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0月15日，是中國新時期報告文學的奠基者和開拓者徐遲先生的百歲誕辰。作為報告文學作家，我們無不以感恩之心懷念徐遲先生。
毫無疑問，徐遲先生發(fā)表于1978年1月的《哥德巴赫猜想》是他一生最重要和最閃耀的作品。曾記得，當年《哥德巴赫猜想》給因“文革”而沉悶和 壓抑了10余年的中國所帶來的那股尊重知識、尊重知識分子的“科學春天”之風是何等的強勁！從某種意義上講，中國后來以昂首闊步的豪邁姿態(tài)走向四個現(xiàn)代化 建設的偉大征程并取得舉世矚目的輝煌成就，徐遲的《哥德巴赫猜想》是一首無法叫人忘卻和永遠不可抹殺的激情戰(zhàn)斗曲，它通過奔放浩蕩、感情豐沛、入情入理的 藝術感染力，讓多少年來那些躬著腰為共和國拉車、卻得不到起碼尊重的知識分子重新?lián)P眉吐氣；讓人類用自己獨有的聰明與辛勤勞動錘打出的知識，從臭氣熏天的 垃圾堆的最底層，重新抬到了神圣的殿堂；讓整天撕著課本打架的學生重新回到了安靜的教室，讓牢監(jiān)農(nóng)場里的工程師、科學家重新回到了實驗室和科學院；讓千千 萬萬“臭老九”們再度感覺自己有了生的希望和活的價值。一個文明古國的偉大歷史從此也就揭開了全新的時代畫卷，而這個時代畫卷所呈現(xiàn)給世界的是中國式的波 瀾壯闊、風起云涌。于是，一個文學家所塑造的名叫陳景潤的“哥德巴赫猜想者”，向我們撲面而來，成為民族的榜樣和知識分子的代表。文學的力量何等之大！大 到了我們整個社會在一天之內(nèi)以驚天動地、驚濤駭浪、驚心動魄之勢，完成了對科學、對知識、對知識分子評價的徹底顛覆。這就是《哥德巴赫猜想》——一部報告 文學作品在30多年前所帶給我們中國的偉大貢獻，這就是我們今天為什么要以特別感恩之心感謝和紀念徐遲先生的原因所在。
中國改革開放30多年取得的成就，中國改革開放30多年來對我們每個人、每個家庭、每個單位、每個行業(yè)所發(fā)生的翻天覆地的命運變化，中國改革開 放30多年對世界和整個人類發(fā)展所作出的推動與影響，與一部由中國人寫的《哥德巴赫猜想》的報告文學作品和一個叫徐遲的作家有沒有一點關系？回答是肯定 的，同樣是一名報告文學作家的我，由衷感到無限的榮耀和文學的崇高尊嚴。
《哥德巴赫猜想》和徐遲先生對一名普通作家的影響同樣是深遠而巨大的，這種深遠和巨大有時無法想象。大家都知道，人的基因是父母遺傳給我們的， 我們的生命基因無法改變，但徐遲先生和他的《哥德巴赫猜想》，則改變了無數(shù)人的人生基因和事業(yè)基因。我便是其中之一。許多人現(xiàn)在都稱我“報告文學作家”， 而我自己也從沒有否定過這樣的職業(yè)稱謂。其實，大家并不知道，我最初的文學之路，是從詩歌和小說開始的，詩歌寫作是因為朦朧的愛情而激發(fā)出的；小說創(chuàng)作是 因為上世紀70年代末，我與我的戰(zhàn)友們經(jīng)歷了在南方中越邊境上的那場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爭；如果不是因為紀念徐遲先生百年誕辰，我早已忘記了自己曾在20多歲時寫 過和出版了第一部名為《東方毒蛇》的長篇小說。我的最后兩部中篇小說《第二道戰(zhàn)壕》和《橄欖綠》，分別發(fā)表于1982年和1984年。然而之后的30余年 里，我再沒有寫過小說，為什么？因為有一個人動員和鼓勵我去做了另外一件事，并且因為這件事，讓我的人生基因徹底發(fā)生了變化！這就是徐遲先生和他的《哥德 巴赫猜想》，他引領我走上了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這一寫就是35年。在生命最重要、最寶貴的30多年里，我?guī)缀鯖]有停止過對報告文學的熱愛；30多年里，我 幾乎沒有停止過與報告文學結伴而行的悲喜之情；30多年里，我?guī)缀醪恢肋€有哪一種音樂、哪一個畫面、哪一個人，能像報告文學一樣吸引我、感動我，甚至是 摧殘和迷失我！
