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四個家,一個印象最深;一個記憶最摸糊;一個住著最揪心;一個過的最舒心。當然我說的是曾經(jīng)住過的家,不是如今有錢人的幾所房子,更不是包二奶的外宅之家。
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出生地的家。一九四五年三月三十一號我出生在西城南小街安成胡同一號。院子座北朝南,有兩三層臺階和極普通的門樓。是個有兩進院子的獨門獨院,院子里一水兒的青磚墁地,要按老規(guī)距不是標準的四合院。外院有四間北房,兩間住人,一間當堆房,一間是茅房。西墻有個月亮門通往里院。
外院住著趙奶奶一家,她家?guī)卓谌硕几墒裁??至今也記不清弄不明。只記得當時她老人家特喜歡大姐,大姐長得白白凈凈,兩支大眼睛上長長的睫毛,一笑兩酒窩很是招人愛。一到吃飯時,趙奶奶一聲:“大姑娘吃飯啦!”,不管是吃什么,大姐就拖著小板凳湊在飯桌前,毫不客氣地吃起來。為了這個媽不止一次跟趙奶奶說:'您家也不富裕,這多不合適呀!’。趙奶奶一笑了之,大姐照吃不誤。后來趙奶奶家搬走了,好象搬到了新北京,是她兒子成家有了房才搬的。我仿佛聽媽說過,趙家是我們家老輩的傭人,我們家敗落后她們沒處去,就留住在我家,平時幫助家里洗點衣服,從來沒收過房錢。后來趙奶奶還打發(fā)兒子來看過爸媽。之后老奶奶和小叔叔不知什么原因,也來我家住在外院。和我家吃住在一起,也幫家里洗洗涮涮。據(jù)說她家的閨女還是我們家出錢給聘的。直到小叔叔上中學才離開我家。他們還不如趙奶奶,走后一次也沒來過。后來聽說小叔叔上了大學當了中學老師,還對我家說三道四的,老爸老媽很不以為然。其實那時我們家日子也相當難哪!
我家住在里院,有南北各五間房,好象還有間小西房。三間正房住人,西廂房是廚房,東廂房作堆房。北房我們住南房待客。小時候,那個月亮門可把我害苦了。本來個子就小,門兩邊又有兩三層臺階,邁門檻一不小心就是個大馬趴。記得那時雙膝總有兩塊血嘎吱。后來想想,結合大方頭肯定跟缺鈣有關。那時我的愛好是摳墻皮,一次在廚房讓蝎子蟄得鬼哭狼嚎,手指頭腫得象胡蘿卜。南屋住的人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個是十幾個軍人,再就是王德華。住在我家里的軍人,可能是國民黨兵。人挺和氣又勤快,總幫助家里挑水掃院子,借東西是有借有還。就是月亮門的門板沒還,不過我倒挺高興,我想要是把月亮門拆了多好呀!據(jù)媽講我還從他們桌底下拿過手榴彈,給媽嚇壞了!現(xiàn)在才知道那就是傅作義守城的方略之一。王大爺一家是東北人。他高高瘦瘦總帶著條灰色圍脖,說話文鄒鄒的,就象“青春之歌”的盧家川。他家有四個女兒都叫什么鳳,也不知算什么朋友,老跟家里借東西,不管借什么從來不見還。后來他大女兒嫁給了王家四叔,平空升了一輩就更肆無忌憚了。直到我們要賣房搬家時,才毫不情愿地離開我家。也是這好事哪找去呀!
