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芹菜語曰：
周瑞家的輕輕掀簾進去，只見王夫人和薛姨媽長篇大套的說些家務(wù)人情等語．（女人間總有聊不完的話題，更何況是姐妹？）周瑞家的不敢驚動，遂進里間來．只見薛寶釵穿著家常衣服，頭上只散挽著篡兒，坐在炕里邊，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鶯兒正描花樣子呢．（第一次正面描寫寶釵）見他進來，寶釵才放下筆，轉(zhuǎn)過身來，滿面堆笑（“堆笑”在此不含貶義）讓：“周姐姐坐?！敝苋鸺业囊裁ε阈枺骸肮媚锖茫?一面炕沿上坐了，因說：“這有兩三天也沒見姑娘到那邊逛逛去，只怕是你寶兄弟沖撞了你不成？"（沒話找話問，當不得真的）寶釵笑道：“哪里的話．只因我那種病又發(fā)了，所以這兩天沒出屋子?！?font color="#ff0000">（閑答，引出寶釵的怪病，對應(yīng)黛玉的怪?。?/font>周瑞家的道：“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兒，也該趁早兒請個大夫來，好生開個方子，認真吃幾劑，一勢兒除了根才是．小小的年紀倒作下個病根兒，也不是玩的?！睂氣O聽了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藥．為這病請大夫吃藥，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銀子錢呢．憑你什么名醫(yī)仙藥，從不見一點兒效．（和黛玉一樣，神奇的病癥，世間藥怎能治？）后來還虧了一個禿頭和尚，說專治無名之癥，（看官注意，每到要害處，禿頭和尚總會出現(xiàn)，如及時雨一般）因請他看了．他說我這是從胎里帶來的一股熱毒，幸而先天壯，還不相干，若吃尋常藥，是不中用的．他就說了一個海上方，又給了一包藥末子作引子，異香異氣的．不知是那里弄了來的．（薛家是皇商，走南闖北，什么稀罕物沒見過？寶釵不識此藥，自然不是人間所有的）他說發(fā)了時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藥倒效驗些?！?br>
周瑞家的因問：“不知是個什么海上方兒？姑娘說了，我們也記著，說與人知道，倘遇見這樣病，也是行好的事。”寶釵見問，乃笑道：“不用這方兒還好，若用了這方兒，真真把人瑣碎死．東西藥料一概都有限，只難得`可巧'二字：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于次年春分這日曬干，和在藥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周瑞家的忙道：“噯喲！這么說來，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這日竟不下雨，這卻怎處呢？"寶釵笑道：“所以說哪里有這樣可巧的雨，便沒雨也只好再等罷了．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diào)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nèi)，埋在花根底下．若發(fā)了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怎么全是十二？有什么講究么？一丸藥統(tǒng)共十一個十二，若湊成十二個豈不更妙？）
周瑞家的聽了笑道：“阿彌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兒！等十年未必都這樣巧的呢?！睂氣O道：“竟好，自他說了去后，一二年間可巧都得了，（神通廣大的和尚！只是局中人不明就里罷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從南帶至北，現(xiàn)在就埋在梨花樹底下呢?！敝苋鸺业挠謫柕溃骸斑@藥可有名子沒有呢？"寶釵道：“有．這也是那癩頭和尚說下的，叫作`冷香丸'。”（熱毒須冷治，聽起來挺科學的。呵呵）周瑞家的聽了點頭兒，因又說：“這病發(fā)了時到底覺怎么著？"寶釵道：“也不覺甚怎么著，只不過喘嗽些，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font color="#ff0000">（借周瑞家的與寶釵閑話，帶出寶釵的怪病及服用冷香丸之怪癖，比作者直寫寶釵自然得多）
