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詩文鼎盛的唐朝，劉禹錫可謂中唐時期文章與詩俱為人們傳頌的翹楚之一了。他既有“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的《陋室銘》，又有《玄都觀桃花戲贈看花諸君子》，更有哪人人皆知《烏衣巷》。按照教課書上說法，這首唐詩中的《烏衣巷》，就是金陵城內(nèi)街名，由三國吳軍穿黑衣而來。事實果真如此，非也。沿著劉禹錫成長經(jīng)歷，按圖索驥史書典籍，寸寸而量之、銖銖較之過后，突然發(fā)現(xiàn)實不盡然，這《金陵五題》實是刺譏六朝的宰相。
劉郎雖為江南人，中年不曾至金陵
劉禹錫自言，他是自己是漢中山靖王劉勝后代。這個劉氏家譜記載的十分清楚?！杜f唐書》所載其為彭城人，說的是劉勝乃劉邦的曾孫，故其籍貫應屬彭城，也就是今天的徐州沛縣。禹錫的祖父劉云、父親劉溆都曾做過州縣令佐。禹錫為自傳說：“漢景帝子勝，封中山（今河北保定境。），子孫為中山人。七代祖亮，元魏冀州刺史，遷洛陽，為北部都昌人，墳墓在洛北山，后其地狹不可依，乃葬滎陽檀山原。德宗棄天下，太子立，時王叔文以善弈得通籍，因間言事，積久，眾未知。至起蘇州掾，超拜起居舍人、翰林學士，蔭薦丞相杜佑為度支、鹽鐵使，翌日，自為副，貴振一時。叔文，北海人，自言猛之后，有遠祖風，東平呂溫、隴西李景儉、河東柳宗元以為信然。三子者皆予厚善，日夕過，言其能。叔文實工言治道，能以口辯移人，既得用，所施為人不為當。太上久疾，宰相及用事不得對，宮掖事秘，建桓立順，功歸貴臣，由是及貶。”⑴此“令佐”官職按照嚴耕望先生的說法，當為唐朝州縣的文職幕僚。⑵劉家以儒學稱于當世，那是自然，學會文武藝，貨于帝王家嘛。
按照近時學者芐孝萱所著《劉錫禹年譜》的說法，劉禹錫是在唐代宗大歷七年，即公元772年出生在當時的蘇州嘉興縣禾驛后。若干年后，禹錫在《送裴處士應制舉》詩中云：“憶得當年識君處，嘉禾驛后聯(lián)墻住。垂鉤鉤得王馀魚，踏芳共登蘇小墓?！庇礤a此詩中的裴處士是他童年的鄰居發(fā)小裴昌禹。詩中所言嘉禾驛即今天的浙江嘉興。杜佑《通典》言：古揚州吳郡（蘇州）嘉興縣。吳時有嘉禾生，改嘉禾縣。詩中王馀魚即是今天所稱比目魚。左思《吳都賦》中言：雙側比目，片則王余。蘇小小墓即今天的蘇州虎丘園林內(nèi)。
禹錫十九歲時，即貞元六年，北游長安（今西安）。二十二歲登進士第。二十九歲，即公元800年入杜佑幕府，為徐泗濠節(jié)度使掌書記。三十一歲調(diào)補京兆府渭南縣主簿。三十二歲入朝廷為監(jiān)察御史。舉崔群自代。卜居長安，始與韋執(zhí)誼、王叔文、韓愈、牛僧孺等交游。三十五歲出任朗州（今天的湖南常德。）司馬。元和十年二月，四十四歲的劉禹錫與柳宗元等奉詔回長安。正是此次回京，其作了為人傳唱的《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⑶《舊唐書》載：“元和十年，（禹錫）自武陵召還，宰相復欲置之郎署。時禹錫作《游玄都觀詠看花君子詩》，語涉諷刺，執(zhí)政不悅，復出為播州（今貴州遵義）刺史。詔下，御史中丞裴度表曰：‘劉禹錫有母，年八十余。今播州西南極遠，猿狖所居，人跡罕至。禹錫誠合得罪，然其老母必去不得，則與此子為死別，臣恐傷陛下孝理之風。伏請屈法，稍移近處。’憲宗曰：‘夫為人子，每事尤須謹慎，?？仲O親之憂。今禹錫所坐，更合重于他人，卿豈可以此論之？’（裴）度無以對。良久，帝改容而言：‘朕所言，是責人子之事，然終不欲傷其所親之心?！烁氖谶B州刺史。去京師又十余年，連刺數(shù)郡。”
