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的詼諧和幽默的例子太多了,如果專門來講的話那要講三天三夜也講不完,只能擇其要者略述一二,應該說他的詼諧和幽默與他的才情和知識、學識結合在一起成為了一種智慧。
比如說,蘇軾的詼諧幽默用在第一個地方就是很實用,第一類是譏諷那些庸俗小人,這個不針對于某一個具體的人,但是它的表現形態(tài)是什么呢?寫寓言。我們知道要能夠寫寓言故事的人那原創(chuàng)能力很強,你比方說在中國歷史上,莊子他很擅長編寓言,韓非子也很擅長編寓言,柳宗元也寫過很多寓言故事,在西方有《伊索寓言》。蘇軾也是一個寫寓言的大師,只不過他其他方面的成就太高了,這些寓言的小故事沒有那么出名。他有一次跟道潛和尚,這和尚我們之前提到過這個人,他是蘇軾的好朋友,他跟道潛和尚聊天,說到現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蘇軾說,我給你說個故事你就知道了,說有一家人家有兩扇門,這不是廢話嗎?有門肯定有兩扇門,這有兩扇門就有故事了,怎么著?端午節(jié)的時候,我們知道在中國古代有這樣的風俗,他把這個艾草,人們說燃燒艾草不是可以辟邪嗎?他把這個艾草扎成人的形狀,然后就插在這個門框的上面,然后還要做桃符,桃符實際上就是兩塊木板,上面寫一些辟邪的話,然后掛在門的兩邊,后來就演變成什么了呢?春聯。那么這個艾草人就插在上面了,兩塊桃符就放在兩邊了,這就掐起來了,這桃符就很不忿,抬起頭就看著這個艾草人說,你何德何能敢站在我的頭上?你膽子太大了!這艾草看著它下面這桃符說,你都入土半截的家伙了,你還跟我吵什么?你能跟我爭什么?正在那兒吵誰應該在上面的時候,門神發(fā)話了,門神說我們都是沒本事的人,靠著人家這兩扇門在過活,你們還吵個什么勁?。勘旧砭褪羌娜嘶h下,還要爭個高低,羞不羞得慌???你看,這在嘲笑誰呢?就是那些五十步笑百步的人,都是沒本事,寄人籬下,靠人家的飯食過活,自己還爭吵不休,這就是小人物。這個不是針對某一個具體的人,是針對一種社會風氣。所以這個就是用擬人化的這種方式講的這種故事,它是幽默還是詼諧呢?很難講,在幽默詼諧當中別有深意,而且它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不只是一個玩笑話,不是一種獨立的玩笑話。蘇軾在這方面能力很強。
第二類,就是嘲弄那些弄虛作假的家伙。他有一次跟他的老師歐陽修在一起聊天,歐陽修就跟他說,說最近庸醫(yī)很多。蘇軾說怎么見得庸醫(yī)很多呢?歐陽修說有個人生了一種病,渾身冒冷汗,他就去找大夫,大夫說你為什么冒冷汗呢?那人說,那天我坐船過河,被江上的風吹了一下,吹了一下我著涼了,我就老冒冷汗。大夫想了,沉吟半晌,給你開個什么方呢?要對癥下藥,有了,這大夫找了一艘破船,這船上不是有舵嗎?那舵把子、船工在把那舵把子的時候,他不是老得把那舵把子嗎?把這時間長了,那個船工、很多船工都用過這個舵板,手上有汗有臟的東西,汗氣都浸潤其中,把這個舵板卸下來剁碎了,摻點什么丹砂、什么別的藥和在一塊,涂成糊狀。把它喝下去。說為什么要喝這個呢?說多新鮮,這叫以形補形。你想想,你不是坐船過河的時候受了驚嚇的嗎?