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和趙姨娘
讀《紅樓夢》，有件事曾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到現(xiàn)在也覺得不可思議。那就是：賈政怎么會喜歡上趙姨娘？
有評論說趙姨娘是王夫人的陪房丫頭，我對此深表懷疑。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陪房丫頭，就像平兒那樣的，應(yīng)該比小姐小不了幾歲的?？煽纯促Z政幾個兒女的年紀(jì)，王夫人生寶玉的時候已經(jīng)不小了，快四十了吧？可探春和賈環(huán)都管寶玉叫哥哥。由此可以推算趙姨娘應(yīng)該比王夫人年輕不少，這個小妾是賈政很晚才納的，而且不應(yīng)該是別人幫著選的，倒有點像賈赦老爺子那樣，是自己挑上的。
關(guān)于政老爺子和他一妻兩妾的生活，書中寫的不多。除了那次驚心動魄的寶玉挨打，王夫人哭天喊地涕淚交流之外，比較有意思的，大概就數(shù)第72回因為彩霞的事情，他與趙姨娘的一番談話：
賈政因說道：“且忙什么，等他們再念一二年書再放人不遲。我已經(jīng)看中了兩個丫頭，一個與寶玉，一個給環(huán)兒。只是年紀(jì)還小，又怕他們誤了書，所以再等一二年?！壁w姨娘道：“寶玉已有了二年了，老爺還不知道？”賈政聽了忙問道：“誰給的？”趙姨娘方欲說話，只聽外面一聲響，不知何物，大家吃了一驚不小。
這段話看似平平常常，可細(xì)讀起來，那情態(tài)卻十分親切自然，聽起來是夫妻過日子的家常話。不像那王夫人，就是一個木雕的菩薩，只會打官腔。再說內(nèi)定襲人為寶玉的姨娘，多少也算個大事，無論如何當(dāng)?shù)亩紤?yīng)該知道的，況且看政老爺?shù)恼f法，他對這事很關(guān)心，并且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籌劃?？赏醴蛉司尤粌赡炅艘粋€字都沒跟老公透露過，足可見這夫妻倆平常多么貌合神離，大概從來就沒幾句掏心窩子的話。相形而下，趙姨娘和政老爺?shù)年P(guān)系，卻要親密正常多了。
趙姨娘在整個《紅樓夢》中的形象，用“猥瑣”二字形容真是毫不過分?？晌揖图{了悶了，趙姨娘要是真這么一無是處，那政老爺怎么會看上她？要知道賈政的審美水平是很不一般的，算得上是個雅量高致的人物，不是隨便什么女人都能入的了他的法眼的啊！這么想象一下，趙姨娘，起碼是年輕時的趙姨娘，肯定也是魅力十足呢！
不知為何，提到趙姨娘我總能想起一個人來，就是《金瑣記》里的七巧。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老是覺得趙姨娘待字閨中的時候就應(yīng)該是七巧十八九歲作姑娘時那個樣子：顧盼神飛的媚眼，窈窕豐滿的身段，厚實紅潤的嘴唇……。高高挽起了大鑲大滾的藍(lán)夏布衫袖，露出一雙雪白的手腕，上街買菜去。
也許趙姨娘就是某一天用那雪白肥嫩的腕子提著一籃綠油油的油菜回家的時候被政老爺撞上的？放馬胡思亂想起來，想著青春美麗的趙姨娘向高貴嚴(yán)肅的政老爺投去風(fēng)情萬種第一瞥的剎那——那感覺也挺浪漫的哦!
