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云奇《懷素師草書歌》
懷素才年三十余，不出湖南學草書。
大夸羲獻將齊德，切比鍾繇也不如。
疇昔阇梨名蓋代，隱秀于今墨池在。
賀老遙聞怯后生，張顛不敢稱先輩。
一昨江南投亞相，盡日花堂書草障；
含毫勢若斬蛟龍，挫管還同斷犀象。
興來索筆縱橫掃，滿座詞人皆道好。
一點三峰巨石懸，長畫萬歲枯松倒。
叫噉忙忙禮不拘，萬字千行意轉(zhuǎn)殊。
紫塞傍窺鴻雁翼，金盤亂撒水精珠。
直為功成歲月多，青草湖中起墨波。
醉來只愛山翁酒，書了寧論道士鵝。
醒前猶自記華章，醉后無論絹與墻。
眼看筆棹頭還柞，只見文狂心不狂。
自倚能書堪入貢，一盞一回捻筆弄；
壁上颼颼風雨飛，行間屹屹龍蛇動。
在身文翰兩相宜，還如明鏡對西施。
三秋月淡青江水，二月花開綠樹枝。
聞道懷書西入秦，客中相送轉(zhuǎn)相親；
君王必是收狂客，寄語江潭一路人。
——馬云奇《懷素師草書歌》
相傳懷素有《草書歌》歌云：
含毫勢若斬蛟蛇（龍），挫骨還同斷犀象。
興來索筆縱橫掃，滿座詞人皆道好。
一點二筆（峰）巨石懸，長畫萬歲枯松倒。
叫啖忙忙禮不拘，萬字千行意轉(zhuǎn)殊。
壁間颼颼風雨飛，行間屹屹龍蛇動。
上詩見于《敦煌唐人詩集殘卷》（載《文物資料叢刊》1997年版）。原件現(xiàn)藏巴黎圖書館，為唐朝中期我國國內(nèi)民族戰(zhàn)爭中被吐蕃俘虜?shù)膬蓚€敦煌漢人所作，有《全唐詩》沒有收入的唐人詩作七十二首?！稇阉貛煵輹琛芳礊槠渲兄?。這首詩出自囚人之手，后經(jīng)千佛洞千余年的沉埋，由不幸被劫往異國而泊居天涯，命運是非常凄苦的。我們應當珍視這一份文化遺產(chǎn)。在學習之余，我認為此詩能為懷素記的撰寫提供一點資料，特不揣疏漏，陳釋如次：
一、從本詩的寫作年推測懷素生年
詩云："一昨江南投亞相，盡日花堂書草障"。這是指大歷二年（767年）徐浩任嶺南節(jié)度觀察使時懷素前去投謁之事。蘇渙《懷素上人草書歌》也記載了此事?quot;忽然告我游南溟，言祈亞相求大名"。按徐浩字季海，越州人，工草隸，屬詞贍給，"玄宗傳位誥冊，皆浩為之。參兩宮文翰，寵遇罕與為比"。肅宗時任尚書右丞、中書舍人；代宗時為嶺南節(jié)度觀察使、工部侍郎兼御史大夫。（見《舊唐書 · 徐浩傳》）唐時御史大夫可以稱"亞相"。徐浩大歷二年任職廣州，于大歷三年（768年）十月罷職，懷素投謁當在二年至三年之間。對于這段往事，詩云"一昨"，可知作詩時距投謁時不久。按杜甫《寄贊上人》："一昨陪錫杖，小鄰南山幽"，元稹《鶯鶯傳》："一昨拜辭，倏逾舊歲"，"一昨"均指前些日子，又據(jù)同卷馬云奇建中二年陷蕃時所作《贈鄧郎將四弟》"把袂相歡意最濃，十年言笑得朋從"句，得知"十年"前，即大歷六年，馬云奇已來到了張掖甘州幕。除去懷素自廣州回長和馬氏自長沙入甘的時日（古代交通遲滯），應該說，懷、馬的交往當在大歷四年到五年。詩后面記敘這段交往，有句云："三秋月澹青江水，二月花開綠樹枝"，"三秋"指大歷四年秋月，"二月"應指次年-大歷五年春天。所以，我認為此詩作于大歷五年。
詩開頭說："懷素才年三十余"，亦即是說大歷五年懷素才三十多歲。以此前推三十年，可知懷素在開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前幾年出生。（不得超過開元十八年，因為"三十余"則不應過四十歲。）現(xiàn)行本《辭?！?、《辭源》《中國人名大辭典》均定懷素生年為開元十三年（725年），是與之大異的?！掇o海》等所據(jù)當是懷素《自敘帖》，我以為有"孤文單證"之嫌。"740年前幾年出生說"倒可以從兩件"贗作"中找到旁證。一是懷素《小草千字文》，尾款云："貞元十五年六月十七日于零陵書，時六十有三"。貞元十五年為799年，前推六十三年，為736年，恰恰合乎上面的考證。二是王琦斷為"偽作"的李白《草書歌行》，詩云"少年上人號懷素"。郭沫若《李白與杜甫》定此詩為乾元二年（759）李白在零陵時作。如果懷素生于725年，至此已三十一歲，當不得稱為"少年"。如定為生于736年，則至此才二十三歲，當然是翩翩"少年上人"了。其實，將《小草千字文》和李白《草書歌行》定為贗作，從來就是證據(jù)不充分的。馬云奇《懷素師草書歌》不僅提出了懷素生年的新證據(jù)，而且對《小草千字文》和《草書歌行》也有"辯誣"作用。
二、關(guān)于懷素入秦時間
懷素《自敘》云："我恨末能遠睹前人之奇跡，所見甚淺，遂擔籍杖錫，西游上國。"歷來對懷素西游的時間無法斷定。現(xiàn)據(jù)馬云奇詩"聞道懷書西入秦，客中相送轉(zhuǎn)相親"句，知此詩為馬氏送懷素西游而作，西游當然也是在大歷五年了。
三、其它拾零
