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代時期，地方勢力割據(jù)，干戈擾攘，戰(zhàn)亂頻仍，天下豆 剖瓜分。在西蜀先后出現(xiàn)了兩個割據(jù)政權(quán)---前蜀和后蜀， 均定都于成都，前后共歷49年。前蜀(907-925)，由王建建立，在其統(tǒng)治時期，政治尚較清明，國力強盛;但其子王衍繼 位后荒淫失政，為后唐所滅，蜀中歸入后唐版土。后唐閔帝應(yīng)順元年(934)，蜀王孟知祥在成都稱帝，建立后蜀(934-965));同年，孟知祥病死，其子孟昶即位，勤政節(jié)儉，經(jīng)濟文化 得到迅速發(fā)展，但后期任用佞幸，沉湎享樂，國力逐漸衰頹，終被北宋滅亡。如果就前、后蜀的實際情況而言，前蜀還可 以上溯到唐昭宗大順二年(891)王建攻取成都，占據(jù)西川后 蜀也可上溯到后唐同光四年(926)孟知祥赴成都任西川節(jié)度使，潛謀割據(jù)。照此推算，前、后蜀統(tǒng)治歷時實有70余年。
前后蜀存在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這一時期的文學(xué)卻相當 發(fā)達，尤其是在詞的創(chuàng)作上更是一派繁榮，成就顯著，西蜀因 而成為五代詞壇的代表區(qū)域，世稱“蜀為詞鄉(xiāng)”。前后蜀詞人 大都效法溫庭筠，大量創(chuàng)作香軟綺靡的艷情之作，從而產(chǎn)生 了詞史上有名的“花間派”，形成了代表前后蜀詞風---對后 世影響極大的“花間范式”?！盎ㄩg派”是由后蜀趙崇祚所編 《花間集)而得名，此集共收18家詞，除溫庭筠、皇甫松為晚唐作家，和凝仕于后晉之外，其他十五位詞人或本為蜀人，或 仕于蜀地?？梢姡ㄩg派是在五代西蜀詞繁榮興盛的背景下崛起于詞壇的，西蜀詞人是花間派的中堅和主體。而溫庭筠 則是他們共同推崇的前代詞家，被后世尊為“花間鼻祖”;皇 甫松是與溫庭筠大致同時代的“側(cè)艷”詞人，和凝是與西蜀詞 人同聲相應(yīng)的異地作家，后蜀趙崇祚將兩人作品選入《花間 集》，當是表明詞的“本色”傳統(tǒng)源流所自之意。根據(jù)張璋、黃 畬所編《全唐五代詞》卷五、卷六統(tǒng)計，現(xiàn)存前蜀詞計11家272首，后蜀詞12家157首，兩蜀共計23家429首，其中大部分輯自《花間集》，有341首，乃該集主體;其余輯自《尊前集》以及《全唐詩》《歷代詩余》等。除《花間集》所收錄的前蜀詞 人韋莊、薛昭蘊、牛嶠、張泌、牛希濟、毛文錫、尹鶚、李珣、魏 承班，后蜀詞人顧夐、閻選、鹿虔扆、毛熙震、歐陽炯以外，張、黃本《全唐五代詞》還補錄了前蜀詞人王衍、庾傳素，后蜀詞 人韓琮、孟昶、花蕊夫人、歐陽彬、劉保 、許岷、文玨。而《花 間詞》收錄的蜀籍詞人孫光憲，本為陵州貴平(今四川仁壽) 農(nóng)家子，久居成都，又擔任陵州判官，在蜀中廣交文士，早成 詞名，為蜀詞的發(fā)展繁榮做出了重大貢獻，今存詞85首。雖然他中年以后離開蜀地出仕荊南，但仍當歸屬西蜀詞家，至于張、黃本《全唐五代詞》將他認定為荊南詞人，尚可商榷。此外，據(jù)黃修復(fù)《茅亭客話》、吳任臣《十國春秋》記載，又有李舜弦、徐光溥等也當列入西蜀詞人，可惜其詞今已失傳?？傆嬈饋?，前后蜀詞人今天可知者共有26家，存詞514首。正是由上述詞人組成創(chuàng)作群體，共同創(chuàng)造了五代西蜀曲子詞的輝煌成就。