還有評論把趙姨娘跟晴雯相提并論，那意思晴雯就是趙姨娘年輕時候的翻版，可我也不敢茍同。晴雯縱使出身低賤性子潑辣，骨子里卻是個清泠泠的女孩，冰雪聰明而又富有靈氣。雖說是個使喚丫頭，可她確實如黛玉一樣，屬于不食人間煙火型的。我決不相信年輕時的趙姨娘也會像晴雯那樣，天真爛漫的撕扇子，一片忠心的補衣服。更不相信趙姨娘能去做什么芙蓉花神。年輕的趙姨娘應(yīng)該是性感的，健康的，充滿市井氣和誘惑力的美麗婦人。是走在街上經(jīng)常能夠遇見的那種，搖著扇子奶著孩子，嗑著瓜子大說大笑的聊著著家長里短打發(fā)時間的尋常女子。也許正是這難得的市井氣吸引了從小生長在候門深宅的政老爺。比起王夫人那種出身高貴而又死板教條的貴婦人，顯然是趙姨娘更加有女人味，更加生機勃勃，更加接近這個紅塵世界，蕓蕓蒼生。
75回，賈府賞月。一本正經(jīng)的政老爺破天荒地講了個很齷齪的笑話，講的是一個怕老婆的人給老婆舔腳丫子的故事。不知道這故事是不是從趙姨娘聽來的？不知道政老先生跟趙姨娘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類似的不為人知的癖好？不管趙姨娘在別人眼中如何，看的出政老爺還是很寵她的。也許正是因為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能放下所有道貌岸然的偽裝，毫無保留的回轉(zhuǎn)到那個真實的自己吧！
關(guān)于政老爺?shù)臑槿耍^大部分評論都把他說成一個頑固不化道貌岸然的封建衛(wèi)道士。尤其對他痛打?qū)氂竦男袨?，更是批判的罪不可赦?？勺屑?xì)讀起來，將心比心的想起來，寶玉該不該打？作為一個父親，看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寶貝兒子私藏了與賈府素來不睦的王爺?shù)膽蜃?，又逼得母婢投井自殺，干出了這么無法無天的事情他怎么能不生氣，怎么能不打?打完了兒子政老爺被賈母罵的體無完膚，禁不住淚流滿面，那種作為父親對兒子又氣又疼，恨鐵不成鋼的心痛和無奈，豈又是別人能體會得到的？關(guān)于賈政和寶玉的父子關(guān)系，乍一看很緊張，毫無親情可言?？勺屑?xì)品度起來，賈政真的是很愛寶玉的，他太喜歡這個孩子了，只是，這深沉的父愛他不知道如何去表達(dá)，他一貫的做人準(zhǔn)則更不許自己流露出過多的柔情來。所以他只好扳起臉，對兒子一個勁的罵罵罵?？吹酱笥^園寶玉提對聯(lián)，被賈政從頭罵到尾，可誰知道那罵聲背后是一個父親多么大的欣喜和驕傲！記得我小時候，每一回得了什么成績，我老爸表面上都不屑一顧，扳起臉來教育我說這不過是“小勝一場”，沒什么了不起的云云?？杀车乩锼蛋档靡獾貌坏昧耍∥叶嗌俅螣o關(guān)緊要的“小勝”他其實都沒忘，這對他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也許這就是父愛，喜怒不行于色，只能深藏在心。尤其是中國傳統(tǒng)的父親，多少都帶點政老爺?shù)挠白印?div style="height:15px;">
其實，盡管賈政跟寶玉關(guān)系緊張，我倒覺得他要比王夫人更加了解兒子。自從痛打?qū)氂裰?，再沒看到過他硬逼他念什么書，倒是越來越贊賞兒子那份獨到的“歪才”了。不記得是哪一回，政老爺甚至明確說過寶玉不是做官也就不強求了這類的話。他妥協(xié)了，不再逼他了，其實政老爺并非天生迂腐，從賈母訓(xùn)他的話：“當(dāng)初你父親是怎么教訓(xùn)你來！”，看得出他年輕的時候也有一段不肖種種的日子。也許，他最后的妥協(xié)正是因為從寶玉身上看到了當(dāng)年的自己，看到了那份不得不拋棄卻又珍貴無比的真純……
