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宋人的兩句詩:“近來漸覺家風好,兒讀書聲女織聲。”——中國人對耕讀家風的追求是由來已久的。正因如此,古人很少討論“家風是什么”,只稱贊某人“有家風”、“能守家風”、“克紹家風”、“大振家風”、“不墜(或“不殞”)家風”,有時則批評某人“有玷家風”、“敗壞家風”、“家風漸替”……
家風是一個家庭或家族世代傳承的風尚及價值取向,耕讀修身只是一個方面;其他如政治立場、社會擔當、道德追求、職業(yè)選擇、持家習尚,也都可以成為一個家族的突出風貌。
北宋學者司馬光學問極大,做人卻十分低調(diào),生活也極其儉樸。作為宰相一級的高官,他自云“某家居,食不敢常有肉,衣不敢純有帛”。他曾寫過一篇《訓儉示康》,就節(jié)儉家風對兒子司馬康進行訓誡。其中“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兩句,膾炙人口、千載流傳,足可當作我們民族的座右銘!
受此家風影響,司馬光的仆從家人也都低調(diào)儉樸。如他家有一老仆,無論主人官做到多大,始終稱他為“君實秀才”(“君實”是司馬光表字)。一次
蘇軾來訪,私下教老仆改稱“君實相公”。司馬光聽后追問,老仆回答:“蘇學士教我。”司馬光嘆氣說:“我有一仆,被蘇子瞻教壞了!”(蘇軾字“子瞻”)
司馬光宅旁有獨樂園,閑暇時他常在園中讀書,也不禁止他人游賞觀覽,園丁因此常得些“小費”。一次司馬光見園中新添一間“廁屋”,問園丁,說是用游人的賞錢蓋的。司馬光問:何不留錢自用?園丁回答:難道只有相公您不愛錢嗎?——可見家風的熏陶示范,遠勝磨破嘴皮兒的空洞說教。
在《訓儉示康》中,司馬光還委婉批評前朝勛臣寇準:“寇萊公侈冠一時,然以功業(yè)大,人莫之非;子孫習其家風,今多窮困”。(寇準生活奢侈、一時稱冠。但因功勛卓著,人們不肯批評他。不過他的子孫后輩繼承了這奢侈家風,如今大多窮困潦倒)——看來“家風”并不一定都是“正能量”,有些“家風”是需要移易改變的。
家風在文學語境中又指文脈傳承。南宋女詞人李清照有《青玉案》詞,下闋云:“相逢各自傷遲暮,獨把新詞誦奇句。鹽絮家風人所許,如今憔悴,但余雙淚,一似黃梅雨。”
這里的“鹽絮家風”,用的是東晉謝安家族詠雪的典故:謝安與子侄輩雪天做詩,侄子胡兒說:“撒鹽空中差可擬。”侄女謝道蘊則說:“未若柳絮因風起。”只此一句,高下立見。——李清照自幼生長在詩書禮樂之家,后經(jīng)喪亂、流落江南,回想起當年的“鹽絮家風”、吟詠之樂,倍感凄涼,故用此典,里面還含有自比才女謝道蘊之意。
同為南宋人的蘇籀,是蘇轍的孫子、蘇軾的侄孫,傳承家族文學基因,他的詩文也頗有可觀?!端膸炜偰刻嵋吩u價他的《雙溪集》,稱贊他“不墮其家風”,指的便是文脈的接續(xù)。
不過《提要》又說:蘇軾、蘇轍所以成為“偉人”,不僅因文章好,更在于品德高尚;在這方面,蘇籀就差得遠。從他的《雙溪集》中,能找到不止一篇阿諛秦檜、倡言“和金”的文章?!短嵋返慕Y(jié)論是:蘇籀“有愧于乃祖實多”!——即是說,在政治倫理方面,蘇籀是有玷“蘇氏家風”的!
此外,古人所謂“家風”,有時也指家傳的文化習尚。由明入清的詩人吳偉業(yè)有《望江南》詞:“江南好,博古舊家風。宣廟乳爐三代上,元人手卷四家中,廠盒斗雞鍾。”——這里的“博古家風”,當指古玩收藏的傳世家風。
有意思的是,“家風”在古代還被用來形容食品的獨家風味。宋人周密《武林舊事》中介紹臨安的酒樓,說“又有賣玉面貍、鹿肉糟、決明糟……者,謂之家風。”——這里的所說的“家風”,似乎已不在“家風是什么”的討論范圍之內(nèi)了。不過司馬光在《訓儉示康》中提過這樣一件事:“參政魯公”(副相魯宗道)在小酒館請客,真宗皇帝認為有失體面;魯宗道解釋說:我家貧,客人來了,家里沒有像樣的器皿和現(xiàn)成的果品肴饌,所以要到酒肆中待客。——看來酒樓食肆的“家風”,跟道德倫理的“家風”并非毫無關(guān)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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