前后蜀詞人在創(chuàng)作傾向與審美理想上基本趨于一致，形 成新奇獨特的“花間詞風”。盡管少數(shù)詞人未被《花間集》選 錄，但從他們現(xiàn)存作品來看，無論是題材內(nèi)容還是藝術(shù)風格， 大都屬于花間詞風的審美范疇。歐陽炯在《花間集序》中對 這種詞風作了很好的概括:“鏤玉雕瓊，擬化工而迥巧;裁花 剪葉，奪春艷以爭鮮。是以唱《云謠》則金母詞清，挹霞醴則 穆王心醉。名高《白雪》，聲聲而自合鸞歌;響遏行云，字字而 偏諧鳳律?！稐盍贰洞蟮獭分?，樂府相傳;《芙蓉》、《曲渚》之篇，豪家自制。莫不爭高門下，三千玳瑁之簪;競富樽前， 數(shù)十珊瑚之樹。則有綺筵公子，繡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 抽麗錦;舉纖纖之玉指，拍按香檀。不無清絕之詞，用助嬌嬈 之態(tài)。自南朝之宮體，扇北里之倡風。何止言之不文，所謂 秀而不實?！边@段話說明了以《花間集》為代表的前后蜀詞的 淵源、內(nèi)容、詞風、格調(diào)。毫無疑義，前后蜀詞主要是供“繡幌 佳人”在酒筵舞席上娛賓遣興、侑酒佐歡之用的，它上承南朝 宮體艷詩之傳統(tǒng)，下?lián)P晚唐五代歌伎演唱之風習，內(nèi)容偏重 閨情綺思，情調(diào)柔靡軟媚，音律和諧婉轉(zhuǎn)，詞藻錦繡華美，風格濃艷綺麗。
(二)
綜觀前后蜀詞人作品，十之八九是圍繞男女之情而作 的，這些詞寫男女情愛，冶游歡會，離別的惆悵，相思的苦痛， 孤寂的情懷，遺棄的怨恨，也有極個別低級的戲謔，庸俗的情 態(tài)，絕大多數(shù)以女性為中心，成功地塑造了個性鮮明、栩栩如 生的各種婦女形象，從而向人們展現(xiàn)了西蜀詞艷麗奪目的女 性世界。前后蜀詞人十分熟悉和了解封建社會女性的內(nèi)心 世界，他們大都以同情和憐惜的態(tài)度，或從旁觀者的角度進 行描摹，或直接代閨中婦女立言，精心創(chuàng)作了大量描寫相思 愛戀、傷離怨別的詞篇，從而構(gòu)成了西蜀詞的主體內(nèi)容。
關(guān)于相思愛戀一類題材，在西蜀詞人筆下被表現(xiàn)得淋漓 盡致。述其大概，約有以下幾個方面:其一，描寫女性因刻骨 相思而淚濕衣襟，如韋莊《應(yīng)天長》“暗相思，無處說，惆悵夜 來煙月;想得此時情切，淚沾紅袖黦”;魏承班《滿宮花》“春朝 秋夜思君甚，愁見繡屏孤枕;少年何事負初心?淚滴縷金雙 衽”。其二描寫女性因眷念銘心而夢繞魂牽，如顧夐《虞美 人》“玉郎還是不還家，教人魂夢逐天涯”;牛希濟《酒泉子》 “夢中說盡相思事，纖手勻雙淚;去年書，今日意，斷離腸”。 其三，描寫女性因相思愁苦而慵懶無力，如顧夐《玉樓春》“懶 展羅衾垂玉箸，羞對菱花簪寶髻;良霄好事枉教休，無計奈他 狂耍婿”;鹿虔扆《思越人》“珊瑚枕膩鴉鬟亂，玉纖慵整云散，苦是適來新夢見，離腸怎不干斷”。其四，描寫女性因思戀過 度而形容憔悴，如歐陽炯《賀明朝》“睹對對鴛鴦，空裛淚痕 透;想韶顏非久，終是為伊，只恁偷瘦”;李珣《望遠行》“休暈 繡，罷吹簫，貌逐殘花暗凋;同心猶結(jié)舊裙腰，忍辜風月度良 霄”。其五，描寫女性因愛戀至極而產(chǎn)生怨恨，如顧夐《浣溪 沙》“恨入空帷鸞影獨，淚凝雙臉渚蓮光，薄情少年悔思量”; 牛嶠《更漏子》“別經(jīng)時，無限意，虛道相思憔悴，莫信彩箋書 里，賺人斷腸字”?？傊?，在西蜀詞中，這種為戀情所困、被相 思所苦的女性形象觸目皆是，她們或深感寂寞孤獨，時時悲 嘆“單棲無伴侶”(韋莊《歸國謠》);或目睹青春流逝，終日“惆 悵香閨暗老”(韋莊《清平樂》);或以書信傳遞情愫，執(zhí)著以求 “挑錦字，記情事，惟愿兩心相似”(牛嶠《更漏子》);或坦率表 明心跡，大聲疾呼“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顧夐《訴衷 情》);或譴責男子負心，怒斥“玉郎經(jīng)歲負娉婷，教人怎不恨 無情”(顧夐《遐方怨》);或怨怪自作多情，感傷“羅帶悔結(jié)同心，獨憑朱欄思深”(韋莊《清平樂》)……如此等等，都將女性 種種相思愛戀之情書寫殆盡，真切畢現(xiàn)，從一個側(cè)面充分反 映出封建社會女性們的內(nèi)心痛楚和凄苦命運。
