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宇和寒梅是老同學，自上學前班那時叫育紅班一直到上高中。
夢宇對寒梅的暗戀可以追溯到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那時的寒梅雖說不太漂亮，但她聰明、活潑，行起事情來更像個男孩子。夢宇卻性格內(nèi)向，寡言少語，除了學習，心無旁騖。兩個不同性格的人卻都是班里學習的尖子。
有次，班里一位愛調皮搗蛋的男生，因和夢宇爭一塊橡皮而發(fā)生爭執(zhí)時，弄得夢宇直想哭鼻子時，寒梅竟仗義地站在夢宇一邊拔刀相助，對那位搗蛋的學生大膽指責，最后硬是讓那個欺負夢宇的同學心服口服，還讓他給夢宇道了歉，陪了禮才算了事。這次橡皮事件讓夢宇從心里十分感激寒梅。也從此使夢宇對寒梅有了一種特殊的好感，在日常的學習和生活中，夢宇對寒梅多了一份關注。但，一向行事大大咧咧的寒梅當然對夢宇內(nèi)心世界的變遷和日常行為的關注并沒有太過注意。而夢宇卻把這種忽然而來的對異性的莫名感受一直壓抑在心里，并且當做學習的動力，發(fā)奮著、努力著。
轉眼小學五年級就結束了，他們倆個都順利地升上了初中。
初中的課程是緊張的，而夢宇對寒梅的情感也一直保持五年級時的真摯、純潔和美好。初中的課程增加了英語課。那一屆人對英語都感到頭痛，老師教學出力不出效，感到頭痛，學生學不會也感到頭痛。學習了一個學期，學校組織期中考試。為了防止學生相互抄襲卷子，學校發(fā)明了一種室外考試法。就是讓每個學生把坐的凳子搬出教室，再自帶一把小凳子，然后把高凳子做課桌使用。學生前后距離相隔一米左右，整齊排列，這樣，一個室外考場就布置好了。為了防止凳子凹凸不平，寫不好字，老師只要求學生帶一本與本課程考試無關的書或本子當做考試卷的墊子。這種考試法在當時的農(nóng)村是經(jīng)常用的，也成為學校的一種風景。
初中的第一次英語考試結束后，大家的情緒都不好。有些同學甚至把文革中的流行語都給搬出來了：我是中國人，不學外國文。這主要是英語對大多數(shù)人來講實在太難了。
考試成績公布下來，全班只有夢宇一個人得了分，而老師說是勉強及格。其他人全是不及格，有的還是個大鴨蛋。這樣的成績作為英語老師是無法對校領導交差的。但對于夢宇這個熱心苦讀的農(nóng)村學生來講，卻是莫大的鼓舞，因為他暗自慶幸自己在沒有抄襲書本的情況下，完全憑借自己的真本事考出來的，盡管分數(shù)低，但還是挺高興的。他把自己的喜悅雖然埋藏在心靈深處，但臉上還是顯示出了一種愜意之情。英語老師在做考評時，表揚了他，他把頭深深地低了下來，臉紅紅的，熱熱的。從此，他便下決心，一定要把英語學好。于是，他把學過的單詞寫在單紙片張上，吃飯、睡覺、上廁所都惦記著背誦英語單詞。后來，正好趕上河南廣播電臺開始同步播放初中英語教材，每天早上：有一次播音。夢宇每天就早早起來聽廣播。這樣，夢宇對學習英語的興趣極大地提高了，他的英語成績也在班里數(shù)第一。
寒梅在那次英語考試中，十分地不理想，只考了分。這極大地挫傷了她學習英語的積極性。而她在心里總認為是英語老師教得不好，才導致她學習不好。（在當時，英語老師的教學水平的確也不是很高。）于是，天生好動的寒梅放棄了對英語的學習。上英語課時不是看別的書，就是和前后左右的同學交頭接耳。時間長了，弄得老師特別反感。有次英語老師找其談話，寒梅頂撞了英語老師說，你教得（英語）太次了，我不想聽。從此，英語老師在課堂上再也不管她了。
這天下午放學后，夢宇收拾完課桌上的書本，并將這些書本放進自己的書包里，準備回家。因為晚上還要上夜自習，所以他得早點回家吃飯。學校經(jīng)常停電，今天晚上要停電，班主任也已經(jīng)告訴大家了。夢宇的煤油燈沒有煤油了，回家還得去供銷社買煤油呢。夢宇興沖沖地出了校門。路上，他忽然想起老師今天講的英語句子還沒有背會。于是，他便順手拿出英語課本，邊走邊讀、邊背。不知不覺走到路邊，眼看就要撞到了樹上。他下了一跳，以為是人，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抬頭一看，原來是一顆柳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這時，正在看護莊稼的金蛋笑著說：真是個學習迷，撞到樹上了，還給樹說話哩。從此，金蛋逢人便說。學習迷這個外號就在村里傳開了。