我家的胡同口正對著一個兵營。一門門高炮蹲坐在炮臺上,頭帶鋼盔手握鋼槍的士兵,二目圓睜筆直地守衛(wèi)在周圍,大家都叫它炮兵營。記得三爹有一次帶我去看軍人打籃球,不小心球碰到腿上,結果就脫臼了。還是剃頭的大爺給揉好的。出口往北路東有個小鋪,我常去哪買胡子糕。當時是一百塊一小玻璃碗(合現(xiàn)在一分錢),不為吃只為攢小碗。還有二百能買個噗噗登,因為怕碎玻璃吸進嗓子,大人一般不讓買。有的事情你想忘掉恐怕一輩子也未必能忘,那就是“擂磚的”。遠遠的就聽見“咳!咳!”的吼叫,只見一個赤裸著上身,滿身污垢的乞丐拿著塊板磚,邊走邊掄園了砸向自己的胸口,同時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兒時的我只要一聽見聲兒,撒腿就往家跑。還有下半身爛得流水兒要飯的,離著挺遠就能聞到一股腥臭味,你只能繞著走。現(xiàn)在的孩子再也不會見到這樣的情景了!后來我跟大姐一起到井兒胡同上學,老師姓黨教室就是他家。正上課師娘把抱著的孩子交給老師說去買菜,于是孩子咿咿呀呀的叫聲和老師的教書聲成了和聲。我的文學基礎可能就是這樣打出來的。要是從那時算起到我參加工作,上了十四年的學哪!我家搬走后,炮兵營改成官園體育場,之后又變成少年兒童活動中心。我初中時的同學張潤澤就住在安成胡同一號,每當他從那兒出來我總是有些異樣,那兒曾經(jīng)是我的家呀!趙奶奶后來就沒了音信。王大爺雖然一直沒見,可他的女婿王家四叔一直和我家有來往,也算是對我家寬厚的認可吧!
四八年初,老爸得了一場大病。花光了家里的積蓄總算看好了??墒窃瓉頀赍X的行當:買賣估衣不讓干,當鋪也都關張了,還得學份手藝呀!為了養(yǎng)家糊口只好忍疼賣房學手藝。于是在50年前后換成了那所記憶最模糊的家。那是小乘巷小學分校斜對面的一個小院。院子東西窄南北長,記得有兩三間北房,東西各兩間小房。因為東西房是倭進來的,所以院子顯得又窄又暗。在院子里擺兩把椅子聊天,當間就過不去人了。
在哪兒給我留下記憶最深的有兩件事。一件是輛小自行車;一個是小學校。一次,好象是舅老爺從委托商行推回一輛小自行車,讓爸留下給孩子玩。爸思索許久還是沒留。后來,托人做了三只木頭小狗,也算是對這件事內疚心理的補償吧!那個東西既簡單又科學很不一般。一塊作成狗頭和軀體的木板上懸著大耳朵和四肢,拉著它就搖搖擺擺地跟你走。四肢是一塊園板切成四塊,在園弧處粘上兩公分寬的橫板,用軸懸掛在狗身上。關鍵是用繩子栓在狗頭上兩支又大又沉的耳朵,象個配重。人拉它時是側力,狗身子一歪,一側的腿就懸空往前悠,又靠大耳朵的反作用力把狗歪向另一側,這樣就完成了狗的前行。力學原理運用的真好!后來當我看到書上諸葛亮的木牛流馬時,就不足為奇了。直到七十年代家里還有木頭狗的殘肢呢!再有是經(jīng)常到對面小學校去,不是去里面玩,就是跟學生一起作操,我的小學生活就是在哪度過的。在這個家給我的印象就是人來人往,總是顯得很忙亂。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可能有幾大問題讓大人心煩意亂:一是房子不可心;二是坐吃山空沒有合適的工作。是啊!三十多歲的年輕老爸要擔起七口之家,怎么能不如坐針氈哪?于是廣招親友一起拿主意。那時常來的有舅姥爺、堂大伯、二爹、王家三叔四叔等。最后決定賣房搬家,用這筆錢學會計和養(yǎng)家。
就這樣有了我最揪心的家,那是座落在南小街永祥寺胡同二號的小院。后來改成永祥東巷七號。院里統(tǒng)共三間房,兩間北房是瓦房,一間南房是一面坡平房,可能是要與北房相稱,南房地基有半米高,進屋得上好幾層臺階。后面還有個小后院,里面有棵百年以上的老槐樹。要說院子不小,可就是隨著胡同拐彎成了個刀把形狀,當時在世的老祖對此很不滿意。這也給后來的鄭家遷入留下了伏筆。據(jù)說原來這兒是后庫小學分校,屋里沒刷白時西墻上還有塊灰抹的黑板,院里的廁所還分男女,看來還是真的。
