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1年1月，土爾扈特部眾在渥巴錫汗的領(lǐng)導下破釜沉舟、義無反顧舉旗東歸，離開生活了近一個半世紀的伏爾加河流域，歷盡艱辛付出巨大犧牲，回到被他們稱之為“太陽升起的地方”。
重拾土爾扈特部東歸的傳世佳話，近期“道中華”專訪了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副主任、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邊疆研究所研究員馬大正。
記者：這場橫跨歐亞大陸震撼中外的壯舉發(fā)生的緣由是什么？
馬大正：任何一次歷史事件的發(fā)生都有它的動因。好比一條鏈子，要抓住整條鏈子，就必須抓其主要環(huán)節(jié)。土爾扈特部東歸，最根本的原因是對祖邦故土的認同。
17世紀30年代，土爾扈特部遷徙伏爾加河流域下游，在那里生息繁衍一個多世紀。他們始終保持著固有的政治體制、經(jīng)濟、文化、語言、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這與沙俄政府力圖控制、奴役土爾扈特的圖謀發(fā)生愈來愈尖銳的沖突。
18世紀40年代后，沙俄政府蠻橫要求土爾扈特汗王敦羅布喇什交出自己的次子薩賴作為人質(zhì)，并要求以后形成這個慣例。1744年，薩賴在阿拉特拉罕死于幽禁之中。20年后，當沙俄當局要求土爾扈特新可汗薩賴之弟渥巴錫交出一個兒子做人質(zhì)，還決定把他們最高門第的三百個青年帶走，新仇舊恨使渥巴錫再也無法忍受。
家國情懷和清朝政府的禮遇，是土爾扈特部東歸的誘因。自17世紀70年代以來，清政府對每次來朝的土爾扈特使者，無不熱情接待，恩賞有加?？滴跷迨?1714年)，圖理琛使團代表清政府遠赴伏爾加河流域阿玉奇汗牙帳馬奴托海探望，帶給土爾扈特人民以家鄉(xiāng)故土關(guān)懷的深情，激發(fā)了遠方游子的家國情懷。面對沙俄政府嚴厲的政治、經(jīng)濟控制和民族歧視，土爾扈特人不愿再任其宰割，可行的選擇是發(fā)動武裝起義，義無返顧東歸故土。
流落海外的渥巴錫像。（馬大正供圖）
對祖邦故土的認同，是土爾扈特部東歸最根本的原因。由康熙帝派遣的圖理琛使團到土爾扈特部探望時，阿玉奇汗向使團詢問故鄉(xiāng)政治、經(jīng)濟等各方面情況，表示出對故鄉(xiāng)的極大關(guān)心。他向來自故鄉(xiāng)的親人傾訴，“滿洲蒙古大率相類，想初必系同源”，蒙古“衣服帽式略與中國相同，其俄羅斯乃衣服、語言不同之國，難以相比”。這一席出自肺腑的言辭，表露出土爾扈特人與祖邦故土息息相關(guān)的真摯情感。
土爾扈特相關(guān)檔案。（馬大正供圖）
記者：土爾扈特東歸一行三萬三千多戶，順利到達伊犁的僅有一半。他們無論在人口還是物資方面，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您能談?wù)勊麄兊钠D苦經(jīng)歷嗎？
馬大正：沙俄政府得知土爾扈特軍民武裝起義消息后，急命派軍截擊，但未能如愿。接著又派出由哥薩克和巴什基爾人組成的騎兵團緊緊尾追。
進入哈薩克草原后，土爾扈特部受到嚴峻考驗。由于冬季狂風暴雪、缺少給養(yǎng)，還有泥濘難行的黃水草灘和滴水不見的戈壁荒漠，長途行軍中疫病流行，人口銳減，牲畜大量死亡。與此同時，在沙俄政府唆使下，有草原和牲畜之爭的哈薩克小玉茲首領(lǐng)努爾阿里聯(lián)合巴什基爾人不斷發(fā)動襲擊，給艱苦行軍中的土爾扈特部造成巨大損失。
渥巴錫無奈決定折向東南，向巴爾喀什湖西南沿岸前進。但先前沒給當時的哈薩克可汗阿布賚通風報信，在莫尼泰河流域與哈薩克聯(lián)軍發(fā)生沖突。渥巴錫最終成功突圍，繼續(xù)東歸之路。
東歸隊伍繞道巴爾喀什湖西南戈壁，經(jīng)楚河、塔拉斯河，沿沙喇伯勒前進，終于在乾隆二十六年六月（1771年7月）抵達伊犁河畔。
《回歸祖國》圖特寫。（作者：林岱）
記者：乾隆帝接到土爾扈特部抵達伊犁的奏報，寫下《伊犁將軍奏土爾扈特汗渥巴錫率全部歸順，詩以志事》來詩贊其愛國正氣，并下旨傳詔“給良牧，安置水草豐美之地”。土爾扈特部回到故鄉(xiāng)后，清朝政府給與了哪些賑濟？
馬大正：土爾扈特部東歸幾乎喪失了所有的牲畜，很多人衣不遮體，靴鞋具無，疲憊不堪。清政府從全國各地調(diào)撥物資賑濟。解決他們的溫飽問題，購羊10000余只、倉存糧食10000石，按人頭分發(fā)給陸續(xù)抵達伊犁地區(qū)的土爾扈特各部。后續(xù)，清政府撥?？畈赊k牲畜、皮衣、茶米，并安排專人運送到新疆。新疆各地及河北、陜西、甘肅、內(nèi)蒙古等地的各族人民也紛紛援手相助，支援了二十余萬頭牛羊馬、等價值二十萬銀兩的物資。處于饑饉疲憊、鶉衣鵠面的土爾扈特部在清朝政府和各地的幫助下得到救濟，終于在祖邦故土生息游牧，開始新生活。
記者：您在《土爾扈特人東歸壯舉250年祭》中說到“從土爾扈特人東歸祖邦壯舉的歷史案例中，可深深體悟到文化認同的深邃內(nèi)涵”，請您談?wù)勍翣栰杼厝藮|歸壯舉所反映的精神內(nèi)涵。
馬大正：土爾扈特部東歸壯舉所顯示的“東歸精神”是中華民族精神的一部分。中華民族精神是中華兒女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精神支柱。中華民族的精神世界，在平時的生產(chǎn)、生活中逐步豐滿，更在血與火、生與死的考驗中彰顯本色。土爾扈特部的“東歸精神”就是中華民族精神在歷史中的生動體現(xiàn)。
對奴役的反抗，對自由的追求。土爾扈特人不愿臣屬沙俄，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要堅決回到祖國懷抱。
濃濃的思鄉(xiāng)情結(jié)，深深的家國情懷。當清朝的使者探望他們時，他們向來自故鄉(xiāng)的親人傾訴，表達對祖邦和故土的深深思念。
對祖邦故土樸素的情懷為核心集聚而成中華文化認同，升華為對中華故土的政治認同、國家認同。土爾扈特部跋山涉水回歸故土，精神上依靠的正是我國各民族之間長期形成的中華文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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