不管外界如何說他，對夢宇來講，他有自己的主見，也深深知道自己的智力。他常常在心里告誡自己：其實，你并不比別人聰明，和班上其他同學相比，還是十分笨拙的，所以，你要笨鳥先飛哩！家里姊妹多，父親上班辛苦，回家還得下地干活，文化也不高，母親不識字，他們都輔導不了自己。所以，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自己努力了，父母就不再在自己身上操心了，或許能減輕些他們的心里負擔。
或許是課程壓力，夢宇對寒梅的感情仍然是朦朧的，似乎并不是那么強烈，否則，可真要影響到學習了。
當夢宇得知寒梅和英語老師的那次談話時，很想單獨找寒梅談一談，也想幫她一把，把自己學習英語的方法給寒梅說說。但，性格內(nèi)向的他卻始終沒有勇氣和膽量找寒梅，生怕被別人戳脊梁骨。于是，夢宇給寒梅寫了張紙條：寒梅，好好學習英語吧。如果你需要，我把收音機讓給你聽聽。夢宇。夢宇中午放學時遲走了一會兒，就把紙條夾在寒梅的英語書里了。誰知道下午上英語課時，寒梅的同桌說她的英語書忘家里了，性格豪爽的寒梅就慷慨地說：用我的吧，反正我也不用。這樣寒梅隨手就把英語課本扔給了她的同桌。這下，夢宇寫給寒梅的那張紙條就被同桌發(fā)現(xiàn)了。同桌打開紙條讓寒梅看，寒梅的臉立即就紅彤彤的，趕忙去抓那張紙條，同桌卻將紙條往空中一揚，一時沒拿好，竟飄落在了后邊同學的桌子上。這樣一下子就在全班傳開了。不久，在班里就有了夢宇和寒梅暗地相好的閑言碎語。
這場紙條門弄得寒梅和夢宇十分地被動，苦惱。寒梅找到夢宇，狠狠地批了夢宇一番，抱怨他不該給他寫什么破紙條。夢宇極力辯解，說自己是出于好意，出于同學之情，甚至說出在五年級時寒梅拔刀相助的事。但，最終還是沒有取得寒梅的原諒。也就從此，寒梅不再去理會夢宇了。時間長了，直到班里有兩位公開開始談戀愛，同學們關注的焦點又都集中在這兩個同學身上，寒梅和夢宇的紙條門事件就在同學當中給漸漸地淡忘了。
說來也是巧合，到了初中三年級的時候，換了一位新班主任，在每月一調座位時，竟將寒梅和夢宇調成了同桌。寒梅立即找到班主任，強烈要求班主任給自己調座位，夢宇也要求調換，但這位班主任也是犟人一個，你們要求調換，我偏不給你們調換。就這樣，這兩個冤家被班主任強扭到一起了。他不知道寒梅和夢宇之間發(fā)生的紙條門事件。在一個月的同桌的時間里，寒梅和夢宇的課桌上就有了一條三八線。只要誰的胳膊超過了三八線，對方就會狠狠地、無聲地用胳膊肘捅對方的胳膊。
有一天，英語老師在課堂上讓夢宇朗讀課文，這對夢宇來講是小菜一碟。當夢宇朗讀完之后，英語老師說了一句并流露出了贊許的目光。誰知下課之后，寒梅和身邊的同學說話時，無意中說，夢宇念的英語你們聽懂了嗎？想不到你平常說話有些結巴的嘴讀起來英語來倒是挺溜的。可惜呀，我一句也沒聽懂喲，嘻嘻。于是，引來周圍同學們一片嬉笑。
夢宇聽到寒梅說自己結巴，這不是揭自己的短處嗎？那是自己的生理缺陷，是自己從娘胎里帶出來的，能怨自己嗎？俗話說，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矬子面前不說矮話。想到這里，夢宇傷心極了，他認為寒梅挫傷了自己自尊心。
那天中午，夢宇心情特別高興，來校也較早，他邊往教室走嘴里邊念叨英文，寒梅和幾個女生在教室聊天，聽到夢宇念叨英文，隨口就說：嘿，大家聽到了嗎，結巴又開始說英語了，怪溜的啊。聽到這里，夢宇臉一紅，狠狠地瞪了寒梅兩眼，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書了。本來高興的心情便一落千丈。
