造的寺廟，展示了八百多年前中國建筑中，佛殿天花裝飾的最高水平。
中國的寺院多沒有歐洲的教堂高大，很多次我走進歐洲宏偉高大的教堂，里面密密的高聳的如擎天大樹的立柱一次次讓我愕然，高達十幾層樓的穹頂上美妙的造型與自然光線讓我覺得上帝的的居所威嚴而令人敬畏，在高大的穹頂之下，我覺得自己非常渺小卑微。
中國重要的寺院、宮殿室的內(nèi)裝飾，在天花上下足功夫。藻井，這種高級別的天花，顯示了無窮的創(chuàng)造力和無以倫比的奢華。藻井的造型上圓下方，正符合中國古代“天圓地方”的宇宙觀。因此，藻井就有了象征“天”的意味，就像西方教堂建筑中的穹頂代表上帝一樣，中國建筑內(nèi)的藻井也是代表天體的縮影。一般來說，越是隆重、高貴的建筑，藻井的結(jié)構(gòu)也就越是復(fù)雜、精細，中心往往都雕刻或者繪出中國的圖騰——龍的形象。佛教徒在殿堂里跪下，五體投地，誠惶誠恐頌著佛經(jīng)，希望能夠往生到佛祖待的凈土。
無論高聳與平面都竭盡全力地證明了天堂的輝煌與美好。
注：游記里的很多照片是一塊兒旅游的發(fā)小拍的，在此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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