從馬云奇詩，可以看到懷素當年在湖南為人寫了很多屏幅（"盡日花堂書草障"），而且不計報酬（"書了寧論道士鵝"）。這一點可印證李白《草書歌行》"湖南七郡凡幾家，家家屏障書題偏"。又詩云："壁上颼颼風雨飛"，懷素大概喜歡將紙掛在墻上書寫。這一點也可印證李白《草書歌行》"起來向壁不停手，一行數(shù)字大如斗"。這兩點都是歷來敘述懷素的文字所不記的。
懷素籍貫和生卒年考
●何書置
關(guān)于懷素的籍貫和生卒年，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先說懷素的籍貫?！恫卣嫣吩疲骸皯阉?，字藏真，生于零陵?！逼洹蹲詳⑻酚衷疲骸皯阉丶议L沙?！庇捎谒救说恼f法不同，古今亦有二說。古之《國史補》、《宣和書譜》、《續(xù)書斷》等，說懷素“長沙人”：《一統(tǒng)志》、蘇煥詩等，說懷素“零陵人”。今之馮景昶的《懷素自敘帖書法析解》、殷蓀的《論懷素》、香港《唐懷素論書帖》的《出版說明》等說：懷素，“今湖南長沙人”；朱關(guān)田的《懷素自敘考》、熊飛的《懷素自敘帖真?zhèn)慰肌返日f：“懷素籍貫零陵”，“生于零陵，長于零陵?！庇纱丝梢姡瑧阉氐降资呛翁幦耸?，至今仍是一樁公案。今天，我們研究懷素，理應首先搞清這個問題。
《藏真帖》云：“懷素，字藏真，生于零陵。晚游中州，所恨不與張顛長史相識。近于洛下，遇逢顏尚書真卿，自云傳長史筆法，聞斯語若有所得也。”這是懷素自敘生平經(jīng)歷的極其珍貴的文獻資料之一。再看地方志，明代隆慶《永州府志》載：“懷素零陵僧?！映菛|二里，今有墨池筆家在焉。”姜承基《永州府志》載：“懷素，字藏真，零陵錢氏子。”武占熊《零陵縣志》載：“貧無紙，嘗于故里種芭蕉萬余株，以供揮酒，名其奄曰綠天?！边@些記載，都說懷素是零陵人，理當不誤。
或問：懷素“生于零陵”，是否老家在長沙呢？我們以上述地方志的記載來看，懷素是“零陵錢氏子”，零陵綠天庵是他的“故里”。這說明他的老家就在零陵。最近看到一書叫《風雨滄桑》，說懷素“祖籍長沙，出家零陵。”這種說法似乎是沒有根據(jù)的。
或曰：懷素“生于零陵”，是否后來到長沙當過和尚呢？從筆者接觸到的古籍來看，都沒有這種記載。惟有前面提到香港出版的書帖說明中有這樣的話：懷素“幼年時即在長沙的一個寺院里為僧?！彼f“長沙的一個寺院”，實際上應該是零陵的一個寺院。因為該說明緊接著引證的材料是懷素《自敘帖》中的“經(jīng)禪之余，頗好筆翰?！贝蠹抑?，《自敘帖》中的這幾句話，是說他“晚游中州”前，在零陵的生活經(jīng)歷。武占熊在《零陵縣志》前引文字后說：“如是者蓋數(shù)十年”，說明他在零陵生活了“數(shù)十年”，并沒有到長沙寺院為僧。馬云奇《懷素師草書歌》云：“懷素才年三十余，不出湖南學草書?！彼啤昂稀?，是指洞庭湖以南，當是零陵大范圍內(nèi)的代稱。
既然懷素生于零陵，故里也在零陵，并未去長沙寺院為僧，那么，他為何說“懷素家長沙”呢？有人對此感到“令人費解”，其實，這并不“令人費解”。其一，稱籍貫重舊籍用古郡名，是唐宋文人的慣例。唐代的柳宗元，其先輩自河東之虞鄉(xiāng)解縣徙于吳，遷京兆之萬年，已累數(shù)代，而柳宗元仍自稱“解人柳宗元”。劉禹錫也稱“余友河東解人柳子厚作《天說》”?！杜f唐書》、《新唐書》和張敦頤的《柳先生歷官記》都說他“河東人”，世亦稱“柳河東”。宋代的楊萬里，吉水人，但他自稱“廬陵誠齋野客”。歐陽修亦吉水人，他也自稱“廬陵歐陽修也”。所謂“廬陵”，是東漢興平二年（195）孫策分豫章所置的郡名，大業(yè)及唐天寶，至德時又曾改吉州為廬陵郡，郡轄吉安、吉水、永豐、太和等縣。而家吉水的楊萬里、歐陽修說自己是廬陵人。這都是用古郡名稱籍貫的例證。我們搞清楚了這一點以后，再來看零陵與長沙的關(guān)系。唐朝時，長沙隸潭州，零陵隸屬永州。
然而，《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九載：永州，“隸屬長沙郡，漢為長沙國”，即秦始皇二十一年滅楚后置長沙郡，轄零陵。西漢初，原長沙郡為長沙國，亦轄零陵。懷素稱自己“家長沙”，就是用的古郡名，與柳宗元稱自己為河東人，楊萬里、歐陽修稱自己為廬陵人的性質(zhì)完全相同。其二，從《自敘帖》的寫作時間來看，此帖寫于大歷十二年（777）十月二十八日，懷素時居京都長安。由于他的草書頗負盛名，交往的多為當時名公士大夫。他在遠離故居零陵數(shù)千里的外地稱自己“家長沙”，除用秦、漢古郡名外，相對地講，當時的長沙比零陵更有名，更為名公士大夫所知曉。這種稱法，類似今天湖南人在國外稱中國人，零陵人在外省稱湖南人一樣，沒有什么“令人費解”的。
由上可見，懷素是今湖南零陵人，說他是“今湖南長沙人”是不對的。
