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貴
一、“善”字小引
“上善若水”這個成語出自《老子》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這段話的意思是：最善的人好像水一樣。水善于滋潤萬物而不與萬物相爭，停留在眾人都不喜歡的地方，所以最接近于“道”。最善的人，居處最善于選擇地方，心胸善于保持沉靜而深不可測，待人善于真誠、友愛和無私，說話善于格守信用，為政善于精簡處理，能把國家治理好，處事能夠善于發(fā)揮所長，行動善于把握時機。最善的人所作所為正因為有不爭的美德，所以沒有過失，也就沒有怨咎。
“上善”為什么要“若水”？《老子》第六十六章有云：
“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p>
這段話的意思是：江海所以能夠成為百川河流所匯往的地方，乃是由于它善于處在低下的地方，所以能夠成為百川之王。因此，圣人要領(lǐng)導人民，必須用言辭對人民表示謙下，要想領(lǐng)導人民，必須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他們的后面。所以，有道的圣人雖然地位居于人民之上，而人民并不感到負擔沉重；居于人民之前，而人民并不感到受害。天下的人民都樂意推戴而不感到厭倦。因為他不與人民相爭，所以天下沒有人能和他相爭。
中國傳統(tǒng)的童蒙讀物《三字經(jīng)》的開篇第一句便將老子提倡的“善”寫入了人性：“人之初，性本善”，中國人對這六個字耳熟能詳，其中的“善”這個形容詞兼有吉利、慈祥、美好之意，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最重要的特質(zhì)，就是要以善為美，與人為善，戒惡揚善?！吧啤辈粌H是個形容詞，它同時也是一個動詞，兼有擅長、喜愛、贊美之意，它直接指導中國人的行為：善學，善問，善思，善行。一個人品德美、行為美即為“至善”而“至善”一詞，出自《大學》開篇的第一句話：“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所謂“至善”的詞義，那就是：很好，好極了；至善尚美：就是追求最善最美的事物。本文就來談?wù)勥@個“善”字。
二、“善”字的字形解讀及造字本義
“善”字的美好吉祥之意從何而來呢？它的構(gòu)字理據(jù)又是什么呢？這需要分析它的古文字字形來解讀（參見下圖）。
“善”字的甲骨文字形至今未能確認，有人將上圖中的幾個甲骨文字形認定為是“善”字（見于網(wǎng)上的《象形字典》http://www.vividict.com/WordInfo.aspx?id=2859）但證據(jù)不足，何以同是一個“善”字，甲骨文字形（從羊從目）與金文字形（從羊從誩）的相差會如此之大？而且從甲骨文與金文的構(gòu)字理據(jù)來看也缺少承繼性，不得其解。
《甲骨文編》卷四中的疑是“善”字
《甲骨文編》卷四附三之中有大量的類似字形（見上圖），該書將其楷化為“上羊下目”的一個漢字，并不認為它就是“善”字，據(jù)此，本文也只好存疑待考。
金文中倒是有不少“善”字，拙文將依據(jù)金文字形以及小篆字形來討論“善”字的構(gòu)字理據(jù)與造字本義（參見下圖）。
“善”字的字形演變與字源演變
從上圖可以看出，金文的“善”字是個由三個構(gòu)件構(gòu)成的會意字，其上部為“羊”，下部兩側(cè)各為“言”，合起來就是“誩”，“誩”的意義應(yīng)該是表達或評議，而表達或評議的內(nèi)容要么是肯定要么是否定，從“善”字的各個義項來看，它的字義應(yīng)該是肯定的。言為心聲，“善”字表達的應(yīng)該是一種高興的心情，至于為什么高興，那就應(yīng)該是跟羊有關(guān)系。
一些學者認為“善”是“膳”的本字，也就是說“善”是稱贊羊肉味美。愚以為，這樣理解雖然有一定道理，但恐怕誤解了先人更加良善的美意。羊肉味美一定是盡人皆知的，也一定是應(yīng)該稱贊的，但卻不至于專門為這個意思造一個字，若以此思維邏輯，那么牛肉、豬肉、魚肉、禽肉呢？是不是都應(yīng)該各自造字呢？所以“羊”的美好與值得稱贊一定還有比羊肉味美更重要的原因。
眾所周知，羊和祭祀存在很強的聯(lián)系，“國之大事，祀與戎也”，祭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善”這個字應(yīng)該是用來形容祭祀時的狀況：羊是一種通用的祭品，因其味美就更受推崇，最好的東西一定是要奉獻給圣靈的。祭壇上放著全羊，祭祀的人在巫祝的引導下表達內(nèi)心的祈禱與祝愿，所以要用兩個“言”來表示許多人的心愿。
另外，上古時候的人們還保留著很強的動物崇拜意識，巫師祭祀時會頭戴公羊角，載歌載舞，中國國家博物館里有一件華美的商代青銅羊頭面具（如下圖），據(jù)說是巫師在祭祀時戴在面部的道具。另外商代青銅三羊銅罍羊頭紋飾（如下圖）等，都可以證明“善”就是用來稱頌順利、吉祥的，所以要用“羊”與“言”會合成意。
小篆的“善”字有兩種寫法，其下部或從“誩”，或從“言”，其中從“誩”（寫兩個“言”字）的是直接承繼金文字形，楷化之后理應(yīng)寫作“譱”；而現(xiàn)代漢字的“善”則是由從“言”（寫一個“言”字）的小篆字形經(jīng)過隸變與楷化而來的，“言”字也訛變得不像“言”字了，成了左右兩點下加一橫，再下邊則保留有原來“言”字下邊的“口”，好在“口”與“言”的表義功能接近，所以還可隱約追溯其構(gòu)字理據(jù)。
《說文解字》卷三誩部：“善，吉也。從誩，從羊。此與義美同意?！?/p>
許慎所解釋的意思是：“善”的意思就是吉祥。它的字形采用“誩”與“羊”會意。“善”這個字，與“義”（義）字、“美”字同義，意謂“善”兼有正義與美好的意思。
據(jù)此可以認為“善”字的造字本義當為吉祥，吉利。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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