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插畫家伊夫·波利創(chuàng)作的明信片上，蒙娜麗莎于1913年12月得意洋洋地來到米蘭，達·芬奇作為車夫，痛苦不已。
在1900年，《蒙娜麗莎》還遠不如現(xiàn)在有名，只有不多的精英分子才對“她”有所了解?！睹赡塞惿吩鯓硬拍苁骨О偃f不知道她神秘的微笑、幾乎沒有聽說過文藝復興、甚至不知列昂納多·達·芬奇的人認識它呢？還需要有一件驚人的、有新聞價值的事件。1911年8月21日清晨，一位30歲的意大利人，盧浮宮油漆匠溫琴佐·佩魯賈為這幅油畫提供了千載難逢的機會。那天是星期一閉館日。佩魯賈把《蒙娜麗莎》從意大利畫框中取下來，卷起來藏在衣服下面，逃之夭夭。
盧浮宮上下對《蒙娜麗莎》失竊倍感震驚，決定閉館一周。政府解雇了盧浮宮館長狄奧菲爾·奧莫勒和警衛(wèi)長，懲罰了所有警衛(wèi)。一位干過保安和警察的行政官員取代了奧莫勒的位置。
新聞界自然不會放過這么好的題材。在意大利，對失竊案的報道鋪天蓋地，正如一些愛國人士所言，“它畢竟是我們的畫”?！缎瞧谌锗]報》在9月3日－10日那期頭版上登了一幅畫，占據(jù)整頁版面，畫上有兩個梁上君子正在盜竊《蒙娜麗莎》，上面寫著“如何將不可能的事情變成現(xiàn)實”。
號稱世界上發(fā)行量最大的報紙《巴黎人報》在8月23日那期登了《蒙娜麗莎》巨大畫像，上面印著頭號大標題“佐貢達夫人逃離盧浮宮”，標題下是諷刺性的評論“……我們還有畫框”。這篇文章連同第二頁的特寫告訴人們，《蒙娜麗莎》的失竊是個悲劇性的損失：“事實是，歷史上再沒有比《蒙娜麗莎》更完美的畫了。”
各家報紙大肆鼓吹畫的重要地位，又紛紛猜測起來：這個神秘的竊賊是有著強烈占有欲的藝術(shù)愛好者呢，還是迷戀《蒙娜麗莎》的狂熱分子？抑或是位遁世而又古怪的百萬富翁？當然我們還要譴責一些人，盧浮宮及其不完善的安全措施是難辭其咎的。詩人紀堯姆·阿波里奈也加入到譴責者的行列中，他帶著侮辱性的口吻說道：“盧浮宮比任何一家西班牙博物館都不安全。”
幾家報紙對失竊案連續(xù)報道了將近三周，幾乎每天都會在頭版刊登佐貢達夫人（即《蒙娜麗莎》原型）——的畫像。社會各階層都被報道所吸引，也很快對文藝復興時期藝術(shù)有了一定了解。瓦薩里寫的趣聞軼事不斷見諸報端，包括列昂納多作畫時，藝人或彈或唱，努力讓她笑起來的故事?！栋屠枞藞蟆肪幵旃适拢热缯f盧浮宮破例允許著名詩人、劇作家繆塞單獨與《蒙娜麗莎》呆了一夜，實現(xiàn)了他多年夢想。
8月30日，盧浮宮重新開館，人們涌入盧浮宮，注視著那面空蕩蕩的墻壁和曾掛著《蒙娜麗莎》的鉤子，表達自己的悲哀，仿佛一位備受愛戴的名人死了。參觀人數(shù)大大超過以前。小販們臉上掛著并不神秘的微笑，叫賣《蒙娜麗莎》的明信片和復制品，生意興隆。
