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北京話的來源,及南方話的起源
因老家在北京,一直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但未及深究。最近從網(wǎng)上得到一篇文章《“普通話”的真相:滿州人的蹩腳漢語》(以下簡稱《蹩腳漢語》),引發(fā)了我的興趣,好好探究了一把。
我發(fā)現(xiàn),以《蹩腳漢語》為代表,網(wǎng)上有不少誤區(qū)。一是說北京話不過是胡人學說的不成熟的漢語,是從滿人進京才出現(xiàn)的,二是說南方話才是純正的古漢語,因為它是古代中原人帶到南方的。我認為大多不符合歷史,也不符合邏輯。
上篇 北京話的來源
一、現(xiàn)代北京話來自那兒?
中國對北京話歷史研究最深的權威學者是林燾先生,燕大、北大語言學教授,著有《北京官話溯源》、《北京官話區(qū)的劃分》、《普通話和北京話》等,對北京話的歷史來源作了比較詳盡的考證和論述。后輩學者多引用林先生的結論,我也以林先生研究成果做為論據(jù)。
眾所周知,跟現(xiàn)代北京話(注意,不是指古代北京話,古代北京話從遼金便已形成,即現(xiàn)代北京話的源頭,見第五小節(jié)。)最相象是東北話,所以現(xiàn)代北京話的源頭之一(另一源頭是從遼金形成并流傳下來的外城的老北京話)應該來自東北,而不是來自離北京最近的河北,這是學界都贊同的,問題是,具體來自東北的哪一塊?是什么時候進來的?
有些文章說來自遼寧省,這肯定不對,多數(shù)學者都認為來自黑龍江省。據(jù)南開大學語言學教授邢凱說,在全國各大城市中與北京話最接近的就是哈爾濱方言,所以在方言分類中,哈爾濱方言歸入“北京官話區(qū)”(而北京官話又歸入更大的“東北官話區(qū)”)。有一篇論文《從封閉形式類角度看黑龍江方言與北京話的一直性》,列舉了大量語言現(xiàn)象,經(jīng)統(tǒng)計得出:北京話與黑龍江方言的一致性為95.24%,這是全國各省市方言與北京話最接近的。
我沒聽過哈爾濱話,據(jù)聽過的人說,簡直就是標準的普通話。所以有人說,哈爾濱沒方言,直接就是普通話。據(jù)哈爾濱出生的網(wǎng)友關東行者說,哈爾濱話只是沒北京話那么濃的“京味兒”,我想大概就指兒化音、輕聲等。
顯然,北京話不符合方言按地域連續(xù)漸變的普遍規(guī)律,在河北方言的包圍中形成了一個北京話方言島。
為什么北京話最接近黑龍江話?原因很簡單,是因為滿人入主中原,定都北京造成的。也就是說,現(xiàn)代北京話的源頭之一是滿人帶來的。
不光北京,承德也說這種話,也是個方言島。原因也一樣,因為承德也是滿人集中的地方。
從上圖可以看到,北京和承德都屬于“東北官話”區(qū),當然,它們與哈爾濱又組成更小一些的“北京官話”區(qū)。
為什么滿人帶來的是黑龍江方言?因為黑龍江省就是滿人的發(fā)源地。滿族的前身是女真族。當年努爾哈赤一統(tǒng)建州女真,野人女真和葉赫部女真便全是在黑龍江,后稱“后金”,定都赫圖阿拉,伐明至寧遠城失利悲憤而死。直至其子皇太極繼位才改后金為清,女真族改名滿族。
另一方面,哈爾濱話反過來又受到京旗移墾的深遠影響。清代中期,近10萬北京滿族人返回滿族原在哈爾濱地區(qū),給當?shù)刂v漢語的土著人民帶來標準的中文語音。
二、滿人進北京后主要說滿語還是漢語?
