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人簡介
周汝昌，1918年3月4日生于天津咸水沽鎮(zhèn)，從小就有穎慧之譽(yù)，讀書過目不忘，十六七歲就翻譯過冰心的很多作品，1939年考取燕京大學(xué)西語系，1947年涉足于紅學(xué)研究，成為繼胡適諸先生之后，新中國研究《紅樓夢》的第一人，享譽(yù)海內(nèi)外的考證派主力和集大成者，他常說：如果你想了解中華文化，最為簡便的方式就是讀《紅樓夢》，讀懂了《紅樓夢》，就讀懂了中華文化。年輕時的周汝昌生性活潑，多才多藝，吹拉彈唱無所不能，可是造物弄人，命運偏偏讓他雙耳失聰，兩眼幾近失明，但卻完成了幾百萬字的專著，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進(jìn)行了系統(tǒng)的研究。他這樣為自己寫道：我耳目皆損，唯頭腦尚為全衰，每日仍在筆不停揮，希望自強(qiáng)不息。我所不逮，時賢來哲，當(dāng)有不棄而進(jìn)教者，切磋之功，是為厚惠。
朋友們大家好，歡迎來到文學(xué)館，迎新春送大禮，是商家的促銷手段。那么文學(xué)館呢，是將免費的義務(wù)的、公益的文化大餐、文化厚禮奉獻(xiàn)給朋友們。今天我們請來了，著名的紅學(xué)專家、資深的學(xué)者周汝昌先生。去年他在這里帶給我們一場高貴的優(yōu)雅的《紅樓夢世界》的演講，今天周先生將帶給我們，題為《唐宋詩詞的鑒賞》，那么我們大家鼓掌歡迎。
我們怎么開始呢，我們這個開頭是很難的，萬事開頭難，大家要聽我，你第一句話要說什么，我正在考慮這個，我始終沒有考慮好。我也沒有想到，我們今天是如此一個盛會，諸位來賓朋友，破費了假日的時間，寶貴的時間，坐在這里聽我講，非常感謝。但是呢，我們今天定的這個題目是，《唐詩宋詞的鑒賞》，這個題目不太好講，如果讓我講紅樓，我心里有點譜。雖然講不好吧，大致有幾個頭緒，我能夠說得比較清楚，今天講這個，我實在沒有一點把握，我說的都是老實話，不是客套。我能夠講到什么地步，能夠使大家比較滿意，還不須此行，那我就太榮幸了，恐怕達(dá)不到這個目的，如果講的更壞的呢，講好了有鼓掌喝采，講失敗了，諸位毫不客氣抱以倒采，這是我們過去梨園中的規(guī)矩，可以抱倒采，說你這個不好，這個毫無關(guān)系，這是群眾的一種評價。
我的本行呢，數(shù)十年來是弄詩詞的，紅學(xué)是我的業(yè)余，帶著玩票的性質(zhì)，可是后來涉足于紅學(xué)，就拔不出腳來了，這個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今天到這里來講唐詩宋詞，我還是非常高興，我喜歡唐詩宋詞，但是唐詩宋詞，講起來是很困難的，我們首先要實事求是地，認(rèn)識這一點，這個困難存在幾方面，好多方面。比如說，唐詩你要有教材課本，甚至有一個黑板，光聽不行，遇到困難關(guān)鍵的地方，寫一寫看一看，遇到哪個字，什么詞比較好辦，這個完全聽我的嘴，就受到限制。同時呢我是天津人，我盡管在北京住了幾十年，我嘴里邊那個天津口音，還是濃重得很，諸位聽起來可能也聽不懂，這都是困難，再一個困難，這不是題外的話，這是題內(nèi)的話。我們講鑒賞，什么叫鑒賞，因為現(xiàn)在通用了這個詞，自從上海辭書出版社，開始編著了《唐詩鑒賞大辭典》，《宋詞鑒賞辭典》，由此風(fēng)行于天下，都是鑒賞集，什么的多的不得了，但是真正的鑒賞，我們先說這個“鑒”字，什么叫“鑒”，我們要鑒賞唐詩宋詞，首先要學(xué)會咬文嚼字，咱們從這個“鑒”字說起，俗話古玩文物有鑒定家，人家一看知真假好壞，也鑒定那可不得了，那權(quán)威，人家學(xué)識淵博，眼也厲害，一看這不行，有的那個化伸開一點，轉(zhuǎn)起來轉(zhuǎn)起來，人家這個鑒定家有如此權(quán)威性，我們對古人的唐詩宋詞，能夠這樣對待嗎，太狂妄了，我們能懂幾分呢。所以一個“鑒”字用起來，我覺得需要慎重一點，可是現(xiàn)在沒有辦法，因為這個詞通行了，你找一篇名作，你鑒賞你講給我們聽，不是這樣的，那是一個很有限的小的形式，我今天講的不是那個重點。我希望能夠提出幾點來，請大家我們彼此交流體會，鑒賞當(dāng)中有需要注意這些點，這是我的目標(biāo)，這一點請大家先給予理解。所以我說，我們講一講鑒，也不是題外，否則的話你自己覺得，我是在鑒賞嗎，我自己就拿不準(zhǔn)是吧，那個“鑒”字的本身，那個篆字非常有趣。我這里說你們的是對的，我只能夠從我這里說，左邊一個大眼睛，像個星月形當(dāng)中一大圓圈，眼珠子眼睛，右邊一個彎著腰的一個小胳膊，就是人的側(cè)影，兩筆就是人的側(cè)影象形，那叫我們的象形，不是那個真的那個像標(biāo)本畫一樣，連細(xì)節(jié)都畫出來，那個象形。這是我們漢字的創(chuàng)造，先明的智慧底下一個盤子，盤子當(dāng)中一個點，就是我們看的那個對象，說這個人彎著腰瞪著一個大眼睛，看這個盤子里面，他觀察的那個對象，這是“鑒”。