抒寫離愁別恨是前后蜀詞人作品中又一類主要題材，詞 人以巧妙的詞筆，采用心理刻畫的多種手法，為天下離人譜 寫了一曲曲傷離惜別的悲歌。其中又以寫男女之間的離愁 別恨為最多，并且多以女子為抒情主體對象。譬如韋莊《菩 薩蠻》[紅樓別夜堪惆悵]寫妻子含淚送別，勸夫早日歸家，《清平樂》[鶯啼殘月]寫妻子送郎遠行，深恐郎去歸遲;李珣《菩薩蠻》[等閑將度三春景]寫女子殘春恨別，倚屏“淚流紅 臉斑”，《河傳》[春暮]寫女子送君南浦，“臨流更把同心結(jié)”; 顧夐《虞美人》[碧梧桐映紗窗晚]寫少婦為離愁所苦，深怨 “顛狂少年輕離別”，《醉公子》[岸柳垂金線]寫少婦憶別而懷 人，感慨“相逢爾許難”;張泌《河傳》[渺茫云水]寫女主人公 日暮送別，落得通夜“無睡，被頭多少淚”，《生查子》[相見稀] 寫女主人公喜逢怨別，以致“可惜玉肌膚，消瘦成慵懶”;孫光 憲《清平樂》[愁腸欲斷]寫思婦痛傷離散，渴望“憑仗東風吹 夢，與郎終日東西”， 《虞美人》[紅窗寂寂無人語]寫思婦獨守 空閨，悲嘆“不堪棖觸別離愁，淚還流”。諸如此類作品，在西 蜀詞人筆下寫得情真意切、哀婉動人。更為精彩的是，詞人們以自己的生花妙筆，描繪出一個個感人至深的離別場面: 有在“謝家庭樹錦雞鳴，殘月落邊城”的黎明時分，女子“欲別 無言倚畫屏，含恨暗傷情”(韋莊《望遠行》)的凄惻場面;有在 “芳草灞陵春岸，柳煙深，滿樓弦管”的特定場景中，“一曲離 歌腸寸斷”(韋莊《上行杯》)的悲愴場面;有在“迢遞去程千 里，惆悵異鄉(xiāng)云水”的臨別之際，女子“滿酌一杯勸和淚，須愧，珍重意，莫辭醉”(韋莊《上行杯》)的餞行場面;有的描寫 “未別，心先咽，欲語情難說”(薛昭蘊(離別難》)的沉默場面; 有的描寫“惜別花時手頻執(zhí)”，“寄語薄情郎，粉香和淚泣”(牛 嶠《望江怨》)的依戀場面;有的描寫“語已多，情未了?；厥?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牛希濟《生查子》)的話別 場面;有的描寫“輕離別，甘拋擲，江上滿帆風疾”(孫光憲《謁金門》)的怨別場面。凡此種種，被詞人刻畫得栩栩如生，使 讀者如臨其境，感同身受。
除了以上所述戀情相思，離愁別恨等婦女生活題材之外， 西華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社版) 二〇〇三年第六期 !" 萬方數(shù)據(jù) 前后蜀詞中還有一些描寫其他題材內(nèi)容的作品:諸如描寫邊 塞戰(zhàn)爭生活的，有毛文錫《甘州遍》[秋風緊]，牛嶠《定西番》 [紫塞月明千里];抒寫遁世隱逸情趣的，有李珣《漁歌子》四 首，顧夐《漁歌子》[曉風清];描繪地方風土人情的，有李珣和 歐陽炯所寫的二十五首《南鄉(xiāng)子》;抒發(fā)詠史懷古之情的，有薛 昭蘊《浣溪沙》 [傾國傾緘恨有余]，歐陽炯《江城子》[晚日金陵 岸草平];抒發(fā)盛衰興亡之感的，有鹿虔扆《臨江仙》[金鎖重門 荒苑靜]，毛熙震《后庭花》[鶯啼燕語芳菲節(jié)];描繪田園山水 風光的，有孫光憲《風流于》[茅舍槿籬溪曲]，毛文錫《巫山一 段云》 [雨霽巫山上];描述登科放榜盛況的，有韋莊《喜遷鶯》二首，薛昭蘊《喜遷鶯》三首;抒寫羈旅行役之苦的，有顧夐《河 傳》 [棹舉，舟去]，李珣《河傳》 [去去，何處]等等。由此可見，前 后蜀詞雖以描寫男女悲歡離合之情為主要內(nèi)容，但也并不是 清一色的，其題材并非單一，而是類型多樣，涉及面廣。上述 這些題材類型在作品中雖然數(shù)量不多，不占主體地位，然而卻 顯示了花間詞人多方面的大膽探索和嘗試，開拓和創(chuàng)新，為后 世詞苑題材類型的多樣化奠定了基礎(chǔ)，開啟了若干門徑，其蓽 路藍縷之功，沾溉千年詞壇，永久不可磨滅。