周瑞家的還欲說話時，忽聽王夫人問：“誰在房里呢？"周瑞家的忙出去答應(yīng)了，趁便回了劉姥姥之事．略待半刻，見王夫人無語，方欲退出，薛姨媽忽又笑道：“你且站?。矣幸蛔跂|西，你帶了去罷?！闭f著便叫香菱．只聽簾櫳響處，方才和金釧玩的那個小丫頭進來了，問：“奶奶叫我作什么？"薛姨媽道：“把匣子里的花兒拿來?！毕懔獯饝?yīng)了，向那邊捧了個小錦匣來．薛姨媽道：“這是宮里頭的新鮮樣法，拿紗堆的花兒十二支．（暗寫薛家皇商身份）昨兒我想起來，白放著可惜了兒的，何不給他們姊妹們戴去．昨兒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兒來的巧，就帶了去罷．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對，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兩枝，那四枝給了鳳哥罷?！?font color="#ff0000">（細節(jié)見功力。薛姨媽送姑娘們花，有王夫人侄媳婦王熙鳳的，卻沒有其兒媳李紈的。兩人年齡差不多，為什么？李紈守寡在家，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給誰看？況且她自己已是心如槁木死灰了）王夫人道：“留著給寶丫頭戴罷，又想著他們作什么。”薛姨媽道：“姨娘不知道，寶丫頭古怪著呢，他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font color="#ff0000">（寶釵又一怪）
說著，周瑞家的拿了匣子，走出房門，見金釧仍在那里曬日陽兒．周瑞家的因問他道：“那香菱小丫頭子，可就是常說臨上京時買的，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個小丫頭子么？"金釧道：“可不就是他。”正說著，只見香菱笑嘻嘻的走來．（沒心沒肺小香菱）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細細的看了一會，（好奇）因向金釧兒笑道：“倒好個模樣兒，竟有些象咱們東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兒?！?font color="#ff0000">（回想第五回賈寶玉夢游太虛幻境時看到了“薄命司”若干女子的命運預言，其中“副冊”只寫到三個丫鬟的命運，分別是香菱、襲人、晴雯。此處說香菱像蓉大奶奶秦可卿，后文寫到襲人仿寶釵，晴雯似黛玉，卻是為何？）金釧兒笑道：“我也是這們說呢?！敝苋鸺业挠謫栂懔猓骸澳銕讱q投身到這里？"又問：“你父母今在何處？今年十幾歲了？本處是那里人？"香菱聽問，都搖頭說：“不記得了。”（說起來復雜、傷心，不如不說）周瑞家的和金釧兒聽了，倒反為嘆息傷感一回．
一時間周瑞家的攜花至王夫人正房后頭來．原來近日賈母說孫女兒們太多了，一處擠著倒不方便，只留寶玉黛玉二人這邊解悶，卻將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這邊房后三間小抱廈內(nèi)居住，令李紈陪伴照管．如今周瑞家的故順路（的確是順路，無它意）先往這里來，只見幾個小丫頭子都在抱廈內(nèi)聽呼喚呢．迎春的丫鬟司棋與探春的丫鬟侍書二人正掀簾子出來，手里都捧著茶盅，周瑞家的便知他們姊妹在一處坐著呢，遂進入內(nèi)房，只見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圍棋．周瑞家的將花送上，說明緣故．二人忙住了棋，都欠身道謝，命丫鬟們收了．
周瑞家的答應(yīng)了，因說：“四姑娘不在房里，只怕在老太太那邊呢?！毖诀邆兊溃骸澳俏堇锊皇撬墓媚?？"周瑞家的聽了，便往這邊屋里來．只見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兒一處頑耍呢，（第一次寫惜春與外人交往，卻是與小尼姑一塊玩，天意呀?。?/font>見周瑞家的進來，惜春便問他何事．周瑞家的便將花匣打開，說明原故．惜春笑道：“我這里正和智能兒說，我明兒也剃了頭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兒來，若剃了頭，可把這花兒戴在那里呢？"說著，大家取笑一回（雖說玩笑，更是伏筆，且看結(jié)局），惜春命丫鬟入畫來收了．
周瑞家的因問智能兒：“你是什么時候來的？你師父那禿歪剌往那里去了？"（稱尼姑為“禿歪剌”，是戲謔，一顯兩人關(guān)系很熟，一顯周瑞家的作為王夫人的陪房，地位很不一般）智能兒道：“我們一早就來了．我?guī)煾敢娏颂?，就往于老爺府?nèi)去了，叫我在這里等他呢?！敝苋鸺业挠值溃骸笆宓脑吕愎┿y子可曾得了沒有？"智能兒搖頭兒說：“我不知道?！毕Т郝犃耍銌栔苋鸺业模骸叭缃窀鲝R月例銀子是誰管著？"周瑞家的道：“是余信管著。”惜春聽了笑道：“這就是了．他師父一來，余信家的就趕上來，和他師父咕唧了半日，想是就為這事了。”（惜春對出家人的活動倒上心，興趣使然？）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兒勞叨了一會，便往鳳姐兒處來．