歸到我們的主題，我們要對古人詩詞的創(chuàng)作，好的名篇佳句，我們要鑒，你鑒什么呀，你有多大（水平），你的水平夠什么層次，我們首先要想這個，我們讀懂了古人的話，古人那是說什么，他有沒有針對性，一系列的問題，不是拿過一首詩來，七言絕句，“半畝方塘一鍵井，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惟有源頭活水來”活不要念和，和水來就不好聽來，南方人的那是個入聲字，是個仄聲就這么念，二十八個字這就鑒賞。從何說起，這兩個字這里邊的學(xué)問就大了，孟子說孟子幾句最精彩的話，我們中國文學(xué)史文化史上，必不可忘的這幾句話，說誦其詩吟誦，詩是要誦的，不是讀也不是今天這個朗誦，古人要有聲調(diào)的音音詩，“誦其詩讀其書 ，不知其人可乎”，那行嗎？不行，怎么辦呢，底下孟子說了，“事以論其世也”，所以我們要論他那個世，他生活的那個時代，這是我們先秦圣賢所說的話，對我們有啟示，我們有一句成話叫知人論世。就是從這兒來的，把這幾句話濃縮簡明化，四個大字“知人論世”，這是我們漢字漢語最美的地方，大家要體會，我們那個漢字漢語太可愛了，太寶貴了。好我們的一首唐詩宋詞，要知其人要論其世，這個是拿下來串講串講，這個字怎么講，是這么回事嗎不是不是的，我們要真正讀懂古人一篇作品，要需要我們很多先決條件，這是我今天首先要提出來，和大家共同討論的一個問題。
我們中國向來有詩國之稱，從上到下古古今今，人人幾乎都喜歡詩，甚至于做詩，世界上沒有第二個國度，詩的普遍性，普及性有這么大的，這是事實。但是我們中華是怎么產(chǎn)生的呢，我粗粗想來，有這么三大方面，第一是我們中華民族，人類最高智慧所創(chuàng)造的，這個漢字語文，因為我們中華詩就是漢字文學(xué)，對不對，哪里也離不開漢字，還有什么中華詩詞，我想這個沒什么問題，但是這個漢字太美妙了。我認(rèn)為是我們民族，最高智慧的一個創(chuàng)造，全世界各民族都是拼音字為主，創(chuàng)不出這么一種文字來，一切鑒賞唐詩宋詞的，各式各樣的心得體會，正面的反面的，問題疑問不懂，都有漢字大根源那里發(fā)生、產(chǎn)生，這是第一。第二、我們中華民族的，審美眼光與別的不同，他看宇宙、天地、山川、萬物、草木，一切一切它有自己的一個審美觀，他認(rèn)為這樣，別人看不出這個里邊那個美，他看出來了，或者說別人認(rèn)為那樣子美，他說我們的美這樣，由這里那個詩人，由于他審美的眼審美的心，他才發(fā)生了詩是吧，這是第二講的很簡單很粗略，第三一點，中華民族詩人的表現(xiàn)手法，極為獨特你有好的漢字，你有好的審美獨特的眼光，你不會表達(dá)表現(xiàn)，那你能有好詩不可能是吧，你寫出來那個是詩嗎，能夠打動我們的心靈心弦，不太可能，那么這樣子說起來，這第三點表現(xiàn)才能，獨特的表現(xiàn)手法，極端重要是不是，由這三大點組合起來，才構(gòu)成了我們中華的，高水平的極為美好的那個詩詞，宏觀的說完了，然后我們應(yīng)該說一說，要具體的某一個詩人，那么這個又怎么一個情況，他是什么樣的一個人，他做詩是怎么一回事，也應(yīng)該說幾句，什么樣叫詩人？詩人的定義是什么？他會寫詩，老詩人的詩是五言七言，平平仄仄，新的是白話詩，自由體等等這個，他會這樣的，我不寫散文，我那個話都不連著，我把它一句句排起來，我詩人我是詩人嗎？我這個詩人太好當(dāng)了，那里邊有多少詩。聽見一個北大的老教授，說了這么一句話，使我大為震動，老教授說看完了《全唐詩》，均有一千多首是詩，其他的都不是詩，這話怎么講就是排列出來，句子整齊押韻，這看起來像詩，不是詩，因為它那里邊沒有那個質(zhì)，沒有那個素，它本身沒有詩，它是采了詩的形式，來表達(dá)他的某些要說的話。哎呀，讓他這樣一說，這唐詩也不是每一首都好，這確實是需要“鑒”，那個老教授大概就是說，他鑒的、他分析、他看出來，這個根本不是詩。有兩個例子我親身的體會，就是兩大名家唐代是白居易，宋代是陸放翁、陸游，盛名傳遍世界，唐詩我?guī)缀鯖]有很好地讀過，我唯獨這兩位大家的全集，我耐著性子，不是愛著性子，耐著性子，這就是我們天津的麻煩。那個“耐”和“愛”分不清，我耐著性子讀，白居易全集和陸游的全集，讀得我是昏昏欲睡，真正好的能打動我的，吸引我的卻是很少很少，如果我們不承認(rèn)這一點，那就談不到一個“鑒”字了，是吧這個“鑒”是實事求是，謹(jǐn)慎謙虛地“鑒”，而不是狂妄的，哎呀，我這個眼怎么搞，不能是這個，但是呢，我們要培養(yǎng)自己一點真正辨別，審辯的能力。