(三)
前后蜀詞在題材內(nèi)容上固然體現(xiàn)出多樣化的風貌，而在 藝術(shù)上更有其獨到之處。為了適應(yīng)淺斟低唱的環(huán)境氣氛， “用助嬌嬈之態(tài)”，西蜀詞人崇尚以柔為美，以艷為美，常常 “男子而作閨音”(田同之《西圃詞說》)，多方面反映女子心 聲。他們都精擅音律，在詞的創(chuàng)作中刻意追求音調(diào)韻律等美 聲形式，大多能達到合樂歌唱、聲情相諧的境地，演唱起來往 往產(chǎn)生婉轉(zhuǎn)悠揚、悅耳動聽的藝術(shù)效果，正所謂“聲聲而自合 鸞歌”， “字字而偏諧鳳律”。同時，他們刻意追求艷妝麗飾的 色彩美，在詞中多選用富貴華美的意象來描寫女性的起居、 服飾;選用香艷柔媚的意象來描寫女性的體態(tài)、情思。如寫 居室，則是金扉、金井、玉樓、畫堂、繡戶、朱門、香閨、雕欄、紅 墻、綺窗、珠閣、蘭房等等;寫衣飾，則是芙蓉帶、繡羅襦、石榴 裙、鷓鴣衫、碧玉冠、金翠釵等等;寫容貌，則是玉容、云髻、嬌 眼、香腮、朱唇、皓腕、纖手、雪肌、柳腰等等;寫神態(tài)，則是含 顰、笑靨、凝睇、愁嘆、恨別、相思、銷魂、斷腸、淚闌干、怨千重 等等。寫閨中器物，則是金爐、金卮、金盤、玉盞、玉笛、玉樽、 繡簾、繡屏、繡幌、錦衾、錦帳、珠簾、鸞鏡等等，寫自然景物， 則是芳草、弱柳、芙蓉、綠蘋、紅豆、海棠、芍藥、牡丹、鴛鴦、鳳 凰、春燕、征雁、鸂鶒、黃鶯等等，真可謂五彩斑斕、雕繪滿眼。 諸如此類在西蜀詞人作品中觸目皆是。所謂“詞為艷科”就 是指這些寫艷事、用艷語、描艷態(tài)、抒艷情的詞篇，其詞句綺 麗，詞藻秾艷，詞情纖柔，詞筆婉曲，代表了前后蜀詞的主要 創(chuàng)作傾向和主導(dǎo)詞風。
以花間詞為代表的前后蜀詞在總體上雖有其統(tǒng)一的創(chuàng) 作傾向和詞風，但決非只有秾艷一體，而是異中有同，同中有 異，在大體統(tǒng)一的風格下呈現(xiàn)多樣化特征。首先，就作家而 言，詞風各有異同。如溫庭筠、韋莊并稱“花間領(lǐng)袖”，但二人 卻在花間派中代表了兩種不同詞風。蔡嵩云《柯亭詞論》認 為: “花間以溫、韋二派為主，余各家為從。溫派秾艷，韋派清 麗”。晚唐詞人溫庭筠雖不是西蜀詞人，但他以其秾艷密麗 的詞風和工筆彩繪的筆法，在西蜀詞壇上擁有一大批追隨 者，如顧夐、牛嶠、毛文錫、魏承班、歐陽炯、毛熙震、閻選等; 而韋莊以其清疏明快的詞風在五代西蜀詞人中也影響不小， 薛昭蘊、張泌、牛希濟、尹鶚、孫光憲、李珣、鹿虔扆等人詞風 接近韋莊一路。雖然溫、韋并稱為“花間”領(lǐng)袖，但是溫詞卻 占主流地位，韋詞的影響則相對小些，日本詞學(xué)家村上哲見 《唐五代北宋詞研究》認為，五代時西蜀詞人“從大體的傾向 來說”， “熱心于模仿飛卿(溫庭筠)的艷麗筆觸”;“大部分作 品中可以明顯地窺見那模仿的痕跡”。這個結(jié)論是與實際相 符的。就是韋莊的多數(shù)詞章，還是與溫庭筠的審美情趣相 通。其他諸如李珣詞之清疏淡遠，孫光憲詞之清健奇警，牛 嶠詞之瑩艷縟麗，張泌詞之清秀柔婉，毛文錫詞之質(zhì)直明快， 牛希濟詞之芊綿清麗，顧夐詞之工致麗密，薛昭蘊詞之清綺 精艷，尹鶚詞之明淺簡凈，歐陽炯詞之婉約輕和等等，也都各 有自家面目。其次，再就西蜀詞的題材類型而言，風格上也 呈現(xiàn)出明顯差異，諸如山水詞之清新明麗，田園詞之淡樸自 然，隱逸詞之清曠超逸，邊塞詞之蒼涼悲壯，羈旅行役詞之簡 勁清遠，詠史懷古詞之沉郁悲涼，詠登科詞之豪縱狂放，詠女 仙詞之虛幻縹緲等等，都形成了不同的風格特色。