還有一次，上完歷史課，大家都在討論紅軍長征的歷史，夢宇隨口說：毛主席走遍了半個全中國，還沒等夢宇說完，寒梅就立即打斷他的話，說：夢宇，這半個全中國是什么意思呢。哎，同學們，讓夢宇給大家解釋一下好嗎？同學們立刻喧鬧起來，異口同聲地說，對，讓他解釋一下。夢宇頭上立刻冒出豆大的汗珠，感覺全身都不自在?；琶忉屨f：是，是口誤，口，口誤。這一下，本來他平時的結巴是十分輕微的，但同學們一起哄，他的結巴更厲害了。這時的夢宇再也忍無可忍，對著寒梅吼道：寒梅呀寒梅，我怎么就得罪你了，你怎么一直和我過不去呢？從今往后我再也不會理你了。隨后的日子里，夢宇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傷心的淚水。他曾經(jīng)抱怨過自己的父母，生出自己就是個結巴。結巴這個詞在夢宇的心靈深處扎下了重重的陰影，讓他嘆息，讓他彷徨，讓他沮喪，更讓他傷心欲絕。也讓他對寒梅從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隔膜。他感覺寒梅變了，變得讓他感到陌生，感到自己不敢單獨去面對她，感到在她面前自己是那樣的自卑、猥瑣、渺小。
初中三年終于結束了，在升高中時，夢宇和班里另一名男生考上了縣一中，屬于縣重點高中，而寒梅卻考上了一所普通中學。兩個中學相距較遠。高中更加繁重的課程讓夢宇在心中淡忘了寒梅。即便后來回家在路上見面，也僅僅是打個招呼而已。
高考結束填報志愿時，班主任說，根據(jù)你估計的分數(shù)，你報個師范起碼能走個大專，如果你不報師范，就只能走個中專學校。這一下勾起了夢宇內(nèi)心的傷痛，初中時寒梅曾說過自己結巴，上高中時，也有同學笑話過自己。像現(xiàn)在自己這樣話都說不利索的人，將來能站在講臺上給學生們上課嗎？想到這里，夢宇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他婉言地拒絕了老師的好意，他選擇了一所招生名額多，在省內(nèi)很不起眼的中專。他想，反正現(xiàn)在只要能跳出農(nóng)門就行，管他什么學校。而后來，寒梅因英語不好，影響了她的成績，結果她落選了，最后又復讀了一年才考了個大專。她后來說，要不是英語拉了后腿，我起碼要走個本科。夢宇說可惜世間沒有后悔藥呀。
或許寒梅和夢宇都是記憶深處的人了，都長大了，再也不是總愛打打鬧鬧的學生了。中小學時期的種種恩恩怨怨，也逐漸在心中淡化了。自上了大學之后，夢宇和寒梅就開始有了書信往來。夢宇接到寒梅第一封信時，心情意外激動。當他從學校傳達室的窗臺上看到一封自己的信件時，激動地對他一塊上樓的同學說，呀，有我的信。那位同學笑著說，不就一封信嗎，看把你高興的，一驚一乍的。
這封信的信封是白色的，上邊的花紋顏色是粉紅色，還印刷了一個女孩旋舞的姿勢。夢宇看看那上邊的字跡，太熟悉了，飄逸的字體中顯示剛毅，筆鋒是犀利的，太像男孩子的手法了。這正是寒梅的筆跡。夢宇清楚記得在初中班里搞書法展時，老師在評點夢宇和寒梅的筆跡時說，夢宇的字體雋秀，內(nèi)斂，一筆一劃無不顯示出一種小家碧玉的羞澀；寒梅的字剛健有力，極富張力，一撇一捺彰顯了一種男子漢的陽剛之氣。當老師點評完之后，不知那位同學說了一聲，一個陽剛一個柔弱，一個陰一個陽，這不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對嗎？頓時，班里哄堂大笑。
有信了，還不趕快拆開看看，發(fā)啥癔癥哩。在一旁的同學催促道。夢宇才知道自己走神了，忙將信裝在上衣兜里說，走走走，到班里再說吧。