這個還是需要，那個不是詩，這個多的不得了，所以，南宋的大家，楊萬里他說他的詩論是，諸位聽起來可能驚訝，那個詩，我剛說了，詩是漢字產(chǎn)生的，他說，詩是文的一種，去文把文去了才有詩，所以這個詩講立意新，去意把意去了才有正詩，諸如此類去理，有的是專門講理的，說道理的詩，他在詩里邊跟人辯論呢，這也叫詩，他就用這種方式說話，去文、去理、去意，說連個意都沒有了，那還叫作品，那還叫文學(xué)，那更怎么還這樣的才叫詩，我們怎么理會這位大詩人的，這個說話的用意，我們學(xué)古人的東西，你不要死在他句下，你要活，你要體會他要說的是什么，你別跟他字面上打架，我說了這么多話的意思。歸結(jié)一句，反正你看他形式上，寫得像詩的不一定是詩，會寫這樣詩的人，不一定就是真詩人。我說話很羅嗦，但是我把這個表出來，這個幫助我們來鑒賞，先鑒然后才談到那個賞，什么是“賞”交流，古人的心、我的心碰在一起，有共同語言，有共同感情，才能夠體貼，他是那么，我明白了，這才叫詩詞的“賞”賞析，我們文詞你必須不要忘記，我們漢語里的千百年來，創(chuàng)下的那些詞句里的選字，那個含義它不叫別的，叫“賞心”，然后作為真正的詩人，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條件。還是我先說老詞，諸位聽起老詞不太喜歡，沒關(guān)系，你聽我下邊怎么講，我們有四個字的老成語，叫“多愁善感”。他不多情，他會用詩的眼去看天地萬物，去寫詩，為這個動心搖魄，嘔心瀝血，寫出千古不朽的詩來嗎，什么推動著他，推動著他就是那個情，多愁者就是多情，善感呢，那個接受能力，那個感受能力特別強(qiáng)，敏感、敏銳，別人那個，那根本無動于衷。他那個受不了，善感、多情你還不喜歡，好，我還換，我說感情豐富，你有意見嗎，感情豐富那不錯，你這個觀感馬上就變了，這個善感、不說善感，說接受能力感受敏銳，這個好啊你也高興了，所以不要死于文字之下，要深入體會他那是說什么。有了這個培養(yǎng)自己的工夫，讀古人的詩詞，日益得到好的境界，好的體會、審美、享受。否則的話總是隔靴搔癢，說圣賢、圣人、賢人不是詩人，他也多情善感太多情，太善感了。他如果不多情善感，他也做不了圣賢，我們可以舉例孔子，背《論語》有這么兩句，最簡單的話，人人都知道，“子在川上”他看這個水，他嘆氣“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也”，哎呀這一直在流，白天它也不住那個“舍”“住”，夜里它也在流，我們所有一切流去消失的，逝去的都像這個，也不都是這樣嗎，“逝者如斯夫”，“夫”是個感嘆詞，“不舍晝夜”，說了水和時光的關(guān)系。宋人有一句名句，我這兒說不上他是誰了，可能是晏殊大晏，沒啥關(guān)系他最后兩句他說，他說“可奈年光似水聲，迢迢去不?！?，他說可奈我無可奈何，這年光、這個時間，像水一樣迢迢，說無窮無盡去不停，這還不就是孔子那個話嗎，“不舍晝夜”，但是這個問題，這個詞人的特色，跟孔子有何不同呢，他這樣說，可奈年光似水聲，我們一般人感覺到時間的消逝，那里有聲音嗎，你說怎么沒有，那不那個鐘滴答滴答，一秒一秒的，古人沒有這個，他感覺著這個時間的流失，就像江河一樣是水聲，“迢迢去不?！?，你看這多可怕那個時間，你在這兒當(dāng)玩啊。你看看我舉這個例子是說，詞人的感覺，對一個無形無止摸不著的時間，他是這么敏感，他拿那個水，當(dāng)然以水來比時間并不新鮮，我是說他把聲音掛上，就使得你，你如果你的感受能力，接受能力好，你就覺得詞人告訴你的，你聽聽那個水在流，嘩嘩，這才叫詩，這才叫詞。那不是說理，他警告你，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這是教導(dǎo)教訓(xùn)，這不是詩，這個分辯不是很清楚了嘛，你再看《論語》里記錄的，孔子《聞韶》，應(yīng)該加書名號偏名號，因古代大概是夏代，那個在孔子時代，大概都不太會，會演奏的不多了。所以有一次忽然他聽到韶演奏，他聽完了以后，回了家怎么樣三月不知肉味，三個月一百天呢，吃著飯呢，那個肉都沒味了，這個韶樂那個古樂那個美好，我們今天沒法想象，都失傳孔子都難得聽，我請諸位再想一想，這個例子，你對孔子的認(rèn)識，是否加深了。你說這是怎么一個人，那個感受力，敏銳不敏銳，咱們可以由孔子一跳，跳到唐代的大詩人中國的詩圣，最偉大的杜子美、杜少陵，你認(rèn)為杜甫是否也多情善感呢，完全是。如果杜甫不多情善感的話，他寫不出那么好的詩來，你會問我你舉個例子，那一個最多情善感，最好舉的例子，又簡單又明了，他說了這么兩句話，“一片飛花剪卻春，風(fēng)飄萬點正愁人”，一片飛花，這個春天萬花齊放，真是最好的時候，忽然有一個花片，讓風(fēng)一吹飄落下來了，這詩人哎呀這不得了。