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簡主義(minimalism) 這個詞六十年代開始流行,當時英國哲學家Richard Wollheim說一些藝術家作品的特點是“極少藝術內(nèi)容”(minimal art content)。英國人喜歡皮里陽秋的嘲諷,“極少”就是“缺乏”和“沒有”。象Carl Andre在地板上擺些磚塊的那樣的藝術創(chuàng)作,其實就是沒有藝術。后來被嘲諷的極簡成為風尚,甚至被經(jīng)典化。極簡大概是對繁復藝術的反動,less is more ( 少即是多 ), 要做減法,極簡藝術創(chuàng)作者希望通過極簡的形式,幫助藝術欣賞者拋除已有熟悉的趣味和成見,從而從作品獲得更為純凈而豐富的藝術體驗。
生活上的極簡主義,近些年也開始流行,我也算躬逢其盛,亦曾身與其役。十年多前在一家公司上班,主業(yè)是給有錢的老年人推銷滋補品,有六七個簽約醫(yī)生。滋補丸長生片成分和Costco的十來塊錢一瓶的多維善存片差不多,但一經(jīng)這些MD背書,能價高一兩倍。公司傳統(tǒng)主業(yè)放慢,需要尋找新的增長點,決定開發(fā)富有的中年婦女,眾多戰(zhàn)略中的一招是簽約了一個女作者。有點類似現(xiàn)在的時尚博主/播主,每月兩期newsletter, 談家居談飲食談生活,主題是simple living,自費掏錢訂閱的人還不少。后來我聽人說,那作者除了自己長居處,山里和海邊各有個度假屋。我那時剛上班,日子現(xiàn)在回頭看也許夠得上極簡,一臥一衛(wèi),餐桌和書桌都是Staple的壓制板折疊大桌板,兩個人合用一個電腦,合開一輛車,合睡一個舊床墊。
前些天友鄰 ida(艾達) 寫了篇大熱的日記,匱乏感(https://www.douban.com/note/600502007/)。我讀后想了一下,上一代人的匱乏生活和現(xiàn)在的極簡生活是不是有相通之處呢?艾達寫道:“朋友企圖平衡自己,所以給父母買了好吃的,好玩的,好衣服。然后,這些好東西被鎖進了柜子里。” 現(xiàn)在追求極簡生活的,對抗的消費主義,敵人是不是“好吃的,好玩的,好衣服”?minimalism, simple living, austeriy,斯多噶,艱苦樸素,苦行,這些詞的區(qū)別在哪里?新一代追求極簡生活的人大概是出于一種自主的選擇,而不是上一代人被迫的無奈。豐田混動車prius剛推出,好萊塢的影星排隊,因為他們主動選擇不開保時捷馬薩拉蒂。極簡大拿James Altucher 說“我所有家當就是一袋衣服、一個電腦、一個手機、一個iPad,我是極簡主義者?!?他扔掉了自己的大學畢業(yè)證書,普通人沒有他的資本和決心,就不敢這么做。
加州友鄰夏安數(shù)月前寫了篇日記,收藏(https://www.douban.com/note/581921050/),第一句話是“一直覺得我在物質(zhì)上算得上個極簡主義者?!蔽也坏氐赖貪娏伺枥渌骸?我覺得哈,美國住在郊區(qū)的中產(chǎn)階級,是沒有條件說自己是物質(zhì)上的極簡主義者,別的不說,那一般至少一大一小兩輛車,呼呼呼的大空調(diào),跟一口櫥似的冰箱。。。還有夏女士看看自己的廚房里,有多少幾個月也不用一次的廚具(這最后一句是推己及人)。 ” 這盆冷水也是自己的體會:我剛到美國一個大行李箱,一個拉桿箱,一個背包。兩年后搬家,東西裝了一輛豐田花冠小轎車。再過四年搬家,豐田小面包車來來回回拉三趟。最近的一次是六年前,零碎小東西自己搬了一周后,一大卡車的東西三條彪形大漢搬了大半天,有幾個打的箱子到現(xiàn)在還沒有拆封。
前兩天麻省理工海歸的一篇的文章“霧霾下我為何沒搬回美國?” 觀點大致是霾霾霾的原因是買買買,在豆瓣被痛批,批判的出發(fā)點是應該先批不作為的政府,而不是逼著百姓自省自律。最近有個關于極簡主義的紀錄片,Minimalism: a documentary about the important things, 也說要控制欲望,不要過度消費。但消費的度在哪里呢?我雖然一年穿一雙皮鞋,經(jīng)常一年也不買一件新衣服,可我買了不少拆了封翻翻就塞進書架就再也不讀的書。Scott Russell Sanders寫過本書,開篇是他和十來歲的兒子在山里徒步行走。之前他拒絕了孩子希望換個吉普車的要求,兩人邊走邊聊,他又拒絕了他另一個愿望,兒子悶悶不樂,他讓兒子別那樣,搞得好好的旅行不開心。結果兒子突然爆發(fā):是你搞得不開心!你討厭我認為有趣的一切!你看到車,你想到的是污染,交通堵塞和路邊的垃圾;你認為快餐在毒害我的身體,電視和游戲毒害我的心靈。你認為這個世界完蛋了,沒有希望。但世界并不按照你的意愿運轉,而且我的生活剛開始,我希望有樂趣有希望!
James Altucher在48歲時候開始追求極簡,一大原因我看是因為離婚了。我有次看到一個極簡生活人列出一張她的嬰兒必需品,大概有二三十樣之多,好幾樣我都聞所未聞,不禁笑了。想起我媽到美國來,見我給孩子的奶瓶天天消毒,嗤之以鼻:“這些全是自己多出來的事情!你們這么過日子,能不復雜么?” 我媽這么說我是有資本的。當年她在生我的時候,比預產(chǎn)期早了兩個多月,宿舍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一個煤油爐,一個電報我爸包里裝了尿布連夜趕過去。天寒地凍的日子,敲開池塘里的冰洗尿布。有時候我看到出門帶手帕在家洗手帕的極簡生活人,也會不厚道地想:將來有了孩子后的日子會是怎么樣?理想會不會被現(xiàn)實打???會不會用洗衣機,甚至自己手洗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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