次說懷素的生卒年。懷素自云：“生于零陵”，然而何年所生，他并未名言，《僧懷素傳》和地方志上也沒有記載。因此，關(guān)于他的生卒年，也有分歧意見?！稓v代名人年譜》說他卒于貞元元年，年六十一。后人多因襲此說，將他的生卒年標為（725-785），即認為懷素生于唐玄宗開元十三年，卒于唐德宗貞元元年。這種說法的根據(jù)是懷素的《清凈經(jīng)》，帖末署云：“貞元元年二十有三日，西太平寺沙門懷素藏真書，時年六十一?！薄夺屖弦赡赇洝穭t標為（七三七—？），即懷素生于唐玄宗開元二十五年，卒年不詳。后人也有主此說的，如清代瞿中溶的《古泉山館金石文編》，上海古籍書店《懷素小草千字文》的《出版說明》等。有的則標為“七三七—七九九尚在”，即唐德宗貞元十五年尚在。這種說法的根據(jù)是《懷素小草千字文》帖末署云：“貞元十五年六月十七日于零陵書，時六十有三?！薄夺屖弦赡赇洝氛J為：懷素草書《千文》和《清凈經(jīng)》，“兩者年歲不同，必有一贗?！惫P者認為，第二種說法比較可信。除懷素《小草千字文》，還有兩個佐證。
其一，馬云奇《懷素師草書歌》云：“懷素才年三十余，不出湖南學草書?！蛔蚪贤秮喯啵M日花堂草書障?！边@說明懷素南謁亞相徐浩時的年齡才三十余?！杜f唐書·代宗紀》載：徐浩為廣州刺史、嶺南節(jié)度使在大歷二年（767）。據(jù)此推算，懷素生于七三七年，基本上是正確的。其二，蘇煥《懷素草書歌兼送謁徐廣州》云：“張顛沒來二十年，謂言草書無人傳。零陵沙門繼其后，新書大字大如斗”。李白與張顛同為酒中八仙之一，年齡大致差不多。李白卒于寶應元年（762）；李白卒時，懷素年二十六。據(jù)煥詩，張顛當卒于李白前。據(jù)此，說懷素生于七三七年，也比較可信。
而第一種說法不太可靠。其一，《釋氏疑年錄》云：“《歷代名人年譜》作貞元元年卒，年六十一，蓋據(jù)《清靜經(jīng)》而又誤加‘卒’字也?！薄肚鍍艚?jīng)》帖末屬年為貞元元年，但說懷素卒于是年，卻拿不出證據(jù)，所以，這個“卒”字是誤加上去的。其二，《懷素小草千字文》貞元十五年書，《東陵圣母帖》貞元八年書。若懷素卒于貞元元年，哪有卒后八年書《圣母帖》、卒后十四年寫《小草千字文》之理？其三，正如前引《釋氏疑年錄》所說，《清凈經(jīng)》與《小草千字文》，兩者“比有一贗”。有人認為：《小草千字文》“若為懷素真跡，則其卒年所記有誤，若卒年無誤，則此帖斷非懷素真跡?！边@一邏輯推理不無道理，然而該作者接著說：“以書法而論，此帖即使非懷素所書，亦必出自唐宋五代能書之手，宋以后人絕難有此筆法。”細品語味，雖疑未決，意在后者。筆者認為，此帖歷來被認為是懷素晚年杰作，有“千金帖”之稱，帖前文嘉、畢秋帆、六舟、薛受、汪士驤的題簽視為“神品”、“神品至寶”、“第一至寶”；帖后文征明跋為“要之，公名帖也”，王文治跋為“是貼晚年之作，純以淡勝”；于右任跋為“此為懷素晚年最佳之作?！币虼?，此帖當為真跡，而《清凈經(jīng)》可能是贗品。所以，懷素的生年，當以《小草千字文》署年為據(jù)。致于懷素卒年，已不可考。
草圣懷素數(shù)事考
三湘大地，人杰地靈。古往今來，各行各業(yè)，群星燦爛。在書藝界，懷素是閃亮在明麗星空中耀眼的一顆。他是草書的革新者，突破了章草和二王草書字字不相連，草法均勻整齊的格式，改變了運筆落墨的節(jié)奏，呈現(xiàn)了一種錯落有姿、飛揚跳蕩的景象。通過疏密、斜正的對比，取得在變動中寓平穩(wěn)的藝術(shù)效果。渴筆枯墨運用得當，使作品枯潤濃淡交相輝映，豐富了書法藝術(shù)的表現(xiàn)手法。興到之時，筆勢自生，大小相參，上下左右，起止引帶，都能達到神妙的意境。懷素自謂：“昔張旭之作也，時人謂之張顛；今懷素之為也，余實謂之狂僧。以狂繼顛，誰曰不可？”“顛張狂素”，確立了書史上狂草一派的地位；“狂素草圣”留下了他永垂青史的美名。
一 刻 苦 學 藝
懷素，長沙人，生卒年代，史家無定論。在世于唐代開元至貞元年間無誤，終年六十多歲。俗姓錢，自幼皈依佛門，釋名懷素，字藏真。經(jīng)禪之暇，頗好瀚墨。因貧窮無紙，在寺廟周圍自種芭蕉萬余株，以蕉葉代紙寫字。猶不足，乃油漆方板一塊，盤子一只，用以練字，結(jié)果板盤均被寫穿。他勤學苦練，埋禿筆于山下，稱為“筆?！?。李白詩稱：“墨池飛出北溟魚，筆鋒殺盡山中兔”?？梢姂阉貫榫毩晻ǘ玫舻哪凸P是何其多。
懷素學書，大歷之前，雖足不出湖南，但褒揚贊述，即已“溢于箱篋”，然懷素并未滿足于衡湘一隅之名。
徐浩當時為書壇宿耆，八體兼工，張旭、賀知章老死，李邕罹禍，顏真卿書名尚未大彰，則徐浩書法天下獨步。蘇渙《懷素上人草書歌》：“…忽然告我游南溟，言祈亞相求大名。亞相書翰凌獻之，見君絕意必深知”。可見懷素決定南游，去廣州拜謁請教徐浩，以求進取?！耙蛔蚪贤秮喯?，盡日華堂書草幛”（馬云奇詩句）可見懷素是去了廣州，而且很忙。據(jù)《唐書·代宗紀》載：大歷二年四月“以工部待郎徐浩為廣州刺史，嶺南節(jié)度觀察使?！庇执髿v三年十月“以京兆尹李勉為廣州刺史，充嶺南節(jié)度史”。故懷素拜謁徐浩，時在大歷二年四月之后，大歷三年十月之前。
