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氏在晉國起家,還得從荀林父說起。晉獻公的相國荀息生逝敖,逝敖生長子荀林父,又生幼子荀首。前631年,晉文公在三軍之外又設置三行軍以防備戎狄,其中剛剛出道的荀林父率領中行軍,立中行氏。
荀林父在朝中憑借著獨當一面的才能,官銜不斷升遷,為官剛正不阿,公忠體國,成為晉國僅次于中軍元帥趙盾的高級官僚,即中軍佐。
前597年,荀林父晉升為中軍元帥,荀氏家族一夜爆發(fā),就連荀首的智氏家族也因為哥哥的得道而得以升天。
前594年,荀林父告老,荀庚繼立。中行氏家族已經在晉國站穩(wěn)了腳跟,而且實力強勁,與至親的智氏,同朝為官。前588年,晉景公為褒獎鞌之戰(zhàn)中表現優(yōu)異的三軍將士,增置12卿,其中,荀首佐中軍,荀庚將上軍,荀騅將新下軍。荀氏一門三卿,顯赫異常。至前577年,時任中軍佐的荀庚逝世,中行偃代父上朝,因為荀氏在朝中的實力較大,且與正卿欒書的關系比較牢靠,中行偃一出道,就高居上軍佐一職,可謂官運亨通。時八卿將佐如下:
中軍將 | 欒書 | 中軍佐 | 士燮 |
上軍將 | 郤锜 | 上軍佐 | 荀偃 |
下軍將 | 下軍佐 | 荀罃 | |
新軍將 | 新軍佐 | 郤至 |
早在前587年,年輕的欒書就接替郤克,成為了晉國執(zhí)政,晉國進入了欒書時代,欒書作為晉國朝臣的一把手是非常稱職的,他具備著一個成熟政治家所應該擁有的一切才能,《左傳》稱他"從諫如流";趙朔贊揚他:"實其言,必長晉國!",可見郤克在臨終前對欒書的安排是多么的睿智!
由于郤克與欒書的關系是世交,欒郤兩家關系密切。遺憾的是郤克的兒子郤锜過分狂悖自大,而且權欲熏心,不斷地安排自己的本家人成為卿大夫,組成強大的三郤。三郤成型后,在政治、軍事、司法、外交各方面都滲透極深,對欒書的正卿權威形成了巨大挑戰(zhàn)。
三郤張狂,鋒芒外露,在晉國倚強凌弱造成眾怒所向。相比之下,欒書則要顯得溫和得多,至少是外表上的溫和。中行偃完全與欒書站在了同一戰(zhàn)線。
前574年,欒書陰謀陷害郤至,利用厲公的力量圖滅三郤,中軍佐郤锜被殺,中行偃順勢代郤锜成為了中軍佐,出道僅僅3年,就幸運的成為了國家的二把手,地位僅僅次于正卿欒書。
總言之,由于父親與正卿欒書的關系親密,又有著共同的政治對手,荀氏、欒書相互扶持。中行偃對欒書的態(tài)度非常謙和,是欒書非常堅實的追隨者。
三郤被滅后,胥童與長魚嬌并沒有因此而息兵,而是率隊撲向了欒書,將中軍元帥欒書與上軍將中行偃一并拿下,交由晉厲公處理。本來這是一次剿滅強族,重新樹立國君權威的最好機會,可惜厲公放棄了。他自己聲稱:"一天殺了三個卿,寡人已不想再殘忍下去了。"
遺憾的是,晉國的競爭本就很殘忍,由不得厲公優(yōu)柔寡斷。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晉厲公釋放了欒書,還好言相勸,這是誤會…誤會。
之后的欒書、中行偃度日如年,整天心驚膽戰(zhàn)。老謀深算的欒武子自然清楚,胥童將自己逮捕肯定不是誤會,至少是晉厲公對自己已動殺心。
在晉國打拼了二十余年的欒書意識到了危機的來臨,與其被晉厲公所殺,還不如自己先發(fā)制人。
欒書決定向晉厲公下手,又擔心自己實力不濟,最終弄巧成拙那就麻煩了。既然要出手,那就必須成功。首先就找到年輕腦熱也已被厲公下了警告處分的中行偃,中行偃在中行氏家族當家已經有3年了。最善于搞政治陰謀的欒書甚至不惜要挾荀偃。如今郤氏被滅了,如果欒氏再被滅,恐怕下一個輪到的就是你們荀氏和范氏了,上次胥童逮捕我們只是一個熱身運動。
想到了自己家族的未來,想到欒書昔日的諸多恩惠,荀偃被征服了,他決定跟著欒伯"鬧革命",走上了一條影響了他一生命運的不歸路。
前574年,晉厲公按照往常的習性,出游于匠麗氏,朝中空虛。欒書乘虛以"清君側"為名,發(fā)動政變,出動親兵逮捕游興正濃的厲公。一代霸主竟然一夜間淪為了臣子的階下囚。
欒書與中行偃共謀殺了晉厲公,另立新君,深恐被后世所唾罵,分別向韓厥與士匄詢問意見。士匄剛入政壇,相對低調,婉言拒絕。韓厥大罵欒、荀之流弒君,而且名正言順的表態(tài):"我絕對不會茍同!"
