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壹心理編輯 耳朵
在精神分析里面，“性”是一種近乎本源的存在。然而現(xiàn)實生活中的許多人卻畏懼性、遠離性，將性沖動放在道德的十字架上狠狠鞭打。
當“性”成為了被禁談的一部分，再沒有什么比開口談論這一切更有必要。
專訪嘉賓：石欣（Anna）
執(zhí)業(yè)心理咨詢師，精神分析取向。國家心理咨詢師資格培訓師，心理項目顧問。法律出身，多年500強外企及教育行業(yè)背景。2012年起持續(xù)接受中德班資深教員的長程個人分析及督導。
真誠、尊重、細膩、敏銳、深刻。
Part 1 ：大膽開口談性
壹心理：作為精神分析取向的心理咨詢師，您是如何看待自慰行為的呢？
石欣：我挺認可精神分析鼻祖弗洛伊德的驅(qū)力理論。性作為人類的本能，自慰行為是一種人類自然而正常的需求。
通過心理學家的大量嬰兒觀察發(fā)現(xiàn)，早在3-6歲的性器期之前，嬰幼兒便已和成年人一樣對生殖器抱有強烈興趣。人對性的渴求與生俱來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深入地講，自慰是一種不需要性交就能達到性高潮的行為，用客體關系理論的觀點來看暗含著“我們不需要和他人建立親密連接”這樣的意味。倘若除去繁衍功能，每個人都通過自慰獲得性滿足，那么世上的男女關系以及部分同性關系該變得多么冷漠和可怕。
所以在我看來，自慰行為是一種存在即合理的現(xiàn)象，但最好不要成為與他人建立親密連接的障礙。
壹心理：為什么人們會覺得自慰行為不好呢？
石欣：“自慰不好”其實是一種道德上的禁錮，即一個強大的“超我”在作祟。當我?guī)椭鷣碓L者去尋找這種道德羞恥感的來源時，來訪者會發(fā)現(xiàn)，這種自我批判很多時候是源于他在早年時內(nèi)化了一個苛刻要求、嚴厲指責的父母形象在體內(nèi)。這種形象就像一個道德判官，成年后依舊會無時無刻地審判自己。
不同于行為取向的咨詢師，我不會直接糾正來訪者的“錯誤認知”，而會在咨詢工作中和來訪者一同探討。很多認為自慰不好的來訪者其實在談論性上都是有困難的，這就需要咨詢師有足夠的耐心去接納包容，也就是抱持的能力。
壹心理：您會給自慰的頻率做一個規(guī)定嗎？
石欣：自慰頻率因人而異，年齡和性別也是重要考量因素。年輕人和沒有固定性伴侶的人自慰頻率高一些都是很正常的，具體的數(shù)字還真不好說。當然，如果每天都要自慰甚至一天數(shù)次可能就表示一些問題了。
壹心理：您是如何看待性成癮問題的呢？
石欣：任何心理問題的實質(zhì)都是關系的問題。性成癮表現(xiàn)有兩種，一種是有眾多性伴侶，一種是頻繁自慰。
而這兩種情況，實質(zhì)都說明親密關系的障礙。性成癮的人無法和另一個人通過深層豐富的心理及精神交流形成穩(wěn)定的親密關系，所以只能用身體替代。他們或多或少不信任親密關系，在建立親密關系上存在困難。
壹心理：那么對于性成癮者來說，他們脫困的方式有哪些呢？
石欣：剛才談到的自慰實質(zhì)是一種自戀，普通的健康的自戀都是沒有問題的。但性成癮者，可以說是帶有病理性自戀傾向的。
在生命早期，如果沒有得到最重要原始客體，即母體客體的良好回應，嬰兒便會逐漸放棄嘗試從外部獲取支持自己的力量，轉(zhuǎn)而通過自我滿足來替代。
性成癮者往往在早年親密關系中存在一定創(chuàng)傷，導致成年后無法將內(nèi)部能量轉(zhuǎn)移到外部，他們強迫性重復地經(jīng)歷過往失敗的親密關系體驗。對他們而言，性的實質(zhì)是尋求親密，但卻難以將對親密情感的需求指向他人，即便指向他人，這種關系也并不穩(wěn)定。