大歷四年二月，懷素“擔笈杖錫，西游上國”，遠至長安，后數(shù)年間，遍訪當時名公諸賢，曾向從張旭那里受得筆法的鄔彤、顏真卿認真討教書道，經(jīng)大家點撥，視野頓開，書藝大有長進。
二 絕 技 名 世
李白《草書行歌》，王琦注引《一統(tǒng)志》謂當世名流為懷素贈歌者有三十七人之眾，《全唐詩》今存也有十余人。懷素墨跡《自敘帖》述及刑部尚書顏真鯽，尚書司勛郎盧象，司勛員外郎錢起，禮部待郎張謂，吏部侍郎韋陟，永州太守王邕，御史李舟、許瑤、戴叔倫、竇冀，處士朱逵等十一人所作贊語。用詩歌贊美書法，自有以來，都是贊美草書的，而贊懷素者又最多。試看任華當年是如何用盡了最美好的詞語，選取最美好的比喻，來贊美懷素登峰造極的草書藝術(shù)的：
“吾嘗好奇，古來草圣無不知。
豈不知右軍與獻之，雖有壯麗之骨，恨無狂逸之姿。
中間張長史，獨放蕩而不羈，以顛為名，傾蕩于當時。
張老顛，殊不顛于懷素，懷素顛乃是顛。
人謂爾從江南來，我謂爾從天上來。
負顛狂之墨妙，有墨狂之逸才。
狂僧前日動京華，朝騎王公大人馬，暮宿王公大人家。
誰不造素屏，誰不涂粉壁。
粉壁搖晴光，素屏凝曉霜。
待君揮灑兮不可彌忘。
駿馬迎來坐中堂，金盆稱酒竹葉香。
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以后始顛狂。
一顛一狂多意氣，大叫一聲起攘臂。
揮毫倏忽千萬字，有時一字兩字長丈二。
翕似長鯨波刺動海島，欻若長蛇戍得透深草。
回環(huán)繚繞相拘連，千變?nèi)f化在眼前。
飄風驟雨相擊射，速祿颯拉動檐隙。
擲華山巨石以為點，掣衡山陣云以為畫。
興不盡，勢轉(zhuǎn)雄，恐天低而地窄。
更有何處最可憐，哀哀枯藤萬丈懸。
萬丈懸，拂秋水，映秋天。
或如絲，或如發(fā)，風吹欲絕又不絕。
鋒芒利于歐冶劍，勁直揮是并州鐵。
時復枯燥何褵褷，忽覺陰山突兀橫翠微。
中有枯松錯落一萬丈，倒掛絕壁蹙枯枝。
千魑魅兮萬魍魎，欲出不可何閃尸。
瀚海日暮悉陰濃，忽然躍出千黑龍。
天矯偃蹇，入乎蒼穹，飛沙走石滿穹塞，萬里颼颼西北風。
狂僧有絕藝，非數(shù)仞高墻不足以逞其筆勢。
或逢花箋絹素，凝神執(zhí)筆守恒度。
別來筋骨多情趣，霏霏微微點長露。
三秋月照丹鳳樓，二月花開上林樹。
終恐絆騏驥之足，不得展千里之步。
狂僧，狂僧，爾雖有絕藝，猶當假良謀，不因禮部張公將爾來，如何得聲名，一旦渲九垓?！?/strong>
不難看出，懷素確實是繼張旭之后名振于世的草書大家。
三 狂 狷 并 擅
懷素書狂人亦狂，“狂僧揮翰狂且逸，獨任天機摧格律”（竇冀）?！白匝酝筠D(zhuǎn)無所拘，大笑羲之用陣圖，狂來紙盡勢不盡，投筆抗聲連叫呼”（魯牧）?！柏擃嵖裰?，有墨狂之逸才”（任華）?！皯阉夭拍耆啵怀龊蠈W草書，大笑羲獻將齊德，竊比鐘繇也不如，……君王必定收狂客，寄與江潭一路人”（馬云奇）。笑傲江湖，目中無人，且臧否前賢，摧破格律。作為僧人，不拒葷腥，尤嗜狂飲，倜儻不拘。陸羽的《僧懷素傳》云：“飲酒以養(yǎng)性，草書以暢志；時酒酣性發(fā)，遇寺壁、里墻、衣裳、器皿糜不書之”。可見懷素實在是狂。他觀夏云而能悟草書之妙，“得草圣之三味”，并不是自我夸張。寶應年間初離家鄉(xiāng)之時，年僅２０多歲，以一“少年上人”而悟“孤蓬驚沙”之法，是狂之有由的。但他并非狂妄無知，極端自高自大，對書家是尊重的。懷素與顏真卿洛下論書，其間不見懷素狂態(tài)。
馬云奇“賀老遙聞卻后生，張顛不敢稱先輩”，大抑張旭而揚懷素，顏真卿否定之，并說“入室之賓，舍子奚適”。就是說，懷素當時連做張旭學生的資格都沒有，份量很重。懷素對此，未見作愕然狀。不僅如此，鄭杓《衍極》云：“魯公之書，懷素喜而有得”。觀其以后所書《論書》、《苦筍》諸貼，用筆沉穩(wěn)，不見“迅疾駭人”之狀，蓋有領悟?？梢姂阉貙业膽B(tài)度是迥異于俗輩的。
懷素之狂，其實狂在草書，且時在中、青年時期，自京返鄉(xiāng)后，不見再出遠游，更不見稱其狂的應景詩篇。可見，懷素草書狂在大歷之前，即使狂日，其間亦有清秀之作，“或逢花箋與絹素，凝神執(zhí)筆守恒度”。故懷素是能放能收，“狂”、“狷”并擅，適時而用。
四 無 緣 玄 奘
還有一點，懷素是否是“玄奘之門人”值得研討。《史書會要》稱：懷素“字藏真，俗姓錢，長沙人”是對的。而接著說“徒家京兆，玄奘三藏之門人也”，則是張冠李戴，移花接木了。近見茹桂主編的《美術(shù)辭林》之《書法藝術(shù)卷》，亦稱：“懷素，僧，玄奘弟子”；朱仁夫著之《中國古代書法史》亦稱：懷素“玄奘三藏法師之門人”。玄奘和懷素世壽都只有六十多歲，玄奘生在公元６００年，卒在公元６６４年，活動年代主要在唐太宗貞觀年間。而懷素晚年之作《小草千字文》，末尾題：“貞元十五年六月十七日于零陵，書時六十有三”。據(jù)此其生年當在公元７３７年，為唐玄宗開元２５年，距玄奘去世７３年。將書僧懷素列玄奘大師門下顯然是不確切的。