《蹩腳漢語》說:“滿人入關進駐北京后……內(nèi)城說滿話,外城說明朝官話。”但“北京城里的一棵小樹、廚房里的一件工具,用滿語都無法表達!”所以“北京內(nèi)城的滿人開始了他們艱難的模仿漢語的歷程?!?br> 實際過程并非如此,不是滿人進北京后才開始學漢語,而是滿人還在關外時就已經(jīng)說漢語了,已經(jīng)說了幾百年,而且那時候說的已經(jīng)是“北京話”——即黑龍江方言。
據(jù)學者研究:“滿族有自己的語言滿語,但在滿族形成階段,漢語在東北早已居于優(yōu)勢地位,在滿族中成為通行語言。滿清入關前十年,滿族人之間一般以漢語對話,連地名官名也用漢語名稱了。1644年,就是帶著這種東北漢語方言,滿清八旗進占了北京?!保?)
“根據(jù)歷史檔案的記載,在初建八旗時漢族人只占4%,到入關時迅速上升到76%,在八旗中占了絕對優(yōu)勢.這些在旗漢人中的大多數(shù)原來都是世代居住在東北地區(qū)的漢族人,他們所說的漢語方言就成為八旗的通用語言?!保?)
進駐北京的旗人中多數(shù)是漢人,所以旗人通行漢語而非滿語
三、東北方言是怎樣形成的?
據(jù)學者研究:“自遼至清的一千多年中,不斷有大批幽燕地區(qū)的漢族人移居東北,其中絕大部分是戰(zhàn)爭中被東北少數(shù)民族政權掠去的。這些使用幽燕地區(qū)漢語方言的漢人與東北少數(shù)民族雜居,接觸密切,也影響了少數(shù)民族的語言使用。東北地區(qū)通行的漢語,就是在幽燕方言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保?)(括號中數(shù)字代表文章末尾所附參考文獻的序號)
也就是說,一千多年來,東北的漢族人逐漸占了多數(shù),再加上漢族文化比較高,幽燕漢語(河北話)便逐漸成為東北主要通行語言,滿語反倒不通行?!爱?shù)厣贁?shù)民族中有不少人在漢族的長期影響下逐步漢化.最終甚至放棄了自己民族的語言.金在遷都到燕京的時候,女真貴族就已經(jīng)不大能說本民族的語言了。”(2)
為什么我們說滿人入關前早已使用了幾百年漢語?因為金代的女真人就是后來的滿人??上攵?,金代已熟用漢語到如此程度,到滿人入關時當然更熟了。
東三省內(nèi)方言比較統(tǒng)一,但也有點兒區(qū)別,遼寧漢族人最多,語音跟河北也最接近。黑龍江省滿人較多,所以跟河北話就差得遠些。其特點是保留古音成份少,語音結構簡單。為什么北京話(黑龍江話)好懂?原因恰恰在此。
語言的雜交混合其實也跟物種雜交一樣,有好處,變得簡單,就容易通行。這也算少數(shù)民族對漢語的貢獻吧。
四、北京話并非滿人學漢語的結果
《蹩腳漢語》說:“普通話”也好,“京腔京韻”也好,原來都是“滿州人的蹩腳漢語”,說白了“就像日本皇軍學說中國話:‘你的,八路的,干活?’一樣”。是一種“滿式漢語”。
其實完全說錯了,正如上文所說,旗人帶來的北京話是幽燕漢人到了東北之后所說的漢語,只不過經(jīng)上千年的交流影響,跟原來的幽燕漢語略有不同罷了。但肯定是漢人說了上千年的成熟的正規(guī)漢語,而非滿人到北京現(xiàn)學的“滿式漢語”。
這種漢語已成為東北地區(qū)的通行語言,包括滿人和漢族旗人都用它,并把它帶到了北京。
也可以說,一千多年前從幽燕帶出去的漢語,在東北轉了一圈,又由旗人帶回了幽燕。
《紅樓夢》是生活在康雍乾年間的旗人曹雪芹用北京話寫的,我們可以看出,旗人進京僅幾十年到一百年,漢語已掌握得如此純熟,達到了中國文學的頂峰,成就超過了所有漢人小說。這充分證明旗人所說的漢語并非進北京時“艱難模仿漢語”才學會的,而是早在進京之前幾百年在東北時就已經(jīng)充分掌握了,否則不可能有如此深厚的文化積淀。
旗人曹雪芹用北京話寫的《紅樓夢》成為中國文學的頂峰
五、滿人入關之前的北京話是什么樣?是“吳語”嗎?