對于他們來說，最好的方式是嘗試通過言語交流的方式表達他們內(nèi)心的感受，而不是通過頻繁的性行為將內(nèi)心壓抑的情結“見諸行動”。
具體而言，在性成癮者嘗試建立一段穩(wěn)定親密關系時，可以向?qū)Ψ教拐\地表達自己的感受，讓彼此真誠地交流。曾經(jīng)的創(chuàng)傷或許使他們喪失了對親密關系的基本信任能力，但他們需要慢慢嘗試去信任一個人。如果能在后天增進一些自我覺察，療愈自我創(chuàng)傷，有了這樣一段坎坷卻可貴的經(jīng)歷，他們將會比沒有受過那么多苦難的人看到更多的人生風景。當然這個過程會有些漫長，心態(tài)上得保持從容。
還有一點很重要，性成癮者需要學會克制自己的性欲望，用一個心理學術語形容叫“延遲滿足”。只有小孩子才會希望要什么便能立馬得到什么，這是嬰兒般無所不能的全能感在作祟，而一個人格健康的成年人是能夠克制自己的這種欲望的。
Part 2 ：女人要從鏡中發(fā)現(xiàn)自己
壹心理：初夏將至，女人到底是該冒著性騷擾的危險盡展曼妙曲線和雪白肌膚，還是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以減少騷擾呢？在公眾場合，女性又該如何應對像露陰癖、摩擦癖這樣的性騷擾呢？
石欣：如果公眾場合遇見性騷擾，關鍵在于保持冷靜心態(tài)。
比如露陰癖，這種行為本身沒有對女性造成實質(zhì)傷害，但暴露的男性生殖器官對女性作為一種性誘惑的存在引發(fā)了道德上的罪惡感，且作為一種攻擊和威脅的象征引起女性恐懼也是很自然的。遇見這種情況，基于女性自我保護的立場，我們不對其有任何回應，冷處理是最佳方式。一旦女性反應激烈，反而更容易激發(fā)暴露者的性欲，引來對方進一步的騷擾行為。
對于摩擦癖，由于這種身體接觸已經(jīng)是嚴重侵犯女性個人邊界的騷擾行為了，可采取冷靜的語言大聲提醒“這位先生，你離我的身體太近了?！币话阍诒娔款ヮサ那闆r下，性騷擾者都不會再敢逾越雷池。?
公眾場合的性騷擾，大部分針對的是敢怒不敢言的女性，所以這時候的女人一定要敢怒又敢言，決不能忍氣吞聲。
那么，是不是應該如某些觀點一樣讓女人們把自己裹嚴實一點減少性騷擾呢？其實這種想法是對女性的閹割，閹割了女性的特質(zhì)，也反映出部分男性對女性的恐懼，以及部分女性的性別認同缺失。
壹心理：在《海蒂性學報告》中，研究者指出，只有少數(shù)女人能通過“性交”達到高潮，大多數(shù)女人在性行為中只是在男人面前偽裝得自己達到高潮。您是如何看待這種女性性心理的？
石欣：在一段良好的親密關系中，信任是一個基本元素。而女人的偽裝很大程度上是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自己的伴侶。這種偽裝高潮的目的是為了取悅男人，正是反映女人不相信自身可以通過身體性愛以外的方式來維持一段親密關系。她們希望自己用性的色情投射讓對方認同，通過使對方性滿足來證明自我價值。
其實當女性能夠真正投入到性愛中，不管是否高潮，都將體驗到性的快樂和親密關系所帶來的幸福，而女性本真的感受也能在水乳交融之時傳遞給自己的親密愛人，比起假裝的高潮更能增進兩人的關系。
《海蒂性學報告》是一本很科普的書，大家還可以閱讀一下《金賽性學報告》、《虐戀亞文化》，另外推薦一部描繪性學專家馬斯特斯性研究革命的美劇《性愛大師》。
壹心理：連波伏娃都說，女人是第二性，這種定位可能像潛意識一樣扎根在每個女性的內(nèi)心深處，讓她們不能自由，在男人的眼光中尋找自己的存在。同樣身為女性，你想對那些彷徨不安的女人說些什么嗎？