從這一片花片飄落，就開始了整個春天的，從此一步一步消失，這一片飄落，使得這個大詩人，感情要震動，這樣的感情還不多情，一片飄落我心里都動，現(xiàn)在這個“風(fēng)飄萬點正愁人”，哎呀他受不了，他不敏感，能夠從一片落花來開始落筆嗎，這個后人開了后人很多繼承，發(fā)展的窗口、門廳、道路，他給人無限的營養(yǎng)。這后面的例子太多了，連林黛玉的《葬花詞》也是由這兒來?！盎浠w花滿天”，兩個不同本的，有的做“花落花飛飛滿天”，本來這個“飛”呢，是從杜甫那兒來的，還有一個秦少游，寫了一句詞，他說“飛紅萬點愁如海”，“飛紅”你看這還是，用的老杜的話，“萬點”還是老杜 前邊四個字，整個是老杜的，底下是他的創(chuàng)作，“愁”也是從杜來，五個了“如?！?，我看著萬點飛紅，我這個愁有多大，無邊的無邊無際，這又是一個詞人的感受，“愁如海”秦觀秦少游，做詞做的最美。我喜歡他的詞，我有一次在北大講《紅樓夢》，都講完了要提問，我接到了一個條子，就是同學(xué)的，我也不知名姓，他提了這么一個問題來，他說林黛玉的父親叫林如海，這個“如?！痹趺粗v呢，是不是從秦少游，“飛紅萬點愁如?！倍鴣?，哎呀真好，你看北大的（學(xué)生），你可不要估計今天的青年，第一他讀秦觀的詞，第二他能夠聯(lián)系紅學(xué)家，還沒有能解釋林如海，那個“如?！笔裁匆馑迹孟袷悄莻€舊式評點里說，林如海那個“如海”，是他學(xué)問的博大，像海一樣不對了，沒有北大這個同學(xué)高明，這個說起來好像是閑談，有點趣味而已，不然我希望諸位想一想，你看看我們詩歌的星火相傳，前人給后人的影響，后人怎么運用變化，又造出這么多的美好的句子來，一直到曹雪芹，曹雪芹的詞句里邊，有很多都是從西廂那兒來的，今天我們沒有時間舉這些，所以呢我們鑒賞唐詩宋詞，也包括這一方面，也就是說，我們鑒賞古人詩詞的時候，你應(yīng)該這里有很多的限制，有插銷插上，然后通電流，左右逢源，那里悟，一個感感是受、光受不行，是一個單面的、還是單面的，還有一個字是悟，明白了，它是那么回事。你這樣鑒也好，賞也好，你學(xué)也好，做也好，對一個唐詩宋詞你的感情，你的認(rèn)識理解，我想會一天比一天加深的，而不是浮光掠影。
我們講一講，找一個名篇串一串，我覺得那個好辦，有些詞有些字有些典故，那個今天的注釋本，《辭?！贰ⅰ掇o源》，你去可以一查就知道，那個是已經(jīng)定型了的，固定了的，說的不好聽點就是死了的，知識給你擱在那兒，就這個你一查就明白，我們今天不是講那個，我們這個寶貴的時間，講一講活的東西，使得諸位頭腦思想，活躍起來、動起來。我希望我今天能起這么一點作用，是否能做到，那是我自己的愿望、奢望，可能是做不到，好，我的前一部分主要是，這么一個講法。
那么今天我看來聽的學(xué)生非常多，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現(xiàn)象，因為我一直就希望，到我們這個殿堂來聽的，越來越多的學(xué)生來，對你們來說是最好的，為什么呢，從小享受像周先生這樣，多師國寶級的專家學(xué)者，給我們講怎么樣鑒賞唐宋詩詞，非常難得，你在課堂上聽老師講，得不到的，作為我來說呢，我也代表文學(xué)館，歡迎學(xué)生們自己到，我們這個殿堂，來享受沐浴精神洗禮，我想衡量一個國家是否強(qiáng)大，除了它的武器庫里，有多少導(dǎo)彈之外，還有一個就是看，我們有多少文壇的巨匠，有多少的文化寶藏，好在我們的民族是幸運的，我們有唐詩宋詞，我們今天能坐在這里，享受周老先生帶給我們美的享受，最后讓我們再一次，向周先生表示感謝，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朋友們大家好，歡迎來到文學(xué)館。迎新春打折送大禮，是商家的促銷手段，那么文學(xué)館是將免費的、義務(wù)的、公益的文化大餐，文化厚禮奉獻(xiàn)給朋友們。今天我們請來了，著名的紅學(xué)專家資深的學(xué)者周汝昌先生，今天周先生將帶給我們題為《唐宋詩詞欣賞》的演講，那么我們大家鼓掌歡迎。
這個真正的詩人，看我們天地萬物他有獨特的感受。這個月亮在寒空當(dāng)中高懸，特別明亮、青光，那個境界，詩人一看想起很多事情來，古今詠月的詩，那就多得很了，就拿這個來證明，我們中華民族看見月亮，有它自己的審美感和藝術(shù)聯(lián)想，人人皆知的大家都管它叫神話了。說月中有廣寒宮殿、有嫦娥、有桂樹、有玉兔這些東西共同構(gòu)成一幅很美麗的圖畫，傳說善射的古代那個后羿，他的妻子偷了不死之藥，吃了就長生了，吃了這個藥她就一直奔到月亮里邊去，就變成了嫦娥，由此引出無數(shù)的詩詞來，那是詩人。這個民族看月亮，會引出這么一大篇文章來，這本身就是說明中華民族，它本身就是詩人的氣質(zhì)。為什么別的地方，別的民族看著這個月亮，引不出同樣的美麗的神話來呢？這原因何在呢？