那天中午正好上《黨史》課，這不是主要科目，考試也是開卷考試。于是夢宇就在課堂上開始看寒梅寫給自己的信。信的內(nèi)容不多，信紙是那種長格紙，兩張。寒梅在信中講了他們學校的情況，然后又說了自己怎么不喜歡這個學校，又怎樣在高考時沒發(fā)揮好等等。最后她說她現(xiàn)在像林黛玉一樣，時常以淚洗面，她不想屈服命運的安排，有心想再辭學不上，但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以及父母兄弟姐妹的勸說使她無法面對。這樣只好硬著頭皮來到了這個學校。她心不甘啊！最后她在信中還解釋了在初中時自己對夢宇的態(tài)度不好，祈求夢宇的原諒。等等，情真真，意切切，字里行間透漏出女孩子的柔情。這使夢宇感到簡直判若兩人。
讀著，讀著，夢宇心里感到一陣的酸楚。好像也觸及到了自己的心靈深處。是啊，自己對考上的這所學校何嘗不是心存抱怨，心存不滿嗎。就在前天，班里還走了個同學，還有一位是自己的老鄉(xiāng)，同寢室的室友。況且自己的專業(yè)又不是什么熱門專業(yè)。按照高一屆的學哥學姐的說法，統(tǒng)計統(tǒng)計，離不了估計，有什么好學的。
夢宇也就在那天的課堂上給寒梅回了信，夢宇在信中以老大哥的身份給她講了如何正確對待現(xiàn)實，要有忍耐之心等等。而且用了一句俗話也是一句套話是金子到哪里都會發(fā)光。之所以說這句話是最套話，是因為用這句話去規(guī)勸別人的時候，這個人肯定是最不負責任，最虛偽的人，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曖昧。你是金子，不錯，可是把你永遠埋在地下，任人踐踏，你能放出光嗎？把你丟到馬桶里，臭糞坑里，你除了沾滿一身臊氣、臭氣，你還有什么？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啊。
如果說此時的夢宇或許還沉浸在中學階段他與寒梅的不愉快之中，但，當他寫完信后，再看一遍，立刻從內(nèi)心深處感到一種莫名的說不出來的滋味。是不是有些敷衍？是不是有些虛偽？這個畢竟是帶給自己童年、少年時代的一段最美好的回憶的人，就這么草草地應付？那時，雖然夢宇對寒梅的愛完全是在不經(jīng)意的，潛意識里產(chǎn)生的，甚至說還談不上是愛，只是打心眼里喜歡，喜歡得有些稚嫩，有些朦朧，有些羞澀。但在后來的日子里，夢宇一直把這當成了自己最美好的初戀。
可寒梅那些不經(jīng)意的冷嘲、不經(jīng)意的熱諷，最終醞釀成了不經(jīng)意的傷害，成了夢宇心中無法抹去的痛，成了他們心靈深處難以逾越的鴻溝，使他久久地難以從這些隔膜和傷痛中自拔，釋懷，忘懷；是她的那些揭了自己短處并一再在同學們當中讓自己當面出丑，下不來臺；使自己面對填報高考志愿，面對自己心儀的師范專業(yè)望而卻步，失去了上大專的機會。這些都曾經(jīng)讓夢宇痛苦不堪，讓本來就少言寡語的他變得更加緘默，自卑，低人一等。兩種思緒在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交鋒后，后一種情愫終于站了上風。夢宇將自己寫好的信裝進了信封，貼了一張八分郵票，寫上收信人地址等，利用下課時間放到了傳達室交給了看門的老頭就走了。夢宇上樓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感到自己心里煩亂無章。
過了一周后，他又接到寒梅一封信，這一次寒梅的信只有一張紙，上邊除了稱謂，落款，內(nèi)容只有幾個字：謝謝老同學的勸慰，我心領了。夢宇發(fā)現(xiàn)信紙上邊明顯有水滴浸漬過的痕跡。很明顯這是寒梅的眼淚。這幾個字很大，也顯得很冷，每個字都像利劍發(fā)出的冷光一樣刺眼。
從此，夢宇和寒梅再也沒有過書信來往；從此，當年在小學和初中階段那份激情、那份純真、那份摯愛也就成了永久的回憶，時而甜蜜，時而苦澀；從此，夢宇便開始了他的課桌文學。因為他需要有所寄托，有所傾述，需要給自己的心靈找一個避風之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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