穿夾道從李紈后窗下過，隔著玻璃窗戶，見李紈在炕上歪著睡覺呢，（李紈大白天睡覺被“偷窺”了，虧得是女人看到，若是被薛蟠路過時看到會怎樣？大少奶奶躺床上怎不先關(guān)好窗？）遂越過西花墻，出西角門進入鳳姐院中．走至堂屋，只見小丫頭豐兒坐在鳳姐房中門檻上，見周瑞家的來了，連忙擺手兒叫他往東屋里去．周瑞家的會意，忙躡手躡足往東邊房里來，只見奶子正拍著大姐兒睡覺呢．周瑞家的悄問奶子道：“姐兒睡中覺呢？也該請醒了。”奶子搖頭兒．正說著，只聽那邊一陣笑聲，卻有賈璉的聲音．接著房門響處，平兒拿著大銅盆出來，叫豐兒舀水進去．（大中午的，兩人好“性”致。這夫妻倆只管自己享受，毫不避諱下人，古人放得開不？）平兒便到這邊來，一見了周瑞家的便問：“你老人家又跑了來作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與他，說送花兒一事．平兒聽了，便打開匣子，拿了四枝，轉(zhuǎn)身去了．半刻工夫，手里拿出兩枝來，先叫彩明吩咐道：“送到那邊府里給小蓉大奶奶戴去?！?font color="#ff0000">（論輩分，可卿叫鳳姐嬸嬸；論感情，兩人情同姐妹）次后方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謝．
周瑞家的這才往賈母這邊來．穿過了穿堂，抬頭忽見他女兒打扮著才從他婆家來．周瑞家的忙問：“你這會跑來作什么？"他女兒笑道：“媽一向身上好？我在家里等了這半日，媽竟不出去，什么事情這樣忙的不回家？我等煩了，自己先到了老太太跟前請了安了，這會子請?zhí)陌踩ィ畫屵€有什么不了的差事，手里是什么東西？"周瑞家的笑道：“噯！今兒偏偏的來了個劉姥姥，我自己多事，為他跑了半日，這會子又被姨太太看見了，送這幾枝花兒與姑娘奶奶們．這會子還沒送清楚呢．你這會子跑了來，一定有什么事?！?font color="#ff0000">（知女莫若母嘛）他女兒笑道：“你老人家倒會猜．（果然）實對你老人家說，你女婿前兒因多吃了兩杯酒，和人分爭，不知怎的被人放了一把邪火，說他來歷不明，告到衙門里，要遞解還鄉(xiāng)．所以我來和你老人家商議商議，這個情分，求哪一個可了事呢？"周瑞家的聽了道：“我就知道呢．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且家去等我，我給林姑娘送了花兒去就回家去．此時太太二奶奶都不得閑兒，你回去等我．這有什么，忙的如此?！?font color="#ff0000">（有主子做靠山，周瑞家的還怕什么？）女兒聽說，便回去了，又說：“媽，好歹快來。”周瑞家的道：“是了．小人兒家沒經(jīng)過什么事，就急得你這樣了?！?font color="#ff0000">（想必周瑞家的經(jīng)歷此類事多著呢，所以才這么淡定）說著，便到黛玉房中去了．
誰知此時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卻在寶玉房中大家解九連環(huán)玩呢．周瑞家的進來笑道：“林姑娘，姨太太著我送花兒與姑娘帶來了?！睂氂衤犝f，便先問：“什么花兒？拿來給我?！?font color="#ff0000">（花美男賈寶玉好奇心挺強的）一面早伸手接過來了．（行動也快）開匣看時，原來是宮制堆紗新巧的假花兒．黛玉只就寶玉手中看了一看，便問道：“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摈煊窭湫Φ溃骸拔揖椭?，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font color="#ff0000">（林姑娘，你想多了，你冤枉人家了）周瑞家的聽了，一聲兒不言語．（知道分辨也無用）寶玉便問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邊去了？”周瑞家的因說：“太太在那里，因回話去了，姨太太就順便叫我?guī)砹??！睂氂竦溃骸皩毥憬阍诩易魇裁茨?？怎么這幾日也不過這邊來？"（身邊有林妹妹，還不忘關(guān)心寶姐姐）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寶玉聽了，便和丫頭說：“誰去瞧瞧？只說我與林姑娘打發(fā)了來請姨太太姐姐安，問姐姐是什么病，現(xiàn)吃什么藥．論理我該親自來的，就說才從學里來，也著了些涼（什么才放學，又著涼！小小年紀撒謊都不帶臉紅的），異日再親自來看罷?！?font color="#ff0000">（寶玉這番話既表達了對寶姐姐的問候，又照顧到了林妹妹，多周全！他對姑娘們一向都是很上心的）說著，茜雪便答應(yīng)去了．周瑞家的自去，無話．