說到這兒，我就想起若干年以前，報上我看見一段消息，說蘇聯(lián)的科學(xué)家，正在考慮把月亮炸掉，為什么要把月亮炸掉，因為地球自轉(zhuǎn)的這個軸心斜著，是月亮吸引力造成的，你這個地球這么一轉(zhuǎn)呢，四季就出來了，四季是由那個地軸的斜度這個常識。他說的完全對，他說四季太麻煩，咱們老得換衣服，你瞧瞧，你要把月亮炸掉，地球會沒有斜度，一年沒有四季分別，四季如春。然后，如果需要夜間照明，另造一個人造的月亮。并且消息報道還說，現(xiàn)在人類的科技的能力，完全可以把月亮炸掉，就是那個爆炸力，我看完了這個消息以后，我就跟我剛才說的，中華民族看到月亮以后的，兩種不同的（感受）。一個詩人和科學(xué)家，看萬物的感受和想法，那個巨大不同，你想想是不是這樣，這個例子很典型。恰巧我看到這篇文章以后，我寫了一個小文，我發(fā)表我的感想，我說將來炸掉月亮，完全我相信有能力，過了若干世紀(jì)以后，大家看到這個詠月亮的，好詩好文好境界就想了，哎呀，這個要是個真月亮多好啊，也造了，造出來是假月亮，這個假月亮永遠(yuǎn)也發(fā)生不了那個境界了，你也不會想起廣寒宮殿和美麗的嫦娥來是吧？這不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特點是什么，所以唐詩宋詞不是個別的，幾個詩人的事情，是我們整個民族的事情，也就是整個民族文化的事情。這是我今天又一個重點，要強(qiáng)調(diào)的一點，這是不可分割的，我們還可以圍繞著月亮說，比如說你看李義山、玉溪生、李商隱，他有兩句名作，大家也都知道，他看到這個月亮，他想的是什么，他說“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他說，他替嫦娥想，哎呀，這個嫦娥大概現(xiàn)在后悔，偷了不死之藥，她跑到月亮里面去多寂寞，碧海無邊無涯，青天無邊無涯，上下一個顏色，還是夜里，永恒的千千萬萬年的，這個心的境界那是嫦娥，這是我們中華民族，看見月亮那個心里面。月亮一個境界，它心里一個境界，兩個境界拼合在一起，產(chǎn)生這樣的美好的句子。你說我今天的世界社會，跟那李商隱十萬八千里，我沒有這個思想感情，好我完全承認(rèn)，但是，那您鑒賞唐詩宋詞，您鑒賞什么呢，這個問題不就很大了嗎，是吧，你學(xué)詩，您自己要寫，您不一定寫嫦娥，也不一定寫“青天碧海夜夜心”，您給嫦娥又有一個新的想象體會，您創(chuàng)造出更新的詠月的篇，這才是偉大，我是說這個，但是您如果撇開古人的我們歷史傳統(tǒng)，您沒有那個母體，您就產(chǎn)生一個新嬰兒，我請問這個新嬰兒姓什么，這個話說來說去，可就有意思了，怎么有意思，這真是都可以通聯(lián)，我剛才舉孟子，說你要誦其詩讀其書，一定要知人論世，西方有一種論調(diào)，說文學(xué)作品是私生子，沒有父母，我體會這個主張者，他用意可能是很好的，很博大的，他是說，一個真正有價值意義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它是屬于全人類的，不是屬于某一個人，所以你不必問它，張三是作者，李四是作者，那個不就小了嗎，不就是個人了嗎，我體會他大概是這么個意思，但是我們中華的古人不這么想，跟他正針鋒相對，要知其人要論其世，不知其人，這個東西無情無味。我認(rèn)為它是浮在半空的，沒有根論世，為什么他有這樣的想法和感情，為什么要寫這一篇文章或者詩詞，這個是我們的常識，我們看文學(xué)史，首先要寫它的時代背景，這個在我們不成問題，這還是繼承孟子的知人論世。但是我們能接受這個私生子，這個論調(diào)嗎？那么你可以辯論，好，古曰乎都是無名氏，《詩經(jīng)》里邊大量地也找不到作者，那就是符合人家的論調(diào)嗎，好，也可以找不著是一個問題，你不想了解你不去找，是又一個問題，對吧，我們講辛稼軒就是辛棄疾，你不了解這個人，你讀他的詞，很難得味是吧，說罷辛棄疾的一首小詞，這個世界屬于全人類的，都能接受感動，能夠這么容易嗎？似乎還成問題，舉一個最好講的，他這么說了，小令前后兩半截，“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制（賦）新詞強(qiáng)說愁”，我念的都是按照音義念的，說是入聲字不能按不同方式念，說那個整個的都亂了，也不好聽了。下半說我記得也不一定字字精確，就是觀其大略領(lǐng)會我的意思，現(xiàn)在識盡愁滋味，可是欲說還休，哎呀不要說，卻到天涼好個秋，這個世界人都明白，不一定，這里邊包含著，辛稼軒一生的巨大的感慨。你看看辛稼軒，他少年的時候，壯歲旌旗擁萬夫，他帶領(lǐng)著一大隊人馬從北方金國，硬是就闖過江。