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經(jīng)過匡地,顏刻為仆,稱“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以為孔子是陽虎,據(jù)《史記·孔子世家》:“陽虎嘗暴匡人”,又“孔子狀類陽虎”,拘之多日,這是孔子一生中驚險的時刻。
子畏于匡,有兩段很有名的話,在《論語》《史記》中都有記載,其一云:
“子畏于匡,顏淵后。子曰:“吾以汝為死矣?!痹唬骸白釉冢睾胃宜??”
孔安國以為孔子和顏回走失,故顏回后至。這一節(jié)總讓我想起杜甫《羌村》詩中“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之語,離散再重逢使人覺得不真實,故孔子感嘆“吾以汝為死矣”,想必是悲喜交加,顏回果不負孔子,“子在,回何敢死?”我以為這是《論語》中最為動人的話語之一。短短兩句,狼狽之情、相惜之意可以想見。然而賢者顏回還是死在了孔子前面,一嘆。
其二云:“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孔子自稱“后死者”,是相對文王而言,絕境之下,孔子命系于天,自以為“文”之孤本,言下極其自信。這是孔子的自信,或者說,這是他知命的表現(xiàn)。
在談?wù)撝埃枰鞔_“義”的概念。
《論語·微子》載子路言:“不仕無義。長幼之節(jié),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span>
朱熹注此云子路述夫子之意。“義”即“宜”也,指應(yīng)該去做的事,是絕對的命令。馮友蘭《中國哲學(xué)簡史》補充道:“如果做這些事只出于非道德的考慮,即使做了應(yīng)該做的事,這種行為也不是義的行為。”
孔子以為每個人都有他必須去做的事,重要的在于做這件事的本身,也就是“義”,至于完成的結(jié)果并不在“義”的范疇之內(nèi)。
《論語·憲問》:“子路宿于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唬骸侵洳豢啥鵀橹吲c?”
晨門知世之不可,故不為,蓋孔子亦知世之不可,無所為而為,只是因為這些事是“義”,是他應(yīng)該去完成的事,《論語·子罕》的記載顯示了孔子的自信,也告訴了我的孔子的義,也就是“文”,孔子以夏重質(zhì),殷重文,周乃文質(zhì)彬彬。此云“文”,指周之禮樂教化也,深言之,即天道也,即如朱熹所注,孔子不曰道而曰文,自謙辭也。
懂得了孔子的義,才能談?wù)撎烀???v觀孔子一生,輾轉(zhuǎn)各國之間,受過圍困挨過餓,然而始終不得其位,但似乎從未見他流露出退縮之意。是孔子天生樂觀嗎?恐怕不是。
《論語·堯曰》載孔子之言“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span>可知孔子非不知命者,程子曰:“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之也。人不知命,則見害必避,見利必趨,何以為君子?”這一層闡釋得更加明白,因為知道了自己的命,反而無所畏懼,我以為這種“命”既包含著一個人應(yīng)該完成的義,也包括他的歸宿。
孔子又言:“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span>
子路遇丈人,反見之而不得,云:“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周作人以為子路的話有點像“戲臺上的獨白”,“所說的話夸張無實”,我反倒不太認同。這更像是朱熹所注的“子路述夫子之意如此”,如果此話由孔子來說,顯得有點刻意,若由子路來說,恰好符合他率直的性格。
順著子路的話,可知孔子對自己的命是有很清楚的認識的,“道之不行,已知之矣”何其通達,結(jié)果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事,夫子行其義而早知無果,何其令人感慨。所謂夫子之文章可得聞,夫子之言天道與性命,弗可得而聞已矣。錢曾稱子貢此言“已矣”有低徊未忍已之情,今日方有所體味。
最后談一談孔子解圍,似乎有幾種不同的說法。司馬遷以為孔子使人到衛(wèi)國向?qū)幬渥忧笾?,大概是還沒到“邦無道則愚”的時候,匡地到衛(wèi)國往返,步行需要三天左右的時間,大概也還說得過去。但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引《琴操》記載了另一種頗為傳奇的說法,說孔子“和琴而歌,音曲甚哀,有暴風(fēng)擊軍士僵仆,于是匡人有知孔子圣人,自解也?!彪m然離奇,我卻更為喜歡這樣的收梢,孔子以音曲表達了他的哀傷,獲取了匡人的理解和認可,這位苦苦努力的圣人,也終于得到了他的感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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