當然，上 面所述都屬于五代前后蜀詞的大同中之小異，整個西蜀詞壇 仍然處于溫詞所形成的藝術(shù)范式的籠罩之下。以花間詞為 代表的前后蜀詞，從總體上形成以濃墨重色、鏤金錯彩、工筆 細描、富麗精巧的筆調(diào)，來塑造藝術(shù)形象，表達思想感情的特 色，前后蜀詞風仍以秾艷密麗為主導(dǎo)風格特征;同時，在主導(dǎo) 風格下也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態(tài)勢，不少詞人各具藝術(shù)個性，為 后世詞壇風格流派的繁衍開啟了端倪。
(四)
五代西蜀詞壇何以彌漫著這樣一股香艷秾麗的詞風呢? 究其原因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緣于當時特定的時代文 化背景。作為五代時西蜀首府的成都，早就有喜好游樂宴 集、征歌逐舞的社會風氣。早在盛、中唐時，益州(成都)就與 長安、洛陽、揚州齊名，同為全國四大經(jīng)濟文化中心，成為人 們所公認的花柳繁華之地，富貴溫柔之鄉(xiāng)。唐代史學(xué)家杜佑 《通典? 州郡門》論及巴蜀地區(qū)風俗時認為，益州“土地肥沃， 無兇歲”， “巴蜀之人少愁苦而輕易淫佚”。盧求《成都記序》 則曰:其地“江山之秀，羅錦之麗;管弦歌舞之多，伎巧百工之 富……揚不足以侔其半”?？梢?，西蜀人喜好歌舞娛樂、喜好 享受的風氣由來已久。至五代，雖然中原地區(qū)戰(zhàn)亂頻繁，但 西蜀憑借“天府之國”優(yōu)越的自然條件，偏安一隅，物產(chǎn)豐富， 經(jīng)濟繁榮，世俗文化尤為發(fā)達。前后蜀君臣以亂世情懷，頹 廢心理，及時行樂，消遣人生，其歌舞游樂之風有增無減。后 蜀景煥《野人閑話》記載:后主時，“每春三月，夏四月，多有游 花溪及錦浦者，歌樂掀天，珠翠填堙。貴門公子，華軒彩舫， 共賞百花潭上。至諸王功臣以下，皆各置林亭，異果、名花充 溢其中”。生活在這種文化背景下的西蜀文人對儒家的功利 主義思想喪失殆盡，專門尋求功業(yè)之外的精神慰藉。他們行 為放縱而不守禮法，時時出入于歌樓妓館，唯征歌逐舞是務(wù)， 以狎游宴飲為樂，他們必然會效法溫庭筠“逐弦吹之音，為側(cè) 艷之詞”(《舊唐書? 文苑傳》)。
二是緣于統(tǒng)治者的愛好與提倡。前后蜀君主對聲妓和 歌詞的偏愛，對西蜀詞的興盛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前蜀主 王建自身素養(yǎng)不高，雖是屠牛、販鹽出身的大軍閥，但雅好歌 舞。成都現(xiàn)存王建墓石座旁數(shù)幅歌舞作樂的伎樂浮雕，充分 反映了當年他寄情聲色的享樂生活。而后主王衍更為突出， “自童年即能屬文，甚有才思，尤能為艷歌”(《冊府元龜》卷二 !" 論五代前后蜀詞風 何尊沛 萬方數(shù)據(jù) 二八《僭偽部? 好文》)，以“酒色”、“游戲”、“宴樂”為主要生活 內(nèi)容，視及時行樂為人生目的追求。他為滿足游樂需要，特 意建造宣華苑，以便君臣在園中日夜作樂。他還自裹小巾， 其尖如錐，又命宮妓穿道衣，簪蓮花冠，施脂夾粉，號曰“醉 妝”。并制《醉妝詞》，公然宣稱“莫厭金杯酒”，“只是尋花 柳”。后蜀孟昶在剛承帝位時，常以王衍為戒，禁止作艷詞， 但后來隨著生活的華靡，他的行為也發(fā)生很大變化，終日愛 好游樂，喜賞名花。據(jù)張?zhí)朴ⅰ妒穸\杌》記載，孟昶曾下令在 成都城內(nèi)遍植芙蓉，“盡以帷幕遮護”，秋季花開，“望之皆如 錦繡”。又據(jù)《十國春秋》記載:“鹿虔扆歷官至檢校太尉，與 歐陽炯、韓琮、閻選、毛文錫等俱以工小詞供奉后主，時人忌 之，號曰五鬼”。孟昶不僅賞識作艷語小詞者，自己也酷好此 風，且有艷詞《木蘭花》傳世。上有好者，下必盛焉。前后蜀 四位君主，由于國力弱小，無問鼎中原之志，只求偏安享樂。 而一時避亂入蜀的文人士大夫們也早已磨盡胸中大志，只圖 在眼前暫時安樂富貴的環(huán)境中恣意游宴，及時行樂，迎合君 主之所好，填制聲色享樂之艷詞。