此時的欒書騎虎難下,只有荀偃才是他忠實的追隨者。欒書還是要一條道走到黑,弒晉厲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因為他們已經商量好新君的人選。
前573年,欒書、中行偃派遣荀氏家族的程滑,殺晉厲公于獄中。同時新君孫周已經在來晉國的路上。
前573年二月初一,孫周正式即位于朝堂,是為晉悼公。晉國進入了悼公復霸時代,年僅15歲的晉悼公胸懷大志,力圖匡扶晉國霸業(yè)。首要的就是懲治禍亂元兇。不久,欒書消失了,去哪里了?不知道。被殺了?還是被廢了?我們都無從知曉,反正到前這一年的11月份,韓厥已經頂替了欒書,成為了晉國的新一任執(zhí)政大夫。
與以往的正卿不同,韓厥是晉悼公一手破格提拔的,而不是前一任正卿安排。之前的韓厥只是上軍將,職位在中行偃之下。而晉悼公一即位,直接將荀偃隔過去。本已官居中軍佐的中行偃按照晉國六卿的常規(guī)制度,只要身體健康,接替欒書的必然是他。由此可以看出晉悼公的用人標準,才能重要,政治品質更重要。
晉悼公做完了八卿將佐的人事安排后,開始復霸之旅。
前566年,正卿韓厥告老,荀罌執(zhí)政。此時晉國六卿將佐如下:
中軍將 | 荀罃 | 中軍佐 | |
上軍將 | 荀偃 | 上軍佐 | 韓起 |
下軍將 | 欒黡 | 下軍佐 | 士魴 |
新軍將 | 趙武 | 新軍佐 | 魏絳 |
由此可以看出,晉悼公與以往的晉靈公、晉景公、晉厲公不同,他有著極強的馭人之術,可完全憑借著自己的意志力,來實現八卿將佐的任免升遷。這次,晉悼公安排中行偃的叔叔智罃為執(zhí)政,又破格提拔士匄為中軍佐,委屈中行偃繼續(xù)率領上軍。
中行氏與智氏雖然在名義上已經分家,但是在血統(tǒng)上還是一宗。晉悼公提拔智罃為正卿,也算是中行氏的光榮。然而士匄的功勛與資歷都不如中行偃,卻位居中行偃之上。這應該是晉悼公為平衡世卿而做出的調整。如果荀氏家族的智罃與中行偃一起率領著晉國最為精銳的中軍,就可能具備左右君權的實力。悼公刻意設置范氏(士匄、士魴)與荀氏的權利交叉,便于自己操控國政,又可以繼續(xù)壓制有弒君案底的中行偃,長期觀察。
公元前560年,正卿智武子荀罃以及下軍佐彘恭子士魴幾乎同時壽終正寢,晉悼公裁撤新軍,是八卿重新編制回六卿。按照常規(guī),中軍將智武子死后,就該由中軍佐范宣子士匄執(zhí)政。但是悼公卻又撇開士匄,直接提拔上軍將中行偃為正卿。此時六卿將佐如下:
中軍將 | 荀偃 | 中軍佐 | 士匄 |
上軍將 | 趙武 | 上軍佐 | 韓起 |
下軍將 | 欒黡 | 下軍佐 |
經過晉悼公長期的觀察與考驗,中行偃終于修成正果,繼叔父智罃成為了晉國執(zhí)政大夫兼中軍元帥。族弟荀朔(智罃之子)早亡,族侄荀盈尚幼,難得卿位,晉悼公未設置新軍將領,晉國回歸六卿軍制。荀偃本為中行氏之主,現又代理智氏之權。荀偃一身相當于兩家共主,勢力強大的同時,亦在呵護著智氏的發(fā)展。
在叔父智罃執(zhí)政時,晉國的中原霸權就已經確立,楚國已經無力再與晉國爭奪,悼公成功復興了晉國霸權。
在晉國人對中原進行轟轟烈烈的復霸運動時,秦國人卻在不斷地襲擊晉國后方,由于秦國的力量很有限,對晉國完全構不成致命威脅,但是態(tài)度終歸不好
前562年,鄭國徹底被晉國征服,剩下的只是掃尾工作。晉悼公得以騰出手來收拾一下一直在給晉國添麻煩的秦國人。
前559年,晉悼公號召諸侯"合縱"伐秦,晉國六卿全體出動,晉悼公在秦晉國境線上等待,中行偃統(tǒng)領全軍。這個與戰(zhàn)國時代的合縱伐秦不一樣,春秋時代的秦國對晉國基本上不構成殺傷力的,中行偃的任務就是教訓秦國人。