那么劉禹錫所作《游玄都觀詠看花君子詩》到底是何因而被外放千里之外呢？當時的情況又是這樣子呢？禹錫由杜佑幕府的掌管書記調(diào)入朝廷為監(jiān)察御史后，平常與時任宰相的韋執(zhí)誼交往密切。當時太子李誦寵臣王叔文因劉禹錫名重一時，遂與之交往，而王叔文每每稱劉禹錫有宰相器材。李誦即位是為順宗，朝廷大議秘策多出叔文，叔文引劉禹錫、柳宗元與議禁中，禹錫所言，眾者必從。正是此時，身兼翰林待詔兼度支、鹽鐵轉運使的王叔文，聯(lián)合王伾、劉禹錫、杜佑等人主導政事，又以柳宗元為監(jiān)察御史緩和對手。之后，神策軍系統(tǒng)的俱文珍、劉光琦聯(lián)合裴鈞等人迫使順宗李育立李純?yōu)樘樱蠓隽椬冢ɡ钫b長子李純）。而順宗則為太上皇，此即為“永貞內(nèi)禪”。之后不久，朝廷貶王叔文為渝州司戶，元和元年賜死。王伾貶為開州司馬，不久病死。韓泰、凌準、程異及韋執(zhí)誼等八人先后被貶邊遠八州司馬，史稱“二王八司馬”，或“永貞革新?！?nbsp;“二王八司馬”被貶后，自有新更替者入朝接任。如今昔時被謫者之一劉禹錫重回朝廷，且再揭當年朝廷的“舊傷疤”，劉禹錫這么一揭，眾人共怒、人情共憤，皇帝一生氣，流放遠播是自然的事。
后來，司馬光著《資治通鑒》，對禹錫所經(jīng)歷前后之事評價也不太高，對其本人亦難見褒獎之語?！俺?，翰林待詔王伾善書，山陰（今紹興。）王叔文善棋，俱出入東宮，娛侍太子。伾，杭州人?！焙笥纸烫雨帪樾⒍鴮嵅刈尽！昂笫逦囊驗樘友裕骸晨蔀橄?，某可為將，幸異日用之?！芙Y翰林學士韋執(zhí)誼及當時朝士有名而求速者陸淳、呂溫、李景儉、韓曄、韓泰、陳誄、柳宗元、劉禹錫等，定為死友?！睍r“宗元、禹錫為監(jiān)察御史?！庇帧笆逦闹h疑張正一在太子前言己陰事，令其座貶?！薄拔湓鉃樯搅陜x仗使，劉禹錫求為判官，不許，王叔文誘元衡，元衡不許，由是左遷元衡”。⑷
禹錫四十五歲時出任連州（今廣州清遠境。）刺史。五十一歲任夔州（今重慶奉節(jié)）刺史。到了唐敬宗寶歷元年，時年五十四歲的劉禹錫出任和州（今安徽和縣境）刺史?！督鹆晡孱}》之《烏衣巷》正是其中之一。對此，其亦在詩序中自陳：“余少為江南客，而未游秣陵（金陵舊稱）?！雹捎纱丝梢酝茢啵皇潜藭r交通不便，二是其隨家人避安史之亂到異地赴任，時時在官衙之內(nèi)讀書論學，恐未得閑工至金陵。
文章俱關興廢事 劉郎骨氣若峻峰
禹錫被貶湖南時，郁郁寡歡，行文作詩吐辭多諷托幽遠，有《問大鈞》、《謫九年》等賦數(shù)篇。其讀《張九齡文集》后，自敘：“張九齡為宰相，建言放臣不宜與善地，悉徙五溪（今湖南懷化境，在酉水、辰水、溆水、舞水和渠水。）不毛處。然九齡自內(nèi)職出始安（今廣西桂林境。），有癉癘之嘆。罷政事守荊州（今湖北荊州），有拘囚之思。身出遐陬，一失意不能堪，矧華人士族必致丑地，然后快意哉！議者以為開元良臣，而卒無嗣，豈忮心失恕，陰責最大，雖它美莫贖邪！”六年之后，劉禹錫回家到長安，卻因《游玄都觀詠看花君子詩》獲罪流放連州，再夔州（今重慶奉節(jié)）。
禹錫常憂慮天下廢學校，乃給當時的宰相陳奏：言者謂天下少士，而不知養(yǎng)材之道，郁堙不揚，非天下不生材也。是不耕而嘆廩庚之無余，可乎？貞觀時，學舍千二百區(qū)，生徒三千余，外夷遣子弟入附者五國。今室廬圮廢，生徒衰少，非學官不振，病無貲以給也。
凡學官，春秋釋奠于先師，斯止辟雍、泮宮，非及天下。今州縣咸以春秋上丁有事孔子廟，其禮不應古，甚非孔子意。漢初群臣起屠販，故孝惠、高后間置原廟于郡國。逮元帝時，韋玄成遂議罷之。夫子孫尚不取違禮饗其祖，敦若行其教？今教頹靡，而以非禮之祀媚之，儒者甩宜疾。竊觀歷代無有是事。
武德初，詔國學立周公、孔子廟，四時祭。貞觀時，詔修孔子廟兗州。后許敬宗等奏天下州縣置三獻官，其他如立社。玄宗與儒臣議，罷釋奠牲牢，薦酒脯。時王孫（李）林甫為宰相，不涉學，使御史中丞王敬從明衣牲牢著為令，遂無有非之者。今夔（州）四縣歲釋奠費十六萬，舉天下州縣歲凡費四千萬，適資三獻官飾衣裳，飴妻子，于學無補也。請下禮官博士議，罷天下州縣牲牢衣幣，春秋祭如開元時，籍其資半畀所隸州，使增學校，舉半歸太學，猶不下萬計，可以營學室，具器用，豐饌室，增掌故，以備使令，儒官各加稍食，州縣進士皆立程督，則貞觀之風，粲然可復。⑹禹錫在夔州刺史任上此疏于宰相時，其年已五十二歲，此文即是《奏記丞相府論學事》，載于其《因論七篇》之中。
