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有些人，盡管離開了，但在內(nèi)心留下的重量，卻不會輕減下來。反而時間的推移，會讓這種份量越發(fā)厚重。比如史鐵生，他的離去，就不是一縷煙塵徹底消散，而像是化為一道彩虹掛在很多人夜晚的心靈天空。
前些天，為紀念史鐵生逝世一周年，中國作協(xié)主辦了史鐵生文學創(chuàng)作研討會，最近報刊上也有很多新的紀念文字。在微博上，作家李洱說，“轉(zhuǎn)眼間，史鐵生先生逝世一周年了，在這個喧鬧的時代，史鐵生的作品對漢語敘事的意義至今尚未得到公正和認真的評價。”
信哉斯言。我也覺得，不斷挖掘發(fā)現(xiàn)史鐵生的價值，是中國文化界在今后漫長時間內(nèi)都需要做的事。對個體來說，史鐵生絕不是勵志作家，他的文字卻可以為每個人在與自己心靈對話中，找到一個切口或落點，來擁有更有意義的白天和黑夜。
我在人生遇上不順遂的時日，要讓精神找到一種想要的輕簡，常會重新翻看史鐵生文字。一次次仔細感受他與地壇的幽微往事，在他幾十年關(guān)于地壇的想念中，慢慢懂得，他輕輕地走與輕輕地來，到底給生命與生活留下怎樣的意義。也在他關(guān)于生與死的思考中，漸漸懂得生命中那些注定的輪回與永恒。今年春節(jié)，我和女兒呆在家里，整日不出門，一邊看著她彈琴畫畫，一邊把2012年第一期《收獲》上的“史鐵生遺作特輯”讀了好多遍，又清晰地感到到史鐵生的藝術(shù)重量，越發(fā)沉甸甸的。而且，不是只靠著靈魂，而是更貼進現(xiàn)實。
那篇此前從未發(fā)表的《晝信基督夜信佛》，我一次次讀，內(nèi)心體悟一次次發(fā)生清洗與變化。史鐵生說他白天信基督，夜晚信佛法，在我看來，這是在說一種生活方式與信仰立場。有信仰的人，不一定非要成信徒。去年我人生遭遇困厄，有不少朋友給予過我很大的心靈幫助。其中有兩個人，一是同城有基督信仰的思想者，一是單位研究佛法的水電工，他們都不曾在宗教形式上進行過皈依，但精神信仰與自我修行都很篤定堅持。讀完史鐵生這篇文章，我也明白為什么是他們能幫助我走出心靈關(guān)隘，懂得積極生活。
“生在今世，便已足嘗悲歡”，茨維塔耶娃這句話，相信會很多人都有情感共鳴。只不過，在現(xiàn)實中，很多人都在像遲子建說得那樣，“我想把臉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讓人看到我的哀傷。”盡管，很多時候，我們用得不是泥巴，而是脂粉。但是，我不管你是遭遇過強權(quán)欺凌，還是遭受過權(quán)利掠奪，還是掉進情感泥潭，還是經(jīng)歷人性傷害，在死亡未曾來臨之前，你的人生就一定沒有被完全扳倒。那么，生命中的每一個白天與夜晚，都不值得虛度，而是要善待。
史鐵生這篇文字記我懂得，每個人的白天與夜晚，都是可以通過不同選擇進行互補相濟，讓心靈實現(xiàn)更加平衡的。他說，“白天充滿及他之事，故而強調(diào)愛，黑夜則完全屬于個人，所以更要強調(diào)智慧。基督信仰更適合于苦難充斥的白天，夜晚信佛法，最好的心理療法。佛是最好的心理醫(yī)生?！?我覺得，這是在提醒人們，白天應該以積極生態(tài)應對世間苦難，而在夜晚，可以通過更多生命思索，來讓自己更加精神獨立，來反身投入到白天的愛愿。
這里請原諒我不吝篇幅引用他剛發(fā)表的這些文字——“你會發(fā)現(xiàn)，白天的事難免都要指向人群，指向他者，因而白天的信仰必然會指向政治。但政治并不等于政府，否則有政府的地方就不該再有不同政見。因而，政治的好壞也就不取決于國的強大與否，而在乎于民之?；肌畯姶?，僅僅是為了保衛(wèi)民的福利，否則何用？所以，以強大為目的的政治是舍本求末，以愛為靈魂的政治才是奉天承運，才會是好政治?！?/div>
如果說，一年前在史鐵史的逝世，已經(jīng)讓人強烈感受到，這個殘疾人，其實更是一個在價值與信仰上始終進行至上追求的公民。那么，剛剛面世的史鐵生作品，就是以一次最清晰最完整的回復，讓我們明白，每個人都應該過好自己的白天與夜晚，告別黑白顛倒的人生。能夠更加理解苦難，才會因慈悲而行動。同樣，它也表明，史鐵生在離開這個世界前，已經(jīng)真正站到了價值與信仰的高處，這樣的高度，一定會達到天堂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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