35年！因為您——尊敬的徐遲先生，為了繼續(xù)您的以謳歌偉大時代為己任的報告文學事業(yè)，我從一個軍隊的年輕小伙子，寫到了兩鬢斑白！因為您—— 尊敬的徐遲先生，為了學習您充滿激情的《哥德巴赫猜想》，無數(shù)個夜晚，我會突然從夢中醒來，迅速趴到書桌上去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創(chuàng)作，完成對文體本身的攀登 與實驗；因為您——尊敬的徐遲先生，為了弘揚您的報告文學價值觀，我跋涉了30余年，從湘西的古老村落開始，走向荒野的礦山、冰冷的雪地、酷熱的沙漠，甚 至是可怕和要命的十幾公里縱深的煤井坑道。甚至跑到戰(zhàn)火紛飛的非洲蘇丹的達爾富爾、利比亞的黎波里海岸……想起那些歲月，我的眼前立即會重新被 “5·12”大地震那地動山搖的景象所包圍和迷漫；會立即浮現(xiàn)非典現(xiàn)場那一幕幕驚恐與悲慘的情形；會立即回到那個獨自一人在深山老林里跟在一個失業(yè)的殘疾 農(nóng)民身后，屁顛屁顛地跑了十幾里路去聽他講述自己如何送兒子上學的故事，那一刻沒有人把你當作家、更沒有人把你當什么局長、部長，甚至連一口飯、一口水都 不會有人給你。報告文學作家高尚的時候，比所有高尚者都要高尚，否則你無法抵達高尚者的靈魂深處；報告文學作家勤奮的時候，要比種地的農(nóng)民勤奮百倍，否則 你無法聽到一個低微的社會弱者的心靈的真實吶喊；報告文學作家勇敢和偉大的時候，要比任何一個戰(zhàn)士和水手都勇敢和偉大，否則你的任何努力都可能半途而廢； 報告文學作家，還必須具有特殊的忍耐力，意想不到的官司、惡意的諷刺打擊，都可能毀滅和撕裂你的意志與信仰。為報告文學活著的人，是鋼鐵和柔情凝煉成的、 是汗水和火焰交織成的；榮耀與心酸，注定了我們的命運是如此起伏與反差；喜悅和痛苦、思考和張揚陪伴我們的一生。
作為一名報告文學作家，我們常常要這樣責問自己：為什么非要干報告文學這個苦差事呢？為什么非要堅持這個吃力不討好的文體創(chuàng)作呢？當一個個“為 什么”在自己心中滾動和涌出時，尊敬的徐遲先生便會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他的《哥德巴赫猜想》，以及這個“猜想”之下作為一名時代歌手的偉大精神和思想品德， 就是一種榜樣、一面旗幟，令人產(chǎn)生新的更高層次的前進動力和方向感，這就是徐遲先生給予我個人成長和事業(yè)的基因改變后所獲得的一點體會與感情波瀾。
中國的今天，是一個偉大而精彩的、能讓文學彰顯五彩繽紛的時代，我們的生活、我們的人民、我們的社會變革，給予了報告文學格外恩賜，幾乎每一片 土地、每一項事業(yè)、每一個變化中的人，都是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的豐韻素材，我們沒有理由放棄和自我貶低報告文學文體的價值。事實上，還沒有哪一種文體在記錄、表 現(xiàn)和宣揚改革開放的中國的貢獻上，可以同報告文學相比。這一點毫無疑問。尤其在今天，當一些明明是正能量的人和事，卻被“小道消息”和網(wǎng)絡謠言丑化之后成 了負面?zhèn)髀劦臅r候，報告文學的作用必然對消除和打擊這樣的歪風邪氣起到其他文體形式所不能替代的作用。有人說，今天的報告文學面臨死亡和邊緣化；也有人 說，它將被非虛構寫作所代替。我在這里明確地告訴大家：在中國，在繼續(xù)沿著社會主義特色的道路前行的當下和未來，報告文學不僅不可能邊緣化和死亡，相反， 它比任何一種文體更具生命力、更放射光芒，更有市場和讀者，更被主流意識所認可。原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在前幾年進行的年度出版與閱讀調查中，一次又一次地告 訴我們：喜歡和熱愛紀實類作品的讀者，遠遠超過虛構類的讀者；大家應當知道，中國的主流媒體如《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曾經(jīng)在頭版發(fā)表報告文學作品的只 有兩次，分別是上世紀50年代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和1978年的徐遲的《哥德巴赫猜想》。