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詞壇演義 第三回 四明狂客吐珠玉 二月春風似剪刀
上回書咱們說到太白之所以得到唐明皇的召見，是因為遇到了貴人。這位貴人是何方神圣？請看《新唐書》的記載：
?。ɡ畎祝┨鞂毘?，南入會稽，與吳筠善，筠被召，故白亦至長安。往見賀知章，知章見其文，嘆曰：“子，謫仙人也！”言于玄宗，召見金鑾殿，論當世事，奏頌一篇。帝賜食，親為調(diào)羹，有詔供奉翰林。
原來舉薦之人頗有能力，乃是赫赫有名的賀知章。此人字季真，會稽人。武則天證圣元年（695年）中乙未科狀元。這老先生和李太白一見如故，兩人性格相近，興趣相投。在喝酒方面高度一致，一位是“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一位則是“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作為賀監(jiān)面前的小字輩，李白對他感激終身，特別喜歡賀先生對自己的贊詞“謫仙人”，尤其難忘那“金龜換酒”的趣事。故而賀監(jiān)去世后，李白觸景生情，揮毫寫下《對酒憶賀監(jiān)二首·并序》：
太子賓客賀公，于長安紫極宮一見余，呼余為謫仙人，因解金龜換酒為樂。歿后對酒，悵然有懷而作是詩。
其一
四明有狂客，風流賀季真。
長安一相見，呼我謫仙人。
昔好杯中物，今為松下塵。
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巾。
其二
狂客歸四明，山陰道士迎。
敕賜鏡湖水，為君臺沼榮。
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
念此杳如夢，凄然傷我情。
此刻，也許有看官心有疑問，這賀監(jiān)作過詞嗎？不必懷疑，賀知章真的有一首詞家喻戶曉，老幼皆知，那題目就是《詠柳》，其實它還稱作《楊柳枝》、《柳枝詞》。
碧玉妝成一樹高，
萬條垂下綠絲絳。
不知細葉誰裁出，
二月春風似剪刀。
《古今詞話》上卷：《耆舊續(xù)聞》曰：周德華嘗在崔芻言郎中席上唱柳枝，如劉禹錫之“春江一曲柳千條”，賀知章之“碧玉裁成一樹高”……
可見，賀知章這首《柳枝詞》是大唐時期就是膾炙人口的流行歌曲之一，著名的年輕女歌手周德華就挺喜歡這一曲。
這二十八字平白如話，看似普通，然而細細品味確是醇厚若酒。
開頭“碧玉”一詞，讓人眼前一亮，柳樹如碧綠色的玉，呈現(xiàn)出生機盎然的生命綠色。不過若單純這樣理解，就辜負了賀監(jiān)的一番匠心。人們常常將美女比作柳樹：彎彎柳葉眉，細細柳枝腰，行動處似弱柳扶風。而作者在此與眾不同地將柳樹比作美女，這位美人的名字就叫做“碧玉”。
碧玉是晉代汝南王司馬亮的妾，成語“小家碧玉”的主角。
《碧玉歌》極其形象地描摹了這位女子的情態(tài)和心理：
其一：
碧玉破瓜時，
相為情顛倒。
感郎不羞赧，
回身就郎抱。
其二：
碧玉小家女，
不敢攀貴德。
感郎千金意，
慚無傾城色。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蓖馓枴霸娍瘛钡馁R知章在此詩中不見半點狂態(tài)，心中滿是柔情，充滿愛意地描摹著如同“碧玉”的柳樹。擬人化的柳樹顯得更加令人迷戀，一身翠綠，楚楚動人，活力四射。柳葉眉細長秀美，柳枝腰纖柔多姿，柳絲裙隨風輕飄，千嬌百媚的迷人情態(tài)，令觀者醉不能持。
這首詞的前兩句用典自然貼切，擬人生動形象，比喻鮮明又巧妙，夸張恰切而得體。柳樹像碧玉姑娘梳妝后，亭亭玉立身材高挑；一條條下垂的綠色絲帶，仿佛衣裙隨風飄飄。后面兩句作者運用設問的修辭手法，自問自答：不知道美麗細長的葉兒，是哪位裁剪了出來？我看這早春二月的風兒，就是那神奇的剪刀。賀老先生明知故問后，亮出了一個古今騷人墨客忍不住點贊的答案。賀老師通過豐富的想象，將對柳樹的贊美，提升到了對大自然的贊美，過度巧妙，不留痕跡。
創(chuàng)作了這首妙詞的賀知章，性情曠達平和，擅長談論，喜歡說笑，粉絲眾多，他的姑表兄弟、后來成為宰相的陸象先曾經(jīng)對別人說：“季真言談清雅，英俊有才華，我一天見不到他，淺陋和悔恨就會產(chǎn)生”。
賀知章晚年更加放蕩不羈，常在平民聚居地游戲玩樂，自稱“四明狂客”和“秘書外監(jiān)”。每次喝醉了，就撰寫詩文，不停地寫，所寫詩文都有可觀之處。他擅長草書和隸書，有多事的人就準備好筆墨跟隨他，賀知章心情愉悅滿足的時候就不再拒絕，然而只是在紙上寫上十幾個字，世人便把它視作珍寶流傳。
天寶初年，因為生病，賀知章夢中游歷帝居（天帝的宮殿），幾天后才醒來，于是向皇上請求回到家鄉(xiāng)當?shù)朗浚噬舷略t同意了他的請求。賀知章回山陰五云門外“道士莊”，住“千秋觀”，建“一曲亭”自娛自樂。
離別之時，李隆基親自作五律《送賀知章歸四明》，其序曰：天寶三年，太子賓客賀知章……將歸會稽，遂餞東路?！毠鉂h冊，乃賦詩贈行。
遺榮期入道，辭老竟抽簪。
豈不惜賢達，其如高尚心。
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
獨有青門餞，群僚悵別深。
你看，退休時皇帝贈詩，太子率百官相送，這種殊榮稱得上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賀知章辭去朝廷官職，告老返回故鄉(xiāng)越州永興（今浙江蕭山）時，已經(jīng)是八十六歲高齡，此時距他中年離鄉(xiāng)已有五十多個年頭。人生易老，世事滄桑，心頭感慨無限，揮筆寫下了流傳至今的《回鄉(xiāng)偶書》兩首：
其一
離別家鄉(xiāng)歲月多，
歸來人事半消磨。
惟有門前鑒湖水，
春風不減舊時波。
其二
少小離家老大回，
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
笑問客從何處來。
人才薈萃的大唐還有一位狀元，在詩詞界的名聲之響毫不亞于詩狂賀知章，他是何人？有何大作？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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