唐敬宗寶歷元年，此時五十四歲的劉禹錫出任和州刺史。此和州即今天的安徽的和縣境。到了寶歷二年，罷和州刺史為主客郎中（唐禮部掌少數(shù)民族及外賓接待之事官員），至長安。這一回，他又回到長安后。因前玄都觀詩刺譏之事仍存于胸，禹錫復再游玄都觀，并再作《游玄都觀詩序》曰：“予貞元二十一年為尚書屯田員外郎，時此觀未有花木，是歲出牧連州，尋貶朗州司馬。居十年，召還京師，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紅桃滿觀，如爍晨霞，遂有詩以志一時之事。旋又出牧，于今十有四年，得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觀，茫然無復一樹，唯兔葵燕麥，動搖于春風，因再題二十八字，以俟后游。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⑺
之前，劉禹錫曾以“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痹娋潆m是意氣用事，卻盡為人同情。而今“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敝?，給人的感覺，則是劉禹錫雖有才華，其行為卻不夠厚重。據(jù)說，當時是武元衡、李逢吉為宰相，禹錫又怒二人才德不佳，好在宰相裴度當時兼集賢殿大學士，雅知劉禹錫為人及才能，推薦其為禮部郎中、集賢直學士。等到裴度被罷，禹錫又出為蘇州刺史。
平心而論，劉禹錫才高氣盛，骨氣峻嚴。但凡事都有兩面性，其而恃才而廢，心偏不能無怨氣，年齡越大，傲慢的秉性更加難以合群，故以文章自適。禹錫后來對他好朋友們說：“予昔與權丞相德輿廋詞，同舍郎莫之會也；與韓退之愈優(yōu)劣人物，而浙袁給事同肩；與李表臣程而侮李兵部紳；與柳子厚宗元評修國史而薄侍郎袞；與呂化光論制誥而鄙視席舍人夔。余二十八年在外，五為刺史，而不復新臺省，以此知清途隔絕，其自取乎！”⑻禹錫的詩做的很好，到了晚年更加精致，與白居易唱合頗多，推稱禹錫為“詩豪”，又說他“其詩在處應有神物護持。”
六朝興廢若白云 烏衣閭巷如蒼狗
唐朝中晚后期詠金陵的詩，有感于安史之亂，多憂心胡人再度亂華，魏晉南北朝是謂鑒殷不遠。
劉禹錫在和州任刺史兩年，撰《賀改元赦表》、《和州刺史廳壁記》、《祭韓吏部（愈）文》、《歷陽書事七十韻》、《金陵五題》等。與李德裕、元稹、白居易、崔玄亮、韓泰等以詩唱和。膾炙人口的《烏衣巷》即是《金陵五題》之一。
劉禹錫在《金陵五題并序》中說：余少為江南客，而未游金陵。嘗有遺恨。后為歷陽守，跂而望之，適有客以金陵五題相示，逌爾生思，歘然有得。他日友人白（居易）樂天掉頭苦吟，嘆賞良久，且曰《石頭》詩云‘潮打空城寂寞回’，吾知后之詩人，不復措詞矣。余四嘆雖不及此，亦不孤樂天之言耳。
《金陵五題》之一是《石頭城》：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
《金陵五題》之二是《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榭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金陵五題》之三是《臺城》：臺城六代競豪華，結綺臨春事最奢。萬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后庭花》。
《金陵五題》之四是《生公講堂》：生公說法鬼神聽，身后空堂夜不扃。高坐寂寥塵漠漠，一方明月可中庭。