就把那個船上面那個舵板給你剁碎了,和巴和巴、調巴調巴,你把它喝下去,以后再過河的時候遇上風,你就不會出冷汗了。這人就喝了,也不知道是這舵把子起了作用了呢,還是說摻和的別的藥起了作用,反正這人是不冒冷汗了,給治好了。歐陽修就感慨說,你說這怎么辦呢?明顯地覺得是不對勁的,但是他治好了,還要給他辯污的話,還很難辯得清楚。蘇軾說這有何難?太容易了老師,你也太想不通了,我有辦法。說什么辦法?說好辦,以后就告訴他們,把毛筆和墨汁燒成灰,讓學生喝下去,這樣他的學習成績就能提高。由此推廣開來,伯夷那是很清廉的人,把他的洗澡水喝下去就能治你的貪婪之欲。還有比干,我們知道,心比比干多一竅,這個比干是很真誠的,他是商紂王的叔父,他給商紂王上諫言,結果商紂王把他給殺了,他是忠臣,把這個比干吃的剩飯剩菜給他吃下去,你就不會是一個奸臣。你可以去舔樊噲的盾牌,這樣你膽子就會變大。你去聞一聞那西施的耳環(huán),你本來長得很難看,就會變成一個美女。他說如果這樣的話,就很好辦了,可以告訴這些大夫,你們以后不用開藥了,我們自己都能給自己開,一個舵把子算什么呀?我們還喝毛筆的灰呢。這種連鎖推理是有點刻薄,但是也確實能看得出來,蘇軾這個人的刻薄他是有針對性的,你不是壞嗎?咱倆看誰能壞過誰,我比你可以更壞,你還吃舵把子呢,我后邊給你開出一堆藥方來,你前面那舵把子就站不住腳了,我告訴你的本質就是這個。
所以我們以前光以為蘇軾就是可能開開玩笑、抖抖機靈,那哪兒成?。肯袼@樣一個人就是開一個玩笑,有時候甚至可能是耍一個貧嘴,那都是別有深意的。
解說:蘇軾對待生活和工作中的丑惡現象嬉笑怒罵、揮灑自如,但蘇軾并不是一個寒酸刻薄的人,相反,他非常寬容大度。在同事之間,蘇軾也不都是正襟危坐、公事公辦,特別是相熟之人,蘇軾的調侃與搞笑更是無以復加。那么,蘇軾的做法到底會是怎樣的呢?
還有一類是比較輕松的,就是同事之間的開玩笑。我們前面說過有一個人跟他在這方面是“死對頭”,就是劉貢父,劉貢父專愛開他的玩笑,可是劉貢父到晚年的時候生了病,這病病得比較怪,怎么著呢?這個眉毛胡子都掉了,鼻孔塌下去了。這蘇軾有一次(跟)大家在一起吃飯,就看著他這個眉毛胡子都沒了,蘇軾就說你這個長相好,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猛士兮守鼻梁。這劉貢父氣死了,這簡直是太可惡了,又沒辦法,只能嘿嘿一笑。剛笑完,厲害的還在后邊呢,蘇軾就手給他就編了個寓言故事,安在他的腦袋上,看著他這鼻梁塌塌的,原來也是個高鼻梁,后來變成一個低鼻梁、矮鼻梁了,蘇軾說,我年輕的時候讀書甚多,看了很多典故,說有一回子路和顏回逛農貿市場,不好好看書,背著孔子出去瞎逛去了,在農貿市場上走,走走走,正在走呢,看見孔子從對面走來,這怎么了得呀?趕緊藏起來,藏在哪兒呢?那有一座石塔,藏在那石塔的后頭,過了一會這孔子從前面走過去了。蘇軾說你知道這塔的名字叫什么嗎?劉貢父說那我哪兒能知道???說他們倆剛才在躲誰呀?在回避誰呀?說回避孔子啊。說對呀,這塔的名字叫“避孔塔”,要念得快了就是“鼻孔塌”。也太壞了,處心積慮。你不惜調動自己的經史子集的知識,就干下這等事情啊,鼻孔塌,“避孔塔”你都能想出來。你看,剛才講的幾個寓言故事,還都是有深刻的寓意的對不對?這個純粹就是人身攻擊嘛,但是很難得,他怎么能想得起來呢?這機靈勁兒這方面也用了不少,“避孔塔”。