記者們著實忙活了好一陣子。人們發(fā)現(xiàn)，著名詩人阿波里奈曾試圖通過一家報社歸還1911年5月從盧浮宮偷出的兩尊腓尼基雕塑。《蒙娜麗莎》會不會也是他偷的呢？后來人們得知那兩尊雕塑是他的一個朋友偷的。這位朋友把雕塑偷出來只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膽量，后來他把雕塑送給了阿波里奈。詩人開始并不同意，甚至有些惱怒，但最終還是收下了雕塑。當《蒙娜麗莎》被竊時，詩人心里惴惴不安，還曾考慮過把雕塑扔進塞納河里；后來在畢加索的勸告下，他決定歸還雕塑。警察為此把他逮了起來，在監(jiān)獄里拘留了幾天，后來就放了。出獄后在去參加慶祝會的路上，他順便探訪了《巴黎日報》社，交給他們一篇文章，題目是《我的牢獄生活》。
大眾文化對失竊案的炒作到了極點。盧浮宮的保安系統(tǒng)經(jīng)常在歌曲、明信片、卡巴萊歌舞表演（即酒店里的歌舞表演）和雜耍表演中受到嘲弄。在巴黎最受歡迎的奧林匹亞劇院里，喜劇演員向觀眾表演一出諷刺?。罕R浮宮一名警衛(wèi)正在給一尊價值連城的雕塑清掃灰塵。他一不小心把雕塑碰到了地上，雕塑被摔得粉碎。他卻若無其事地把碎片清理掉，結(jié)果又笨手笨腳地碰落了更多雕塑和畫像。警衛(wèi)的一些朋友紛紛找他“借用”盧浮宮里的藝術(shù)品裝飾自己的家。警衛(wèi)還向游客兜售宮里的藝術(shù)品，“牟利羅的畫怎么樣？你喜歡倫勃朗的作品呢，還是拉斐爾的作品？”
諷刺性明信片也很快出現(xiàn)在市場上。在一張明信片上，一名竊賊帶著畫像逃之夭夭，警衛(wèi)卻酣然入睡。還有一張明信片，蒙娜麗莎咧著嘴笑，旁邊寫著：“我真高興，400年后我終于自由了。”米蘭的一張明信片上，蒙娜麗莎翹著鼻子以示嘲弄，飛快跑掉了。
失竊案后不到兩個星期，一部關(guān)于失竊案的幽默短片被搬上奧姆涅佩茲電影院的大銀幕。9月10日那天看電影的觀眾中有弗朗克·卡夫卡和馬克斯·布羅，他倆在前一天參觀了盧浮宮那面空墻。影片名字是《尼克·溫特與〈佐貢達夫人〉被盜》，只有5分鐘，但卡夫卡覺得影片很有趣。他們向我們描述了影片的主要故事情節(jié)：“故事發(fā)生在盧浮宮里。里面的一切東西都仿造得惟妙惟肖，包括其中的畫和雕塑，還有畫廊中間懸掛《蒙娜麗莎》的3個鉤子。一個滑稽的偵探被請去偵破此案；一個鞋扣提供了錯誤的線索，把他給誤導了；偵探假裝成擦鞋匠，強迫來往路人到他那里擦鞋。結(jié)果克魯莫勒被警察逮了起來（克魯莫勒當然就是盧浮宮館長奧莫勒），因為那個鞋扣是他掉的。接著故事發(fā)展到高潮：當人們在盧浮宮里跑來跑去的時候，竊賊卻挾著《佐貢達夫人》回來了，他把它放回原處，接著取走了一幅委拉斯蓋茲的畫，他的一舉一動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最后，人們在《蒙娜麗莎》上發(fā)現(xiàn)了竊賊留下的筆跡：“對不起，都怪我視力不好。我想要的是旁邊那幅畫。”
人們很快就聽到了諷刺盜竊案的卡巴萊歌曲。這些歌曲通常以舊曲譜新詞，大多數(shù)輕快詼諧，充滿諷刺意味。歌里的蒙娜麗莎通常是個愛玩的女孩，她在盧浮宮里有些煩悶。在一首歌中，她出現(xiàn)在一個下等酒吧間里，滿口巴黎黑話，意思大致是：“嗨，伙計，親我一口吧，我不會反感。我已經(jīng)對那個宮殿厭煩透頂。有一天晚上，警衛(wèi)喊道‘要關(guān)門了’，我說‘操你媽的’，然后就跑出來了。”