1、遼金時代已形成最初的北京話
林燾說:“公元936年,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讓給契丹,幽州地區(qū)從此脫離中原漢族的統(tǒng)治……公元1153年成為金代的國都燕京。從遼至金,大量的北方少數(shù)民族涌進北京地區(qū),原住在北京地區(qū)的漢族人民被迫或自愿和他們居住在一起,加強了和他們的聯(lián)系,和宋朝統(tǒng)泊的中原地區(qū)廣大漢族人民反而在政治上完全分離,交往也受到嚴重的阻礙,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了三百年之久。和外族語言長期密切接觸,和廣大中原地區(qū)的本族語言反而關系疏遠,北京話從一千多年以前就開始處于這種和其他漢語方言完全不同的語言環(huán)境中,這種語言環(huán)境對北京話的發(fā)展變化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很可能早在遼金時期,北京話就已經(jīng)成為發(fā)展最快、結構最簡單的漢語方言?!保?)
也就是說從遼金時代,已形成不同于中原的最初的北京話,當時已具有結構簡單的特點。
2、蒙元時代北京話已成為全國標準官話
林燾說:“在金統(tǒng)治的中國北方廣大地區(qū)內(nèi),長安和洛陽已經(jīng)不再是政泊中心,這個地區(qū)的方言也就逐漸喪失了原來的權威性地位。到了元代(1206-1368年),蒙古族統(tǒng)一了中國,在北京地區(qū)興建起了世界聞名的元大都,取代了過去的長安和洛陽成為全國惟一的政治中心,元大都話也就逐漸取代長安和洛陽為中心的中原方言,成為具有新的權威性的方言?!保?)
從元雜劇的用韻分析,此時的元大都話已很接近現(xiàn)代北京話。蒙語雖然有些影響,但并不大?!八^元大都話,主要是遼金兩代居住在北京地區(qū)的漢族人和契丹、女真等族經(jīng)過幾百年的密切交往逐漸形成的,隨著元大都的建立而趨于成熱,成為現(xiàn)代北京話的源頭?!保?)
3、明代繼承了元大都話
明代的北京話是什么樣的呢?有人說是河南話,這肯定不對,但有點兒影子。
《蹩腳漢語》說:“滿韃子沒到北京前的真正“國語”倒是江南方言——“吳語”?!边@就更不對了,連影子都沒有。
“朱元璋滅元后,各地移民大量入京,大都話漸式微,由于河北移入人口較多,故北京民間方言以河北口音為主,而官方則使用“雅言”,即河南官話。到朱棣遷都北京,江淮官話等也對北京方言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保?)所以明代的北京話是一種比較復雜的混合語言,但肯定仍然繼承了元代的北京話,仍在向現(xiàn)代北京話發(fā)展。明徐孝《重訂司馬溫公等韻圖經(jīng)》中所記的音系可能代表了明萬歷年間(1573-1620年)的北京話,已經(jīng)和現(xiàn)代的北京話十分接近了。
《蹩腳漢語》為什么認為明代北京話是“吳語”呢?可能因為朱棣遷都北京,江淮官話等也對北京方言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他以為“江淮方言”既然指的是江蘇、安徽,而江蘇話屬于吳語,所以北京話就成了吳語。
其實這是因為對中國漢語方言分區(qū)完全不懂造成的。江淮方言中的“江”其實僅指江蘇北部,即蘇北話,以南京話為代表,它和蘇南話完全兩碼事。江淮方言屬于北方話中的一種,而蘇南話與浙江話一起才叫做“吳語”,屬于南方話。完全是南轅北轍,牛頭不對馬嘴。
就算明代的北京話中有江淮方言因素,但那也只是受了點影響而已,最多就是朱棣時代的皇家和親貴中說一說,影響不了北京話的大格局。
綠色區(qū)域屬于北方話,可知中國絕大多數(shù)地區(qū)通行北方話,亦可知蘇北也屬于北方方言區(qū),故江淮方言決非吳語
六、北京內(nèi)外城方言區(qū)別大嗎?
