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妻子去看兒子大姨,回來跟我說,下月號給老人過三周年。
聽著妻子的話,我點(diǎn)點(diǎn)頭,心想,真快,沒覺得,已經(jīng)三年了。
老人是兒子的姥姥,我的岳母。印象里,她是一位慈祥和藹、寬容豁達(dá)、通明事理、身體結(jié)實(shí)的老人。
年,經(jīng)朋友介紹,我走進(jìn)了一個普通的農(nóng)家院落。朋友一家,老人家和她的二女兒以及幾個朋友,大家坐在院子里,拉家常,一點(diǎn)不像是相親的樣子。她呵呵的笑著,滿臉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花。這次相親的結(jié)果是,得到了她的一句話:隨二閨女吧。于是一切便隨了她二閨女。
成為她女婿以后,我們一直相處得熱熱絡(luò)絡(luò),沒紅過臉,沒鬧過意見。遇到有時候我們夫妻倆鬧點(diǎn)小別扭,妻子賭氣回娘家哭訴,她會好言打勸,不出幾天,妻子便開開心心回到家里來。
我媽多次跟我說:你要記住孩子姥姥的好,那是個好老人。我對媽的話,深以為然。
年月底,兒子出生,我騎自行車從縣醫(yī)院走里,興沖沖趕到村里,向她老人家報喜。按照風(fēng)俗,我先是到轆轤井臺上挑了一擔(dān)水,一邊走一邊故意搖晃,水撒得越多越好,俗謂奶水多,她則在一旁笑眉笑眼地看我出洋相,因?yàn)槲易孕【蜎]有挑過水,盡管是兩半桶水,但是扁擔(dān)壓在肩膀上,走得也是趔趔趄趄,一搖三晃,倒也符合要求,撒了不少的水。把她逗得哈哈大笑。隨后便享受了她精心做的雞蛋面。
年夏,岳父病重住進(jìn)了市醫(yī)院,妻子接到電話,連忙準(zhǔn)備錢物前往陪侍。隔幾天趁一個禮拜天,我?guī)е闲W(xué)的兒子去看望,只見老人家臉容憔悴,頭發(fā)凌亂,原來,連日來,從早到晚,她都沒有離開病房一步。大家勸她回大閨女家歇一晚,她搖搖頭,眼里凈是淚:他沒好,我哪能歇到心上?
年年底,岳父不幸病逝。自那以后,岳母便明顯衰老了許多,記憶力大不如從前,常常沖著某個地方直愣愣地出神,要不就自言自語,或者輕輕的唱:
十字的街,朝南拐,
黑漆大門金字兒牌,
門前栽著兩棵槐
這是民謠《探情郎》,講述的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一位八路軍戰(zhàn)士在戰(zhàn)斗中負(fù)傷,情妹妹去探望的故事。其優(yōu)美的旋律,樸實(shí)的歌詞,深深打動人心。
還有不少民謠,老人家唱起來,十分的投入和動情。
不定什么時候,我們會接她來住些時間。她總是樂呵呵地跟鄰居說:又來享福了。鄰居們喜歡跟她隨意地聊天,說她是個爽朗豁達(dá)的老太太,她顯得很開心。
后來,由于腦萎縮,她漸漸地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了。但她喜歡給人講過去的一些事情,絮絮叨叨的,根本不顧別人是不是愿意聽。要么竭力跟家里人講,要么就東家西家的跑,自己給自己找地兒,為的就是跟人說話,一點(diǎn)也不管人家煩不煩。有時候兒女們因?yàn)樯习唷⒆鍪?,沒法照料她,就把她反鎖在家里,她就發(fā)脾氣,砸東西,把屋子弄得一團(tuán)糟。
有什么辦法呢?一方面,她是在病中;另一方面,她喜歡串門兒,跟人聊天,這是她的老習(xí)慣了。我十分理解,一個人,總是寂寞的。是可怕的寂寞,讓她老人家不能安心待在屋里。這才是主要的。
年到年之間,有幾個月,老人家跟我們住,每當(dāng)我周末回到家里,她會跟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要不就是:我給你唱吧?目光里滿是懇切。恰巧當(dāng)時縣里征集相關(guān)民謠故事,我樂得一舉兩得,便一遍又一遍聽她講故事,唱民謠,并做了記錄。老人家高興了,精神頭很足,臉色也好看了許多,不歇?dú)獾卣f啊唱啊??吹贸鰜?,她心里得到了很大的滿足。有時候妻子會沒好氣地嗆她:人家忙忙的,哪兒顧得上聽你唱哩!她便一臉赧色,訕訕地住了口。逢到這時候,我會說:沒事的,你盡管唱你的??墒?,她會悄悄地說:你忙你的吧,你忙你的吧。反而弄得我很是難為情。
從什么時候起,她刻意不跟我們同桌吃飯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大家坐在一起,笑呵呵的,邊吃邊聊?這是一個沉重的話題。我跟她說,還是在一起吃吧。她笑笑說:這就挺好,這就挺好。執(zhí)意在一旁的小桌上一個人吃。她是擔(dān)心人嫌棄自己吧?她常說,人老了,人就不待見了。當(dāng)飯后收拾碗筷時,她一再要求留著她那只碗。她說一會兒還要喝水用。我想,她大約是為了少洗個碗吧。她是使心思呢。想到這一點(diǎn),我就心情沉重。但是老人家主意很堅(jiān)決,再怎么說,也不肯放棄。只好隨她。
由于病痛,老人家覺少,夜里常常起來,拄著拐杖在屋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拐杖的咚咚聲,鞋子嚓嚓的磨地聲,在夜里很響,隔著屋門也聽得清清清楚。要么就提起暖壺倒水,從袋子里掏點(diǎn)心吃??傊皇沁@聲音,就是那聲音,都驚動得兒子不會入睡。上高中的兒子每晚零點(diǎn)后休息,覺老是不夠睡。我明白,因?yàn)檫@一點(diǎn),妻子很矛盾。一頭是母親,一頭是兒子。換了誰也為難。我便跟兒子講清楚事情的原委,兒子很理解。
這年入夏的一個午間,老人家隨我們跟鄰居在院子里閑聊,妻子說:媽,我給你洗洗頭哇。鄰居大姐也說:趁便剪一剪頭發(fā)吧。大家齊聲說好。于是,打來熱水,老人仰躺在椅子上,頭發(fā)向后下垂,妻子用梳子一下一下給老人洗著。洗得干干凈凈了,鄰居大姐操起剪刀來,給老人修剪得整整齊齊,利利落落。午后的陽光灑在老人家臉上,老人家微瞇了眼睛,一副愜意的樣子。
年臘月里,老人家先是無法站立,后是吃飯困難,然后,臥床不起。臘月二十三那天,病情加重。接到電話,我們在第一時間趕到了老人家病床邊。是夜,老人家已經(jīng)進(jìn)入彌留之際,但還是一聲聲呼喚著兒女們的名字,老幾,名叫啥,一個,一個,很真切,不像先前那樣,把兒女們張冠李戴,站在她面前了還不知道是誰臘月二十六,在離春節(jié)還有天的時候,溘然長逝。消息傳來,心里的悲痛,難以自抑。
倏忽三年便過去了。默默回想著往昔的日子,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歷歷在目。老人家享年七十有三,一手帶大了兩男三女五個子女。她一生辛勞,沒有怨言;胸懷寬廣,善待他人。我有幸做她老人家的女婿,親身感受她老人家的慈愛和善良,耳濡目染,一生享用不盡!
謹(jǐn)以此文,寄托我對她老人家深深的懷念?!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