并非所有對失竊案的反應(yīng)都充滿喜劇色彩。8月23日，極端民主主義者和反猶太人的“法蘭西運動”黨一開始就把怒火發(fā)泄到盧浮宮館長奧莫勒身上，說他是德雷福斯的支持者——言外之意說他親猶太人，還抨擊他的助手貝內(nèi)迪特說：“湊巧的是，他是猶太人。”第二天，要求奧莫勒辭職的大字標題更咄咄逼人：“他是所有國家博物館里的猶太化組織的頭子”。一天后，編輯列奧·都德在題為《猶太化了的盧浮宮》的評論中，叫囂道：整個藝術(shù)界都被控制在猶太人手中。到第四天，“法蘭西運動”中的藝術(shù)評論家路易·迪米耶聲稱：松懈的保安措施是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民主價值觀作用的結(jié)果，對此他表示強烈的不滿。如果盧浮宮向所有人都開放的話，還有什么事情不能發(fā)生呢？如果讓猶太人來管理盧浮宮，就像猶太人管理我們國家一樣，那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呢？
這時候，《蒙娜麗莎》正放在佩魯賈住處爐子下面的箱子里。1912年，佩魯賈去倫敦找藝術(shù)品商人約瑟夫·杜維恩，商量把畫賣給他，而他并沒帶《蒙娜麗莎》。杜維恩覺得他是騙子，把他轟走了。
到1913年底，大多數(shù)人差不多就要把《蒙娜麗莎》忘掉了。但失而復得的消息又讓她熱了起來。整個過程很有戲劇性。1913年11月29日，佛羅倫薩古董商阿爾弗雷德·熱里收到一封署名“列昂納多”的信，作者聲稱要把畫“歸還”意大利，換取5萬里拉支付他的“費用”。“列昂納多”暗示他是受愛國心的驅(qū)使，產(chǎn)生了歸還被外人盜走的意大利國寶的愿望。在美術(shù)館館長科拉多·里奇和烏菲齊美術(shù)館館長喬瓦尼·波吉的支持下，杰里回答說他想看一下這幅畫。“列昂納多”也就是溫琴佐·佩魯賈，表示同意，接著就帶著裝有《蒙娜麗莎》的箱子，乘火車離開了巴黎。他于12月12日到達佛羅倫薩，下榻在的黎波里－意大利酒店。在酒店里，杰里和波吉檢查了畫的背面，并找到了正確的盧浮宮編號。他們說服佩魯賈，允許他們把畫帶到烏菲齊作進一步檢查。在烏菲齊美術(shù)館，杰里和波吉兩人對照著手上原件的照片，檢查了畫上的龜裂紋——即顏料上的裂紋，這可以作為年代久遠的畫作的“指印”來鑒別真?zhèn)巍Ｋ麄兎浅８吲d，因為手中拿的正是真品，他們說服佩魯賈回酒店等候獎金，然后就報了警。
隨之而來的報道鋪天蓋地，人們又想起了1911年那些報道和趣聞。意大利政府不顧人民的呼聲，很快就與法國達成友好協(xié)議，把畫歸還給法國，法國因而同意，在《蒙娜麗莎》回到巴黎之前，可以在佛羅倫薩、羅馬和米蘭展出。
正如失竊案使巴黎人知道自己還有這么好的畫一樣，畫的失而復得也使意大利人對“他們的”《蒙娜麗莎》倍感驕傲。人們成群結(jié)隊地來到烏菲齊美術(shù)館觀看這幅畫，一些人眼里還噙著淚水。
在武裝人員的護送下，《蒙娜麗莎》從佛羅倫薩來到羅馬，準備正式移交給法國當局。她（人們一直用“她”，而不用“它”）被放在特制的箱子里，像個王后一樣，前面還有儀仗隊引路。沿路每靠一站，都會有便衣特工圍在火車周圍。在羅馬，官員們在火車站迎接她，把她帶到教育部長那里。隨后國王維克托·伊曼紐爾三世和一批官員接見了她。在一個非公開儀式上，意大利外交部長將她轉(zhuǎn)交給法國大使。盧浮宮館長在現(xiàn)場鑒別畫的真?zhèn)?。兩國官員也紛紛發(fā)表演講，盛贊兩國友誼（而法國和意大利當時分屬于兩個對立的勢力集團，都想當歐洲老大）。