懷素的生平與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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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肅宗乾元二年（７５９），懷素二十二歲。這年李白已五十九歲，在巫峽遇赦后，從長流夜郎乘舟回江陵。在南游洞庭瀟湘一帶時，被懷素找到求詩。兩人雖是忘年交，李白精神十分振奮，當即寫了一首《草書歌行》，贊揚他：“少年上人號懷素，草書天下稱獨步。墨池飛出北溟龜，筆鋒殺盡中山兔?！饋硐虮诓煌Ｊ郑恍袛?shù)字大如斗?；谢腥缏勆窆眢@，寸寸只見龍蛇走。左盤右蹙如驚電，狀同楚漢相攻戰(zhàn)。湖南七郡凡幾家，家家屏障書題遍。王逸少，張伯英，古來幾許浪得名。張顛老死不足數(shù)，我?guī)煷肆x不師古。古來萬事貴人生，何必要公孫人娘渾脫舞?！?/strong>
（二）向徐浩求筆法 向蘇渙求詩
唐代宗寶應元年（７６２），懷素三十一歲。他由零陵出發(fā)，作萬里之行，求師訪友，向當代名家探求筆法，經(jīng)衡陽、客潭州。于代宗大歷三年（７６７），南下到廣州向徐浩學筆法。黃山谷云：“唐自歐、虞后，能備八法者獨徐會稽（浩）與顏太師（真卿）耳?！保ā额}徐浩碑》）詩人蘇渙在長沙遇見了懷素。當時正是徐浩去廣州任刺史，懷素要蘇渙題詩，蘇渙就寫了兩首詩，一首是《贈零陵僧兼送徐廣州》，另一首是《懷素上人草書歌》：“張顛沒在二十年，謂言草圣無人傳。零陵沙門繼其后，新書大字大如斗。興來走筆如旋風，醉后耳熱心更兇。忽如裴曼舞雙劍，七星錯落纏蛟龍。又如吳生畫鬼神，魑魅魍魎驚本身。鉤鎖相連勢不絕，倔強毒蛇爭屈鐵。西河舞劍氣凌云，孤篷自振唯有君。今日華堂看灑落，四座喧呼嘆佳作?；厥籽噘x一章，欲令羨鏟齊鐘張?，樥b口句三百字，何似醉僧顛復狂！忽然告我游南溟，言祈亞相求大名。亞相書翰凌獻之，見君絕意必深知。南中紙價當日貴，只恐貪泉成墨池?！?br>
詩中稱贊懷素是“草圣”張旭之后唯一繼承人，稱贊徐浩的書法幾乎凌駕于王獻之之上，如果懷素得到徐的賞識，定會“洛陽紙貴”?！柏澣币辉~是雙關(guān)語，一指水名，在廣東南?？h西北；一指貪錢、貪財。末句大有深意。不出所料，后來徐浩成了貪官?！顿Y治通鑒》代宗大歷五年，說他“貪而佞，傾南方珍貸以賂（元）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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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懷素北上岳州?！蹲詳⑻飞险f得很清楚?！昂尬茨苓h睹前人之奇跡，所見甚淺。遂擔芨杖錫，西游上國，謁見當代名公。錯綜其事，遺編絕簡，往往遇之?；砣恍男兀詿o凝滯；魚箋絹素，多所塵點。”
他到了南昌，寫了一首《洪州詩》，抒發(fā)胸中的抱負。此詩已佚，只在宋代董迪的《廣川書跋》中留下了“漢家聚兵楚無人”一句。董迪解釋道：“懷素似不許右軍得名太過，謂‘漢家聚兵楚無人也’，其與阮籍言‘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氣也略等矣。”可知懷素胸懷大志，要超過前人。
鄔彤是懷素的表叔，懷素便拜表叔為老師。鄔彤是張旭的學生，顏真卿的同學。鄔彤便把他留在家中，把張芝臨池之妙，張旭的草書神鬼莫測，王獻之的書法如寒冬枯樹等，一一給懷素講解；鄔彤又將作字之法的一個“悟”字教給懷素。所謂“悟”，就是要抓住自然界的某些現(xiàn)象，如山巒、鳥獸、蟲魚、花果、日月、星辰、風雨、雷霆等等，加以觀察、分析、研究，從中得到某種啟發(fā)或感受，并把自己的喜怒哀樂等感情灌注在草書之中，因此獲得了許多成就。