石欣：作為女性，我覺得女人其實是很強大的。當成年男人作為男嬰沉睡于母親子宮時，這位作為母親的女人是對腹中男兒享有生殺大權的。而為何縱觀歷史，父權社會、男權思想會占主流呢？所有的男人都是女人所生，都曾命系女人之手。男性害怕束縛，根本源于被女性吞噬的恐懼。看看男女生理上的構造，想想男女交歡的實質(zhì)，本是吞噬和被吞噬。
女性自我價值的不確定除了和早年經(jīng)歷密不可分，還與社會文化有著重要聯(lián)系。比如一些生活在重男輕女家庭中的女性來訪者，從小就對自我女性身份不認可。這種對女性的刻意打壓，恰好證明了男人對女人的恐懼，要靠對女人的壓迫達到自我彌補。我們無法改變外部世界，但對于有失公允的文化是否應該隨波逐流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女人要從鏡中發(fā)現(xiàn)自己，而這面鏡子并不是男人，是你的心。
Part 3 ：性是親密關系的必需品
壹心理：您認為，性在兩性關系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石欣：性本身并不復雜，關鍵看每個人如何定義它。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或者二者結合。
生活中人們常說“男人因性而愛，女人因愛而性?！边@種說法強調(diào)了兩性的差異，卻忽略了在性別要素之前男人和女人同時作為一個人而存在的本質(zhì)。
有時候人們對性的解讀其實是存在一些偏差的，比如認為男人都是下半身動物。固然從生理層面來講，男人的性需求看似更為旺盛，但其實他們的內(nèi)心同樣需要親密的情感連接。而女人很多時候基于道德文化的規(guī)范約束，壓抑了自己的性需求，并不代表她們不需要。
人在性愛的高潮中，會失去自體感、時間感、空間感，失去分辨自己和愛人的能力，甚至失去存在的感覺，這可能是最強烈的融合經(jīng)驗。當一個人感覺被親密愛人同理地了解，那時的溫暖和愉悅雖然不如性高潮具有生理強迫性，但卻同樣的親密。這種了解，便是一種精神上的性吸引了。
所以如果能客觀地看待性，坦然地面對性，愉悅地享受性，不論從身體還是精神的層面，性都能成為兩性關系的良好潤滑劑。
壹心理：您覺得性是必需的嗎？柏拉圖式的戀愛關系是畸形的嗎？
石欣：我覺得性是必需的，但要說明的是這種對性的需求包含了身體和精神的兩層含義。
柏拉圖倡導的精神戀愛尋求的是一種純粹的情感連接，我想把“畸形”這個詞換成“理想化”。在客觀條件完全允許雙方進行親密行為時卻被拒絕，實際上是拒絕的一方在逃避現(xiàn)實，也可以說是一種缺乏現(xiàn)實感的表現(xiàn)。
舉個例子，我曾遇見害怕過夫妻生活的女性來訪者，平時和丈夫的感情還不錯，但丈夫只要一提出親熱的要求，她便渾身不自在。后來通過一段時間的咨詢，我漸漸了解到來訪者早年是極其缺乏父愛的，所以她的創(chuàng)傷一直固著在俄狄浦斯期，希望尋求一個和父親一般對她冷漠的男人，這種重復雖然痛苦，但卻親切。
回到我們剛才說的柏拉圖戀愛，我所說的缺乏現(xiàn)實感，是指當事人無法面對和接受生活中真實的男人以及真實的性愛，而只活在自己構建的一個理想化世界中，在當中有她的理想化客體。
那么，身體的性是不是必須呢？如果雙方感情很好，心理也并無諸多情結，但由于一些不可抗力因素（比如下半身癱瘓）導致無法采取傳統(tǒng)性愛方式怎么辦呢？再次大力推薦一部片子——英國BBC出品的《21世紀性愛指南》。其中對性愛知識做了大量科普，讓我們看到性的豐富多彩，它不僅僅是繁衍和滿足原始欲望的手段，還是一種飽含愛意的交流。通過實例，我們發(fā)現(xiàn)即便沒有男女生殖器的交合，溫柔的愛撫同樣可以讓伴侶達到性滿足。
