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還有不少學者認為中國書法是抽象藝術，這主要是因為對中國書法藝術不甚了解，對西方抽象繪畫盲目崇拜和對抽象藝術概念模糊而造成。筆者幾年前曾寫過一篇《書法是不是抽象藝術》的文章，從抽象藝術的主要性質(zhì)與書法藝術的主要特性進行對照，明確中國書法不是抽象藝術。今天有必要再對這一問題說一說。
“ 抽象”一詞是外來語，在藝術中的抽象最初只是對具象的概括和提煉，使得畫面消解了具體的輪廓和細節(jié)，變得高度象征性。但是，到了后來，抽象走向了極端，徹底擺脫了具體的形象和物象，畫面必須沒有任何我們的視覺所熟悉的物體，純粹由色彩、構成、符號、點線面、肌理構成的畫面。因此， 抽象藝術是藝術形象較大程度偏離或完全拋棄自然對象外觀的藝術。
抽象藝術一般被認為是一種不描述自然世界的藝術，它透過形狀和顏色，以主觀方式來表達。所以，從抽象藝術的特征來看，它與中國書法有著質(zhì)的區(qū)別:
1.抽象藝術是無主題無邏輯無故事的藝術，是經(jīng)驗之外的生命感受，是通過抽象的色彩、線條、色塊、構成來表達和敘述人性的藝術方式。書法藝術卻是有主題的，不管長篇，還是一幅對聯(lián)，甚至一個字，都是有主題內(nèi)容和意義，沒有主題內(nèi)容就沒有書法。而且，創(chuàng)作者需要經(jīng)驗之內(nèi)的生命感受，不管是書寫經(jīng)驗，還是生活經(jīng)驗、思想經(jīng)驗、情感經(jīng)驗，作為書法創(chuàng)作者都是需要的。所以，書法是有主題、有邏輯、有故事的藝術，是通過有形的線條表達思想、行為和情感。
2.抽象藝術的世界是縹緲的世界，是游離的捉摸不定的世界，這個世界里的語言和生命深處的靈魂里的語言更為接近。書法是實實在在的世界，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世界，它通過筆畫線條的變化反映一種思想和情感。而且，中國的書法藝術必須是以中國漢字為創(chuàng)作對象，它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符號，是一個有意義的符號，是一個共識的符號，即使書法線條千變?nèi)f化，但最終是逃不脫“漢字”這一根基。所以，書法無“縹緲”而言，更不是“游離的捉摸不定的”，而是書房中的勵志、百姓門前的春聯(lián)、旅游區(qū)的一道風景。
3.抽象藝術追求獨創(chuàng)性，并把創(chuàng)新作為唯一的藝術。抽象藝術要挑戰(zhàn)經(jīng)驗與世界，創(chuàng)造出前所未有的新美圖畫。書法雖然也追求獨創(chuàng)性，但它沒有把創(chuàng)新作為唯一性。書法藝術需要傳承，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脫離傳統(tǒng)的書法出現(xiàn)。書法是經(jīng)驗的產(chǎn)物，必須在經(jīng)驗的基礎上進行創(chuàng)新。書法萬變不離其宗，不可能創(chuàng)造出前所未有的新美圖畫，因為它必須在“漢字”的“緊箍咒””內(nèi)創(chuàng)作，一旦脫離漢字就不是中國書法。
4.抽象藝術缺乏描繪，用情緒的方法去表現(xiàn)概念和作畫，屬于表現(xiàn)主義的。書法則不同，書法作者要寫一幅字，總要斟酌一下，不僅對書寫的文字要斟酌，而且對使用的筆法要斟酌，有時對某一不到位的筆畫還要進行補筆。書法好不好，其實我們對照的就是形象，體味的是意象，有時為了寫好一個時，我們會天天練習，練什么,就是練形態(tài)，練神韻，練好了，今后書寫時可用上去。如果按照抽象藝術，那就不用練習書法，用情緒來表現(xiàn)就可以了，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書法需要描繪，且不完全是用情緒的方法去表現(xiàn)概念。
5.抽象藝術指藝術形象較大程度偏離或完全拋棄自然對象外觀的藝術。抽象藝術一般被認為是一種不描述自然世界的藝術。第一眼看它什么都不是，它需要人們依據(jù)一定的生活經(jīng)驗和藝術經(jīng)驗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和想象細細去解讀。書法就產(chǎn)生來說，它就是自然對象外觀的藝術。書法講究的是形象和意象，這種形象和意象來自人們社會生活實踐賦予的形象情感審美，如建筑美、對稱美、平衡美、參差美等賦予字體筆畫的造型美，舞蹈、體育等賦予字體筆畫的態(tài)勢美，音樂詩歌所賦予字體筆畫的韻律美，以及萬物生機所賦予字體筆畫的自然美等等，所以，中國書法起源于生活，能表現(xiàn)自然對象外觀，它通過筆畫和結構等形態(tài)構成了千姿百態(tài)的各種不同的形象，喚起人們依據(jù)一定的生活經(jīng)驗和藝術經(jīng)驗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和想象進行形象、思想和情感的審美。而且，我們第一眼看書法就知道這寫的是什么，書法表現(xiàn)得好不好，即使是甲骨文、篆書、狂草，只要我們學習過,就知道書寫的內(nèi)容。如果什么都不是，那就不是書法了。
