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山水詩,是以山水等自然景物為主要描寫對象的詩歌;所謂田園詩,是指歌詠田園生活,大多以農(nóng)村的景物和農(nóng)民、牧人、漁父等的勞動為題材的詩歌。
山水的話,最早是在《詩經(jīng)》等早期詩歌中作為背景描寫出現(xiàn),偏重描繪山岳河川的景色,多采用比興手法,寫法單純而簡略,比如什么“蒹葭蒼蒼”什么的;據(jù)說中國第一首山水詩是曹操的《觀滄?!罚悄莻€隔著山水詩真正成型的時代還遠著呢;至于田園的話,進入詩歌的時間就要早許多了,目前可知的最早寫到田園生活的詩歌是那首傳說中上古堯時期的《擊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詩經(jīng)》中最長的那篇《七月》也有大量的田園生活描寫,對后世影響很大。
但是這些都只是一個濫觴,山水詩與田園詩同時成熟是在晉宋之交。田園詩的始祖東晉陶淵明,山水詩的始祖是劉宋謝靈運。因為陶淵明首創(chuàng)了“謳吟農(nóng)村寧靜悠閑生活”的牧歌式的田園詩,而謝靈運首先表現(xiàn)出了晉朝玄言詩已經(jīng)領(lǐng)略到卻還未能用文字充分表達出來的山水新意。
這種山水田園的風格,由初唐的王績接續(xù),終于流行于盛唐。這個王績我很喜歡,他山水田園的代表作《野望》(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據(jù)說是現(xiàn)存唐詩中最早的一首格律完整的五言律詩。我在這里經(jīng)常用“據(jù)說”這倆字,是因為這些說法我都沒有自己去查閱正經(jīng)的書籍,都是從百度上得到的……
山水田園詩在整個唐朝走向了巔峰,而盛唐的山水田園詩派尤為突出。盛唐山水詩與中晚唐山水詩的最大的不同表現(xiàn)在氣韻風格上。明朝的學者胡應麟在《詩藪》曾經(jīng)說:“盛唐句如‘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中唐句如‘風兼殘雪起,河帶斷冰流’(這是中唐一個叫做于良史的詩人的句子),晚唐句如‘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皆形容景物,妙絕千古,而盛、中、晚界限斬然,故知文章關(guān)氣運,非人力”。
盛唐山水田園詩的特點:
1、題材大多是青山白云,鳴禽芳草、惠風流水;人物多是山林隱士、野老牧童、樵夫浣女;思想多是回歸自然、向往閑適隱逸。
2、風格偏于恬靜淡雅,富于陰柔之美。
3、與邊塞詩人多歌行、七絕相反,山水田園詩長于五言詩,多用五古、五律、五絕。
在這一時期,王維、孟浩然、儲光羲、常建、丘為、裴迪、祖詠、劉窅虛、盧象等一批山水詩人的涌現(xiàn)將山水詩歌的藝術(shù)成就推向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們繼承晉、宋以來謝靈運、謝朓等人的山水詩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形成了具有共同題材內(nèi)容和相近藝術(shù)風格的詩歌流派。他們的詩歌重在發(fā)掘自然美,表現(xiàn)悠遠自得的情致,創(chuàng)造出物我渾然的境界??傮w看來,盛唐山水詩語言清新而韻致高遠,格局闊大且氣象萬千。
這里面最著名的當然就是所謂的“王孟”了。王、孟歷來齊名并稱。審視他們的生活道路,堪稱“殊途同歸”:在經(jīng)歷了各自的艱難跋涉后,(王維在官場上覺得惡心,孟浩然則是欲求在官場上惡心一把而不得)他們都把“山水田園”當作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站,渴望在大自然的懷抱里寄托自己疲憊的身心。于是,在長期的隱逸生活中,他們成為自然美的尋求者、發(fā)現(xiàn)者、欣賞者、表現(xiàn)者,并進而成為盛唐山水田園詩派的杰出代表。
作為盛唐山水田園詩派的杰出代表,王、孟都在詩中描繪并展示了一個清淡的世界。構(gòu)成這個清淡世界的主要經(jīng)緯有兩根:一是田園之樂,一是山水之美。前者往往更多融入了閑適的隱逸意趣,后者則往往更多地融入孤高的志士情懷。但這只是就其大較而言,細加尋繹,王、孟則又各具靈光:
首先從內(nèi)容看,孟詩的題材較王維的更為集中。王詩既有寄情山水田園之作,自抒理想抱負之作,也有謳歌邊塞將士之作,如《隴西行》、《從軍行》等;也有揭露社會現(xiàn)實之作,以及傾訴婦女怨情之作,如《洛陽女兒行》、《西施詠》等。而孟詩除了表現(xiàn)田園之樂、山水之美外,便是抒寫自己的出仕之念和失志之痛。究其原因,或許是因為王的生活閱歷較為豐富:他后期固然消極隱退,前期卻熱衷政治,奮發(fā)有為,既曾居朝為官,也曾出塞問邊;而孟卻以隱逸終世,盡管他并不甘心終身隱淪。蘇軾曾評論說:“浩然之詩,韻高而才短?!比绻麑ⅰ安哦獭钡摹安拧崩斫鉃椤邦}材”的“材”話,倒是深中肯綮。
