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寂寞的周末，不甘蝸居在家，說到出門的去處，妻提議去牛泉的云臺山走走。“那是老家的山，太熟悉了，你還沒玩夠？”我起初反對，但一時又沒有更好的選擇，便一起出門。
開車駛往去牛泉的路上，窗外冬日暖陽，車內(nèi)音樂流淌，我們心情都無比放松。行至南宮嶺路口，我忽然想來個“懷舊之旅”，便放棄了西去走大路的路線，南行駛上了鄉(xiāng)村公路。
經(jīng)過我的老家八里溝村往南，即是山腳下的小村大荒峪。連接兩村之間的二里土公路于我是再熟悉不過了。青年時代的曾幾何時，明月朗照或是星漢燦爛的夜晚，我曾在此沉吟徘徊，思慮學業(yè)，憧憬愛情，反思人生。而童年時期，這條路更是我們小孩子快樂的起點，沿著大荒峪村西南曲折的山路繼續(xù)前行，一出廟嶺子口，便見碧波蕩漾的一灣撒嬌似地依偎在大山的懷抱，那就是鵓鴿樓水庫和云臺山了，每逢此時，小伙伴們的腳步便明顯加快，著急去做釣魚、游泳、爬山、摘酸棗等樂事。如今三十多年過去，鄉(xiāng)村面貌早已巨變，但一帶小路依然，也并未拓寬，不過是路面做了硬化而已。遙想當年，我們往返此間，幾乎全是撒開腳丫子步行，最奢侈的一次也不過是騎著大金鹿自行車，他日能開著汽車絕塵而過卻是當初想也不敢想的……我一面小心駕車，一面向妻絮絮那些山水草木上附著的往事——她也懷了感慨，做了我忠實的聽眾。
我們從呂家樓村西的停車場棄車登山。這里是水庫最南端的上游之處，遠離水庫壩身，因為腳力遙不可及，小時候登山極少從這里下足。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油門一踩即到，而且新修的盤山公路從這里起始，是景區(qū)的起點，建有上書“云臺勝境”的“紅門”石牌坊，從此開車上山可直達“中天門”。云臺山舊稱“寨山”，因為遙望山巔能看到歷史遺留的古寨四角房屋故名；又因是附近群山最高峰，晴天或是雨后初霽常見大塊云霧堆積繚繞，遠看如興云之高臺，遂被官方正式命名為“云臺山”。近年來，山下呂家樓村大力發(fā)展旅游業(yè)，整修山路，并利用人們對“泰山奶奶”的崇信，仿建泰山景點，極頂修建廟宇，也供奉碧霞元君神像，每年的“三月三廟會”遠近聞名。這里還是革命故地，第一屆中共萊蕪縣委即誕生于山北麓的和尚洞，洞口附近有首任縣委書記劉仲瑩漢白玉雕像、楊得志將軍手書“紅旗飄萬代”紀念碑，山下鵓鴿樓村有劉仲瑩故居和中共山東省工委舊址陳列館。昔日荒山，早已成為體驗萊蕪鄉(xiāng)土文化和紅色旅游最佳去處，真是滄海之事！
而我的記憶還是停留在三十年前。涉足登山，也放棄了新拓寬的盤桓如帶的柏油路，沿著荒草間隱沒的小徑蹣跚向前?！按笱钡墓?jié)氣已過，雖未有雪，但深秋的幾場透地雨余威尚在，暖陽下融化的凍土依舊泥濘了鞋底。才走一小會兒，妻已明顯氣喘吁吁：“哎喲！出汗啦！還真是老了，體力不行了……”可不是嘛！我雖未氣粗，但明顯感覺膝蓋酸痛，真后悔沒有帶登山杖來，依我以往驢行經(jīng)驗，沒有支撐物，待會兒下山更是困難?！叭死舷壤贤劝?！”我接口道，“想我以前和驢友爬山，總是一馬當先沖在最前，登山杖根本就是累贅！這才幾年功夫腿就有感覺了，歲月是把殺豬刀，不服不行啊……”說到歲月滄桑，我指著半山腰叢生的柏樹說：“記得剛上初中時候我還來這一帶采過柏樹種子呢！那時候每個學生都有采樹種子的任務，說是支援大西北植樹造林……”而幾度夕陽紅幾度山花開，當年秋日藍天下那個身著藍布衣褲穿行林間騰挪閃跳的少年已眨眼不再，眼前惟有漫山蒼翠沉默不語！此時心情，使我不覺想起北宋歐陽修《朝中措·平山堂》一詞：“平山欄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鐘。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痹~作寫的是歐陽修對早年揚州所居平山堂生活的回憶，懷戀和嘆息情透紙背！看來，慨嘆時光荏苒青春不再，大文學家和我等凡夫俗子亦是聲氣相通的吧！
泥濘的小路終與借緩坡盤桓而造的柏油路相交，我們上了平順的大路，不一會便站在了“中天門”停車場上。這是一處地勢相對和緩的坡地，數(shù)年前女兒幼小時我們曾開車上來，在亂石間吃過野餐，而今她已去南方讀研，時光真快??！如今，人們在此修造了垛口圍墻，平整、硬化了路面，上書“中天門”的高大石牌坊凜然矗立，很有氣勢！牌坊之上，所謂的“十八盤”和“南天門”正高懸頭頂！與登泰山一樣，行至此，才是半途，而我們的體力卻因天近正午腹中饑餓而成強弩之末了。今日登頂已不可能，遂決定在此休息后下山。
靠在圍墻垛口上，遙望山頂南坡陡峭的石壁，恍然間，我的思緒再次穿越時空隧道，宛然再現(xiàn)一群農(nóng)家少年正攀援于巖石之上，奮力登頂！其間有我和本家一眾叔叔兄弟們……而今，大家早都人過中年滿面滄桑，甚或“泉下泥銷骨”，想來令人感嘆唏噓！
只是這云臺山依舊昂然矗立，看云卷云舒，看花開花落，看眾生沉浮，看悲歡離合，閱盡滄桑，洗卻鉛華，早已去留無意，早已寵辱不驚！若它有生命，想來早已修煉成一位得道高僧、世外高人了吧！寧愿相信這是真的——豈不聞“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頓悟，這一份淡泊、灑脫、豪放與從容不正是我輩應汲取的人生智慧嗎？既如此，還是放一放人過中年的秋葉之悲，學一學東坡的樂觀豁達，“詩酒趁年華”，“且淘淘，樂盡天真”吧！
尚有半途，遂攥緊了身邊這雙手，邊話來年春風，邊相攜一路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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