總之，中國書法藝術與抽象藝術是迥然不同的。中國書法藝術根本扯不上抽象藝術。把中國書法看成是抽象藝術，這完全是對中國書法藝術和抽象藝術的一知半解，是管中窺豹、一葉障目、無稽之談。
那么，中國書法屬于什么藝術呢?綜觀中國書法的形成過程和發(fā)展過程，中國書法是世界上線條最簡少的畫，是“書房中的勵志、百姓門前的春聯(lián)、旅游區(qū)的一道風景”，是實實在在既能傳遞信息，又能表現(xiàn)形象、思想和情感的藝術。
中國書法具有形象性。晉代著名書法家衛(wèi)夫人是“書圣”王羲之少時的啟蒙老師。她提出“每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書道畢矣。”她與蔡邕、鐘繇一樣，提倡“取萬類之象”。衛(wèi)夫人對七種基本筆畫進行了形象描述：一[橫] 如千里陣云，隱隱然其實有形。 、[點] 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 丿[撇] 陸斷犀象。 乙[折] 百鈞弩發(fā)。 ∣[豎] 萬歲枯藤。 、[捺] 崩浪雷奔。一個筆畫一幅畫，這就是中國書法的獨特之處，這就是世界上線條最簡少的畫。中國書法既能通過文字傳達內(nèi)容意義和信息，又能通過筆墨紙呈現(xiàn)豐富的形象性。一個筆畫、一個部首、一個字、一幅作品都是生動的畫。漢蔡邕在《筆論》中說：“為書之體，須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飛若動，若往若來，若臥若起，若愁若喜，若蟲食木葉，若利劍長戈，若強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霧、若日月，縱橫有可象者，方得謂之書矣！”書法中的濃淡、粗細、厚薄，中鋒、側鋒、飛白，提按、頓挫、絞轉等等留在紙上都是畫。我們平時在書寫時常說的臥橫、仰橫、懸針豎、蠶頭燕尾等等都是書法線條呈現(xiàn)的畫面。所以說，中國書法具有形象性，是屬于形象藝術。
中國書法不僅具有形象性，還具有意象性。許多學者在說到書法意象時往往搬出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序》、漢蔡邕在《筆論》等等，得出“書者，如也；如者，意象也”的結論，這是片面的、含糊的說法。有的學者雖然是長篇大論，但都是夸夸其談，說得很籠統(tǒng)，讀者閱后往往覺得云里霧里，不知所云。有人把漢蔡邕在《筆論》中所說的“坐行、飛動、往來、起臥、日月、水火、云霧”等，說成是“意象”，這還不夠明確?！耙庀蟆笔菚ㄋ憩F(xiàn)出作者的主觀情緒、神情和意志，如神、情、意、志、勢、心、氣等，這也就是說，“意象”是書法作者通過筆畫的變化表現(xiàn)出的主觀情緒、神情和意志。筆者曾創(chuàng)作書法《義勇軍進行曲》，其中的三個“起來”通過書法形象塑造來抒發(fā)筆者的思想情感，從而表現(xiàn)書法的意象性：一是采用遒勁雄渾的書法風格創(chuàng)作——寓意中華兒女用血肉筑成新的長城的英雄豪邁氣概；二是“來”字的最后兩筆長撇長捺出鋒運筆，猶如站立起來的形象——比喻中華兒女不屈不撓、英勇奮斗，終于站起來了；三是三個“起來”書法字體一個比一個大，連續(xù)遞進，如三個由遠及的特寫景頭——象征中華兒女前仆后繼、浴血奮戰(zhàn)的步伐永不停息。書法三個“起來”的意象很鮮明，書法意境與主題意境相一致，書法藝術得到了升華。意象和形象是不同的概念。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詩人往往用“松柏”、“秋水”、“折桂”描寫事物的形象，同時以“松柏”象征孤直耐寒的品格、“秋水”形容盼望的迫切、“折桂”比喻科舉及第來抒發(fā)情感，這就是“象”與“意”的完美結合，即“意象”。在書法作品中，王羲之《蘭亭序》以點畫皆映帶而生，氣脈順暢來比喻流觴曲水，怏然自足之情懷；以千姿百態(tài)，婀娜多姿的結體，象征歡快暢達、情調(diào)清麗淡雅的意境；顏真卿《祭侄稿》以凝重而近于凝固的墨色比喻作者沉重的心情；以筆姿放縱、肆意涂抹、一瀉千里的運筆象征難以抑制的悲情，等等，這些從筆畫形象到情感的都是“意象”。所以，詩寫得好不好要看“意象”，字寫得好不好也同樣取決于“意象”。這里要特別強調(diào)的是，書法藝術要體現(xiàn)“意象”必須建立在形式和內(nèi)容的融合統(tǒng)一上，什么樣的內(nèi)容用什么樣的筆畫書寫，形象、思想和情感融為一體。如果作者的情感與內(nèi)容相背離，書法就無意象可言。一幅書法作品的藝術價值怎么樣，主要看書法意象?！耙庀蟆笔菚ㄋ囆g的靈魂！
所以，中國書法藝術不是抽象藝術，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fā)展成為抽象藝術。中國書法具有形象性、意象性，是線條最簡少的畫，是很有意義的藝術，是地地道道的中國本土藝術，是實實在在的中國文化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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