他有個好朋友叫顧臨,這都是做官的,又叫顧子敦,這人長得很雄偉,特胖,所以他有個外號叫“顧屠”,屠夫的屠,就意思說他長得像個屠夫。有一天中午他們幾個同事在一起吃飯、聊天,吃飯聊天的時候,這中午就困,顧子敦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兒、瞇了一會兒。這蘇軾不閑著,那能閑得著嗎?這么多的素材是不是?袖子挽起來拿著毛筆,在那案子上弄個小紙片寫著“顧屠肉案”,放在那兒,你想他那么胖,趴在桌子上睡著,放個小紙牌,上面寫著“顧屠肉案”。睡了一會兒,顧子敦快要醒來的時候,蘇軾從兜里掏出三十文錢,就甩在這桌子上,當啷啷的那錢扔得,這顧子敦嚇一跳,怎么了?!說,買四兩肉啊。這顧子敦恨死他了,就凈開這種玩笑。你看,蘇軾前面寫的那些寓言、那些故事,后邊又是這副面目,又可愛又可惡,他要不貶黃州、惠州、儋州那才怪呢。
就能看出這個人,他心里邊有很歡樂的一面,一個能夠這樣子老是研究“避孔塔”的、研究“顧屠肉案”的,然后扔錢買肉的這種行為藝術的人,他就老是覺得生活當中有很多好玩的東西,你注意這是他很重要的一個特點。我們以前講蘇軾、研究蘇軾容易把他神圣化,雖然我們也知道他身上有很多詼諧的地方、幽默的地方,但這些詼諧有時候也被神圣化了,的確如此,我們一想到蘇軾,就是“大江東去,浪淘盡”,要么就是“夜飲東坡醒復醉”,要么就是“也無風雨也無晴”,或者就是“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長期以來我們頭腦當中的蘇軾已經被固定化了,高度地固定化了,即便說到他的所謂詼諧、他的幽默也往往就是他跟佛印的那些故事,但是你要很清楚,這些離蘇軾的所謂詼諧和幽默的真相離得還很遠。事實上一個真正具有高度幽默感的人,首先是對生活充滿了歡樂和熱情的人,這是最核心的部分。那么幽默或者詼諧,它的基礎是什么呢?它的基礎就是好玩。在一般人看來,顧子敦長得胖點,頂多說他肥得像頭豬一樣,但是對于蘇軾來講,給他身上扔上兩個錢,這就是我的幽默。他把這種行為藝術貫穿其中,讓他具有了戲劇性的變化,這個是我們大家并不了解的一個方面。用我們現在的話說這人比較鬧騰,喜歡折騰,喜歡搞怪,有點搞笑,這么大年齡了一點正經沒有。
當時有個宰相叫呂大防,呂大防長得特別胖。這都怎么搞的,凈是碰見胖子。他長得很胖,喜歡睡午覺,蘇軾有一次到他府上去拜訪他,就坐在客廳里頭等了很久,這個老人又胖,天氣也熱,就睡覺,睡了很長時間老不起來,蘇軾等到最后都不耐煩,站起來快要走的時候,呂大防腆著個肚子慢慢地出來了,出來,在書架的旁邊有這么大一個水盆,里頭養(yǎng)了一只綠毛龜,大家知道綠毛龜那是很名貴的,說明這個烏龜年代久遠,他(蘇軾)就在這兒看,正在看,呂大防一進來一看說,看見了吧?綠毛龜,沒見過吧?很稀罕。蘇軾說這有什么稀罕的,這種東西很容易見得,我見過烏龜比這個還厲害。呂大防說你見過什么龜?說我見過“六眼龜”。呂大防說什么?六眼龜?長六只眼睛?那還是龜嗎?說是龜。說你有什么依據嗎?因為他知道蘇軾博聞強記,知識很廣泛,就全憑這個“蒙人”呢,他說有什么依據嗎?說有,想當年五代十國的時候后唐有個皇帝叫唐莊宗,引進了這種品種,長六只眼睛,唐莊宗手底下有一個倡優(yōu),實際上就是有點像東方朔這種角色,滑稽之臣,還給這龜編了個口號,歷史上是有記載的。呂大防說,不曾聽說啊,這口號怎么念的?說六眼龜呀六眼龜,你睡一覺頂別人睡三覺。呂大防說你看,這孩子又來了,鼻孔還沒塌完呢,這又出來一“六眼龜”。這種事情在蘇軾身上很多,我們能看出他抖機靈的一面,這就是他跟同事之間經常發(fā)生這樣的故事。