西院是原來的房主顏家。這是個老派的家庭,平時總是關著街門。顏爺爺是郵局退休特慈善的老人,顏大爺在遠郊照相館工作,平時很少回家,大媽主持家務。家里有一兒兩女,兒子是老大叫慧增,是比我高三屆的三中校友,后來兩口子都在銀行工作。二女兒叫二花,一到吃飯時,就聽見顏大媽一聲連后胡同都能聽見的“二花!”,貪玩的二花就是玩得再開心,也會邊答應邊一溜煙似的跑回家。后來嫁給了賈家的小九。寧家是后來住在南屋的房客,閨女嫁給了賈家的大兒子,后來全家遷居廈門。最讓人羨慕的是顏家的后院,有我家院子四、五倍大,全種滿了果樹,有丫梨、沙果、柿子、海棠、紅果和棗樹。一次把小皮球踢過了房,不知到那兒去了,只好硬著頭皮去敲他家的門。大媽帶著我去了后院。哎呀!這回可開了眼!碩大的丫梨就在眼前掛著真攙人!那時家里是很少吃到水果的。一到秋天陣陣果香讓人浮想連翩??上Ш髞矸抗芩褬淙o砍了,院子里蓋了房,媽的同事李阿姨就住那兒。其實,最讓人心動的是那棵緊挨著西墻的棗樹。入秋滿樹紅里透黃的大棗,把樹杈壓過了墻,好象伸手就能摘個嘗嘗??墒菋審膩聿蛔寗幽撬偷阶爝叺臈?,說別讓人討厭,我們只好等刮風下雨時,撿幾個掉下來的嘗嘗。剛搬來時顏大媽還拿柳條筐送過水果,后來他家打棗時特意使勁搖晃樹,讓棗落在我們院。
由于房子少家具沒處放,搬家前就賣了、扔了,還送人不少。還有扔了可惜賣了不值錢的,就把去后院的過道上面支上幾塊板放在哪了。風吹雨打日久天長全散了架。有個烏木月牙桌就怪可惜的,擱到現(xiàn)在也值點兒錢啦!一對黃梨的伍凳,一個用了好多年,另一個就是放哪兒毀了。還有個直徑一米以上的大魚缸也屬于雞肋,棄之可惜食之無味,扣在墻角多年。記得上三、四年級時,挑滿一缸水關上街門,脫光了在里面洗澡,三、四個孩子蹲在里面憋氣,美哉!
東院住著三戶人家。小五他家住當間兩間,他大爺一直單身住一間,他和父母姐姐住一起。他姐姐叫老四,可是從來沒見過上面的哥哥姐姐。他爸哥倆都是蹬三輪的,又都有哮喘病。他家日子總是緊巴巴的,爸媽老想幫幫他們,可這家人特耿直,很少輕易接受別人東西。東邊是李德義五口的兩間房,他管爸叫叔,媳婦挺瘦嘴特甜,見媽叫嬸兒唄親。三個禿小子虎頭虎腦好玩極了,后來他們搬到西外,聽說小三得大腦炎死了,我還難過了好幾天。李德義愛看書,常來家里借書,家里的書讓他都翻便了,爸挺喜歡他。后來我才知道我家大多是清末明初的言情小說,那里邊肯定有黃色東西吸引他。西邊住著瘋子娘倆。瘋子留著滿頭亂發(fā)滿臉花白的連毛胡子。具體身世說不清楚。一雙深奧的眼睛直挺挺地盯著一個目標,誰見了都得先懼三分??捎腥司筒恍胚@個邪!沒事就在他家后窗戶外喊一嗓子“胡德林,瘋子!”,要不就往窗戶上扔磚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瘋子名字的。我還想他是不是狼牙山五壯士之一呀?跳崖后沒死嚇瘋了。一次大弟跑回家就趕緊關門,就聽見外面甕聲甕氣地吼叫:“小通你給我出來!”,嚇得那位恨不得有地縫都鉆。從此大人不用管自己就不敢惹瘋子了。瘋子和他媽到底怎么生活?我不知道,可能大家都說不清。直到他老媽去世時我第一次進他家屋子,才知道他們日子有多難!屋里漆黑是純粹的四旮旯空,連張桌子都沒有,鍋碗也放在地上。用磚頭碼的炕上屈卷著老人皮包骨的遺體,過了好多天我還沉侵在悲哀中,那時也知道了什么叫凄慘了。派出所幫助瘋子發(fā)喪了老人后,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后來就沒了他的消息。