《蹩腳漢語》說:“滿人入關進駐北京后……內(nèi)城說滿話,外城說明朝官話?!边@肯定不對。
內(nèi)城基本不說滿語,而是說從東北帶來的黑龍江話——北京話。只是“清代前期上朝時,規(guī)定官員必須說滿語,漢族官員也得學滿語。民間則出現(xiàn)了旗下話、土話、官話三者雜糅的趨勢,北京話正是這三者結合的產(chǎn)物?!保?)
這里清楚地說明了現(xiàn)代北京話的兩個來源,一個是內(nèi)城的旗下話,即旗人帶來的黑龍江方言,另一個外城的老北京話,即從元代繼承下來的明代官話和土話。實際上內(nèi)外城這兩種話很接近。為什么接近?因為旗人從東北帶來的方言也還是從幽燕地區(qū)出去的。
“到清中期,隨著對漢臣的倚重,且為提高辦公效率,清宮上朝一律改用北京話,滿語雖仍是國語,但不再充當官話。”(7)可知就連滿人在朝廷上說滿語也已經(jīng)比較費勁了。
據(jù)說到了清后期,皇族中會說滿語的已經(jīng)不多了。
而外城一開始仍然說明代的老北京話,因明代北京話也很接近現(xiàn)代北京話,所以內(nèi)外城差別其實并不大。據(jù)學者林燾說:“當時滿族人的兒化詞語就比漢族人少,“兔兒爺”要說成tuerye,并不像漢族人那樣兒化成turye。”(2)
后來隨著內(nèi)外城的交流,尤其民國之后,漢人大量涌入內(nèi)城,內(nèi)外城差別更小了。大概只有北京人自己才能聽出來區(qū)別。
解放后隨著大量政府公職人員遷入,京西多部隊大院,出現(xiàn)了一種所謂“新北京話”,以王朔小說為標志,與以滿人作家老舍作品中的老北京話有了一些差別。但主要體現(xiàn)在用詞上,音調(diào)上還是一致的。
七、北京話發(fā)音最糟糕嗎?
《蹩腳漢語》又說:“滿語對比漢語有它先天的殘疾,首先,入聲字一下子就全丟了,這就是漢語同音字增多最根本的歷史原因,用滿語套學漢語的發(fā)音更是不倫不類,可以肯定地說,這是發(fā)音最糟糕的漢語。是一種不成熟的蹩腳的漢語語音系統(tǒng)?!?br> 首先,“用滿語套學漢語”不存在,前面已分析滿人入關前幾百年就已經(jīng)會說漢語,甚至說得比滿語還流利。作者不懂歷史,以為滿人不會說漢語,進北京才現(xiàn)學,所以得出“發(fā)音糟糕”“不成熟”的結論。
北京話的確保留古音少,語音結構簡單。但問題是,簡單就一定糟糕嗎?復雜就一定優(yōu)秀嗎?首先簡單就易學好懂嘛。
學者林燾認為:“語言是社會的產(chǎn)物,越是封閉,發(fā)展變化就越慢;越是開放,和其他語言和方言不斷接觸,發(fā)展變化就越快?,F(xiàn)代的北京話和漢語其他方言比較,可以說是最開放的語言;現(xiàn)代的北京話保留的古音成分少,語音結構簡單,也可以說是發(fā)展變化最迅速的漢語方言?!保?)那么語言究竟是開放發(fā)展好呢?還是封閉保守好?
