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家事案件中贈與行為的法律分析
重慶鋒度律師事務所王童
婚姻家事案件中，經常出現(xiàn)夫妻之間、夫妻與第三者之間、父母與子女之間因為贈與行為的效力發(fā)生爭議，司法實務中處理也不盡一致，筆者對此進行了法律梳理，以供拋磚引玉。
一、 夫妻一方對另一方房產的贈與在過戶之前可以撤銷嗎？
一方在婚前或婚姻期間，承諾將個人財產贈與另一方，后又反悔雙方訴至法院，實務中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為根據《婚姻法》第19條規(guī)定：“夫妻對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的約定，對雙方具有約束力。”贈與人不能撤銷；另一種認為可以適用合同法第第一百八十六條的自由撤銷權。
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負責人在2011年8月13日《人民法院報》答記者問，表述：“經反復研究論證后，我們認為，我國婚姻法規(guī)定了三種夫妻財產約定的模式，即分別所有、共同共有和部分共同共有，并不包括將一方所有財產約定為另一方所有的情形。將一方所有的財產約定為另一方所有，也就是夫妻之間的贈與行為，雖然雙方達成了有效的協(xié)議，但因未辦理房屋變更登記手續(xù)，依照物權法的規(guī)定，房屋所有權尚未轉移，而依照合同法關于贈與一節(jié)的規(guī)定，贈與房產的一方可以撤銷贈與。〈合同法〉第一百八十六條規(guī)定： 贈與人在贈與財產的權利轉移之前可以撤銷贈與。具有救災、扶貧等社會公益、道德義務性質的贈與合同或者經過公證的贈與合同，不適用前款規(guī)定。 動產從交付時起權利轉移、不動產則從過戶登記時權利轉移。
《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六條對此規(guī)定：婚前或者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當事人約定將一方所有的房產贈與另一方，贈與方在贈與房產變更登記之前撤銷贈與，另一方請求判令繼續(xù)履行的，人民法院可以按照合同法第一百八十六條的規(guī)定處理。因此夫妻一方對另一方財產的贈與承諾若沒有辦理公證，在贈與財產的權利轉移之前贈與人享有自由撤銷權，受贈人要求強制履行不會得到支持。
二、 夫妻間贈與的房產已經登記過戶的，還能夠撤銷嗎？
夫妻間一方將財產已經贈與另一方后，贈與人能否主張撤銷贈與？
筆者認為，婚姻法雖然沒有給出答案，但法律之間的適用是相通的?！痘橐龇ā芬?guī)范的是親屬法律關系，但《婚姻法》亦是民法的分支，當然體現(xiàn)民法的基本要求，在親屬法存在特定規(guī)范之外，其他民法規(guī)則同樣可以適用于婚姻家庭領域，這合乎民法規(guī)則統(tǒng)一性的要求。從法律體系上來看，既然《婚姻法解釋(三)》賦予了贈與人的任意撤銷權，舉輕以明重，合同法規(guī)定的法定撤銷權的情形較任意撤銷權要嚴重的多，屬嚴重侵害贈與人的行為。此外，根據法無禁止即可為的原則，婚姻法亦未排除贈與人享有法定撤銷權的適用。
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吳曉芳法官在2014年《法律適用》中認為，《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6條重點在于明確夫妻之間贈與房產可以按照《合同法》第186條的規(guī)定處理;如果贈與的房產已經登記過戶，但受贈的夫妻一方對另一方有扶養(yǎng)義務而不履行、嚴重侵害贈與人或者贈與人的近親屬、不履行贈與合同約定的義務等，贈與人可以按照《合同法》第192條的規(guī)定行使法定撤銷權。法定撤銷權是基于法定事由，由贈與人行使的撤銷贈與的權利，故，贈與人可以行使法定撤銷權。《合同法》第一百九十二條第一款規(guī)定：“受贈人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贈與人可以撤銷贈與：(一)嚴重侵害贈與人或者贈與人的近親屬;(二)對贈與人有扶養(yǎng)義務而不履行;(三)不履行贈與合同約定的義務?！惫适苜浫巳舫霈F(xiàn)上述情況，則贈與人有法定撤銷權，但應自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撤銷原因之日起一年內行使。