小五家和我們家有著千絲萬屢的聯(lián)系。家里只要一有事,最先想到的準是找他家。光是一九五九年就有兩件大事。年初是老祖去世后,送下清河下葬。那時城里沒馬車,拉排子車的不去,只能求那老哥倆。三輪車不夠長只好搭塊板支起來,車只能推著走。十冬臘月頂著五、六級大風,推著三輪走了三十里地才到。這老哥倆倒換班推還得使勁壓著車把,要不后邊沉就打天秤,真是玩命啦!回來后,哥倆喘病都犯了。年中體弱多病的老爸得了夾氣傷寒,十五天大便不走動,人都快不行了。還得找這哥倆,當時小五他大爺病得不輕,又加上了寶生他爸,拉著爸跑遍了全市的大醫(yī)院。甭說蹬三輪車,就是跟著跑的二爹,每天都累得象一灘泥。說實在的,這份真情不是金錢能買到的。要不是這些老街坊,我們家會是什么樣真不可想象!當時我在課堂上,看著爸在課本上給寫的名字,一邊掉眼淚一邊想,這可能是爸的遺跡呀!后來小五他大爺就病得落炕了,大媽為了貼補家用,也去了街道廠。一次干活在城墻邊小便,受了風就一病不起了,沒多久就帶著諸多遺憾撒手人寰。缺少家庭主婦的老哥倆饑飽勞碌,再趕上困難時期也相繼離開了人世。沒了生活來源的姐倆,不久也退房搬家了。后來聽說比我大一歲的老四姐早早就嫁了人,小五也退學去了西山林場,那時他連初中都沒畢業(yè)呢!之后,又見過小五這個發(fā)小一面,已經(jīng)不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了,就好象變了個人。后來我總想找到他家人,起碼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可一直沒辦法找到。
竟說街坊了,還是說說自己家吧。我和大姐老祖住北屋的西間,當間拉個布簾外邊當客廳,后來還用紙糊過隔斷。爸媽帶著大妹和大弟住南屋。大弟是安成胡同生的,到這時也就一歲多。不足一年搬了兩次家,房子從十五、六間變成三間,東西肯定沒處放。賣掉值不了三瓜兩棗,毀了的多了,要是留到現(xiàn)在,哪樣也值點錢。不說別的就光是那套硬木家俱,換輛好車沒問題。不光是八仙桌和太師椅,還有大條案哪!哈哈!白日做夢吧!老三老四都是在南屋出生的,小妹是在后來壓的小平房生的。一次大人在北屋,我們哥仨在南屋坑上翻跟斗。頭上正好長癬的永善翻到了地上,頭上磕得直流血哇哇大哭,媽抱著小弟過來一看就跟我急了,全家人亂作一團。此后,見到老三就會懊悔地想到可愛的小人兒頭上的印記。
說點輕松的,我小時候的愛好是拆。最先拆的是自己的或者弟妹們的玩意,不過癮。就盯上復雜點的大鐘了,可太顯眼不能動,當然后來變著法兒還是拆了。榆木擦漆的大頂柜里,有個全銅鎏金的西式小座鐘,表盤上全是羅馬數(shù)字,起碼是清末民初的西洋貨。后來琢磨可能那是老祖的陪嫁,老人家娘家是正黃旗說不定是上頭賜的呢!怕大人看見就趴在床底下拆!拆裝了若干次后,還想看看發(fā)條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崩了,有幾個指甲蓋大小的齒輪丟了,只好簡化裝好放回原處。還留下大點的齒輪當捻捻轉玩。媽有次要賣它,一上弦不走還說準是受潮了呢。那時太小不懂事,要不那是一家子幾天的飯轍呀!后來那鐘就賣廢銅了。