一天，懷素要辭別而去，鄔彤對他說：“萬里之別，我無一物相贈，很感抱歉，我想有件寶贈送您?！碑敃r傳說，鄔彤藏有王羲之的《惡溪》、《小王》、《騷勞》三帖，這是無價之寶，懷素認為表叔將以此物相贈，可是臨走時，鄔彤對懷素道：“草書豎牽，似古釵腳，勉旃！”意思是說草書的直連（如豎），應像古代的釵腳那樣的古樸圓渾，希望你勉勵吧！原來就是這么一句寶貴的臨別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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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素離別了鄔彤，這次是應禮部尚書張謂的邀請，去京城長安。唐代任華有詩記載道：“狂僧，狂僧，爾雖有絕藝，猶當假良媒，不因禮部張公將爾來，如何得聲名一旦喧九垓?！惫湃苏f：“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睉阉貙︵w彤的諄諄教誨是刻骨銘心的。有一天，懷素看見幾塊浮云，像棉花團似的一朵朵分散著，映照著溫和的陽光，云塊的四周射出金色的光輝，太陽已被浮云遮蔽住了，不禁令他憶起“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的李白詩句。一會兒這些積云又很快地消散了，它們又成為扁球狀的云塊，云塊間露出碧藍色的天幕，遠遠望去這些白云就像草原上雪白的羊群，一會兒像奔馬，一會兒像雄獅，像大鵬，有的像奇峰。忽然烏云密布，雷電齊鳴，風雨大作。這時候他恍然想起鄔老師說的一個“悟”字，我何嘗不可把這些夏云隨風的變化運用于狂草之中呢！正如《懷素別傳》所說：“吾觀夏云多奇峰，輒常師之。”又說：“其痛快處如‘飛鳥出林’、‘驚蛇入草’，一一自然?！睆拇藨阉氐目癫?，有了一個飛躍，沖破了王羲之、王獻之受章草的影響束縛，創(chuàng)造性地形成了他自己的狂草風貌。
（五）看公孫大娘劍器舞
《樂府雜錄》記載：“開元中有公孫大娘善舞劍器，僧懷素見之，草書遂長，蓋準其頓挫之勢也?！惫珜O大娘是廾元時有名的女舞劍家，她的弟子也擅長舞劍。詩人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寫道：“先帝侍女八干人，公孫劍器初第一?！薄拔粲屑讶斯珜O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痹娭羞€說劍光明亮閃爍，好像后羿射落九日；舞姿矯健輕捷，猶如群神駕龍飛翔；舞劍開始時，前奏的鼓聲暫歇，好像雷霆停止了震怒；舞罷時，手中的劍影好像江海上平靜下來的波光。懷素看了公孫劍器舞后，大受啟發(fā)。由此他的狂草在畫形分布、筆勢往復中增強了高昂回翔之態(tài)；在結(jié)體上也加強輕重曲折、順逆頓挫的節(jié)奏感。他的名氣越來越大。
（六）向顏真卿求張旭筆法
懷素四十歲至京兆，向顏真卿求教筆法，并請作序以“冠諸篇首”?！稄V川書跋》說：“書法相傳至張顛后，魯公（顏真卿）得盡于楷；懷素得盡于草。”懷素是通過顏氏而學到張旭筆法的。顏真卿說：我二十多歲時，曾游長安，師事張旭二年，略得筆法，自以為未穩(wěn)。三十五歲，從醴泉罷職回來，又特往洛陽去訪張旭，繼續(xù)求教。有次我再三要求張長史教筆法，長史許久不說，乃左右盼望，心情不舒暢而去，我跟在他后面，走到東竹林院小堂里，張公坐在床上，命我居于小榻邊，說道：“筆法玄微，難妄傳授，非志士高人，豈可言其妙！書之求能，且攻真草，今以授子，可須思妙。”張旭舉出“十二筆意”授顏真卿，顏之把“十二筆意”即“平謂橫、直謂縱、均謂間、密謂際”等傳授給懷素。又問懷素道：“你的草書除了老師傳授外，自己有否獲得感受？”懷素道：“貧僧有一天傍晚，曾長時間地觀察夏云的姿態(tài)。我發(fā)現(xiàn)云朵隨著風勢的轉(zhuǎn)化而變化莫測，或如奇峰突起，或如蛟龍翻騰，或如飛鳥出林，驚蛇人草，或如大鵬展翅，平原走馬，不勝枚舉，美妙無窮?！鳖佌媲湔f：“你的‘夏云多奇峰’的體會，使我聞所未聞，增加我的廣識，‘草圣’的淵妙，代不乏人，今天有你在，后繼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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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素晚年在四川成都寶園寺度過。貫休詩：“師不談經(jīng)不說禪。”《唐釋懷素食魚帖》后李璜說懷素既食肉又食魚?！督饓赜洝氛f他是“一日九醉”。大概醉翁之意不在酒，“狂僧不為酒，狂筆自通天”，他志在“狂草”而已。
懷素對佛學也很有研究：有位曇元德尊，從《律藏》中選編了一部《四分律》。相州日光寺有個叫法礪的法師也研究《四分律》，著有《四分律疏》。有一天，他聽了懷素對《四分律》的解釋，大為吃驚，感嘆道：“我研習這書三年了，古人的義章錯誤實在太多，解釋的任務要落在你的肩上！”從此懷素編撰《四分律開宗記》。懷素還懂梵文，能翻譯。他的堂叔父錢起有詩道：“釋子吾家寶，神清慧有余。能翻梵王，妙盡伯英（張芝）書?！?/strong>
他晚年患風痹病，于貞元十五年圓寂，享年六十二歲。