我們都知道倫敦音是英語的標準音,能說一口倫敦音最為人稱羨。但倫敦是國際大都市,語言交流最多,最開放,保留古音最少,所以才最有生命力。而繼續(xù)保留英國古音的恰恰是偏遠落后的山區(qū)鄉(xiāng)鎮(zhèn)。
我們以前學俄語,是按照莫斯科發(fā)音學的,音變比較多,比如O在非重讀時發(fā)A的音,后來知道在俄羅斯的邊遠地區(qū)O尚未發(fā)生音變,仍然讀O。這說明越是發(fā)達的中心地區(qū)音變越多,越是偏僻落后的邊遠地區(qū)保存古音越多。
世界各國語言演變規(guī)律都是從復雜趨向簡單,從古音多趨向古音少。
那么北京話少了入聲字就一定糟糕嗎?的確,在吟誦古詩詞時,如果用北京話,有可能出現(xiàn)韻律不和諧。但在日常說話時,少了入聲字不見得不好聽。明真空《篇韻貫珠集·玉鑰匙歌訣》:“入聲短促急收藏?!庇悬c兒像是“吞進去的音”,不大容易形成高亢響亮的效果。
網(wǎng)上有人說:“你想北方游牧民族騎在馬背上狂奔,入聲音互相怎么會聽得到?聽不到豈不分道揚鑣,背道而馳?入聲音是會亡族滅種的?!边@說法雖有點兒調(diào)侃,但入聲字不響亮是肯定的。
北京話雖沒有入聲,但多輕聲,輕聲同樣能豐富語言的節(jié)奏感和調(diào)值變化。另外,北京話多兒話音,往往用來表達喜愛、親切的感情色彩,或者少、小、輕等狀態(tài),也使北京話多了一份兒表達感情的手段。
我們聽演員用普通話朗誦現(xiàn)代詩文,抑揚頓挫,響亮感人,用北京話說相聲,幽默逗樂,極富表現(xiàn)力。還有老舍話劇《茶館》那京腔京韻,充滿濃厚的文化意趣??雌饋?,少了入聲字不見得不好聽,不見得表現(xiàn)力不豐富。尤其中國最偉大的文學名著《紅樓夢》正是旗人曹雪芹用清代的北京話寫的,你能說這是一種糟糕的發(fā)音嗎?
老舍話劇《茶館》那京腔京韻,充滿濃厚的文化意趣。
學者林燾說:“一些人還有方言優(yōu)越感,誤以為自己的方言最生動,表現(xiàn)力最強,不愿意學普通話?!保?)這從反面肯定了北京話的生動和表現(xiàn)力強。
我舉兩個生活中的例子。一位四川小姑娘在火車偶結識一男子,被騙奸后遺棄,后警察問這姑娘為什么受騙,姑娘竟說,因為他那口北京話太好聽。
中國一號刑偵大案主犯北京人白寶山,在烏魯木齊殺多人搶錢逃走,當天警察訪問目擊者兇犯口音,目擊者說:可能是東北人吧,反正說話挺好聽。烏魯木齊人對北京話和東北話不大能分得清,總之,“北京話好聽”成了大多數(shù)中國人的共識。
八、北京話為什么成為國語?
《蹩腳漢語》說“北京話……即滿族學習漢文時所說的蹩腳漢語,但他們是統(tǒng)治階級,于是他們的話就成了正統(tǒng)的國語?!?br> 這個說法有些道理,但不完全。誠然,首都方言,官家用語,一般都很自然成為“官話”“國語”,全民族的通用語言。但另一方面,北京話能夠為全國所接受,并不僅在官方的硬性規(guī)定,還因為它有廣泛的基礎。
如果在統(tǒng)一的中國選一種通用語,是選70%的中國人使用的北方話呢?還是在30%人口的六七種南方話中任選一種?誰的基礎更廣大?這不明擺著嗎?
“南蠻”地域不大,卻弄出六七種互相完全聽不懂的方言(吳、粵、閩、湘、贛、客家),請問好處在哪兒?
