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舉華，網(wǎng)名：漁歌唱晚，1965年生人，祖籍：河北正定，現(xiàn)居青島。曾翻譯美國“垮掉的一代”代表詩人阿倫.金斯伯格的代表作《嚎叫》，并主編《半島詩選》。青島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xué)會會員。
在眾多水果中，我偏愛杏。為了吃到最好的杏，我還曾干過一回假扮她人的事，那是在半島詩壇玩時，看到原創(chuàng)文學(xué)版主林下清風(fēng)曬她老家結(jié)的紅杏，讓我饞涎欲滴，但鑒于這兩家論壇時有摩擦，不便正面討要，我就換了一個馬甲前去。但還是被長發(fā)飄飄的古典女子林下清風(fēng)認(rèn)出，把杏塞給我就急促離開了。時隔一年后，重提此事，她還寫下了一首古體詩——《杏緣》。
一年四季最早開的花就是杏花吧(1)，我說的是喬木屬，不是灌木屬的迎春花。
不知大家有沒有注意到，凡是春天要開花的樹木，其實在冬天就做好了準(zhǔn)備，只等冬雪消融，春風(fēng)一吹，花就競相開放起來，就好比站在起跑線上的運(yùn)動員，聽發(fā)令槍一餉，就急速向前沖去一樣，杏花也如此，含苞待放時，朵朵艷紅，隨著花瓣伸展開來，色彩由濃轉(zhuǎn)淡，到謝落時已是雪白一片了。此時，一樹杏花，一地粉白，如紗，似夢，像霧，似雪又如雨。杏樹如同梅、櫻、玉蘭，都是先花后葉，等杏葉由嫩轉(zhuǎn)綠，杏也相伴而出了。一顆顆小小的青杏偎依著綠葉，就像怕羞的孩子拉著媽媽的衣襟。幾場春雨過后，青杏的臉龐變得紅潤了。微風(fēng)吹拂，一簇簇紅杏宛若頑童爬樹上墻一般，抓著樹枝蕩起了秋千，煞是喜人。這時的春色就滿園了(2)，到了麥?zhǔn)諘r節(jié)，各個品種的杏就依次開始成熟上市了。在青島，最好吃的杏要屬“少山紅杏”和“關(guān)公臉”了。
接下來我想重點談?wù)劇凹t杏出墻”的隱喻，我們都記住了南宋詩人葉紹翁寫的名句：“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但你們知道最早有此比喻的是誰嗎？經(jīng)我考證，晚唐溫庭筠（812-866）寫的《杏花》里，最早寫到了“出墻”：“ 紅花初綻雪花繁，重疊高低滿小園。正見盛時猶悵望，豈堪開處已繽翻。情為世累詩千首，醉是吾鄉(xiāng)酒一樽。杳杳艷歌春日午，出墻何處隔朱門?！蓖硖屏硪辉娙搜δ埽?/span>817—880），他是這樣寫《杏花》的：“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樓。誰知艷性終相負(fù)，亂向春風(fēng)笑不休?！痹谒墓P下，杏花成了春樓賣笑的妓女了。隨后，晚唐另一詩人吳融(850-903)也寫了一首《途中見杏花》的詩：“一枝紅杏出墻頭，墻外行人正獨(dú)愁。長得看來猶有恨，可堪逢處更難留。”寫了這首“一枝紅杏出墻頭”，他覺得還不過癮，緊接著，又寫了一首《杏花》的詩：“粉薄紅輕掩斂羞，花中占斷得風(fēng)流。軟非因醉都無力，凝不成歌亦自愁。獨(dú)照影時臨水畔，最含情處出墻頭。徘徊盡日難成別，更待黃昏對酒樓?！敝苯影研踊▽懙蔑L(fēng)流出墻了。大約過去了兩百多年，到了南宋，也可能是國破家亡、茍安偏隅的原因，這時的詩人們越發(fā)追求奢靡生活，先有陸游(1125-1210)的《馬上作》：“平明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靄浮。楊柳不遮春色斷，一枝紅杏出墻頭?！痹儆腥~紹翁(1197-？)的《游園不值》：“應(yīng)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钡搅饲宕膶W(xué)家李漁(1611-1680)更是著文，匪夷所思地論證了杏的風(fēng)流性(3)。
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么是杏花而不是桃花呢，我們都知道桃花輕薄，唐杜甫有詩云：“顛狂柳絮隨風(fēng)去，輕薄桃花逐水流。”還有“紅顏薄命”、“紅顏禍水”等等詞中的紅指的也應(yīng)是桃花的紅，而不是杏花。那為什么是“紅杏出墻”而不是“紅桃出墻”呢？
及至我看到了宋代的程棨評說梅、杏、桃、李之花時，我才略知其意。他說：“梅有山林之風(fēng)，杏有閨門之態(tài)，桃如倚門市娼，李如東郭貧女?！痹瓉硖乙讶绱肆耍霾怀鰤Χ紵o所謂了，反而有大家閨秀之稱的杏出墻才更受人關(guān)注和議論，可杏長得充其量是小家碧玉，怎么會是大家閨秀呢。民間也有一種說法，叫：“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彪y道杏比桃先開，初春初花，“初”“出”同音？抑或是詩人詩興大發(fā)時，趕巧看到的是杏而不是桃。不管怎么說，文人真是冤枉了我鐘愛的紅杏了。
但我愛吃杏是改不了了?，F(xiàn)在可好，吃杏時又多了一絲聯(lián)想，反而杏就越發(fā)有滋味了。
注：
(1)羅隱《杏花》
暖氣潛催次第春，梅花已謝杏花新。
半開半落閑園里，何異榮枯世上人。
(2)葉紹翁《游園不值》：“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span>
(3)清李漁在《閑情偶寄》中提到杏花時說：“種杏不實者，以處子常系之裙系樹上，便結(jié)子累累。余初不信，而試之果然。是樹之喜淫者，莫過于杏，予嘗名為風(fēng)流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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