那就是怎么說呢，好像是我不知道這應(yīng)該怎么說，回歸到宋朝祖國抗金，抗了一輩子金，他自己那個雄心壯志，不下于岳爺爺岳飛，可是到了南宋以后，宋高宗無所作為，那就不要說，惟一的一個有起色的，忠心之主宋孝宗，開頭好極了，那個是幾乎要把金國打敗了，恢復(fù)山河可是后來一下子變了，也是遇見壞人了，這個辛稼軒一生，就沒有施展他恢復(fù)山河的壯志，把他到了什么隆興府，今天的南昌，還是哪里，去做知府、做點小地方官，他這一肚子沒法表現(xiàn)的感慨，不是個人的仇恨，你看看那一首小詞說的是什么。我年輕的時候，因為讀古人的詞，都是一上樓就有愁，這個愁還是我說的感情，不是那么什么愁沒飯吃，不是那個意思，我呢我那個時候還不懂真的愁，我愛上層樓，那樓也不是今天這樓，我們中國的民族是兩層的樓，當(dāng)中欄桿趴這一望山河萬里，今天你登洋式的樓，你引起什么感想過，我不知道，我看見那個樓頂子，破爛的樓頂四四方方，引不起我任何詩的感情，“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qiáng)說愁”。我也說我在樓上有了愁懷，那個意思是說，那個時候我哪懂，現(xiàn)在我可真懂了，可是我怎么說呀，欲說還休，哎，不要說了，這個古人一登樓，就引起愁懷愁緒，這個是普遍極了的一個主題，因為談到這，我不妨也作為一個話題說幾句，引起大家的思考，這個例子舉之不盡，剛才說這個李商隱李易山，那是最好的晚唐詩人，寫的那么多的美的詩，他有一首絕句這個好講，四七二十八個字，“花明柳暗繞天愁”，“柳暗花明”陸放翁不是也用了，“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個“柳岸花明”，就是從這兒來的，他是學(xué)人家李易山的，不是他創(chuàng)造的，“花明柳岸繞天愁”，這個巨大的愁，“上盡城樓更上樓”，這一層眼界已經(jīng)放寬了，看見柳岸花明，還嫌不滿足，還要吸取更大的愁，更上一次樓，上了那仰天一看，看見一只孤雁，大雁從那兒（飛），他第三句是這么寫，“欲問孤鴻向何處”，“欲問孤鴻”這個不是排的，就剩它一個，為了詠孤鴻，杜老有一首極好的詩，五言律，我現(xiàn)在背不上來，我就是沒有背詩這個才能。
先說李易山這個孤鴻，他要問它要交流，詩人的我和物不是有隔離的，這是一體物我一體。所以也就是天人合一，說孤鴻你今天是往哪飛啊，哪還是你的歸宿啊，他就想啊，剛問完了孤鴻然后他馬上想，“欲問孤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我和它一樣啊，當(dāng)時那個社會歷史環(huán)境，處境很不好。他是一人作嫁，他本人也就是跟人家做個幕客，滿腹才華無所施展，沒有知音都是這樣的，孤鴻不知向何處，而我身世悠悠，跟那個一模一樣，我上哪去這是登樓。我僅僅舉這么一個（例子），沒有這么多時間，你自己去找，為什么古人一登了樓，他就發(fā)生的這么巨大的感慨，還有更大的，說起來就是說，咱們講詩詞就是，左右逢源鉤鉤聯(lián)聯(lián)，這樣啟發(fā)你鑒賞的興趣和能力。
最有名的初唐的，六朝時期詩的風(fēng)格，剛一巨變的時候，有一個陳子昂，大家都知道，他最有名的那一首，不就那四句嘛，他登幽州古臺，幽州就是大概就是古北京，我們這個古臺，就是燕國的黃金臺，現(xiàn)在報上最新的消息，說發(fā)現(xiàn)了乾隆時代，所定的黃金臺的遺址，那個是不是古代，那個意思在朝陽門外，它是東南方黃金臺，燕京最古的一個名勝，陳子昂登幽州古臺，寫下這么幾句，諸位你想象他說的是什么，“前不見古人”這無頭無尾，他站在臺上，“前不見古人”，那臺上本來就沒有古人，你要抬杠，“后不見來者”，那后來他還沒有登上來，這叫說笑話，他那個感情跟登高一望，上是天，下是地，那叫六合東西南北上下，我們中國古代詞六合同春，就是這個宇宙這個時空，都包括在內(nèi)，宇宙是時間和空間的綜合詞，“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仰視天下視地，這個當(dāng)然包括了他都看了，他不能說我是六合?！蔼殣砣欢橄隆?，他這是一種什么感情呢，他覺得他小小的個人，自我處在這個廣大無邊無際，這么一個時空當(dāng)中，他萬感齊聲，這個無以名之，這個大概就是，人類有了心靈，看到這個大宇宙以后，這個小跟這個大怎么契合，它們關(guān)系如何，我在哪里我往哪兒歸，“不知身世自悠悠”，是一個道理，說了一回詩人要多情，就是感情豐富，感情豐富的反面是什么，對什么都不管痛癢，也有一個成語叫“麻木不仁”，現(xiàn)代我借這個“麻木不仁”，是要說明我們作為文學(xué)工作者學(xué)詩詞，特別是學(xué)我們中華古人的，民族的詩詞的話，你要是麻木不仁，不是你自己的事，詩人所關(guān)懷的都是大家的事，但是他用個人的小感情，那個形式表現(xiàn)?