解說:蘇軾與王安石同是北宋政壇和文壇的重要人物,兩個人雖然個人關系不錯,但是政見不合,文學見解也不盡相同,王安石喜歡做文學上的翻案文章,蘇軾對此頗不以為然。那么蘇軾會如何發(fā)揮自己詼諧幽默的特長來挑戰(zhàn)王安石?與王安石的這種爭論究竟反應了蘇軾怎樣的個性特點呢?
我們知道王安石這個人是個改革派,我們前面講王安石時講過的,好做翻案文章。他寫《明妃曲》,人家都說王昭君和親給弄到邊塞去了,肯定受了很多的苦,吃了很多的苦,是個不幸的遭遇,到了王安石的筆下,寫詩的時候就說與其在這兒被打入冷宮,得不到皇帝的寵幸,那還真的不如到那去當個閼氏,也就是皇后,到單于那兒當個閼氏,我看也蠻好的。做翻案文章。人家都說孟嘗君禮賢下士、門客三千,“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他卻說孟嘗君手底下都是些雞鳴狗盜之徒,所以難成大事。改革意識強的人好做翻案文章,姑且不說翻案對還是不對,這是另外一回事,他喜歡做翻案文章。
有一次,這王安石還有蘇軾等人在一起聊天,說到了一件公案,什么公案呢?王安石看這個《漢書》,《漢書》里邊記載(叫)揚雄,揚雄是西漢著名的哲學家,也是著名的辭賦大家,寫了很多的辭賦,《漢書》里邊記載揚雄的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王莽篡漢,王莽篡漢了以后,建立了一個新政權叫“新”,歷史上叫莽新。揚雄本來是西漢的臣子,王莽篡漢立了新之后,揚雄寫了一篇文章叫《劇秦美新》,那意思就是擁護新政府,他在這篇文章里頭抨擊秦朝的殘暴的統治,為新成立的新莽這個政權歌功頌德,這是一件事情。但是我們知道王莽這個人物在歷史上爭議是很大的,他所建立的新這個王朝歷來不被看作是一種正統王朝,對于王莽的評價,特別是在宋朝的時候都是負面的評價,所以揚雄的這個行為肯定被認為不是一個合乎傳統道德和政治理念的行為,這是一件事情。還記載了一件什么事情呢?說揚雄跟一件刑事案件牽扯關系,結果警齤察來抓他,他自己怕得要命,從樓上跳下去了,但沒摔死。王安石因為是研究經學,他對于揚雄是很器重、是很看重這個人的,很欣賞的,所以他讀到這兩件事情,他就覺得不可能,他就跟蘇軾講說這怎么可能呢?《劇秦美新》這樣歌頌王莽政權的文章他根本不可能寫嘛,他怎么可能寫這樣的文章?完全不可能,瞎編的。至于說從樓上跳下這種事情更不可能做,他是一個很完美的經學家,是一個很完美的儒家的學者,干不了這樣的事情,這完全不存在的。他(王安石)要翻案,蘇軾看著他說,別說你懷疑,我現在也懷疑了。王安石說你懷疑什么呀?蘇軾說我懷疑揚雄就不是漢朝人。這樣你滿意了?那事你都懷疑,我根本就認為他就不是漢朝人,也許就是咱們北宋人。你看,這種釜底抽薪式的方式,讓你也沒法再否定了,你否???我都說他不是漢朝人了你還否定什么?