寫到這里，似乎政老爺喜歡趙姨娘便有了充足的理由。趙姨娘盡管又愚蠢又猥瑣，但起碼猥瑣在表面，不會像這園子里其他人那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耍心眼。其實趙姨娘對別人的好處還是挺記掛的，比如她對彩霞的感情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比起王夫人對金釧的狠毒無情來，這是趙姨娘唯一讓我很感動的一件事。由此推斷，趙姨娘對政老爺也一定是真心的，以至于政老爺不管賈府上上下下對趙姨娘一致的厭惡，照樣的我行我素，愛她沒商量。
也許也正是因為政老爺?shù)膶檺?，讓趙姨娘有了反抗的根本。試看賈府上下，真還沒有哪個姨娘敢像她那樣撒潑耍賴，什么破事兒都敢鬧，碰一鼻子灰下次還不改，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她變得越來越愚蠢，庸俗，狠毒，簡直就是一個十足的潑婦。這里面，固然有她本身的原因，但也不可否認(rèn)，趙姨娘之所以成為趙姨娘，其實跟曹七巧之所以成為曹七巧一樣，是被這個候門大家庭給逼出來的。
最恨趙姨娘的人肯定是王夫人。這個女人才是賈府最陰險的人物，比起她來鋒芒畢露的鳳姐簡直不值一提。王夫人如何對待趙姨娘，書里并沒有明寫，只寫道兩人見面王夫人總是罵罵咧咧，不管對她還是對賈環(huán)?？墒?，堂堂政老爺?shù)膶欐蛢鹤樱凑粘＠?，就算再不好，也不至于淪落到連晴雯這些使喚丫頭都敢破口大罵甚至撕撕打打的份。賈府所有姨娘，那怕最不得寵的都沒有這么慘過，可偏偏趙姨娘境況如此，這里面王夫人到底起了什么作用，不得而知。不過，她起了很大的作用，這一點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事。
在這里，還不得不老生常談幾句趙姨娘和她的女兒探春。探春對趙姨娘的那一章，我從來不認(rèn)為她有什么錯，她從小在賈母和王夫人的調(diào)教下長大，設(shè)身處地的想，她這樣對待對趙姨娘的確合情合理。可盡管如此我心里總不是滋味。讀那一段最深的感觸就是趙姨娘真可憐，太可憐了……
沒人可以否認(rèn)探春的才干，可很奇怪，她給我的感覺，沒有像黛玉那樣的我見尤憐，也沒有寶釵那樣的溫潤如玉，甚至都不像鳳姐那么活潑世俗。盡管我贊嘆她改革的報負(fù)和勇氣，更為她在抄檢大觀園時大快人心的表現(xiàn)擊節(jié)叫好?？晌铱傆X得，跟這種人隔了點什么。她總讓我想起一句話：壁立千仞。她就像一座險峰，讓所有人由衷佩服，但卻不可親近。只適合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暗暗感嘆自己的渺小卑微和它不言自明的鋒芒和偉大。
最具諷刺意味的是，盡管探春從來不認(rèn)趙姨娘這個生身母親，我卻覺得，她身上最可貴的一部分，還真的來自于趙姨娘的遺傳。作為一個不出閨閣的大小姐，她敏銳的經(jīng)濟(jì)頭腦，在沒有協(xié)理大觀園時便能想到：“這院子里一花一木都是能夠賣錢的……”，還有面對找上門來的抄家的奴才們，秉燭而侍，自稱“我的丫頭們都是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币约白詈髮ν跎茖毤液莺莸哪莻€嘴巴子——這務(wù)實而又潑辣的個性是她同父異母的元春姐姐和寶玉弟弟無論如何都不會具備的。只可惜，探春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從來都不會承認(rèn)這一點——這是她和她母親趙姨娘共同的悲哀，大概也是最大的悲哀吧……
趙姨娘的悲劇