那么在北方話中選哪一種為通用語呢?只有北京在近千年來一直是北中國(遼、金)或全中國(元、明、清)的首都,北京話一直是官話,而且現(xiàn)代北京話更具有語音簡單的優(yōu)勢,自然是首選。
辛亥革命后,首屆國會決定究竟以北京話還是廣東話為國語時,雖然國會要員中粵人占多數(shù),北京話仍以一票勝出,說明北京話做國語確是大勢所趨,連孫中山也說服他的老鄉(xiāng)們否決了粵語。
就算當時粵語勝出,也不可能成為最終的國語。因最終政權歸北方的袁世凱,首都仍在北京,國語還得改成北京話。就算老蔣后來統(tǒng)一了中國,定都南京,也不會把粵語定為國語,因為浙江人、南京人也聽不懂粵語。
總之,北京話成為國語,一是因幾百年定都于此,二是它有最廣大的語言基礎,三是它即使在北方話中也是最開放,發(fā)展最快,語音最簡單,最好學易懂的語種。
論文《從封閉形式類角度看黑龍江方言與北京話的一致性》的作者有一段極精辟的論述,可做為上篇的總結:
“黑龍江方言與北京話的極其接近不是偶然的。據(jù)林燾先生(1987a)的研究,現(xiàn)代北京話是一種在阿爾泰語系民族背景下形成的移民方言。自遼至清的一千多年中,不斷有大批幽燕地區(qū)的漢族人移居東北,其中絕大部分是戰(zhàn)爭中被東北少數(shù)民族政權掠去的。這些使用幽燕地區(qū)漢語方言的漢人與東北少數(shù)民族雜居,接觸密切,也影響了少數(shù)民族的語言使用。東北地區(qū)通行的漢語,就是在幽燕方言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在1153年金海陵王從上京(今黑龍江阿城市南)遷都燕京,將這種在東北使用了二百五六十年在少數(shù)民族語言背景下發(fā)展的方言帶到燕京時,金朝女真族漢化已經(jīng)相當深入了,女真貴族已經(jīng)習慣使用漢語了。這種方言在元代成為大都話。明代從山東、山西、河北以及江浙一帶向北京大批移民,從明開國到定都北京的五十多年時間里,估計移民有幾十萬人,形成北京話比較復雜的局面。建州女真居住在牡丹江流域,與漢人接觸最多,較早地接受了漢文化。滿族有自己的語言滿語,但在滿族形成階段,漢語在東北早已居于優(yōu)勢地位,在滿族中成為通行語言。滿清入關前十年,滿族人之間一般以漢語對話,連地名官名也用漢語名稱了。1644年,就是帶著這種東北漢語方言,滿清八旗進占了北京。這兩次大的語言回歸,對現(xiàn)代北京話的發(fā)展和北京官話的形成,都有極大的影響。外城漢人的土生土長的北京話和內(nèi)城滿清帶回來的東北話雖同根,卻由于所處地區(qū)和所接觸語言的不同而有所差別,一直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還能叫人感覺到有差別,但隨著交通的發(fā)達、人口的流動以及居民成分的變化,到80年代已經(jīng)沒有什么差別了。”
從以上論述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幾個結論:
第一、北京話最早形成于遼金,至元已成為全國的官話。
第二、金定都于北京時,第一次將幽燕方言從東北帶回北京。金亡又帶回東北,清(即后金)進北京時,第二次將這種方言帶回北京。這兩次語言回歸使北京話不同于周圍的河北話,而更接近于黑龍江話。
第三、第一次帶回的北京話經(jīng)過元大都話和明代官話的演變,至清成為北京外城方言,第二次帶回的北京話成為北京內(nèi)城方言。因兩次語言是同根的,所以差別不大,最終合并為現(xiàn)代北京話。
下篇 南方話的起源