老祖活著時,有兩個打鼓兒的總在咱家門口轉悠。知道這家急著拿東西換錢吃飯,給錢就賣就揀便宜吧!只要他們不管哪個一被叫進來,兩只眼睛就一通瞎尋摸,這回弄不走下回準磨走,真叫能說會勸的買賣人。最先賣的是擺設和家具,撣瓶、帽桶,連三、條案,還有不少印象不深的東西很快就賣完了。接著就是衣物和細軟,不時地翻箱倒柜找東西賣。一次把老祖的花盆鞋翻出來了,我和大姐還特高興地穿上扭著玩吶。反正值錢的東西都給賣了。記得有次媽和老徂拿出裝著手飾的鐵合翻來覆去,最后娘倆還是從老祖頭上帶的帽子上,揪下子母綠的帽花賣了。可能最后剩下的老物景只有一對有殘的粥罐了!一直用到搬家前。是呀!人是兩年添一口,最高峰時是十口呀!爸那會在泰和砂石場當會計,為了養(yǎng)家把白砂石存家院子里,好弄點存放費。真難為他老人家了。
沒得賣了,就又打房子的主意了。正好經(jīng)人介紹,鄭家哥倆在北京掙了點錢,想買房把家眷接來。于是談好把院子的南半邊連同南屋和小后院賣給他,要先緊靠著北房蓋間小平房,然后他們再蓋房搬家。這樣刀把是甩了,南房和小后院,以及老槐樹可都姓了鄭。五四年小平房蓋好后,爸媽和三小的住小房,老祖帶著三大的住大屋的西邊,當間是客廳。大姐后來用小飯桌,每天臨時搭鋪。小屋最多時得住六口人。真不知道怎么擠的?五九年大姐去了北安河教書,老祖沒了,就重新安排住法。我們哥四個在小屋就開始了“臊餅”大戰(zhàn)。直到六八年才有了大的變化。
按說小孩就是有吃喝有玩的就行,可有時不由得你不想事,事情逼著你得過腦子。該交學費書本費了,爸給寫個緩交條,一個學期、一年、兩年都是這樣,幾年下來再不裝事也能琢磨出為什么了!一個人掙錢,十口人吃飯,四、五個上學的。怎么能不捉襟見肘?所以媽五八年去了紙盒廠,大姐是十六歲參加工作的。還有比這更揪心的就是那兩間北房。開始只是頂棚唏哩嘩啦地響,以為是耗子鬧的。后來把頂棚的紙壓破,掉下好多灰土。終于在下了十幾天雨的一天夜里,兩根椽子帶著大堆灰土,落在我們的床頭,幸虧沒砸著人。姥姥得信馬上讓大舅把我和大姐接走了,房頂透天沒法住人了。修房時一看,不光椽子、檁條,連大梁都有裂紋。從此屋里就多了根柱子,檁條也多半是雙根的。頂棚也跟衣服似的盡是補丁。因為沒錢只能修修補補湊合著!那時就怕下雨,只要一下雨不管是白天夜里,先找盆接雨水。再就是挪窩,要不被褥全濕就甭睡了。有時一宿折騰好幾次,第二天準沒精打采的。睡得正香呢,就怕聽見挺近的“轟!”的一聲,不是院墻倒了就是房山、后沿墻塌了!連我都成毛病了,聽見聲就扒窗戶看看是不是我家。真怕呀!又得花錢了。開始還是有錢時找瓦匠修,后來帶著弟妹們試著瞎砌,先別讓來來往往的人看西洋景,等瓦匠來了再重來。最后就真成了業(yè)余瓦匠了。剛工作時,跟同事姚敬福一起,大包大攬地給房頂苫了一層白灰。(那次塌了后半坡就沒苫瓦)當時沒經(jīng)驗,灰發(fā)得不好,壓得不夠,老起包又修了多次。要是再有機會,我想肯定會比哪次干得漂亮!哈,哈!后來,弟妹們返京修修建建成了家常便飯。尤其三妹夫的正宗手藝帶進來,如魚得水正經(jīng)蓋了好幾間房哪!那時的家伙斥兒真挺全,現(xiàn)在還留著呢。后來我還研究引進新工藝,鋪破布刷油漆可以幾年不漏。想想那時真不知道怎么過來的?毫不夸張當時最慘時,真是在屋里打傘等天亮??!最擔心的時候是地震那年,那雨下得哪個大,還一通搖晃。不知道這房怎么就沒塌?那墻都是核桃磚呀!直到拆遷這破房硬是挺了四十多年。
鄭家是大排行,這哥倆是親哥們,鄭士祥行二我們管叫二大爺,鄭士英是老五叫五叔。他們的老家在河北固安,解放初,憑著木匠手藝到北京的建筑單位工作。五四年買我家房時,五嬸還懷著大閨女,二大媽帶著小茂、小小,抱著小四,固安留下了老大。后來才有的寶山、小玉頭兒,玉茹和老根。按說二大爺家的孩子數(shù),是最吉利的五男二女??赡苁怯捎诖箝|女從小送人的原因,把福氣給破了。小茂上高二因病休學,文革時因氣胸英年早逝。當了五六年兵落下腎病的三弟,雖然換了腎,還是四十多歲就扔下娘倆撒手人寰。二大媽因癌去世時最小的還沒上學。二大爺是我小時候的健康偶象,他光膀子干活時那兩塊胸大肌和健壯的體魄,真讓人羨慕。