三是對往代文學(xué)的承繼和發(fā)展。歐陽炯《花間集序》認 為花間詞起源“自南朝之宮體，扇北里之倡風”。的確，齊梁 宮體詩及唐代青樓文學(xué)對以花間詞為代表的前后蜀詞整體 風格的形成影響極大，齊梁宮體詩專以描寫女性為能事，這 種創(chuàng)作思潮一直延續(xù)到晚唐五代。歐陽炯《花間集序》對于 唐代的社會風氣作了勾勒:“有唐以降，率土之濱，家家之香 徑春風，寧尋越艷;處處之紅樓夜月，自鎖嫦娥?！痹谶@種背景 下，以女性為中心的作品越來越多，至晚唐時甚至形成香艷 綺靡的“香奩體”。李澤厚《美的歷程》認為晚唐的“時代精神 已不在馬上，而在閨房，不在世間而在心境”。在晚唐詩風的 影響下，晚唐詞風也充滿香艷味。延至五代，晚唐詞人溫庭 筠艷思濃情、錦繡脂粉的歌詞，正迎合了當時秦樓楚館、歌臺 舞榭中縱情享樂生活的需要，再加上前后蜀君主也愛好此 道，于是沿襲晚唐詞人溫庭筠香軟綺靡的詞風，發(fā)揚西蜀文 學(xué)自漢賦大家司馬相如、揚雄以來“多斑彩文章”(常璩《華陽 國志? 蜀志》)的地域傳統(tǒng)，鏤玉雕瓊、裁花剪葉的前后蜀詞應(yīng) 運而興，并成為當時詞壇的創(chuàng)作主流，從而產(chǎn)生了我國詞史 上第一個文學(xué)流派---花間派。
(五) 五代西蜀詞在文人詞接軌并取代民間詞之際，在上繼中 唐詞、下開北宋詞之機，處于樞紐地位，在詞體文學(xué)發(fā)展史上 起到了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 它以獨有的藝術(shù)個性和特殊的 美學(xué)趣味，清楚地表明了詞體文學(xué)已經(jīng)從試作階段走上了成 熟的道路，順利完成了民間詞向文人詞的過渡和轉(zhuǎn)化，從而 醞釀著宋詞發(fā)展、繁榮高潮的到來。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 曾評價五代西蜀詞的代表之作《花間集》，曰:“此近世倚聲填 詞之祖也”。前后蜀詞以其主要的傾向和詞風被后人奉為詞 壇正宗，由它奠定了詞的“當行本色”，形成富有個性特征的 藝術(shù)傳統(tǒng)，即“詞為艷科”，“以婉約為宗”，“詩莊詞媚”，“詞別 是一家”。
前后蜀詞人對于詞體文學(xué)的發(fā)展，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進行 了多方面的探索和創(chuàng)新，對后世具有深遠影響。雖然它多寫 男女之情，但也不乏描寫憑吊古跡、痛傷亡國、感懷身世、邊 塞戰(zhàn)爭、南國風光、隱逸情趣、羈旅行役、神話傳說等多方面 的題材內(nèi)容。盡管反映這些題材的作品所占比例不大，卻為 后世詞作的題材類型多樣化開了先聲。雖然前后蜀詞以濃 艷婉媚、香軟綺靡為主體風格，但也不乏清疏明快、清曠超 逸、清新自然、蒼涼悲壯、沉郁悲涼、簡勁清遠、豪縱狂放、虛 幻縹緲等多種風格，這實為后世詞壇風格流派多樣化之濫 觴。同時，前后蜀詞在藝術(shù)上新辟一途，無論是感情的表達、 意象的組合，還是情景的交融，詞境的構(gòu)造，格律聲韻的諧 合，都建立了一套特殊的規(guī)范，為后世詞的創(chuàng)作啟迪了多種 法門。婉約詞風由此而確立，并在詞壇上占主導(dǎo)地位。