需要說明的是，如作為受贈人的夫妻一方對另一方及其近親屬實施家庭暴力、虐待、遺棄，甚至存在重婚、與他人同居等行為，因這些情形大多構成《婚姻法》第32條規(guī)定的離婚法定事由，與贈與人追求美好婚姻生活、鞏固夫妻感情、穩(wěn)定家庭的良好初衷是相違背的，雖然這樣的良好初衷一般不會寫進贈與協(xié)議中，但應屬贈與協(xié)議的題中應有之意，贈與雙方對此是心知肚明的。
出現(xiàn)上述情形，既可以說是受贈人嚴重侵害了贈與人，亦可以說是受贈人不履行贈與合同應有的義務，贈與人當然享有撤銷權。另外，贈與合同在結婚之前訂立而婚姻關系未能締結的，一般認定該贈與合同為附條件贈與，即贈與雙方只有順利結為夫婦，受贈人才能獲贈贈與物，如果婚姻關系未能締結，贈與合同解除。贈與雙方雖就贈與物辦理了所有權移轉登記，但根據《合同法》及相關法律規(guī)定，贈與人在上述情形下仍有權要求受贈人返還財產。
三、離婚協(xié)議中夫妻約定將房產贈與子女的，一方反悔可以撤銷嗎？
實務中有兩種觀點，第一種認為在未過戶前可以適用《合同法》186條自由撤銷權的規(guī)定；第二種認為離婚協(xié)議中的贈與條款不同于單純的贈與行為，不能適用自由撤銷權的規(guī)定，筆者同意第二種觀點：
1、離婚協(xié)議中的房產贈與條款與整個離婚協(xié)議是一個整體，不能單獨行使任意撤銷權。
離婚協(xié)議是夫妻雙方對婚姻關系的解除、財產分割、子女撫育以及債務承擔等涉及人身財產事項協(xié)商一致的協(xié)議，并帶有感情因素，并不等同于一般意義上的贈與合同，可以理解為是附條件的贈與。并不因贈與財產的權利尚未轉移，贈與人就當然有權撤銷贈與，因此對離婚協(xié)議的審查不能簡單適用《合同法》等價有償的原則，而應著重從是否有違當事人真意、是否侵害子女和女方利益等角度進行考量。
實踐中，有些人為了達到離婚的目的，在離婚協(xié)議中作出一些虛假的承諾，又在離婚后對財產分割問題反悔，要求變更或者撤銷關于財產分割的協(xié)議。這是一種不誠信的行為，任何一方沒有特殊原因，都應接受這一決定所帶來的法律后果、保護未成年子女的合法財產權益。
2、根據《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九條規(guī)定：男女雙方協(xié)議離婚后一年內就財產分割問題反悔，請求變更或者撤銷財產分割協(xié)議的，人民法院應當受理。人民法院審理后，未發(fā)現(xiàn)訂立財產分割協(xié)議時存在欺詐、脅迫等情形的，應當依法駁回當事人的訴訟請求。
四、遺囑或贈與合同中確定只歸夫或妻一方的財產，另一方無權主張。
《婚姻法》第十七條第（四）項規(guī)定：因繼承或贈與所得的財產，屬于夫妻共同財產。但為了尊重遺囑人或贈與人的個人意愿，保護公民對其財產的自由處分權，《婚姻法》第18條第3項又作了例外規(guī)定“遺囑或贈與合同中確定只歸夫或妻一方的財產，為夫妻一方的個人財產。”
五、父母為子女雙方購置房屋出資的贈與認定
《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2條規(guī)定：“當事人結婚前，父母為雙方購置房屋出資的，該出資應當認定為對自己子女的個人贈與，但父母明確表示贈與雙方的除外；當事人結婚后，父母為雙方購置房屋出資的，該出資應當認定為對夫妻雙方的贈與，但父母明確表示贈與一方的除外?！?/span>
該條款立法依據是婚姻法第十八條第（三）項關于“贈與合同中確定只歸夫或妻一方的財產，為夫妻一方的個人財產”，“應當認定為贈與”，是指父母實際出資時意思表示不明的情況下，從社會常理出發(fā)認定為贈與，這是基于父母出資借給子女買房的概率遠遠低于父母出資贈與子女買房的概率。但如果當事人有證據證明父母對子女購房的出資是借貸關系的，則應當按照借貸關系處理。