壹心理：您認為伴侶之間如何才能保持性和諧呢？
石欣：性和諧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比較常見的性功能障礙表現(xiàn)為男性勃起障礙，女性性冷淡等。而這些問題的背后通常有一個核心，即對親密關系的恐懼和排斥。
在精神分析框架內(nèi)的情結修通是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那么短期內(nèi)我們可以做些什么呢？
正如我最開始提到坦誠溝通的重要性，和伴侶交流性愛過程中自己的感受是很有必要的。另外也需要發(fā)自內(nèi)心地多多鼓勵自己的伴侶，比如你覺得另一半在某次的性愛中有一點改變和進步，一定不要吝嗇而是大方地告訴對方。
伴侶之間還可以共同進行一些性愛技巧的探索，以及通過不同方式營造溫馨時分的情趣。
其實性愛就像沙漠中的綠洲一般，是值得我們探索的，而這條道路一旦由伴侶二人共同悉心努力完成是能夠大大鞏固親密關系的。
Part 4：性往何處去？
壹心理：性是一種能量，有人認為一個沒有性魅力的人做什么都不會成功。您認同這一觀點嗎？
石欣：這句話本身是含有很強的精神分析味道的。
在精神分析的視角下，我們把一個男人的財富地位看成是他陰莖的延長。這也是為什么我們看到很多有成就的政治家、商人都昂首挺胸，而一些在事業(yè)上不盡如人意的男性，總感覺他在氣場上少了點什么，這個缺少的，就是雄性魅力。
女人也一樣，如果一位女性在潛意識的驅(qū)使下里隱藏了自己的性魅力，在外表現(xiàn)缺乏女性特質(zhì)，便難以吸引到合適的男性共結連理，這時世人便會認為沒有建立美滿婚姻的女人不成功。要強調(diào)的是，我所指的性魅力不是實質(zhì)上的權利財富或是容貌婚姻，而是一種性別氣質(zhì)。
怎么樣評判一個人是否有足夠的性魅力呢？其實一對好父母便是典型的成功男女代表，因為他們完成了身份的過渡轉(zhuǎn)變，從男孩到父親，從女孩到母親。這種性魅力建立在成熟的人格基礎上，也是最吸引人的。
所以我覺得上面的觀點說反了。應該是一個看似不成功的人實際上說明的是他/她缺乏性魅力比較合適。
壹心理：一個人應當怎樣提高自己的性魅力呢？
石欣：關于性魅力的提高，性別認同是關鍵。一個人如果在早年成長的性心理發(fā)育期沒有得到良好的過渡就容易產(chǎn)生性心理偏差。典型的表現(xiàn)為同性戀、戀物癖等，它們都代表了性壓抑。在日常生活中，性壓抑的例子同樣隨處可見，比如青春期的少女長滿青春痘，男孩全身脂肪過度肥胖，其實都在于潛意識里壓抑了自己的性魅力。
3-6歲時和異性父母之間的關系對一個人的性心理發(fā)育有著莫大影響，所以為人父母真的有必要給孩子提供一個良好的成長環(huán)境。而已經(jīng)在早年受創(chuàng)，現(xiàn)階段表現(xiàn)為性魅力缺乏的人該怎么辦呢？首先要增進自我覺察，可以回顧一下自己的性生理和心理發(fā)育之路，學習關注和體會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嘗試多和不同異性接觸，通過新的客體互動建立新的客體體驗，從而增加現(xiàn)實功能，提高性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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