前后蜀詞的影響是深遠的，從兩宋至清代，前后蜀詞所 形成的婉約詞風及其以艷為美、以柔為美、以悲為美的審美 理想，基本上一直保持其詞壇主流的地位。在宋代，詞壇名 家晏殊、歐陽修、柳永、秦觀、周邦彥、李清照、姜夔、史達祖、 吳文英等人，無不受前后蜀詞的影響和啟迪。盡管宋代的婉 約詞人在意蘊、題材、藝術(shù)技巧方面較之前后蜀詞有諸多新 的開拓，但其風貌仍未能脫離前后蜀詞所確立的“詞為艷科” 這一軌跡。就連豪放派詞人辛棄疾等作家也從花間詞中吸 取過養(yǎng)料，曾有“效花間體”之作;而大詩人陸游也頗欣賞前 后蜀詞，曾贊《花間集》“精巧高麗，后世莫及”(陳振孫《直齋 書錄解題》引)。至明代，《花間集》在詞壇普遍流行，以“花 間”為代表的前后蜀詞被人們奉為學(xué)詞矩范，楊慎、王世貞、 陳子龍等詞家無不受其影響。而到清代，浙西詞派與常州詞 派諸大家以及納蘭性德、晚清四大家等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前 后蜀詞風的濡染，無不得其裨益?？梢?，前后蜀詞風的影響 真是源遠流長，至深至巨，值得我們認真探討和研究。
希萼自赤沙湖乘輕舟遁歸，〔赤沙湖在洞庭湖西，與洞庭湖通。水經(jīng)注云：澧水與赤沙湖水會，湖水北通江而南注澧。〕苑氏泣曰：「禍將至矣，余不忍見也?！垢熬馈?/span>
23戊戍，郭威至大梁，入見，帝勞之，〔見，賢遍翻。勞，力到翻?！?/span>賜金帛、衣服、玉帶、鞍馬，辭曰：「臣受命期年，〔去年七月，命郭威西征，至是踰一期矣。期，讀曰翆。）僅克一城，何功之有！且臣將兵在外，凡鎮(zhèn)安京師、供億所須、使兵食不乏，皆諸大臣居中者之力也，臣安敢獨膺此賜！請徧賞之?！褂肿h加〔章：十二行本「加」下有「領(lǐng)」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span>方鎮(zhèn)，辭曰：「楊邠位在臣上，未有茅土；〔時楊邠為樞密使，位在郭威上，未嘗領(lǐng)節(jié)鎮(zhèn)。」且帷幄之臣，不可以弘肇為比。」〔郭威自言職居近密，乃帷幄之臣，史弘肇掌侍衛(wèi)兵，所以領(lǐng)節(jié)，不可以為比?！?/span>九月，壬寅，徧賜宰相、樞密、宣徽、三司、侍衛(wèi)使九人，與威如一。〔時宰相三人，竇貞固、蘇逢吉、蘇禹珪；樞密使，楊邠；宣徽使，王峻，吳虔裕；三司使，王章；侍衛(wèi)使，史夕肇；凡八人。余一人則未之知也，或者并郭威為九人歟﹖〕帝欲特賞威，辭曰：「運籌建畫，出于廟堂；發(fā)兵饋糧，資于藩鎮(zhèn)；暴露戰(zhàn)鬬，在于將士；而功獨歸臣，臣何以堪之！」（為官如此就好了）
乙巳，加威兼侍中，史弘肇兼中書令。辛亥，加竇貞固司徒，蘇逢吉司空，蘇禹珪左仆射，楊邠右仆射。諸大臣議，以朝廷執(zhí)政溥加恩，恐藩鎮(zhèn)觖望。〔觖，窺瑞翻，又古穴翻，怨望也?！?/span>乙卯，加天雄節(jié)度使高行周守太師，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安審琦守太傅，泰寧節(jié)度使符彥卿守太保，河?xùn)|節(jié)度使劉崇兼中書令；己未，加忠武節(jié)度使劉信、天平節(jié)度使慕容彥超、平盧節(jié)度使劉銖并兼侍中；辛酉，加朔方節(jié)度使馮暉、定難節(jié)度使李彝殷〔難，乃旦翻?！?/span>兼中書令；冬，十月，壬申，加義武節(jié)度使孫方簡、武寧節(jié)度使劉赟同平章事；壬午，加吳越王弘俶尚書令，楚王希廣太尉；丙戍，加荊南節(jié)度使高保融兼侍中。議者以為：「郭威不專有其功，推以分人，〔推，吐雷翻，又如字?！?/span>信為美矣；而國家爵位，以一人立功而覃及天下，〔覃，徒含翻，希也，廣也?！?/span>不亦濫乎！」（批發(fā)帽子）
