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讀詩讀詞，常常都能夠清楚地知道作者到底在表達什么，詩中的快樂或憂傷來自哪里，經(jīng)常都可以迅速得到答案，但有些詩不會。有一些詩似乎是在刻意回避這個問題，作者將自己的真正意圖藏在字里行間，需要我們通過一遍又一遍地讀這首詩或詞，方能尋找到與之相關的蛛絲馬跡。
當然，即便我們能夠找到一些痕跡，也未必就能夠準確地猜出作者的真正所指。而這，很多時候成為我們讀詩詞的樂趣，甚至是很大的樂趣。今天介紹的這一首詩正是如此，我們明明能夠看到詩中女子的悲傷，卻不知她在為誰悲傷。
大圖模式 古辭·傷歌行
1昭昭素明月，輝光燭我床。
3憂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長。
5微風吹閨闥，羅帷自飄揚。
7攬衣曳長帶，屣履下高堂。
9東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
11春鳥翻南飛，翩翩獨翱翔。
13悲聲命儔匹，哀鳴傷我腸。
15感物懷所思，泣涕忽沾裳。
17佇立吐高吟，舒憤訴穹蒼。
詩句前數(shù)字為該句在詩中的序次。本詩選自《文選》卷二十七，《玉臺新詠》與《樂府詩集》亦收錄此詩，但《文選》與郭茂倩都以此詩為古辭，而《玉臺新詠》則認為本詩是魏明帝曹叡作品，今天我們暫從《文選》與《樂府詩集》。
大圖模式 為更好地理解詩中意指，先集中將部分生僻詞義作一個簡單的注解，注解出自《說文解字》及《文選》李善注本。昭，日明也，又光也；闥，內(nèi)門；屣履，拖著鞋子走路；儔匹，二人曰匹，四人曰儔，都指成對伴侶；耿耿，不安。
郭茂倩在《樂府詩集》中將此收錄于卷六十二雜曲歌辭，詩前注說，這首古辭傷“日月代謝，年命遒盡，絕離知友”，因此“傷而作歌”，至于具體所指，郭茂倩可謂語焉不詳，我們同樣不會因為郭茂倩如此說，就真的認為本詩是這樣模糊的意指，最能讓自己信服的答案，還是自行解讀其中的深意。
大圖模式 因本詩共有18句，為方便解讀，我將其分成4段逐步介紹：第1段為第1至第4句；第2段為第5至10句；第3段為第11至14句；第4段為剩余4句。這樣的安排并非是按其音樂節(jié)奏或其他，而只是根據(jù)詩中大意作出的粗略分段，為的是能夠盡快了解詩中所指。
在第1段中，詩中大意是女子看著窗外的清冷明月，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床上。因為心里掛念著某個人的她無法入睡，心神不安的人兒感覺這個夜好漫長。
在第3句中，“憂人”幾乎可以猜想就是今日的主題，但如果按通常的解讀的話，這就是：心里掛念某個人。由于我們在后面可以看到再沒有提及此人，另外，我們可以按照今天的理解，這2個字直接理解成憂傷的人，但這樣更是無法得到準確的信息，不如繼續(xù)往下讀。
大圖模式 第2段中，微涼的風吹進閨房內(nèi)，羅帳跟著輕輕飄揚，這樣的凄清的夜，女子無法入睡，干脆披上衣裙，穿上鞋慢慢走下廳堂，可是又不知道能去哪里，似乎無論是往東還是往西都不是個去處，于是就在那里不停地徘徊，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這里將第5至第10句放在一起實際上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第8句“屣履下高堂”包括第9句，以及10句“徘徊以彷徨”，其實可以說是化用自司馬相如傳說為陳皇后阿嬌所作《長門賦》，其中有“屣履起而彷徨”，但就因為加了一句“東西安所之”，將女子柔弱無助的形象極為清晰地呈現(xiàn)到讀者面前。
而第5句“微風吹閨闥”，看起來盡顯古辭的質(zhì)直，其實極有可能與魏時文人應璩作品中的“悲風起于閨闥，紅塵蔽于機榻”有關，或者說漢魏時這種描述正是隱喻女子的悲傷。到了這里我們已經(jīng)進一步知曉了女子的悲傷，但卻不知她到底在為誰悲傷。在我此前介紹的很多相思詩中，很多已經(jīng)在篇首就已經(jīng)說明了，這一首截然不同。
大圖模式 第4段女子說，那春天回來的鳥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向南方飛去，可是這一次它卻是孤單地向前飛，那一聲又一聲的悲鳴，似乎在呼喚它的伴侶，看到這樣的情形，弄得我自己也不由得肝腸寸斷。
到了這一段，我們似乎已經(jīng)比較清晰地看到女子似乎是在感傷，那個失去伴侶的飛鳥，“悲莫悲兮生別離”，那么她到底是與她的伴侶生別離，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讓她如此孤單，常常夜不能寐？
大圖模式 于是，順理成章地我們就帶著這樣的疑問來看最后一段。女子一時傷懷，不禁悲從中來，不停地落淚，那淚水都已經(jīng)沾濕了衣裳。氣滯郁結之下不由得高聲吟唱，向蒼天傾吐自己的悲傷與憂憤。
一般這種高聲吟唱，或者說嘯歌的情況，定然是十分悲苦才會發(fā)生，我們在《樂府詩集》中能夠找到一首詩表明郁結難忍的情形，“郁蒸仲暑月，長嘯出湖邊”，女子是因為“未成蓮”而郁結，也就是“未成憐”，沒有得到愛人的憐愛，今天這首詩應該同樣如此。
大圖模式 詩中首先是“憂人”，然后是看到落單的候鳥，于是“懷所思”，最后“高吟”以“舒憤”，我們完全可以得到2種猜測：1、女子的愛人遠游在外，經(jīng)年不歸，久離別的相思讓她無法靜下心來，同樣也無法每天在孤單中安心入睡；2、這首詩透露著濃濃古意，還有一種可能是被愛人拋棄的女子，每日每夜顧影自憐。
這首詩雖然看起來讀不透看不明，似乎有點摸不清她在為誰悲傷，但若是我們經(jīng)常讀漢魏晉詩作的話，詩中的一些詞語透露的信息還是可以讓我們做出相對準確的猜測的，至少我們能夠知道，這絕不是朋友之間的離別引起的悲傷。
大圖模式 如果非要在這樣的2種猜測中選擇可能性更高的一種，因為后一種已經(jīng)成為棄婦，詩中的這種描述就變得不太契合，因此我想多半還是第1種可能性更高，女子實在擔心遠游的丈夫在外另尋新歡，因此郁結難忍。也許這樣的情形，是最為合理的猜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