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可樂§
不知怎么的，看見日歷上的五月九號，思緒一下子就飛了，許多安放在舊時光里的記憶開始紛至沓來，漸漸，連眼睛都模糊起來。
他有多久沒看見她了，仿佛一晃又是半年的光景?；秀遍g，似乎又能看見那張熟悉的臉，枯槁的面容、深陷的眼球，除了蒼老，歲月什么也沒留下。
01.
-----------------------------------------
她二十四歲那年嫁給了他的父親，一切都是父母的旨意，在那個年代，任誰都反抗不了。他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一輩子過得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苦日子。剛結(jié)婚的那一年，家里因為籌辦婚禮窮得響叮當(dāng)，欠下的外債不說，就是吃飯都成了問題。那個時候，她常常一個人偷著哭，很低很低的聲音，怕得是別人聽見了笑話。
還好，第二年有了他。剛出生的他只有四斤多一點，瘦得不像樣子，她把他抱在懷里，整個臂彎都顯得空蕩蕩的。起初的時候，她看著他的小臉一直笑，后來不知怎么就哭了。她想起坐月子的那會兒，鄰居窗臺上高高摞起的橘子皮，她想起自己吃的面卻都只是一些陳面。不是覺得自己可憐，而是抱著輕若游絲的他心里一陣陣的發(fā)酸，鄰居家的孩子是個八斤的大胖小子，可是他卻只有四斤，弱小的不堪一擊。但不管怎么樣，她都相信，一切都會好的、他是她的希望，看著他熟睡的小臉，她趕緊把眼淚都擦了個干凈。也是從那個時候吧，她就發(fā)誓一定不能委屈了他，就算自己再苦再累，也要讓他過上好日子。
02.
--------------------------------------
他四歲那年，家里的境況稍微好了些，可還是將就的過活。
有一回，他和爸爸都病了。藥都放在了桌子上，她不知怎么犯糊涂拿錯了藥。那么小的一個孩子，吃了大人的劑量，身體哪里受得了。果不其然，廁所里都是他留下的血漬。
她嚇壞了。父親在一旁不停的責(zé)罵。她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是眼淚一滴滴的都往下掉。他哪里知道，她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看著他生病，比割自己的肉都疼；那時候的他不會記得，其實她比他流了更多的眼淚，比他受了更多的折磨，就好像一把把刀子都扎在心尖上，生生的疼。
后來的后來，她抱著他到城里治病。跑了很多地方，一天的時間幾乎就沒停過。她哭著問醫(yī)生能不能治好，醫(yī)生笑她，告訴她會好?？伤恍?，直到傍晚的時候她才半信半疑的抱著他離開。走到家了，才發(fā)現(xiàn)肚子咕咕地開始叫。一天了，她一口飯都沒吃。不是不餓，而是舍不得，城里的飯不劃算，一頓飯可以給他買很多很多的餅干，她都計算得清清楚楚。更多的是，她根本就吃不下，他病著，仿佛世界被誰狠狠劃了一刀，什么都變得多余、吃什么也都沒了胃口。
這些，年幼的他都不會記得。許多年以后，她如數(shù)家珍的一點點說起往事，他一絲不茍的全都記在了心里。
她沒有看見，他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大滴大滴不敢讓她看見的淚水。他也不會知道，她微微笑著說起這些舊事的時候，心里到底藏了多少辛酸。
03.
------------------------------------
似乎從有記憶開始，他就開始上了學(xué)。五歲那年，父親跟別人去了新疆。家里的活全都落在了她一個人的身上。
記得那年麥?zhǔn)盏臅r候，父親沒來得及回來。一塊一塊田里的麥子都黃了。大塊的田里有收割機(jī)可以收，偏僻的小塊地，收割機(jī)過不去，她就一個人揮舞著鐮刀全都自己去割下來。五歲的孩子懂什么，天又熱的不像話，他自然受不了。他就坐在地頭一直哭、一直鬧。她騙他，她說，等媽割完，爸爸就回來了，爸爸給你買娃哈哈。他不聽，她看著麥田著急了，伸手就是一巴掌。這是他記憶里，她第一次打自己。打完后，她就抱著他一起哭。誰知道，這一巴掌其實狠狠地打在了她自己的心頭上。
那年麥?zhǔn)?，她一個人做完了所有的活。從收割到脫皮，都只有她自己。村子里的人都夸她能干。她苦澀的笑著，差點沒哭出來。誰都不知道，深夜的時候她腰疼的連打個滾兒都不敢。
04.