24吳越王弘俶募民能墾荒田者，勿收其稅，由是境內(nèi)無棄田?；蛘埣m民遺丁以增賦，〔遺丁，謂民年已成丁而戶籍遺漏，未嘗當賦役者?！?/span>仍自掌其事；弘俶杖之國門。國人皆悅。
25楚靜江節(jié)度使馬希瞻以兄希萼、希廣交爭，屢遣使諫止，不從；知終覆族，疽發(fā)于背，丁亥，卒。
26契丹寇河北，所過殺掠；節(jié)度使、刺史各嬰城自守。游騎至貝州及鄴都之北境，〔按九域志：貝州之南三十里，即鄴都北界?！?/span>帝憂之。己丑，遣樞密使郭威督諸將御之，以宣徽使王峻監(jiān)其軍。〔為王峻佐郭威舉兵向闕張本。〕
27唐兵渡淮，攻正陽。〔九域志：潁州潁上縣有正陽鎮(zhèn)，臨淮津?！?/span>十二月，潁州將白福進擊，敗之。〔敗，補邁翻?！?/span>
28楊邠為政苛細。初，邢州人周璨為諸衛(wèi)將軍，罷秩無依，從王景崇西征，景崇叛，遂為之謀主；邠奏：「諸前資官，喜搖動藩臣，〔前資官，謂官資皆前朝所授者也。喜，許記翻?！?/span>宜悉遣詣京師?！辜榷姆皆萍照谠紫囫R求官；辛卯，邠復(fù)奏：「前資官宜分居兩京，以俟有闕而補之?！蛊词呱醣?；〔復(fù)，扶又翻?！?/span>邠又奏：「行道往來者，皆給過所?！?/span>〔盛唐之制，天下關(guān)二十六，度關(guān)者從司門郎中給過所，猶漢時度關(guān)用傳也。宋白曰：古書之帛為繻，刻木為契，二物通過所也?！?/span>既而官司填咽，民情大擾，乃止。
29趙暉急攻鳳翔，周璨謂王景崇曰：「公向與蒲、雍相表里；〔蒲，謂李守貞，雍，謂趙思綰。雍，于用翻?！?/span>今二鎮(zhèn)已平，蜀兒不足恃，〔王景崇求援于蜀，而蜀兵不至，故言不足恃?！?/span>不如降也?！咕俺缭唬骸干疲岣?/span>之。」
后數(shù)日，外攻轉(zhuǎn)急。景崇謂其黨曰：「事窮矣，吾欲為急計?！鼓酥^其將公孫輦、張思練曰：「趙暉精兵，多在城北，來日五鼓前，爾二人燒城東門詐降，勿令寇入，吾與周璨以牙兵出北門突暉軍，縱無成而死，猶勝束手?！菇栽弧干啤！?/span>
癸巳，未明，輦、思練燒東門請降，府牙火亦發(fā)；二將遣人诇之，〔诇，古永翻，又翾正翻?！?/span>景崇已與家人自焚矣。（王景崇(?-949)，河北邢州人。五代后漢時任鳳翔巡檢使、節(jié)度使，因叛變被殺。949年，李守貞、趙思綰相繼失敗，王景崇的智囊周璨認為:"公能守此者，以有河中、京兆也。今皆敗矣，何所恃乎?不如降也。"王景崇說:"誠累君等，然事急矣，吾欲為萬有一得之計可乎?吾聞趙暉精兵皆在城北，今使公孫輦等燒城東門偽降，吾以牙兵擊其城北兵，脫使不成而死，猶勝于束手也。"周璨深以為然，但天亮后，公孫輦剛焚燒東門詐降，王景崇已與全家自焚而死。）璨亦降。
30丁酉，密州刺史王萬敢擊唐海州荻水鎮(zhèn)，殘之。〔金人疆域圖：荻水鎮(zhèn)在海州贛榆縣。〕
31是月，南漢主如英州。〔南漢以唐廣州湞陽縣之地置英州。九域志：廣州北至英州四百二十里?！?/span>
32是歲，唐泉州刺史留從效兄南州副使從愿，酖刺史董思安而代之；〔晉齊王開運二年，唐改漳州為南州，以董思安為刺史，唐之保大三年也，事見二百八十四卷?！?/span>唐主不能制，置清源軍于泉州，以從效為節(jié)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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