晉、齊、宋、魯、衛(wèi)、鄭、曹、莒、邾、滕、薛、杞、小邾13國諸侯聯軍浩浩蕩蕩的開入秦國,強渡涇水,如入無人之境,很快便推進到秦國的腹地,秦景公頂住壓力,不肯屈服。元帥中行偃決定繼續(xù)前進,并命令全軍:明天雞叫時套車,填塞水井,推平灶臺,跟著我的馬頭的方向前進(唯余馬首是瞻)。時任下軍佐的欒黡跳出來反對:"什么?看著您的馬頭?我們晉國從沒有這樣的軍令。我的馬首還向著東方呢!"于是帶著自己的下軍以及附屬的新軍(相當于晉軍的半數)掉轉方向提前回國了。中行偃看到晉國人自己整出這樣一出鬧劇,在天下諸侯面前丟盡顏面,干脆委屈自己服從欒將軍,下令全軍撤退。就這樣,秦國逃過了一劫,中行偃統(tǒng)帥軍隊回國,晉悼公對中行偃沒有處罰,對欒黡、魏絳等下軍一班將佐也是姑息不懲。這場聲勢浩大的伐秦戰(zhàn)爭不了了之,晉國人戲稱為"遷延之役"。
前558年11月,時年不滿30歲的晉悼公突然病危,不久崩逝。其公子彪立,是為晉平公,由執(zhí)政中行偃輔佐。
前557年,許靈公擔心楚國靠不住,一意孤行打算投靠晉國,并向晉國請求把整個國家都遷到晉國境內,來解決國家安全問題。前557年初,尊王攘夷的晉國自然是歡迎的,會合諸侯為新成員搬家。沒想到許國人民留戀故土不愿搬家,晉國人十分惱火,準備出兵攻打出爾反爾的許國。
夏六月,中行偃、欒黡率領晉、鄭、宋、魯、衛(wèi)五國組成聯軍伐許,大軍進到棫林(在今河南省葉縣東北)駐扎。9日,聯軍進駐于函氏(葉縣北)。荀偃、欒黡進而率領諸侯攻擊楚國本土,以反報前561年楚秦伐宋的揚梁之役。在湛阪(今河南省平頂山市)與由公子熊格率領的楚軍決戰(zhàn),楚軍大敗,中行偃、欒黡乘勝追擊,攻打方城(山名,為進出楚國腹地的門戶),進攻楚國本土,并再次順便討伐許國,而后勝利班師。
晉悼公后期,齊國在東方再次蠢蠢欲動。前558年夏,齊靈公背著晉國聯合邾國攻打魯國,魯襄公急忙向晉國求救。晉悼公會合諸侯,準備討伐好了傷疤忘了痛的齊國人。很不幸,就在這一年的11月9日,晉悼公病倒了,再也沒有好起來過,不久與世長辭。援魯計劃只能擱淺,晉悼公的死大大助長了齊靈公的野心與決心。
前557年,晉國人安葬晉悼公,晉平公與諸侯們會盟于溫(今河南溫縣)。齊靈公派遣高厚參加會盟,會議還沒有結束,高厚心中有鬼,就提前開溜。
隨即晉楚發(fā)生了湛阪之戰(zhàn),齊國也乘機再次攻擊魯國,魯襄公派叔孫豹前往晉國求援。正卿中行偃與中軍佐士匄決意伐齊。
前555年,晉平公攜六卿,會合宋、魯、衛(wèi)、鄭、曹、莒、邾、滕、薛、杞、小邾諸國國君,正式起兵伐齊。中行偃向天禱告:"齊國的呂環(huán)靠著地形的險要,仗著人多,丟棄好友并違背盟誓,欺凌虐待百姓。陪臣彪(晉平公的名)將率領諸侯前去討伐,他的官臣偃(中行偃自稱)在前后輔佐,如果得到成功,不帶給神靈羞恥,官臣偃不敢再次渡河。唯神靈制裁!"言罷,將玉沉入水底,大軍橫渡黃河。
齊靈公在平陰(今山東平陰縣西南)駐防,企圖抵擋聯軍。中行偃坐鎮(zhèn)中軍,率領聯軍很快便兵臨平陰城下,聯軍強行攻城,齊軍傷亡慘重。首戰(zhàn)不利,雄心勃勃的齊靈公信心受到不小的打擊。
不久,齊國大夫析文子從晉國人那里打聽到魯國與莒國打算破釜沉舟,出動兵車1000輛攻打齊國后方,為晉國助戰(zhàn)。析文子也不管是真是假,連忙向齊靈公報告,齊靈公更加膽怯了。
中行偃下令聯軍到處插上旌旗,偽裝軍隊。每輛戰(zhàn)車左面是士卒,右面擺上草人,打著大旗走在前面,后面的戰(zhàn)車干脆拖上干柴進發(fā),一時間征塵漫天,要有"草木皆兵"的視覺效果。齊靈公等高一看,漫山遍野都是晉軍,頓時嚇破了膽,撇下守軍,逃回臨淄。
最高指揮官呂環(huán)(即齊靈公)臨陣脫逃,這個仗已經沒有意義再打下去了,沒過幾天,平陰守軍悉數撤離,中行偃下令追剿……
以晉軍為主力的聯軍向齊國腹地平推,齊靈公在茲(在今山東平陰縣東)、邿(在今山東平陰縣西)、盧(今山東長清縣西南)囤積了防御重兵。僅僅一個月,聯軍就將齊國的茲、邿、盧三城團團包圍。這是齊靈公的最后賭注,呂齊政權的最后一道防線,關乎齊國生死存亡的時刻來臨了!