老人家七十多了,還上房修補、摘棗,近九十歲才去世。渣子的外號叫“政府”,同樣行四我家的老四外號叫“流芳”。(都是按頭型起的)小哥倆沒上初中就趕上文革,上課也是鬧革命不如玩?zhèn)€痛快!花鳥魚蟲樣樣在行,進出動物園有專門開的通道。最擅長的是走,西郊機場可能都不算遠的。后來四弟發(fā)配東北兵團,哥倆才各自為戰(zhàn)。二大爺續(xù)了兩次賢。頭一次是理發(fā)館退休的胖老太太,由于不習慣他家農(nóng)村的習俗走了。第二個二大媽,也是農(nóng)村出來的。人隨和、大大咧咧愛說愛鬧,很快就融人了這個家庭。到我家串門跟進自己家一樣,跟爸媽和小輩的關系都行。對孩子真疼真管,也真顧家。每天除了照顧老頭,有工夫就滿世界轉悠揀塑料瓶、易拉罐。有一次不知道從那兒拉回一根鐵架子,沒進家門就累得坐在地上了??粗暮诟墒莸睦先?,真讓人心疼。后來搬到管莊我們還去看過二老,二大爺去世后,渣子把二大媽接過來,兩居室出租挺好。不知道老太太現(xiàn)在怎么樣啦?
在那個家有不少值得回憶的事。那時人口最多時是十口,后來最多時是十四、五口。人口最少時是兩口,那是七四年,老媽被診斷出胸部有腫瘤,到人民醫(yī)院手術。我媳婦生孩子也在醫(yī)院,家里就剩下我和老爸。每天下班到家打開火,忙著做倆人的飯。那會兒我那會做飯哪!一次說吃面,我和出的面硬得根本桿不動!等吃上飯都九點多了。后來媳婦帶著孩子白天也是守空院子,我倒成夜班才稍好些。又得伺候月子,又得上班,還得抽空看看媽,老媽的一句“你挺忙的就別來了”,說得我心里就象打翻了五味瓶。
最難受的是送人,大妹走時媽和四舅母都哭了,媽心里難受再送人說什么也不去了。后來迎來送往都是我去,車不動還好,只要一動就想哭。一次正掉眼淚呢,碰上個同事直問我,我趕緊說沒事。當年老疙瘩沒上學就幫家蓋房,后來我兒子也是哪個歲數(shù)幫蓋小廚房;大姐十六去了北安河,小弟十六就去了黑龍江,老三十七去了永濟,大妹不足二十赴兗州。這都是從來沒離開過爹媽呀??;吃手紙和炒螞蟻;逛廠甸和順城墻根兒走回來;書包和溝眼;大面盆和“疤瘌眼”的兒歌;清晨掃地聲和凄慘的哼哼聲;胡同口的井窩子和高英;漿桿插的和劉木林(青春之歌盧家川的扮演者康泰的妹妹);葡萄園和挑水,西口水管子和小水車;“刀!刀!刀!”和“不!不!不!”;哎呀,值得回憶的事太多了!
最感人的是那些街坊們。齊寶生和他爸,老的帶爸看病,小的給爸找墓地;二百五什剎海解圍;那件事都是個故事。
九八年七月八號,我們在復雜的心情中,離開了這叫人揪心的家。用京劇《遇皇后》里李娘娘的一句唱,“從今后再不住這破瓦寒窯!”。要說也叫吉人自有天向,當時是給房不是給錢,哥幾個一戶一套房。要是現(xiàn)在那就完了,大家全都是沒了窩。那點錢連遠郊都買不起呀!我從此在日常生活中,再也沒有了修房這個詞。家,真正成為了安樂窩、避風港和加油站,和原來的八平米小屋相比,真是天壤之別。我看了一下,從房子北頭到南頭,就跟原來的院子長度差不多,何況還有樓上呢。尤其這幾年,周圍的環(huán)境越來越好,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就在附近,沒事到里面閑逛,悠哉!退休后,養(yǎng)老金年年提高,日子越來越舒心。老一輩人沒趕上這好日子,我們也算是苦盡甜來了。用健康的身體和愉快的心情來享受這一切吧!
劉永恒 隨筆于2010年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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