次日鳳姐梳洗了，先回王夫人畢，方來辭賈母．寶玉聽了，也要跟了逛去．（一說玩，寶玉總是有時間的）鳳姐只得答應(yīng)，立等著換了衣服，姐兒兩個坐了車，一時進入寧府．早有賈珍之妻尤氏與賈蓉之妻秦氏婆媳兩個，引了多少姬妾丫鬟媳婦等接出儀門．（這么隆重，顯見鳳姐之重要）那尤氏一見了鳳姐，必先笑嘲一陣，（可知妯娌間平時玩笑慣了）一手攜了寶玉同入上房來歸坐．秦氏獻茶畢，鳳姐因說：“你們請我來作什么？有什么好東西孝敬我，就快獻上來，我還有事呢。”（什么叫靈活不刻板？看鳳姐在賈母王夫人等長輩們面前是畢恭畢敬的，而在此平輩晚輩們面前，則顯得率性隨意多了。與人相處之道，鳳姐很熟絡(luò)）尤氏秦氏未及答話，地下幾個姬妾先就笑說：“二奶奶今兒不來就罷，既來了就依不得二奶奶了?！闭f著，只見賈蓉進來請安．寶玉因問：“大哥哥今日不在家么？"尤氏道：“出城與老爺請安去了．可是你怪悶的，坐在這里作什么？何不也去逛逛？”
秦氏笑道：“今兒巧，上回寶叔立刻要見的我那兄弟，他今兒也在這里，想在書房里呢，寶叔何不去瞧一瞧？"寶玉聽了，即便下炕要走．尤氏鳳姐都忙說：“好生著，忙什么？"一面便吩咐好生小心跟著，別委屈著他，倒比不得跟了老太太過來就罷了．鳳姐說道：“既這么著，何不請進這秦小爺來，我也瞧一瞧．難道我見不得他不成？"尤氏笑道：“罷，罷！可以不必見他，比不得咱們家的孩子們，胡打海摔的慣了．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慣了，乍見了你這破落戶，還被人笑話死了呢?！?font color="#ff0000">（尤氏說秦鐘，半是夸獎半是恭維，畢竟是兒媳的娘家人，客套是本能；至于說鳳姐，妯娌間相互打趣慣了）鳳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話就罷了，竟叫這小孩子笑話我不成？"賈蓉笑道：“不是這話，他生的靦腆，沒見過大陣仗兒，嬸子見了，沒的生氣?！兵P姐道：“憑他什么樣兒的，我也要見一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我看看，給你一頓好嘴巴?！?font color="#ff0000">（彰顯鳳姐潑辣的一面）賈蓉笑嘻嘻的說：“我不敢扭著，就帶他來?！?br>
說著，果然出去帶進一個小后生來，較寶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又一坨小鮮肉）似在寶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tài)，靦腆含糊，（果然斯斯文文）慢向鳳姐作揖問好．鳳姐喜的先推寶玉，笑道：“比下去了！"（顏值高就是優(yōu)勢）便探身一把攜了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了，慢慢的問他：幾歲了，讀什么書，弟兄幾個，學名喚什么．（鳳姐就是喜歡外表斯文漂亮的——男子，前有賈蓉，此有賈蓉內(nèi)弟秦鐘，看把她高興的，恨不得秦鐘是自己兒子，這是真喜歡。比照之前黛玉初進賈府時，鳳姐的攜黛玉之手與夸，更多含有演戲給賈母看的成分，愛的內(nèi)涵有水分）秦鐘一一答應(yīng)了．早有鳳姐的丫鬟媳婦們見鳳姐初會秦鐘，并未備得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平兒．平兒知道鳳姐與秦氏厚密，雖是小后生家，亦不可太儉，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與來人送過去．（鳳姐不僅自己能干，將下人也調(diào)教得可以，正所謂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鳳姐猶笑說太簡薄等語．秦氏等謝畢．一時吃過飯，尤氏，鳳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話下．
那寶玉自見了秦鐘的人品出眾，心中似有所失，癡了半日（這個花癡！），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么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與他交結(jié)，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這么自我糟蹋，又是何苦?。?/font>秦鐘自見了寶玉形容出眾，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繡服，驕婢侈童，秦鐘心中亦自思道：“果然這寶玉怨不得人溺愛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與他耳鬢交接，可知`貧窶'二字限人，亦世間之大不快事?！?font color="#ff0000">（秦鐘倒實事求是）二人一樣的胡思亂想．忽然寶玉問他讀什么書．秦鐘見問，因而答以實話（怎樣的“實話”？想來也不是四書五經(jīng)之類的，這樣二人才情投意合）．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后，越覺親密起來．