《金陵五題》之五是《江令宅》：南朝詞臣北朝客，歸來唯見秦淮碧。池臺竹樹三畝余，至今人道江家宅。⑼劉禹錫所作《金陵五題》皆是其任和州刺史時首游金陵所作。今時和縣距南京（古金陵）陸路只有六十九公里，唐時走長江水道亦不需要太多的時間。而詩中所題皆金陵舊跡。下面一一作詳解。
先說石頭城。石頭城在今南京城西清涼山。史載：石頭城距府（應天府）西二時。有石頭山?！遁浀刂尽罚骸吧江h(huán)七里一百步。北緣大江，南抵秦淮河口，去臺城九里。山上有城，相傳楚威王滅越，置金陵邑于此?！薄秷D經(jīng)》：“石頭城在上元縣西四里。南抵（秦）淮水，當淮之口。南開二門，東開一門。其南門之西者曰西門。又有石頭倉城，倉城之門曰倉門。漢建安十六年孫權徙治秣陵，明年城石頭，貯寶貨軍器于此?！敝T葛武侯使建業(yè)，曰：“石頭虎踞，王業(yè)之基也?！逼涞乜囟蠼U，為金陵必爭之處。⑽宋朝祝穆在其所著《方輿勝覽》中說：“石頭城，蓋六朝形勝所必爭之地，在城西二里。” 并舉劉禹錫此詩為證。劉禹錫《石頭城》中“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雹线@兩句是說六朝雖盡退歷史舞臺成為往事，唯剩舊城殘垣，尋訪舊跡的詩人乘著江潮拍打六朝的空城寂寥愁悵而回?！盎此畺|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边@兩句是說秦淮河東邊的那輪依舊，在深夜照到城上矮墻上來。這一女墻即城上矮墻、城垛。禹錫夜深出城當在城西秦淮內(nèi)，非此不能有如此感受。禹錫這首感慨六朝興亡的佳作，意境雖好，但仍可見其恃才傲物心有所偏之氣。
接下來是《金陵五題》之二的《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榭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因《烏衣巷》中所涉金陵舊跡較多，非一一詳釋則不能知此詩真實用心。故需先釋舊跡來歷，然后再解全詩。
朱雀橋即是朱雀桁。此桁即航、橋之意。清朝顧祖禹在其所著《讀史方輿紀要》中言：朱雀桁，今聚寶門內(nèi)鎮(zhèn)淮橋，即孫吳之南津橋，晉之朱雀桁也。胡氏曰：“橋在孫吳建業(yè)宮城朱雀門南，跨秦淮水南北岸，以渡行人。自吳以來已有之?！币嘀^南航，以在臺城南也。亦謂大航，以秦淮諸航此為之最也。┉┉《輿地志》：自石頭東至運瀆總二十四航，相傳晉咸康中所立，惟朱雀為大航，與竹格、驃騎、丹陽為四航。寧康元年，詔除丹陽、竹格等四航稅也。自隋滅陳，諸航始廢。楊吳雖復修治，而無復前規(guī)。⑿
烏衣巷：在秦淮河南，去朱雀橋不遠。晉紀瞻立宅烏衣巷，王導自卜烏衣宅?！赌鲜贰裰x密傳》：“叔父混，風格高亢，少所受納，唯與從子靈運、瞻、晦等并以文義賞宴，居住烏衣巷。其外雖高流時譽，莫敢造門?！雹阉纬Ｄ略谄渌斗捷泟儆[》中雖說了烏衣巷的原始，卻未道出的烏衣巷出處。按照朱熹先生的解釋，巷，是宮內(nèi)道名，秦漢所謂“永巷”是也。⒁由前朱雀門、朱雀橋為孫吳建業(yè)宮出入之要津，與此相聯(lián)的烏衣巷實為當時宮人出入道名。秦以前顏色尚黑，故而烏衣巷實為孫吳時身著黑衣出入建業(yè)宮的宮人所行之道。
王榭：榭的本意是為高臺上所建房屋，這王榭顯然是指六朝舊跡。禹錫作此詩是此榭。清朝人在《四庫》中將此榭改成謝，以寓王（導）、謝安，殊為不類。