該畫于12月31日到達巴黎。人們聚集在火車站，盼望能一睹芳容。1914年1月4日上午，她被送還給盧浮宮沙龍藝術(shù)展覽廳。那個星期天巴黎人排起長隊買票欣賞“他們的”《蒙娜麗莎》。著名小說家科萊特在《晨報》的專欄里描繪了當時的情景。科萊特寫道，要見《蒙娜麗莎》并不容易。大多數(shù)參觀者都“全副武裝”，帶著照相設(shè)備。在參觀過程中鎂光燈不停地閃爍，還有人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知道她的下唇是有多豐滿嗎？’‘我知道。但你看：她右手沒有左手畫得好！’他們發(fā)現(xiàn)了她，創(chuàng)造了她……他們喜歡她不單單是因為她的容貌和獨特特點——她近乎完美，只是臉上缺少眉毛，而這只是人們想象的缺點。”
《蒙娜麗莎》重新獲得的名聲使竊賊也沾了光。溫琴佐·佩魯賈家喻戶曉。不過在新聞界眼里，佩魯賈令人失望。他不是通俗小說里老練的國際藝術(shù)品大盜，顯然他只是一個典型的失敗者，甚至連犯罪記錄也微不足道。有一次，他搶劫一個妓女，而那個妓女拼命地反抗，直到最后也沒能得逞（他只有5英尺3英寸高），后來他被警察逮了起來，關(guān)了一星期。
佩魯賈在意大利受審時，極力強調(diào)他做的一切都是源于愛國熱情，他看到那么多意大利藝術(shù)品落入外人之手，心里很不舒服。起初，他想偷曼特尼亞的《戰(zhàn)神與維納斯》，因為他在盧浮宮聽到一些參觀者對此畫大加贊賞。后來，他又聽到一些人喜歡《蒙娜麗莎》，并且發(fā)現(xiàn)《蒙娜麗莎》比其它畫要小得多，可以藏在衣服下面，因此就把目標鎖定在《蒙娜麗莎》。
佩魯賈的辯護律師十分機智地辯護說，事實上大家都沒有損失什么。各家報社和明信片小販增加了銷量。盧浮宮獲得了更高的知名度。畫的歸還也緩和了法國和意大利兩國之間原本緊張的外交關(guān)系。古董商阿爾弗雷德·杰里在歸還《蒙娜麗莎》的過程中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因而得到了盧浮宮朋友協(xié)會許諾的2萬5千法郎的獎金，與此同時，該協(xié)會的會員也成倍增加。于是，佩魯賈被寬大處理。起訴人要求判他3年，而法院只判了他12個半月。
法國街頭歌曲產(chǎn)業(yè)又以飛快的速度轉(zhuǎn)向《蒙娜麗莎》。一系列新的趣味明信片也紛紛上市：蒙娜麗莎來到巴黎車站，請求司機送她回盧浮宮；蒙娜麗莎離開米蘭（出現(xiàn)在一張為貢德朗貨運公司做廣告的意大利明信片上）；蒙娜麗莎手里抱著一個嬰兒，身后站著一位英俊的意大利人（微笑的謎團揭開了）；蒙娜麗莎咧著嘴笑，明顯能看出她已經(jīng)懷孕，旁邊寫著“懷孕的喬康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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