本條強調的是如何處理父母為子女購房的出資問題，不是強調房屋的權屬認定，否則會與后面《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七條的內容相混淆。
六、婚后一方父母為其子女購買并登記在其名下的房子，是對自己子女的贈與。
《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七條規(guī)定：婚后由一方父母出資為子女購買的不動產，產權登記在出資人子女名下的，可按照婚姻法第十八條第（三）項的規(guī)定，視為只對自己子女一方的贈與，該不動產應認定為夫妻一方的個人財產。由雙方父母出資購買的不動產，產權登記在一方子女名下的，該不動產可認定為雙方按照各自父母的出資份額按份共有，但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 ?/span>
本條立法依據也是婚姻法第十八條第（三）項，出臺后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爭議，有其深刻的社會背景：目前子女憑自身能力多半無法買房，父母以全部積蓄為子女買房，而年輕人對感情和婚姻不慎重，閃婚閃離的較多。一旦離婚，雙方分割的房產實際上是父母的畢生財產，這與父母當時為子女出資購房、希望其生活美好的目的是相違背的，也侵害了出資父母的權益。因此本條對《婚姻法》解釋（二）第22條進行了修改和完善，以維護出資父母的利益。
應注意：本條規(guī)定的“出資”是指父母出全資，落腳點是如何認定一方父母出資所購買不動產的歸屬問題，與《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2條強調的對出資的認定不同。
婚后如果父母只是替子女支付首付，婚后夫妻共同還貸的，則應當認定為夫妻共同財產。離婚時，應當考慮首付部分的增值，判歸支付首付一方的子女所有。
七、父母對子女的財產贈與能撤銷嗎？
父母贈與子女財產后，子女不贍養(yǎng)父母或出現(xiàn)侵害父母合法權利行為的，父母同樣有權依據《合同法》第192條的規(guī)定行使法定撤銷權。
八、夫妻一方向第三者贈送的財產可以要求返還嗎？
夫妻一方將夫妻共同財產擅自贈與第三者（即小三）的糾紛近年來屢見不鮮，個別法院還出現(xiàn)過以夫妻實行的是分別財產所有制為由、認定贈與有效的雷人案例，筆者對此不敢茍同。
１、 目前大多數夫妻實行的是共同共有制，共同共有財產是一個整體、不分份額的?！痘橐龇ㄋ痉ń忉尅罚ㄒ唬┑?7條規(guī)定：《婚姻法》第17條關于“夫或妻對夫妻共同所有的財產，有平等的處理權”雙方對共同財產依法享有平等的處理權。非因家庭日常生活需要對夫妻共同財產作重要處理決定時，雙方應協(xié)商取得一致意見。
同時根據《物權法》第106條規(guī)定：“無權處分人將不動產或者動產轉讓給受讓人的，無善意取得情形的，所有權人有權追回?！币环绞孪任唇涁敭a共有權人同意，擅自將共同財產贈與第三者（小三），且事后該贈與行為未得到另一方的追認，屬于無權處分，該贈與行為侵犯了另一方的財產權利，故該贈與合同無效。第三者因該贈與合同取得的財產應當予以返還。
２、即使夫妻實行的是分別所有制，贈與人一方可以說自己贈與的是自己有權處分的財產，但筆者認為此種說法也不成立：
《婚姻法》第3條規(guī)定：“禁止有配偶者與他人同居”，夫妻一方的婚外情其行為本身違反了《婚姻法》的禁止性規(guī)定，不受法律保護，這種贈與行為也違背了夫妻間的忠誠義務，違背了普世的價值取向。如果司法對此予以認可、則裁判價值取向是錯誤的。
九、配偶中一方立遺囑把屬于夫妻共有的財產贈與給子女或第三方，這樣的遺囑有效嗎?
該遺囑涉及被繼承人擅自處分了應屬于夫妻另一方的共同財產，部分無效；應將共有財產中分出一半歸配偶所有；另一半才是被繼承人的遺產，由遺囑指定的繼承人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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