在將《烏衣巷》詩中所涉歷史舊跡一一梳理后，此詩大意亦可知。“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边@兩句是說孫吳時鼎盛喧囂的朱雀橋，現(xiàn)在已剩得只有野草野花了，夕陽西下的余暉所照耀下東晉的烏衣巷，既不見孫吳時宮人，也不見東晉宰相王氏家庭的喧鬧?！芭f時王榭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边@兩句是說過去筑室在皇宮房屋內(nèi)燕子，如今宮室不在，只可飛入尋常百姓人家里壘窩了。禹錫此詩意境好，詩義亦好。古今興亡，天人之際實難相述，但王道之興，何嘗不是由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呢？興亡之理最終還是個人心向背。禹錫此詩與杜工部《哀王孫》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金陵五題》之三是《臺城》：臺城六代競豪華，結綺臨春事最奢。萬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后庭花》。臺城本為孫吳后苑城，晉平吳后置建業(yè)縣于秣陵縣北，晉室南渡后，依苑城再建加固。“臺城六代競豪華，結綺臨春事最奢?！边@兩句是說江左六朝雖偏安一隅，忘掉的，是收復中原失地，沒忘驕奢習氣。陳后主建造結綺閣、臨春閣最為奢侈?！叭f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后庭花》?！焙髢删涫钦f六朝。雖富庶有余，王侯朝相千門萬戶依舊被黃土野草所蓋，其辭輕蕩、其音悲哀的《玉樹后庭花》，更六朝終結之曲。
《金陵五題》之四是《生公講堂》：生公說法鬼神聽，身后空堂夜不扃。高坐寂寥塵漠漠，一方明月可中庭。這詩的前兩句是說晉末高僧竺道生說法時，是鬼神都愿意來聽的，但他圓寂后，其生前講堂清冷的到了夜晚門都不用關了。“高坐寂寥塵漠漠，一方明月可中庭?！笔钦f之前生公的法坐布滿灰塵，唯有那一輪明月照入庭院。南朝佛法雖勝，只是安放人心，物是人非，天地不變，天道亦不變。
《金陵五題》之五是《江令宅》：南朝詞臣北朝客，歸來唯見秦淮碧。池臺竹樹三畝余，至今人道江家宅?！澳铣~臣北朝客，歸來唯見秦淮碧?！边@兩句是說南朝詞臣雖盛，卻盡是由北渡而來，而到了江左，見到的是秦淮水依舊碧綠。“池臺竹樹三畝余，至今人道江家宅?！眲t說的是除了秦淮河的水，人們則還因南陳亡國宰相江總在池臺種植的三畝竹樹，說道起江家的宅弟，說起這位南陳后主“狎客”，以宮艷詩討好陳叔寶，把持朝政往事，使陳盡亡。
劉禹錫《金陵五題》，念古思幽，感嘆興亡，而五首詩的主旨則無不見其對六朝宰相刺譏最烈。這也是他自己有感于自身在朝廷所涉，亦是對唐經(jīng)“安史之亂”后不能重拾貞觀真情流露。后來他說“忽驚元和十二載，重見天寶承平時?！币嗾ù艘狻?/span>
⑴《新唐書》卷一百六十八第5128頁 宋 歐陽修、宋祁著《舊唐書》卷一百六十第5131頁后晉 劉 昫著 中華書局
⑵《中國政治制度史綱》第164頁 嚴耕望 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
⑶《全唐詩》卷三百六十五 劉禹錫十二 第4116頁 中華書局
⑷《資治通鑒》司馬光著 中華書局第7602、7603頁
⑸《全唐詩》卷三百六十五 劉禹錫十二 第4117頁 中華書局
⑹《新唐書》卷一百六十八 劉禹錫十二 第5130頁 中華書局
⑺《全唐詩》卷三百六十五 劉禹錫十二 第4116頁 中華書局
⑻《云溪友議校箋·卷中中山悔》范攄著 第131頁 中華書局
⑼《全唐詩》卷三百六十五 劉禹錫十二 第4118頁 中華書局
⑽《讀史輿方紀要·卷二十》 顧祖禹著 第931頁 中華書局
⑾《方輿勝覽》 宋 祝穆 第151頁 中華書局
⑿《讀史輿方紀要·卷二十》顧祖禹著 第972頁 中華書局
⒀《方輿勝覽》宋 祝穆 第151頁 中華書局
⒁《詩經(jīng)集傳》朱熹著 第238頁 上海世紀出版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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