其次,從情調(diào)看,王、孟都樂于表現(xiàn)隱逸生活的閑適意趣,但王詩往往夾雜著幽冷寂滅的心緒,孟詩則往往坦露出耿介郁勃的心態(tài)。一般地說,徜徉于清淡世界中的這兩位抒情主人公是那樣悠然自得,仿佛已與秀麗的山水田園取得了高度的默契。但實際上無論山水之美還是田園之樂,都未能使他們寵辱皆忘。就孟浩然而言,仕進無路的痛苦不時嚙咬著他的心靈,并化為一股郁勃不平之氣浮現(xiàn)在字里行間。如《晚春臥疾寄張八子容》一詩,上半篇筆調(diào)何等清新閑雅,但短暫的驚喜之后被觸發(fā)起的卻是知音難覓、功名無望的一腔惆悵:“世途皆自媚,流俗寡相知”、“??痔顪羡?,無由振翅儀”。而在《與諸子登峴山》一詩中,江山勝跡,固然撩撥起詩人的登臨清興和思古幽情,但同時卻也使他油然生出見賢思齊的愿望和自嘆弗逮的感愧:“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襟”。這淚既是感愧之淚,也是憂憤之淚。就王維而言,其外表不及孟浩然曠達、飄逸,卻比孟浩然顯得更為靜穆和淡泊。有時,這種靜穆和淡泊幾乎近于幽冷寂滅?!巴砟晡┖渺o,萬事不關(guān)心”(《酬張少府》),正是詩人對自己這種幽冷寂滅的心緒的最好概括。如《竹里館》一詩,乍看,詩中的人物是那樣的自得其樂,詩中的景物也是那樣清幽秀美。但如果我們把“深林人不知”一句與另詩中的“空山不見人”(《鹿柴》)、“澗戶寂無人”(《辛夷塢》)等句聯(lián)系起來,就不能不驚訝詩人感情的幽冷了。《終南別業(yè)》一詩中“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兩句,曾經(jīng)被人認為是最得理趣的名句。其實,在他觀賞行云流水的盎然興致中包藏著的卻正是“萬事不關(guān)心”的幽冷寂滅的心緒。這種幽冷寂滅的心緒無疑與王維的奉佛有關(guān)。早在生前,他就被譽為“當代詩匠,又精禪理”(苑咸《酬王維序》);死后更得到了“詩佛”的稱號。表現(xiàn)在他詩中的“空”、“寂”、“閑”的境界,正是佛教禪宗的心性學說的藝術(shù)投影。
再次,從意境上看,王、孟都注重寓主觀于客觀,造成畫面的和諧與美感。但孟詩往往止于情與景的交融,而王詩除促使情景交融外,還將“理”字打入其中。因而,在王詩中,我們常常可以捕捉到“哲學沉思的精靈”。這種哲理,盡管在很大程度得力于禪趣,但畢竟使王詩的意境變得更為高遠。所以若論意境的渾成,王不如孟;若論意境的高遠,則孟不如王。
第四,從手法看,王詩往往虛中有實,動中見靜,孟詩則往往直寫其實與其靜;同時,王詩比孟詩更善于取景、造型、布局,也更注意冷色調(diào)與暖色調(diào)的映襯,畫內(nèi)景與畫外音的配合。相形之下,王詩手法較為多樣,孟詩手法較為單調(diào)。即以王的《鹿柴》一詩而論,詩人是以實寫的一角顯示整體的空靈意境。夕陽的暖色淡淡地罩在陰寒的青苔上,更襯出空山中的幽冷。山谷中傳來人語的回響,愈顯出深林里人跡罕見的寂靜。畫面色調(diào)的冷暖互補,與畫面內(nèi)外的動靜對比相互烘托,使有限的畫面延伸到畫外無限的空間。所以能如此,當在于王維既熟諳詩法,又精通畫藝和樂理。
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從其他方面進一步辨析王、孟詩各自的藝術(shù)風貌,如孟詩的語言平淡簡樸,王詩的語言清秀工巧等等??傊?,王、孟詩同中有異,各具個性。前人早已作過比較王、孟詩風異同的嘗試,如王士禎《帶經(jīng)堂詩話》:“譬諸釋氏,王佛語,孟是菩薩語”等等。
另外盛唐其余的幾位山水田園詩派代表詩人也各具特色,像是寫過“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的常建、寫過“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的祖詠,咱們都是很熟悉的了;至于王維總是掛在嘴邊上的裴迪,還有那個名字很難寫的劉窅虛,咱們也都不陌生;丘為這個詩人現(xiàn)在好像不怎么著名,其實他在唐三百里面還有存詩一首呢,名字叫《尋西山隱者不遇》,聽名字就挺山水的,比賈島的那首還多了兩個字,而且丘為還有一項成就大概是唐代詩人第一的——他活了九十六歲;至于儲光羲,也是個悲劇才子,他在當時的名聲很大的,甚至和王維并稱為“儲王”,他和王維是好朋友,經(jīng)歷也類似,都曾經(jīng)被迫給偽朝做過官,但是他結(jié)局悲劇了些,沒有和王維一樣得到寬大處理,而是被發(fā)配了,而且因為這個原因,新舊唐書都不給他立傳,以至于后來名聲就漸漸低落了。
那么為什么山水田園詩在盛唐達到了高峰呢?
1、社會安定,經(jīng)濟富庶,以隱求仕的“終南捷徑”成為時尚。
2、道教的歸樸返真,佛教的凈心明性的崇尚,為文人的漫游、隱逸及觀照大自然美提供了必要的環(huán)境氛圍、物質(zhì)條件和思想基礎(chǔ)。
3、莊園別業(yè)的興起,為半官半隱、辭官歸里的文人提供了基礎(chǔ)。
4、山水田園詩歌本身發(fā)展自然結(jié)果。
到了中晚唐,社會動蕩,文人們也有隱居田園的,卻再也沒有盛唐詩人那種閑適的心境,因此,中晚唐后的山水田園詩,多是復歸了《詩經(jīng)》中哀傷生民勞苦的風格——由“田園樂”重回了“田園苦”的道路。這種風氣一直在后世產(chǎn)生影響,山水田園詩的高峰,也就最終定格在了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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