一時擺上茶果，寶玉便說：“我兩個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里間小炕上，我們那里坐去，省得鬧你們?！?font color="#ff0000">（假話。哪是怕吵著別人，想進入二人世界呢）于是二人進里間來吃茶．秦氏一面張羅與鳳姐擺酒果，一面忙進來囑寶玉道：“寶叔，你侄兒倘或言語不防頭，你千萬看著我，不要理他．他雖靦腆，卻性子左強，不大隨和此是有的。”寶玉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鼻厥嫌謬诹怂值芤换?，方去陪鳳姐．（秦氏也許只是客套，這兩人怎會起沖突?。?/font>
一時鳳姐尤氏又打發(fā)人來問寶玉：“要吃什么，外面有，只管要去?！睂氂裰淮饝?yīng)著，也無心在飲食上（寶玉一心一意只在秦鐘身上了），只問秦鐘近日家務(wù)等事．秦鐘因說：“業(yè)師于去年病故，家父又年紀老邁，殘疾在身，公務(wù)繁冗，因此尚未議及再延師一事，目下不過在家溫習舊課而已．再讀書一事，必須有一二知己為伴，時常大家討論，才能進益?！睂氂癫淮f完，便答道：“正是呢，我們卻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入塾讀書，子弟們中亦有親戚在內(nèi)可以附讀．我因業(yè)師上年回家去了，也現(xiàn)荒廢著呢．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溫習舊書，待明年業(yè)師上來，再各自在家里讀．家祖母因說：一則家學里之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氣，反不好，二則也因我病了幾天，遂暫且耽擱著．如此說來，尊翁如今也為此事懸心．今日回去，何不稟明，就往我們敝塾中來，我亦相伴，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素不喜上學堂讀書的賈寶玉這回來了動力，當然這動力只在上學，至于讀書嘛，未必有心思）秦鐘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師一事，也曾提起這里的義學倒好，原要來和這里的親翁商議引薦．因這里又事忙，不便為這點小事來聒絮的．寶叔果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滌硯，何不速速的作成，又彼此不致荒廢，又可以常相談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是美事？"（正合我意，與我心有戚戚焉）寶玉道：“放心，放心．咱們回來告訴你姐夫姐姐和璉二嫂子．你今日回家就稟明令尊，我回去再稟明祖母，再無不速成之理。”（速速達成共識，可見二人之臭味相投）二人計議一定．那天氣已是掌燈時候，出來又看他們玩了一回牌．算帳時，卻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輸了戲酒的東道（必須的），言定后日吃這東道．一面就叫送飯．
吃畢晚飯，因天黑了，尤氏說：“先派兩個小子送了這秦相公家去。”媳婦們傳出去半日，秦鐘告辭起身．（尤氏管理寧府的能力遠不如鳳姐，一比就明了）尤氏問：“派了誰送去？"媳婦們回說：“外頭派了焦大，誰知焦大醉了，又罵呢。”尤氏秦氏都說道：“偏又派他作什么！放著這些小子們，哪一個派不得？偏要惹他去。”（主子無能，下人們也沒精明能干的）鳳姐道：“我成日家說你太軟弱了，縱的家里人這樣還了得了。”尤氏嘆道：“你難道不知這焦大的？連老爺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只因他從小兒跟著太爺們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里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來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著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面，一味吃酒，吃醉了，無人不罵．我常說給管事的，不要派他差事，全當一個死的就完了．今兒又派了他?！?font color="#ff0000">（交待焦大其人，原是寧府先祖的恩人，寧府富貴發(fā)達的功臣，如今卻不被人待見）鳳姐道：“我何曾不知這焦大．倒是你們沒主意，有這樣的，何不打發(fā)他遠遠的莊子上去就完了。”（算你狠，鳳姐?。?/font>說著，因問：“我們的車可齊備了？"地下眾人都應(yīng)道：“伺候齊了?！?br>
