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自漢代傳入中國,至今已有近兩千個春秋了,無論魏晉南北朝,還是唐宋元明清,歷朝各代都有不少高僧行化于神州大地,對中國的民族文化,乃至民族精神,作出了卓絕的貢獻,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就元代而言,最為杰出的高僧首推中峰明本禪師。
元朝是蒙古人入主中國的朝代,更是北方游牧民族第一次全面統(tǒng)治中國的時代。這給以儒家文化為背景,以農業(yè)生產為基礎的中國社會帶來了巨大的沖擊。蒙古人尊奉藏傳佛教,對漢地佛教原本沒有多少敬意,可恰恰是蒙古族的皇帝,卻前后數(shù)代,先后多次對中峰明本禪師表示禮敬。元仁宗為太子時,就尊明本禪師為“法慧禪師”,即位后,又贈明本禪師為“佛慈圓照廣慧禪師”,又賜金襕袈裟;元英宗時,又賜金襕僧伽黎衣;明本禪師圓寂后,元文宗又追謚為“智覺禪師”,塔號“法云”;到了元順帝初年,更冊封中峰明本禪師為“普應國師”,并敕令將其三十卷的語錄與文集收入佛教大藏經中。而王公貴族,文人士大夫更趨之若鶩,不分權貴均拜入明本禪師門下。 中峰明本禪師所獲得的榮譽和地位,可以說達到了唐朝以后四百年間漢族僧人從未有過的高度,這是為什么呢?而這一切,竟又與中峰明本禪師本人格格不入,他對此不屑一顧,唯恐避之不及,避之不遠,這又為什么呢? 偉大的歷史人物,必有其獨特的眼界和胸懷,也有其獨特的生活歷程和個人人格的魅力,當然還有相應的歷史條件和文化背景。唐代佛教內諸宗兢榮、宋代禪宗一枝獨盛。榮盛的是表層的文化現(xiàn)象,真正導演出這一切的得道高僧,卻如老子所描述的那樣:作焉而不為,功成而不居,竟完全超然于這些成就之上。
禪宗發(fā)展到宋代,由于朝廷和士大夫的尊信,使禪宗從唐五代時的山林進入了廟堂,五山十剎及天下叢林的興盛,帶動了禪文化的全面繁榮。而這種繁榮,恰恰又使禪宗陷入了矛盾和困境之中——這與“不立文字,頓悟成佛”的禪宗本質難以相容,文字禪的興起,必然與單刀直入,真參實悟難以協(xié)調。與士大夫們一起低吟淺唱,在廟堂上為人君祝圣祈年,畢竟不是幽寂獨朗的禪光本身。蒙古人滅宋,也一舉滅掉了眾多禪師和士大夫那雍容雅致的禪意,帶來的卻是血與火的洗禮。
在這國破家亡,精神無寄之時,中峰明本禪師以其精純清澈的禪悟,犖確不凡的風骨氣節(jié)和離世出塵的文風,振奮了一代士大夫失落的心,為走入窮途的禪宗開啟了一方新的天地,贏得了中國僧人和士大夫的尊崇,也贏得了蒙古貴族乃至元朝皇帝的尊崇。
明本大師的老師高峰原妙禪師,是一位通古今之變的高僧,他首革宋代禪宗積弊,不住寺廟而隱居山林,先后在浙江湖州的雙髻峰和余杭的西天目山庵居二十余年。特別是在西天目山獅子巖筑“死關”獨居,十七年足不出戶,行頭陀之行,一掃宋代禪宗的富貴和文弱之氣,令天下叢林耳目一新。
明本禪師是高峰禪師門下最杰出的弟子,高峰禪師示寂時,明本禪師已是一代宗師。對于官府和各大叢林的紛紛迎請,明本禪師東走西避,在近三十年的歲月中,流離無定。他常常以船為居,往來于長江上下和黃河兩岸,亦或筑庵而居,皆以“幻住庵”為名,聚眾說法。當時的文壇領袖如趙孟頫、馮子振等,無不拜歸于明本禪師門下。明本禪師與高峰禪師一樣,畢生以清苦自持,行如頭陀,雖名高位尊而不變其節(jié),風骨獨卓,眾望所歸,被尊之為“江南古佛”。
在禪法的傳授上,中峰明本禪師繼承了五祖法演禪師——大慧宗杲禪師——高峰原妙禪師一路的“話頭禪”,以苦苦逼拶,時久功成并傳授禪宗心法的方略,呵斥盲棒瞎棒一類的狂禪及文字禪,清冷孤硬,不近人情,故其得法者如天如惟則、千巖元長等禪師皆銅頭鐵額,享譽中外。千巖元長禪師又傳法于萬峰時蔚禪師,明本一系,遂成明清兩代中國禪宗的主流,如今禪宗叢林,無不是中峰明本禪師的后世兒孫。
蒙古人本信藏傳佛教,云南(元以前為南韶、大理,立國五百余年,不歸唐宋版圖)唯有南傳佛教,因明本禪師之力,禪宗方流布于蒙古、云南,并出現(xiàn)了一批禪宗高僧。
明本禪師在世之時,影響就遍及海外,朝鮮、日本、越南等國的眾多僧人均前來參學。朝鮮國王、元帝駙馬王璋親自歸拜于明本禪師門下,明本禪師的禪法,對日本足利時代有著相當?shù)挠绊憽?
明本禪師有語錄、詩文若干,大部分被收入了《天目中峰和尚廣錄》三十卷和《天目明本禪師雜錄》三卷之中。其語錄和文集,表現(xiàn)出他的深悟、睿智和學問,為明清習禪之人所必讀;他的詩偈,也多達千余首,表現(xiàn)出他的風骨、靈異和清淡的佛教“隱士”情懷。特別是他的那一百零八首懷凈土詩和一百首梅花詩,不論對禪宗還是凈土宗,都是一筆獨特和絕佳的文獻。
希望這部傳記,能使中峰明本禪師永遠和廣大讀者同在。
一九九八年四月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