，F(xiàn)在這里有一個有趣的問題了，“麻木不仁”那個“仁”怎么寫，誰都知道，左邊一個立人，右邊兩橫，仁義道德的“仁”嘛，怎么麻木跟這個“仁”連在一起，你想過嗎，“仁”就是孔子說的那個“仁”，儒學(xué)那個真正的核心之核心，就是這個“仁”字，其他都可以先不講，他說四個字，也就是解釋這個“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個人是“人”。你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事物，你不要加于別人，反過來呢，你自己創(chuàng)造兩句話，孔子這個就兩句話八個字，實際上是一句話，這就是“仁”，“己”兩句八個字的開頭，“人”八個字的的結(jié)尾，一個“己”一個“人”，這個關(guān)系中國古來的圣賢，主要考慮的就是這個，其實詩人詞人考慮的，寫的也是這個，“己”你不愿意貢獻(xiàn)，你不愿意你就不愿意，你卻加個人，你這算個什么“仁”你不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換個名詞，你會表現(xiàn)嗎，哎呀孔子這個太羅嗦了，你會嗎？我會。我就是講這個說話逗笑，我用兩個字，哪兩個字？“體貼”設(shè)身處地，我如果是他，我又該怎么樣，你做人、待人、人緣、人事關(guān)系人際關(guān)系，社會交往、家庭成員，無往而不發(fā)生這個問題，這是中華民族文化最巨大的，最偉大的精氣神，靈魂之靈魂。詩人多愁善感，其實就是體貼，我今天這個講了這么多，到這里畫龍點睛兩個字，《紅樓夢賈》寶玉最大的特點，是“體貼”替別人想，他絲毫沒有考慮，這一個事一個人來了，哎呀這個對我是有利是有害，這叫侮辱賈寶玉，他先考慮他的處境，他可憐，可同情，我怎么想辦法救他，如果救不了緩解他的痛苦困難，它是這么回事，所以警幻仙姑，她說，你是在天分之中，有一股真情來體貼別人，這不就是“仁”嘛，就是這個“仁”，你說詩人、詞人，他的本質(zhì)到底是個什么，我們說了那么多多情善感，真正的中心，他是一個仁人，他是一個體貼，他想的事情非常多，那個頭腦，那個領(lǐng)域，博大的不得了，崇高的不得了，這樣是真正的詩人，不是舞文弄墨，抽幾個美麗的詞句，這個叫詩，叫詩人，不是，我把我這些不一定對的想法，暴露給諸位，請你們看看我這個對頭不對頭。如果不對，您毫不客氣指出來，說你不行，你這個想法不對頭，咱們研究切磋考慮。
現(xiàn)在第一個問題，請問周老先生蘇東坡之詞，“十年生死兩茫?！?，創(chuàng)作的背景。
這個問題提得太好了，可是每一個主題，都是千言萬語的事情，我真不知道我能夠，用什么樣的簡明語言回答。比如說東坡這位大詞人，不說他的詩，那個詩就更沒法講了，就是他有名的幾首詞，大家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做豪放派，說這個人好像是太豁達(dá)，心胸廣博天地寬廣，沒仇沒恨，什么事都看得開，那里是怎么回事，他是表達(dá)方式，“十年生死兩茫茫”，你怎么感受這個，他一生寫這個詞，這個最悲傷、最沉痛，流露他的真情，他并不好，豪放是一種掩蓋不想多說，人生如夢，算了吧，這是假象。真那個樣他會做詞，他閑著沒事逛逛不就完了，欣賞古人的詩詞不要看表面，不要看字面的意義，“十年生死兩茫?！?，他是挽吊他的結(jié)發(fā)之妻。蘇東坡因和王安石意見不合，那是因為當(dāng)時王安石要變法，那么這個問題就復(fù)雜了。我不急于評論這些，因為咱們今天不涉及那個，但是他們，蘇東坡的意思說，你這個變法聽起來好，底下一奉行一實行，弊端百出，比沒改革以前人民還苦，他是說這個，結(jié)果就把宋神宗得罪了，一下子就把他貶到南方去，而且是一步一步地貶，他這個夫人姓王，他做詞的時候，已經(jīng)十年了，他根本沒有寫篇文章，專門懷念我的結(jié)發(fā)妻，他不敢這樣，可是忽然這一下子，他也不知怎么一個背景機(jī)會，忽然寫了這么一首詞，是他平生全部詞集里，最沉痛悲痛的一首，最感動人，可是你看看這個詞，平平淡淡、樸樸素素、自然至極，沒有任何什么修辭，什么修飾一點也沒有，那是真情流露，“十年生死兩茫?！?，活的和死的誰都說不清，是怎么回事，“茫?！睕]法形容，“不思量自難忘”，我太痛苦，我不想吧，不行，忘不了。諸如此類就寫下去，他最后他說，我和我那個妻子，“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不要說我們已經(jīng)十年兩茫茫了，我們就是在對面相逢，不認(rèn)得，為什么呢？塵滿面，風(fēng)塵撲撲，他被貶到那里去，塵滿面那頭發(fā)鬢如霜，十年以前不這樣。他現(xiàn)在看到的是什么呢，明月夜短松崗，想著明月照著，低下外鄉(xiāng)隨便找一個地方，埋葬人的地方，有點新載的小松樹，就指那個墳地所在，明月夜短松崗，他看到這個景象，哎呀他還豪放，那么你問我這首詞的背景是什么，我只能就這么講。
一個很聰明的朋友提的問題，他把唐宋詩詞和《紅樓夢》給糾在一起了，周老先生《紅樓夢》中的詩詞，與唐宋詩詞的關(guān)系和區(qū)別。