懷素留下的草書有：《四十二章經(jīng)》、《干字文》、《自敘帖》、《苦筍帖》、《圣母帖》、《論書帖》、《去夏帖》、《貧道帖》、《逐鹿帖》、《酒狂帖》、《食魚帖》、《客舍帖》、《別本六帖》、《藏真帖》、《七帖》、《高座帖》、《北亭草筆》等。
懷素與草書
書法是中國文化特有的藝術(shù)?？癫萦质歉鞣N書體中最有代表性的。在狂草中，作為傳達信息的功能已減到最低限度，而書法的藝術(shù)性卻達到了極致。書法家創(chuàng)作狂草和人們欣賞狂草，“寫字”或“認字”已不是最主要的目的。草書創(chuàng)作的同時也就是藝術(shù)家在表現(xiàn)自己，是藝術(shù)家通過草書的形式在抒情表意。
依照禪宗“即心即佛”的理論，人的本心是清凈的，是具有佛性的，按照自然本性去做，尊重個人內(nèi)心的覺悟，就是最佳的人生哲學。將這種哲學運用于書法上，禪師們自然就會將注意力凝聚于能自由抒發(fā)個人情感的草書,尤其是張旭創(chuàng)造了狂草之后,這種神鬼莫測、能夠盡情發(fā)揮情趣的藝術(shù)形式，就成了眾多禪師書法家一致的選擇目標。而懷素，堪稱其中的佼佼者和帶頭人。
懷素，字藏真，俗姓錢，長沙人氏。母親姓劉。懷素生于唐玄宗開元二十五年（737年），其卒年不詳。
懷素幼年出家，依止于伯祖惠融禪師，惠融禪師亦醉心書法藝術(shù)，他倆人的書法藝術(shù)遠近聞名。人稱他們?yōu)镽20;大錢師”、“小錢師”。
懷素的叔父錢起(722一780年)，字仲文，吳興（今屬浙江）人。是唐代大歷年間（766一779年）的著名詩人，有“才子”之美稱，曾任翰林學士，官至考功郎中。他賦詩工于鑄詞煉句，遣辭造意常有驚人之處，深得當時士大夫們的喜愛。詩人郎士元與錢起齊名，世人并稱為“錢郎”，公卿大夫奉使出京，總要懇請他倆賦詩送行，否則就感到臉上無光。錢起對懷素頗具厚望，曾有詩送懷素還鄉(xiāng)：“釋子吾家寶，神清慧有余。能翻梵王字，妙盡伯英書?！苯o予諄淳告誡和殷切的期望。
時任金吾兵曹的鄔彤，錢塘人，也是唐代一位頗有名氣的書法家，他的《金剛經(jīng)》、《尊勝經(jīng)》等書法作品，至宋代仍有人珍藏。鄔彤與懷素為表兄弟，雖非嫡親，關(guān)系卻非同一般。鄔彤擅長草書和行書，曾經(jīng)有幸成為草圣張旭的弟子，他將從張旭那里學到的用筆法則，一一傳授給懷素。另外，張旭奇奇怪怪的筆觸，其實來源于他對自然界的觀察和聯(lián)想，草書的真諦在于筆墨之外等等，諸如“蓬振沙驚，雨痕釵腳”之類的傳說，使懷素獲得了莫大的啟發(fā)。鄔彤還將珍藏的王氏真跡《惡溪帖》和《騷勞帖》中的一本，送給了懷素。
懷素生長在這種濃厚文化氣氛的環(huán)境之中，耳濡目染，潛移默化，使得他自幼就對書法發(fā)生了濃厚的興趣。諸如東漢草圣張芝臨池學書，池水被染黑；三國魏人鐘繇晝夜習字，睡夢中還時常用手指在被子上比比劃劃，天長日久將被子磨穿；隋初和尚智永躲進小樓，三十年如一日地練字，禿筆成冢等故事，他都爛熟于胸。這些書壇上的精英就成了懷素學習的楷模。
懷素早年苦于無錢買紙，曾將一個漆盤和一塊方形木板專門用來練字，隨著歲月的流逝，木板和漆盤都被寫穿了底，寫禿了的筆頭堆積起來，就像當年智永禪師的“禿筆?！?，壘得猶如小山一般。后來，他又效法古人在芭蕉葉上題詩的辦法，在寺后空地上種植了一萬多株芭蕉，以葉代紙，日夜練習不輟。碩大的芭蕉撐起了無數(shù)把綠傘，覆蓋了懷素居住的小屋，為他留下了一個充滿綠意的寧靜空間，懷素就在這綠色的天地里坐禪習字，神游書法藝術(shù)的王國。他還給小屋取了一個充滿詩意的名字——綠天庵。
綠天庵中刻苦的學書生涯，為懷素日后超凡的書法藝術(shù)奠定了基礎，特別是芭蕉葉滑潤的、不易著墨的特點，促成了懷素后來那種靈動疾速、忽斷忽連、乍干乍濕的筆觸和點畫。
學書其實和學禪一樣，成功與否，就看“悟”的效果如何。猶如禪僧的參話頭，未能參破之時，只覺得渾渾噩噩，昏天黑地，飯也不知香，睡也不識甜。此時，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令人大徹大悟的契機往往就出現(xiàn)了。
書法是一門藝術(shù)，它的創(chuàng)造和發(fā)揮，僅憑勤奮和書寫材料觸發(fā)的那一點點靈感是遠遠不夠的，尤其對狂草來說，筆法和結(jié)構(gòu)全無定式可言，每一次創(chuàng)作，每一個字的筆法和結(jié)構(gòu)都必須根據(jù)特定瞬間中筆、墨、紙的條件，根據(jù)周圍已經(jīng)完成的結(jié)構(gòu)形態(tài)見機行事。