中行偃決定分兵強攻齊國的三座防御堡壘:中軍(中行偃、士匄)攻打茲;上軍(趙武、韓起)攻打盧;下軍(魏絳、欒盈)攻打邿。11月13日,中軍攻克茲城;19日,下軍攻占邿邑。只有盧邑在高厚的領導下仍然堅守,盧是高氏的封地,經歷過高氏世世代代的經營,城郭牢固,人民殷富,才沒有被晉軍迅速攻破,也給了這幾個月來不斷受到刺激而近乎崩潰的齊靈公一絲安慰。
中行偃的身體就快支撐不住了,也想著盡快結束對齊國的剿殺。12月,中行偃率中軍、下軍繞過盧,徑取齊都臨淄。聯軍將臨淄團團圍住,這比起后世的樂毅伐齊提前了足足270年。
齊靈公堅守的信心動搖了,精神近乎崩潰,又想著逃離臨淄。齊國世子呂光強留父親坐鎮(zhèn)臨淄,保衛(wèi)齊國社稷,與齊國共存亡。聯軍在臨淄周圍大行掃蕩,聯軍向東侵及濰水,向南推進到沂水,齊國依然在堅挺。諸侯聯軍士氣仍然士氣高漲,晉國人卻要退兵了,因為主帥中行偃已經難以維持自己的生命了。
晉國軍隊終于要撤兵了,最大原因還是中軍元帥中行偃就快走到他人生的盡頭。
自從厲公被弒,悼公即位以來,中行偃總是做惡夢,夢見晉厲公向他爭訟索命。不知道欒書是不是也有過這樣的夢境,這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梢钥闯鲋行匈仍谂c欒書合流弒君后內心深處的慚愧與懺悔。
就在中行偃即將大舉伐齊期間,他又一次做了噩夢,夢見自己與厲公爭訟,自己理虧,厲公拿著戈一揮,首級就墜落身前,荀偃趕緊跪下來把自己的頭撿起安上,捧著腦袋就跑。遇到了一個巫師。噩夢驚醒后,過了幾天,荀偃還真的就在路上碰見這個巫師,談起夢中景象,不料巫師也在同一天做了同樣的夢。巫師告訴荀偃:"今年,您必死無疑!"
中行偃也沒有再去行兇,而是對死神的降臨從容面對。
伐齊戰(zhàn)爭如火如荼的進行著,荀元帥的身體已是一天不如一天。中行偃強挺著身體的種種不適,以國家為重,也算是對當年造成國家內亂的自我贖罪與解脫吧!
自從晉軍渡過黃河以來,大約也是水土不服,中行偃的病情加重了。他頭部生了惡瘡,兩眼突出,死亡已在旦夕之間。
晉國的卿大夫都來探望他,他拒不接見。就連自己的得力副手士匄都沒有見他的機會。前554年2月,中行偃走完了他的一生。諸卿前往探望,入殮時,中行偃兩眼不瞑,咬緊牙關,仆人無法在死者的口中放入玉珠。士匄撫摸中行偃的尸體:"我侍奉中行吳哪里敢不像侍奉您一樣啊?"中行偃如故,死不瞑目。士匄疑惑,士匄的外孫欒盈(欒盈之母欒祁為士匄之女)站在一旁說:"元帥是不甘心沒有將伐齊大業(yè)進行到底而不瞑目吧!"士匄的外孫欒盈又說:"如果你死之后我們不繼續(xù)你的愿望進攻齊國的話,有黃河為證!(主茍終,所不嗣事于齊者有如河!)荀偃這才閉上眼,松開嘴巴接手做口含的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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