------------------------------------------
她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兒子能好好學(xué)習(xí)、考上一個好大學(xué)。她常常告訴他，兒子，你好好學(xué)，別看咱家窮，就算是砸鍋賣鐵也會供你上大學(xué)。他記憶里記得最清楚就是這句砸鍋賣鐵，后來他長大了，開玩笑的說，那口鍋根本不值錢。剛說出來，他就后悔了。他知道她沒文化，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寫的歪歪扭扭，也許除了砸鍋賣鐵她想不到更多的詞匯，可是他知道，如果真窮到了那個時候、她要做的遠(yuǎn)不止砸鍋賣鐵那么簡單。
慶幸的是，他一直都很聽話，也很爭氣。幾乎每年都會抱個獎狀回來。家里的墻壁上，都是他的獎狀，都是她一張一張貼上去的。他讓她撕下來，她不肯。后來，他偷偷地都撕掉了。她一看，就亂了手腳，滿屋子的找，其實他不知道，那一張張的紙在她看來，都是一個又一個希望，都是一個又一個賣命的動力，都會讓她覺得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
可是有那么一次，他突然的就很不爭氣。跟幾個同學(xué)跑去玩游戲，玩的連學(xué)習(xí)都忘了。她給班主任打電話問成績的時候一下子就懵了。那個時候，他住校。她怎么睡都睡不著，就大半夜的跑到學(xué)校去找他。
她一路上都走得心急火燎，有恨、有惋惜。他看見她的時候，愣了好一會兒。那是冬天啊，外面還有一層層的雪。他覺得她應(yīng)該打自己幾巴掌，可是她沒有，反而低聲下氣的像是在求他。她說，算媽求你了。他就什么都聽不見了，一直哭，后來她走了，他還在哭。
果然，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忘記過學(xué)習(xí)。為了她，更為了自己，為了這個家庭。直到十六歲那年，他終于考上了大學(xué)，他終于看見了她在笑，很會心的笑，雖然那么短暫、須臾的就散了。
05.
--------------------------------------
他依舊清楚的記得最后一次陪母親買東西的時候，她買了一盒染發(fā)劑和一個兩塊錢的頭花。
她扎上頭花問他好不好看，他就一直點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發(fā)現(xiàn)，她比以前更瘦了，她周身上下就沒有值錢的東西。他的衣服換了又換，可是她一輩子似乎都沒買過幾件衣服。上衣是前年的…褲子是地攤上的劣質(zhì)貨。他伸手拿了一個更貴的頭花給她。她就是不要，她說媽喜歡這個兩塊的。其實，他知道的，她喜歡的不過是那個價錢而已。她喜歡的不過是我們這些踩著名牌鞋的孩子，看都不會看一眼的過時貨，只不過是喜歡便宜的價錢、省下的錢都可以給他買他想要的。
最讓他心疼的是，他真的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就突然老了。他記得當(dāng)年那個在麥田里收割的她、他記得那個給他講砸鍋賣鐵的她，一頭黑黑的頭發(fā)。他還記得他小時候最喜歡她頭發(fā)上的味道，雖然用的不是飄柔、海飛絲，可是那種香味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只是，如今她的頭發(fā)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支離零落的還閃著些許的銀光，連染發(fā)劑都用上了。他走在她的身后，當(dāng)初那個無比強(qiáng)大的她，現(xiàn)在竟然只到自己的耳朵。
他哭了，偷偷的。一下子，就都擦掉了。其實，他是不敢大聲哭，他怕她看見。他記得，她告訴過自己，男孩子、不能哭，他一直都記得。
06.
--------------------------------------------
去大學(xué)的那一年，她一直陪著他到學(xué)校。在學(xué)校附近的一家旅館呆了兩天，一切安頓好了就要走。
他把她送到車站。她還是一個勁兒的囑咐這兒、囑咐那兒。良久，車開走了，他就一直望著車上一點點遠(yuǎn)去的背影。忽然覺得，身邊驀地空蕩起來。十六年了，十六年了。她帶他走過了那么的路，帶他走過了那么多的春秋冬夏。他發(fā)現(xiàn)，以前總是覺得她嘮叨的像個老太婆?，F(xiàn)在再想聽一句都變得困難。他發(fā)現(xiàn)，他的長大換來的原來是她的蒼老。他發(fā)現(xiàn)，這么些年，他從來就沒說過一句，媽媽，我愛你。
原來，他從來都是愛她的；原來，他從來都是需要她的。只是以為她會一直在而已，只是以為她會一直陪著自己而已。
她走了，她不在了。他還記得，他十二歲那年。她病得很厲害的那次，病得差點丟了性命的那次。就是從那時候，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痛。他慌亂無措的樣子，就和現(xiàn)在是一樣的，一樣的舍不得。一樣的撕心裂肺。
還好，還好。還不算太晚，她還在、她還在。這個陪他走過十六年、守護(hù)他一生春秋冬夏的人一直都還在。
07.
-----------------------------------------
五月的第一個星期天，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正在寫著他和他的母親。沒有了童年時的任性、沒有了年少時的叛逆。有的只是一顆單純感恩的心。筆尖是滿滿的感動，還有清楚的“媽媽，我愛你”。
她是我的母親，一名平凡而偉大的婦女。她是我的母親，和所有的母親一樣，一天天蒼老、一天天忙碌的母親。
他是她的兒子。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甚至不知道她的鞋碼、不知道她的生日是三月的第幾天。他是她的兒子。一個看見日歷忽然慌亂的孩子。
他看見日歷上的五月九號，看見清楚的母親節(jié)。他知道，這個陪她十六年的母親正在蒼老。他也知道，這個守護(hù)她無數(shù)春秋冬夏的母親需要他用一輩子去回報、去感恩。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