蘇軾的“可恨”之處往往就在這些地方,太聰明了,太聰明了以后就容易招人恨。所以他的這些機敏之處;所謂智慧之處;所謂詼諧之處;所謂幽默之處,一方面見出他的真性情,另外一方面也能看得出來,在當時北宋的士大夫群體當中蘇軾是一個什么樣的地位,什么樣的一個作用。
解說:蘇軾真的是一位千古難遇的獨特人物,他的經歷如此傳奇,他的成就如此輝煌,他的個性又如此豐富,命運似乎總愛和他開玩笑,一會兒是眾人仰慕的高官,一會兒是倍受欺辱的犯官。難能可貴的是,蘇軾將每次貶謫都當做一次愜意的旅游,泰然自若,淡定灑脫,這就是一個瀟灑自在的蘇東坡,這就是一個詼諧幽默的蘇東坡。那么蘇軾笑對人生的個性到底是如何形成的?與他同時代的人為什么大多不如蘇軾有如此鮮明和豐富的個性呢?
有人也許會問,那你說了半天,蘇軾這么愛開玩笑,這么幽默,這么詼諧,天生就是這樣的嗎?何以他就能如此?別人、為什么跟他在一個時代的人就沒他這么鮮明呢?這個東西還真的很值得探討一下。
蘇軾為什么很喜歡開玩笑?為什么他的做派跟同時期的程頤、程顥兄弟包括后來的南宋的朱熹就有很大的不同?我們都知道原來講過一個故事嘛,他跟程頤、程顥兄弟發(fā)生了嚴重的沖突,程頤、程顥兄弟,司馬光去世以后按照古禮、過去最古老的禮節(jié),給司馬光的遺體,然后給司馬光的遺體上面用這個錦緞做了個錦囊,然后把它覆蓋在司馬光的遺體上,一個大的錦囊。蘇軾進去一看說,上面放個信封打個郵戳,就說寄給閻王爺的。他看不慣這種墨守古禮的做法,他這種做法不是針對司馬光的,這說明一個什么問題呢?就是同處在一個時代為什么性情上有如此大的差別,這里邊是有說法的,蘇軾這個人他有一種理論,當年秦觀、他的弟子對他曾經有一個評價,說得非常中肯,他說
“蘇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際,其次則器足以任重,識足以致遠,至于議論文章,乃其與世周旋,至粗者也。閣下論蘇氏而其說止于文章,意欲尊蘇氏,適卑之耳?!?/span>
——秦觀《答傅彬老簡》
什么意思?他這段話是寫給誰的呢?寫給另外一個人,那個人對蘇軾的評價很高,說蘇軾寫文章寫得好,如何如何高超,如何如何偉大。秦觀對他說,說你完全搞錯了,蘇氏,他這個“氏”指的是“姓氏”的那個“氏”,他不可能直接稱呼蘇軾的,他說像蘇軾這個人最為要緊的是他的性命自得之際,就是這個人物他的性格,他的這個蘇軾之為蘇軾最核心的部分就是他的性情,這是他最要命的地方,其次他這個人有見識,他這個人足以擔當大任,他是可以從政的。首先是他的性情,而且他性情自得,也就是說他自己得其所在,用我們普通話來講,一般的話來講就是什么呢?自己的性情得了自在,非常欣賞、非常適得其所,這是第一。第二,他有器識,也就是說他有見識,這樣他可以從政。至于第三,才是文章,他的文章只不過是用來和這個世俗世界周旋的,這是最末等的。你現在說他文章寫得是最好的,看上去是在捧他,實際上是在貶他。
那么秦觀講的這個性情自得是指什么意思呢?蘇軾有個理論,認為人的性情,特別是人的人情,是人之為人的最根本的基礎,人的所有的禮節(jié)、規(guī)范、文化、尊卑、長幼,所有的這些社會規(guī)范、社會規(guī)矩歸根結底都是從人之常情這個基礎上長起來的,所有蘇軾認為真正的禮節(jié)、真正的規(guī)范不應該違背人的本性,應該立足人的本性。由此出發(fā),他認為向內應該解放人的性情,應該讓人的性情得到舒展。對外,反對任何的外在的機械的束縛。