鳳姐起身告辭，和寶玉攜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廳，只見燈燭輝煌，眾小廝都在丹墀侍立．（鳳姐這邊的下人恭肅嚴整多了，不比不知道）那焦大又恃賈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怎樣他，更可以任意灑落灑落．因趁著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說他不公道，欺軟怕硬，"（罵得有理，這么晚了，卻派他這位老人當差，年輕人干什么去啦！可不是欺軟怕硬么？）有了好差事就派別人，象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沒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蹺腳，比你的頭還高呢．二十年頭里的焦大太爺眼里有誰？別說你們這一起雜種王八羔子們！"（原來焦大也曾囂張跋扈過）正罵的興頭上，賈蓉送鳳姐的車出去，眾人喝他不聽，賈蓉忍不得，便罵了他兩句，使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問他還尋死不尋死了！"那焦大哪里把賈蓉放在眼里，反大叫起來，趕著賈蓉叫：“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就做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家業(yè)，到如今了，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越想越不是滋味）不和我說別的還可，若再說別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看官注意，是”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焦大真真是醉了）！"鳳姐在車上說與賈蓉道：“以后還不早打發(fā)了這個沒王法的東西！留在這里豈不是禍害？倘或親友知道了，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個王法規(guī)矩都沒有?！?font color="#ff0000">（寧府還有什么王法規(guī)矩？呵呵）賈蓉答應(yīng)"是"．
眾小廝見他太撒野了，只得上來幾個，揪翻捆倒，拖往馬圈里去．（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焦大雖老，霸氣還在，個別人動不了他的）焦大越發(fā)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賈珍與秦可卿？），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謎底在哪？），我什么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這回沒說錯話了）"眾小廝聽他說出這些沒天日的話來，唬的魂飛魄散，也不顧別的了，便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再由著他，還不知會有什么更狠的呢）
鳳姐和賈蓉等也遙遙的聞得，便都裝作沒聽見．（早就心知肚明？）寶玉在車上見這般醉鬧，倒也有趣，因問鳳姐道：“姐姐，你聽他說`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鳳姐聽了，連忙立眉嗔目斷喝道：“少胡說！那是醉漢嘴里混吣，你是什么樣的人，不說沒聽見，還倒細問！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細捶你不捶你！"（一般小孩子問出的話讓大人感到尷尬難為情，就以謾罵恐嚇的方式解決，不然能怎的？）唬的寶玉忙央告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font color="#ed1c24">（見效了吧）鳳姐道：“這才是呢．等到了家，咱們回了老太太，打發(fā)你同秦家侄兒學里念書去要緊?！?font color="#ed1c24">（先威逼再利誘）說著，卻自回往榮府而來．正是：
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流始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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