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主義的個性宣言——牛漢《夜》賞析
福建省福鼎市第一中學高中部 林承雄
夜
牛漢
關死門窗
覺得黑暗不會再進來
我點起了燈
但黑暗是一群狼
還伏在我的門口
聽見有千萬只爪子
不停地撕裂著我的窗戶
燈在顫抖
在不安的燈光下我寫詩
詩不顫抖！
1997
讀這首詩，我有一種獨行者蹣跚在凄冷的暗夜里忽然得到了一盞燈的指引一樣，莫名的興奮與快慰！
從全詩的敘事情調(diào)看，它采用了具有象征寓意的故事來表達對社會現(xiàn)實的洞察對人生歷程的審視。從詩行排列形式看，它由六個小節(jié)組成，各節(jié)都由鮮明的形象；六節(jié)之間存在著嚴謹?shù)囊蚬壿?，組成一個耐人尋味的生存場景。每節(jié)行數(shù)有著嚴格的控制，多則兩行，少則一行，且每行字數(shù)很少，這樣鋪展在紙頁的平面空間上，產(chǎn)生了一種醒目的視覺美感。從詩歌內(nèi)容上看，六節(jié)完整地展現(xiàn)了一個緊張的故事情節(jié)。首節(jié)是故事的開端，關死門窗阻隔黑暗，一下子就揭示了對立雙方的沖突。“覺得”，表明面對夜的黑暗，“我”尚未看清其猙獰面目，采取的抗爭方式（“關死門窗”）太過幼稚，這也見出“我”的善良、單純。次節(jié)，是故事的發(fā)展，“我點起了燈”，改變了與黑暗的斗爭方式，燈是黑暗的反面，可以驅(qū)散黑暗而帶來光明。第三、四節(jié)，是故事的再發(fā)展，“我”驚奇而恐懼地發(fā)現(xiàn)，“燈”并不能驅(qū)散黑暗?！暗诎凳且蝗豪?還伏在我的門口”，這一句用形象的比喻生動地寫出了黑暗的兇殘?！扒f只爪子”，從數(shù)量上突出黑暗勢力之無比強大；“不停地撕裂著我的窗戶”，從時間從強度上渲染黑暗勢力的貪婪殘暴。在如此強大、暴虐而囂張的“黑暗”面前，“燈”的亮光顯然太過脆弱，太不堪一擊了。這兩節(jié)從視覺和聽覺角度寫出黑暗之于“我”的壓迫，可謂觸目驚心。讀到這里，作為讀者，我們的心，必然地要為之揪緊！
五、六兩節(jié)，是故事高潮和結(jié)局，“我”在黑暗的逼迫、重壓下，“我”毅然選擇了新的戰(zhàn)斗武器——詩歌——來對抗那來勢洶洶的挑戰(zhàn)。這兩節(jié)使用了襯托、對比的表現(xiàn)手法?！盁粼陬澏丁?，表明先前“我”用以抵抗黑暗的“物質(zhì)”的武器——燈——已然無效了。怎么辦？屈服還是抗爭，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在不安的燈光下我寫詩歌”這一句寫得從容淡定，值得細細琢磨的是“不安”與“寫詩”這兩個語詞，前者暗示了“燈”的懦弱與不可靠；后者則強調(diào)“我”鎮(zhèn)定與果敢。原來抵御黑暗的武器，其實更有力的是“詩歌”；換言之，是生命主體為求自由為求獨立為求尊嚴而催生的“精神的自我覺醒”“思想的自我啟蒙”，它徹底擯棄了任何幻想與茍且的奢望，它可以抵御黑暗、拆解黑暗，它可以煥發(fā)人的追求光明向往自由爭取解放的堅強信念。如果說“關死門窗”是被動的防御，“點起了燈”是被動的驅(qū)散，這都尚屬于動物性生存本能的自發(fā)行為；那么“寫詩”才是真正的回歸到了人之為人的理性自覺行動！
結(jié)尾一節(jié)，以一個感嘆句獨句成節(jié)，斬釘截鐵，擲地有聲，與第六小結(jié)形成鮮明的對比，表達了詩人在如狼似虎的黑暗情勢的囚禁中對于黑暗的不屈抗爭，對于光明的熱烈渴望，對斗爭的必勝信念。
對窒息心靈的黑暗命運的抵抗，對生命的呼喚，對自由的渴望，是貫穿牛漢詩歌創(chuàng)作一個重要主題。本詩既是對這一主題的又一次形象的演繹，同時它更是在詩學層面上提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命題：詩是什么？詩之于人的生存的作用在哪里？其實，詩人已經(jīng)給出了清晰的答案：詩是喚醒主體獨立意識的甘霖，是抗爭黑暗安守光明的武器！這是素有硬漢詩人之稱的牛漢對于詩的功能的一次英雄主義的個性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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