我記得原來給大家講過一個故事,說宋哲宗八歲剛做皇帝,小的時候,這個皇上在小的時候他都要接受教育,他的老師就是程頤,程頤給他講課,中間休息的時候,正好是春天剛到,那小孩嘛,八歲,在園子里轉來轉去的,就把一個柳條拽下來了,這下程頤不高興了,說春天之始,萬物復蘇,圣上卻折了一枝柳條,有損天地生機,您應該為這件事情感到慚愧呀。司馬光后來就講,仁主為什么不愛儒生?就是因為他們身上太過陳腐。這就是說,春光無限,小孩兒折了一個柳枝,也算不上環(huán)境破壞,這是人之常情,你的那個禮儀如果跟人之常情背離了,你的禮就沒有基礎了,你的禮就是假禮。
所以對蘇軾來講認為性情是第一等的事情,一切的禮儀,一切的文化都應該在這個人之常情的基礎上才能生長起來,所以蘇軾因為這一點上來講,蘇軾跟他的父親蘇洵包括蘇轍,性情都是很相近的,所以他表現在他的舉止行為方面就是放浪形骸、瀟灑自在、任運自然,就是說話口無遮攔,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雖然帶來了很多麻煩,但終其一生這個特點沒有改變。
我前面也曾經講過,不光是蘇軾,包括這“蘇門六君子”都有這個特點,不然他們也走不到一起,所以“蘇門六君子”包括與蘇軾比較親近的這些讀書人,他們的身上大體有著相同的性情,有著相同的對人生的看法,這種性情自得的觀念歸根結底就是一個人的人生觀,就是一個人的世界觀,所以我們說,你看上去蘇軾幽默詼諧,這需要解放他的性情,一個人只有解放了性情,釋放了性情,才能感覺到世界的可愛,才能感覺到自己身邊發(fā)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可愛之處,都有有趣之處,所以蘇軾是一個有趣的人,這首先是因為蘇軾是一個能夠充分地感覺到世界樂趣的這樣一個人,這一點要做到是比較難的。所以我們說,黃庭堅對他有一個評價,說
“視其平居,無以異于俗人,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此不俗人也?!?/span>
——黃庭堅《書繒卷后》
說蘇軾這個人平時混在人堆里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有什么不同的,比俗人還俗,你就像他剛才開的那些玩笑,有的就比較刻薄,有的就開得有點過了,他比俗人還俗,但是他“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但是在出處大節(jié)方面,在政治方面,在品格方面,他大節(jié)不虧,這不是個俗人。
到了清代有一個著名的學者叫張問陶,對他評價說
“宋時多拘儒,惟公有生氣?!薄獜垎柼铡睹贾荨?/span>
什么意思?宋代的儒生太多拘束,太多拘束,只有這個家伙,這個老人家勃勃有生機。當然我們在這兒一講,并不是說蘇軾這個性情自得就是十全十美,我們只是想說,因為有這個特點,才成就了可愛的蘇東坡,我們才會喜歡他,這是最重要的。如果他性情自得,我們不喜歡他,那今天也用不著在這兒講他。
關于蘇軾我們講了很多很多了,還有很多沒講到,比如說,我們知道他身上還有一個特別重要的特點,就是此公頗好飲酒;頗好美食;頗好養(yǎng)生,這也是蘇軾之為蘇軾的一個特別重要的特點,他還有一種曠達懷遠的氣質,也是后人特別推崇的,這些就是我們下一次要給大家介紹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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