但在今天，我們的《人民日報》，每年至少要發(fā)表20篇報告 文學。尤其是《光明日報》，僅在十八大以來的一年多時間里，在頭版、甚至頭版頭條先后發(fā)表了多篇報告文學，其中有我的兩篇，李春雷一篇、還有一篇是年輕作 者王國平寫的。事實上，《光明日報》在10年前的2004年7月26日就在頭版和二版發(fā)表過我的另一篇名為《永遠的紅樹林》的報告文學。11年前的“非 典”期間，上海的《文匯報》也曾有過非同尋常的壯舉，連續(xù)用8個整版發(fā)表了當時我寫的報告文學《北京保衛(wèi)戰(zhàn)》。在近兩屆的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中每一次 都有超過2/3的獲獎圖書是報告文學作品，更可喜的是在上一屆的“五個一工程”獎獲獎的十幾部電影中有1/3的電影也是根據(jù)報告文學作品改編而成的。這些 事實，都很好地說明了報告文學不僅沒有死亡和邊緣化，恰恰充滿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
近些年，總有一些人在說非虛構寫作將替代報告文學。在我看來，作為豐富和充實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寫作現(xiàn)象，我們對非虛構寫作將給予更多的關注、 支持和包容。我們中國的文學家，對西方寫作者的那種靈活、自由和開放式的寫作經(jīng)驗，從不拒絕。但是必須指出的是，中國有中國的傳統(tǒng)與習慣，中國有中國的文 體之美和集成與積累的成功經(jīng)驗。中國自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以來，由瞿秋白、夏衍和新中國成立之后的魏巍、包括巴金、丁玲等尤其是徐遲先生為代表的老一代作家 們，他們繼承司馬遷《史記》這種優(yōu)秀紀實作品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和中國人對歷史真實的嚴謹治學態(tài)度，同時又吸收和發(fā)揚了世界現(xiàn)代報告文學奠基人基希先生的創(chuàng)作特 點，形成了中國自己的報告文學。這就是：將時代性、新聞性、現(xiàn)實性、批判性和文學性融為一體的早已被廣大讀者所接受和喜愛的一個充滿生機活力，并有自己獨 立文體要求的文學種類。今天的中國，整個社會都呈現(xiàn)在開放和進步之中，我們的報告文學，也在接受和吸納所有新鮮的空氣，包括非虛構在內(nèi)的諸如個人化寫作、 心靈史敘述、口述回憶錄、傳記創(chuàng)作、自由度非常大的紀實體散文等等寫實類作品，以及新的寫作經(jīng)驗，都將為豐富和發(fā)展報告文學文體提供有益的養(yǎng)分和寬闊的空 間。
面對一個全新的飛速發(fā)展的時代，在紀念徐遲先生誕辰100周年的時刻，作為一名報告文學作家和現(xiàn)任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長，我愿意與所有同行們， 誓志將徐遲先生開創(chuàng)的中國新時代報告文學的文體和他所倡導的文學價值觀、文藝觀及其文學精神繼承與發(fā)揚下去，努力實現(xiàn)中國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紀元，滿足時代 和人民對我們的要求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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