就是主要兩點，第一點《紅樓夢》里面的詩詞和《三國演義》、《西游記》，這一類小說里面的詩詞完全性質(zhì)不同，《三國演義》里的詩詞，是說到哪個故事情節(jié)，引了古人有詩贊曰，這個好像叫胡曾，引了胡曾的詩，一首七言絕句，就這個事件，發(fā)揮這個讀者個人的感想。這完全是個讀者的反響，而不是書里邊的詩詞，《西游記》這一類呢，又一個性質(zhì)，它是取經(jīng)從長安到西天，當(dāng)中路上七十二難，這一難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解決了師徒四人，騎上白龍馬又往前走，走了抬頭一看，這兒有一首詩詞，也許是四六句，什么樣的樹林子，什么樣的氣象。這個跟《三國演義》就不同，它屬于本文的組成，它起什么作用，也不是詠唐僧，也不是贊美孫悟空，它是起那個路程時間的進(jìn)展，前邊一看又一個境界，如果氣象不好，那有大妖怪，它是這么回事，《紅樓夢》完全不同了，《紅樓夢》的詩詞除了很少數(shù)，幾乎沒有，都是書中角色的，是曹雪芹替代書中的人物，而帶擬的帶寫的詩詞。這個性質(zhì)十分之重要，在表面上看，他要模仿那些小姑娘，那個年齡都不是真的，清代的家庭婦女，我當(dāng)然說的是，高層文化教養(yǎng)的大家庭，那個婦女她們都愛詩，姑姑嫂嫂竟一些少女。她們要組織詩社，這都是事實，不是小說里邊編出來的，當(dāng)時這個風(fēng)氣很盛，這些小姑娘學(xué)詩，試著做做的有好有壞，曹雪芹就替她們每人做，其實都是曹雪芹（做的）。還要照顧不同的人的性格，當(dāng)時是說什么什么題目，這個好多一看能夠看得出來，我今天要說這個最重要的不在這兒，在那些詩隱藏著更多一層的內(nèi)容，它永遠(yuǎn)是寫這兒，目的是寫的后文。我用這么兩點回答你這個問題，《紅樓夢》里邊的詩詞，是比組成部分還組成的，不可缺少的部分，不是可有可無，它是代言，帶那些角色，說的至少兩重的話。目前的，后來的，至于林黛玉的《葬花詞》，它是三首古體，最精彩了《葬花詩》一個，《秋窗風(fēng)雨夕》一個，《桃花行》真好，那個曹雪芹的才華，可能在這三篇里邊，一步一步流露，那他是有意借這個機(jī)會露了一下，《桃花行》、《秋窗風(fēng)雨夕》那寫的太好了，《秋窗風(fēng)雨夕》是仿唐初的，《春江花月夜》每個字都對著，春江花月夜，秋窗風(fēng)雨夕，七言的古風(fēng)體，那個漂亮寫的，那個話一句挨一句，一個層次一個層次，我們覺得這一句話說完了，沒話了，那兒還有，真棒。我在就這個機(jī)會說幾句閑話，我們賞古人的詩詞，主要的精神是學(xué)、佩服、贊賞，而不是挑毛病，要挑毛病，古人也不是每一個人，每一篇都是完美的，沒有可以吹毛求疵的，也不是，你可以挑毛病，但是我們主要精神不在這兒。我吟兩個例子，希望大家也走走心，韓退之、韓愈那個最著名的五言詩，你們都記得，他怎么說，“李杜文章在”，李杜的文章在，“光艷萬丈長”，那光輝萬丈，“堪嘆群爾愚”，一幫小青年爾愚、愚昧，那里用得著你們講李杜的壞話，看不上挑毛病，批評、批判，底下說“蚍蜉撼大樹”，那個最微小的小蟲子，想要動搖參天大樹，“可笑不自量”?？梢娫谀莻€時候，李杜那么好的（文章），第一流的也有人說壞話，要不然怎么引起韓愈這樣大的憤慨，替李杜說（話）。這是一個例子。還有一個例子，就是杜甫那個七言絕句，你們都記著，他說“王楊盧駱當(dāng)時體”，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初唐四杰，那真好，可是到了杜甫這個時候呢，卻有人“輕薄為文哂未休”，輕薄為文，寫文章，哂就是嘲笑，哂為休，就是一篇挨一篇的文章。都說王、楊、盧、駱那個要不得，杜甫有了義憤，說王楊盧駱那個大才當(dāng)時體，寫到那個地步，你們今天輕薄的小子，你們做文章一個勁地說他不好，哂為休沒完沒了，未休就是，底下說什么爾曹，爾是你我那個“爾”，朝就是劉備，“爾曹身與名俱滅”，你們老杜可生了氣，破口了，爾曹翻譯成今天的白話，就是你們小子們，那很不客氣的話，你們小子們，你們將你們的名聲和你們的身體，將來都滅，都不存在，都完了?！安粡U江河萬古流”，王楊盧駱?biāo)慕?，萬古仍然是江河大家，大作品那永遠(yuǎn)也廢不了，你們小子們早就完了，誰都不知道了，確實如此。想一想，今天嘲笑李杜文章的，和批評王楊盧駱?biāo)慕艿奈恼?，咱們今天還能讀得到嗎，好像讀不到了。他們當(dāng)時說些什么難聽的話，我很想知道知道，可是我一直也沒有找到，一個杜子美，一個韓退之寫出這么兩個例子文章?？梢娙饲槭聭B(tài)，在唐代也如此，不是新鮮事，這個都值得，我們做一番深層思考，好了，我說的閑話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