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法史上,米芾(1051-1107)絕對是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殧?shù)書法史上能夠留下姓名且影響巨大的人,大多為高官、文化名人、僧道清流、傾城美女等,而單單依靠書法一技留名的為數(shù)不多。在“宋四家”中,蔡襄(1012 -1067)曾任三司使、端明殿學(xué)士等職,著有《茶錄》《荔枝譜》等,后人輯有《蔡忠惠詩集全編》;蘇軾(1037 -1101)曾任翰林學(xué)士、侍讀學(xué)士、禮部尚書等職,于文學(xué)、繪畫等方面均取得了較高的成就;黃庭堅(1045-1105) 曾任起居舍人,為江西詩派開山之祖,與蘇軾齊名,世稱“蘇黃”;米芾雖然也有《寶晉英光集》《寶章待訪錄》《書史》《畫史》等著作傳世,但在官階、文學(xué)、繪畫等方面的成就較之其他三人還是有一定差距的。因此,米芾能在書法史上留下一筆,更多的是取決于他在書法上的實力。
米芾的書法在宋代屬于革新派。他將王羲之的雅致轉(zhuǎn)變?yōu)閯沤?、激蕩,盡可能將某些筆畫夸張,一“刷”直下,將雄強予以強化。米芾這種書寫風(fēng)格的形成與其標新立異、尋求與他人不同的心理有很大的關(guān)系,當(dāng)然或許也源于其內(nèi)心的自卑與憤懣。在“尚文”的宋朝,米芾依賴其母曾侍奉英宗高皇后的恩蔭進入仕途,為人不齒、詬病。其雖有意仕進,然終生未能在仕途上如愿。于是,他將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書法上?!耙幌础酢瘣涸?,照耀皇宋萬古”是他的理想,因此他在創(chuàng)作上標新立異、刻意求變。但是我們可以看到,米芾書法是在深諳古人之后的蝶化。他的標新立異很好地把握了一個度,在放與收、快與慢、渾厚與靈動之間拿捏得恰到好處,過一分則輕佻,遜一分則個性不足。他將繼承傳統(tǒng)和自我創(chuàng)造結(jié)合到了一個極致。
米芾《德行帖》(傳),故宮博物院藏
這里賞鑒的《德行帖》,冊頁(三開),紙本,行書,無款,現(xiàn)藏于故宮博物院。此帖為清宮舊藏,應(yīng)該是對林逋詩的題跋,曾經(jīng)明末清初收藏家宋犖、陳定等人鑒藏,鈐有“宋犖審定”“陳氏家藏”等印。這件作品雖以真跡的身份刻入《三希堂法帖》,并被故宮博物院列于米芾名下,但著實不真。曹寶麟在《中國書法全集·米芾卷》中考釋此帖時說:“此帖《三希堂法帖》嘗刻之。于諸贗之中,以此帖為最似。其人吳居父之流亞,頗得襄陽筆意,但作意太過,過猶不及耳?!笨梢哉f,這是較為客觀合理的評價。在繼承米芾書法風(fēng)格的作品中,這件作品確實寫得不錯,恣意豪放、八面出鋒、結(jié)字險勁,較好地把握住了米字的風(fēng)神。如“道”“然”“何”等字,具有典型的米字風(fēng)格,流暢有致、隨意自然,基本沒有做作的痕跡。在章法上,《德行帖》較為平穩(wěn),沒有太大的跳躍。這一點和南宋時期學(xué)米的吳琚很相似,但未能體現(xiàn)出如同米芾書體那樣的險絕。這樣一件作品,無論是分析其藝術(shù)價值還是進行藝術(shù)品鑒,都需要和米芾的書作相互對照。我們可以從下面三個角度進行分析:
第一,從筆法上看,米芾的筆法大多由“二王”所來,激蕩而不失精微;而《德行帖》在筆法上卻不甚講究,不少筆畫過于草率且欠精到,如“中”“?!薄岸钡茸值呢Q畫和“而”“天”“香”“于”等字的橫畫起筆等。米芾書作的線條強調(diào)力。他在《自敘帖》中道:“得筆,則雖細為髭發(fā)亦圓;不得筆,雖粗如椽亦扁?!倍凇兜滦刑防?,部分筆畫在行筆的過程中缺少內(nèi)部變化,線條雖粗但仍顯得無力,如“影”“童”等字。
第二,從章法上看,米芾追求單字體式上的變化,善于造險且險而不倒,在整體章法上同樣喜歡造險,跌宕生姿;而《德行帖》卻稍稍顯得平實了一點。如第三列,“詩”“而”二字重心略作傾斜,其余的字基本為端正之態(tài),整行略顯左傾。加上第四行又沒有很好地進行補救,因而整體上有不穩(wěn)之感。
第三,從整體氣韻上看,米芾的傳世作品均含蓄且不甚直露;而《德行帖》蘊藉不足。此帖中,一方面露鋒太多,如“行”“古”“信”“釀”“耳”等字的橫畫;另一方面行筆速度較快,筆畫中間的變化較少。
以上這些原因?qū)е铝诉@里賞鑒的《德行帖》和米芾原作的差異。米字的跳躍跌宕保持在雅俗之間而未逾規(guī),但《德行帖》中表現(xiàn)的跳躍跌宕卻顯得有些輕佻?!兜滦刑窇?yīng)該說是學(xué)習(xí)米家書風(fēng)的典型作品之一。它提醒我們在觀看、學(xué)習(xí)米芾作品的時候,要注重米字所體現(xiàn)出來的那種激蕩、飄揚和瀟灑的感覺,同時還要注意米芾作品的沉穩(wěn)感和精致處,否則在臨習(xí)時易失之于輕佻。當(dāng)然,《德行帖》在米家面貌的基礎(chǔ)上也寫出了自己的特色——豐腴大方,顯現(xiàn)出一絲富貴氣息。如今看來,這也是極為難得的。
可以說,這里賞鑒的《德行帖》當(dāng)屬贗品無疑。究竟有無所本、作于何時、作于何地,不甚清楚。此帖上的收藏鈐印最早在明末清初。我曾參觀“孫大光夫婦捐贈文物30周年特展”,其中徐渭的一件扇面作品無論是用筆還是氣息都與此絕似。明末清初,由于商業(yè)經(jīng)濟發(fā)達、市民文化興盛,蘇州書畫造假猖獗,而且多造古代名氣較大的書畫家的假。這些贗品上還往往有仿蘇軾、米芾、董其昌等人題跋以升其價。不知此作是否出于此地。抑或此作本身自模仿原作而來。那么原作又流落到何處,就不得而知了。
來源:《中國書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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