那年夏天，懷素時常呆呆地望著天空出神，他只覺得空中的云彩倏聚倏散，煞是好看。一天，懷素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云彩猶如奇峰聳峙，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變化著它的形狀，恰似一道靈光突然閃過心頭一般，從這種種幻像里面，懷素驟然領悟到了許多直筆、斜筆、散筆和頓挫的不同寫法。從此，懷素的草書里面就多了不少奇峰般的筆畫。再往后來，不論是林中之鳥疾飛直躥空中的矯健英姿，還是路邊長蛇受驚后飚然沒入草叢之中的迅捷身影，甚至是破墻敗垣之上那一條條毫無規(guī)律、四通八達的隙紋，都成了他草書創(chuàng)作借鑒的對象。
精湛的書藝，使得年輕的懷素在家鄉(xiāng)湖南一帶很快獲得了廣泛的聲譽，被推許為“草書天下獨步”。每逢暖日高懸、涼風習習，氣候宜人的日子，騷客酒徒總是聚集一堂，擺開箋麻素絹、宣州石硯，準備好粉壁白墻，然后縱酒酣歌、高談闊論。酒酣耳熱之后，懷素總是習慣性地斜倚在繩床上閉目休息一會兒，然后，突然縱身起床，揮筆疾書，如入無人之境。有時趁酒發(fā)興，不僅是粉墻、紙張、素絹，就連衣裳、器皿，也都成了懷素的草書園地，常令觀者嗟嘆不已。
少年上人號懷素，草書天下稱獨步。墨池飛出北溟魚，筆鋒殺盡山中兔。八月九月天氣涼，酒徒辭客滿高堂。箋麻素絹排數(shù)廂，宣州石硯墨色光。吾師醉后倚繩床，須臾掃盡數(shù)千張。飄風驟雨驚颯颯，落花飛雪何茫茫。起來向壁不停手，一行數(shù)字大如斗?；谢腥缏勆窆眢@，時時只見龍蛇走。左盤右蹙如驚電，狀如楚漢相攻戰(zhàn)。湖南七郡凡幾家，家家屏障書題遍。王逸少，張伯英，古來幾許浪得名。張顛老死不足數(shù)，我?guī)煷肆x不師古。古來萬事貴天真，何必要公孫大娘舞渾脫？（《李太白全集》卷八）
這首托名詩仙李白所作的《草書歌行》，就是懷素早期草書創(chuàng)作過程和書法藝術(shù)的真實寫照。
摘自《墨海禪蹤·中國文僧》
草書天下稱獨步：“醉素”懷素
懷素(725—785)，字藏真，幼年時出家為僧。俗姓錢。懷素性情疏放，雖為出家人，但卻吃肉喝酒，一日九醉，每至酒醉興發(fā)，即振筆疾書，寺壁里墻，衣裳器皿，無不信手而書。時人呼之為“醉僧”，稱他的字是“醉僧書”，將他與張旭并稱為“顛張醉素”，“昔張旭之作也，時人謂之張顛；今懷素之為也，余實謂之狂僧，以狂繼顛，誰曰不可”。
懷素生性疏放，為性情中人，但練習書法卻十分勤奮。他因貧困無紙，種了萬余株芭蕉，取芭蕉葉練習寫字，給自己的居所取名曰“綠天庵”。后因芭蕉葉仍不夠用，他又漆一盤一板，反復書寫，竟至盤板皆穿。正因為他的這種勤奮，加上他的豪放天性和天才般的藝術(shù)稟賦，才使他的書法藝術(shù)在張旭之后獨步一時，即李白《草書歌行》中所贊嘆的“草書天下稱獨步”。懷素的草書，氣勢如暴風驟雨萬馬奔騰，在篇章布局上講究疏密、斜正、大小、虛實、枯潤的對照，線條瘦勁凝煉而圓轉(zhuǎn)自如，“字字飛動，圓轉(zhuǎn)之妙，宛如有神”。(《宣和書譜》。)懷素自己曾作《草書歌》：“含毫勢若斬蛟蛇，挫骨還同斷犀象。興來索筆縱橫掃，滿座詞人皆道好。一點二筆巨石懸，長畫萬歲枯松倒。叫啖忙忙禮不拘，萬字千行意轉(zhuǎn)殊。壁間颼颼風雨飛，行間屹屹龍蛇動”。
懷素的草書下筆狂怪怒張，線條電激流星，深受后人贊譽。晚唐著名僧人學者貫休作《觀懷素草書歌》云“張顛顛后顛非顛，直至懷素之顛始是顛，師不談經(jīng)不說禪，筋力唯於草書妙”。蘇東坡說他的書法作品《白敘帖》蓋無毫發(fā)遺恨?！痹藚羌J為他的另一篇作品《食魚帖》“行筆遒勁，如屋漏、如屈鐵，非工，其能如是乎?”
懷素的書跡傳世較多，著名者有《自敘帖》、《苦筍帖》、《食魚帖》等。其中《自敘帖》書于大歷十二年(777)，一百二十六行，六百九十八字，這件草書氣勢若虹，線條“風起電疾”，飄逸疏散，靈氣飛揚。正如帖中贊語所云：“奔蛇走虺勢入座，驟雨旋風聲滿堂?！薄昂筹嬎晨萏?，壯士撥山伸勁鐵”，是一件代表懷素書法風格的不朽佳構(gòu)。
草書天下稱獨步：“醉素”懷素
懷素生性疏放，為性情中人，但練習書法卻十分勤奮。他因貧困無紙，種了萬余株芭蕉，取芭蕉葉練習寫字，給自己的居所取名曰“綠天庵”。后因芭蕉葉仍不夠用，他又漆一盤一板，反復書寫，竟至盤板皆穿。正因為他的這種勤奮，加上他的豪放天性和天才般的藝術(shù)稟賦，才使他的書法藝術(shù)在張旭之后獨步一時，即李白《草書歌行》中所贊嘆的“草書天下稱獨步”。懷素的草書，氣勢如暴風驟雨萬馬奔騰，在篇章布局上講究疏密、斜正、大小、虛實、枯潤的對照，線條瘦勁凝煉而圓轉(zhuǎn)自如，“字字飛動，圓轉(zhuǎn)之妙，宛如有神”。(《宣和書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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