趙姨娘的來歷一直讓人猜想，她既不像王夫人的陪房，年紀(jì)差別太大，而且二人的關(guān)系也不像，她對王夫人全無敬畏之意，若是從小的主子縱然后來得了志骨子里多少還是有點怕的，可是趙姨娘對王夫人無絲毫敬畏心，王夫人對她也是沒半點情份的樣子，她若是王家的丫環(huán)那么和薛姨媽也應(yīng)該是早就認(rèn)識，可看書中她二人全無相識的跡象，再說也不能小姐出嫁會陪上一個三四歲的丫環(huán)。所以應(yīng)該是賈府的家生，可是若是家生的賈府的規(guī)矩應(yīng)該知道，她倒好似天外來客，全沒規(guī)矩二字，比如姨娘的孩子算是太太的孩子，所以探春沒跟著她長大，人家可是小姐，可是趙總是把自己的家人往探春親戚上拉，這是大忌，縱有想法也只能放于心中。賈府也算是大家規(guī)矩極多，可從趙身上，沒看到一點，她的自由度極強，想說什么說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總是惹事又得不到便宜，吃了虧，還是依然如故，倒像是小戶人家的小家碧玉，在家中極慣，所以沒什么規(guī)矩之說，長大了才進(jìn)了賈府，偶然成了姨娘，這樣她的脾氣性格才能理解一點，所以她不懂她的兒子女兒為什么她管不得，所以，趙才會理直氣壯的跑到探春面前風(fēng)光。
在賈府姨娘的地位是太低，她還是姨娘中最成功的，有兒有女，也能伺候賈政，還不算年老色衰，可是小一輩的鳳姐，就能指著臉罵她，讓太太訓(xùn)斥也就算了，見鳳姐的平兒那也只是丫環(huán)，地位身份本不如她，她還要笑著讓禮，看看她的地位，就別說和鴛鴦比了，那更是差得遠(yuǎn)了。她的月錢也才二兩，她用的兩個丫環(huán)的月錢比小一輩的丫環(huán)不如，難怪她的丫環(huán)成了怡紅院的內(nèi)線，好衣服好吃的沒有，自己的孩子忙著和她劃清界線，一個才進(jìn)園的戲子張口就說不過都是奴才。你看她的地位實在是太低了。這只能說明王夫人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里步步為營，對她防范極多，看鳳姐明目張膽的對她就可見了。而且賈政怕王夫人從不會給她面子。她呢。又不會忍，其實這也不是出路，看看尤二姐倒是個典范，可是還是讓丫環(huán)欺負(fù)得沒飯吃，讓秋桐罵的顏面掃地，最后自殺了事。姨娘里平兒還好些，一則她是鳳姐的丫環(huán)，鳳姐多少對她有些情份，二則她的心思只是看鳳姐，并無他意，所以才算相安無事，三則平兒能干，能巧妙的幫忙鳳姐，是她的好幫手，所以才算有些體面。
趙姨娘既不忍耐也不用巧，只是一味的沖沖打打，但有不樂，便沖出去吵架，最后成了老奴才們的出氣筒，讓女兒兒子都瞧不起，人又貪心，讓彩云偷王夫人的東西，可事發(fā)了又怕的不敢承擔(dān)，也是個沒膽量的。趙姨娘更像是賈府的一個小丑，大家看著探春的面子對她客氣三分，其實心里對她是非常瞧不起，女兒若出了嫁，那個賈環(huán)讓她管教的沒出息，比蘭兒差遠(yuǎn)，她其實沒什么指望，賈政是不會為她出頭的，那個封建社會的賈正經(jīng)是只會省事的遵守那些規(guī)矩，在規(guī)矩上趙原就吃了虧。
趙姨娘其實是個悲劇人物，她的悲劇是一開始就注定的，她的糊涂更加重了這一層，她對人世的希望原也希望賈府給兒子一點機會，賈府的對寶玉的偏心太重。對賈環(huán)是恨不得沒這個人，這點賈母做得太差，可都是她的孫子。賈母的態(tài)度是趙更加的覺得要為賈環(huán)去爭取了，結(jié)果是賈家更亂，寶玉的處境更差，寶玉也是個不會保護(hù)自己的人。趙姨娘的矛頭不會放過那個沒生存能力的寶玉的。
趙姨娘的一生就這樣過了，少年時的夢還沒開始就面對了王夫人冰冷的目光，兒子的出生還沒讓她歡喜，少爺與姨娘的身份就讓她茫然。孩子們大了，都嫌著她，她在賈府里沖沖撞撞也只是在鬧足了笑話。她的歲月是一部荒唐的悲??！
----------摘自紅樓夢中文網(wǎ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