九、北方話一直是以中原為核心的漢語,后來又受了些胡音影響
“中國從商周直到北宋的兩千年時間里,都城一直在中原地區(qū),而且主要是在長安(西安)和洛陽兩地。因此,這種全國都能通行的共同語的基礎方言應該就是以長安和洛陽為中心的中原地區(qū)方言?!保?)自南宋以來,中原國都逐漸移至北京,中國北方的官話逐漸從洛陽話轉變?yōu)楸本┰挕?br> 從東晉以來的“衣冠南渡”,“五胡亂華”,胡人成了北中國的統(tǒng)治者。宋代北方又被遼、金、蒙古占領。所以北方漢語不可避免地受到少數(shù)民族的影響,有些古音消失。但即便此時,在北方漢族人仍占多數(shù),仍是北中國人的主體,而且漢文化遠高于少數(shù)民族,所以北方通行語仍然是漢語,而非鮮卑語、契丹語、女真語、蒙古語。也就是說,北方話只不過是帶胡音的漢語而已,并非胡語,更非胡漢摻半的混合語,比如《蹩腳漢語》譏笑的鬼子漢語:“八格牙魯!你的死啦死啦的有!”。
因北方多平原,地域遼闊,戰(zhàn)亂不已,人口流動頻繁,所以語言交流也頻繁,這正是北方話內(nèi)部比較一致的原因,不管華北方言區(qū)、西北方言區(qū)、西南方言區(qū)、江淮方言區(qū),相互間都大致能聽得懂。
總之,北方話一直是以中原方言為核心直接傳承下來的,雖然受了些胡音影響,但終究是漢族人說漢語,而非胡人學漢語,所以基本保持了原來的風格。
十、南方話源于少數(shù)民族土著學漢語
有人說南方話,甚至廣東話是最純正的漢語,也有人說“粵語是古代的河北、山西、陜西話,福州話是古代的齊語,閩南話是古代的河洛語?!保?)《蹩腳漢語》說:“容易學會普通話的北方人,也不必沾沾自喜,其實你們所謂的“南蠻鳥語”,才是正宗的華夏之音?!?br> 其實這種看法并不符合南方話的起源和歷史。最近有一篇潘悟云先生的論文《語言接觸與漢語南方方言的形成》對這個問題闡述得很清楚。
他說,以往的舊觀點“似乎是北方漢族幾次大移民才形成南方的基本居民?!薄暗牵陙戆l(fā)現(xiàn)南方人類基因與北方大不一樣,這說明南方居民形成的主體并不是北方移民,而是原來的南方土著。東南漢語方言形成的主體就是當?shù)氐耐林用?,他們在學習漢語的過程中形成了以土著語言為底層的混合語。”(3)
上古時代,百越和苗蠻是南方的主體人種,與北方人整體基因不同,形成中國的南北兩大人種
“我們再來想像一幅發(fā)生在古代東南的語言接觸情景。這里居住著百越居民,他們很早就與北方的漢族發(fā)生接觸了。小股的漢人也開始移居江南一些城鎮(zhèn),于是在百越社會中就出現(xiàn)了雙語現(xiàn)象,百越人互相之間說百越語,與漢人打交道的時候說漢語,不過不是純正的漢語,而是一種混合語式的漢語,長期的雙語現(xiàn)象,百越語與混合語式漢語之間的差別越來越小,最后百越語就消失了,剩下只有克里奧爾式的漢語,就是南方方言的前身?!保?)
“克里奧爾語”泛指所有的“混合語”。也就是說,古代南方各語言正是如《蹩腳漢語》作者所諷刺的“鬼子學漢語”的“混合語”。如中原人說“我先走”,廣東人說“我行先”,詞序顛倒,是不是有點像“你的八路的干活?”。尤其現(xiàn)在很流行的南方句式“我有看到”“我有聽到”,是不是有點兒像“金票大大的有!”
百越包括于越、甌越、閩越、東越、揚越、南越、駱越等,“自交阯至會稽七八千里,百越雜處,各有種姓”(3),多數(shù)學者認為古越語屬于“古侗臺語”,即少數(shù)民族語言。除了百越,南方還有苗彝瑤布依等各種少數(shù)民族,他們本來就各自語言不同,他們學成的漢語自然也各自腔調(diào)不同,再加上南方山川縱橫,交通阻隔,戰(zhàn)亂較少,缺乏交流,所以形成了吳、粵、閩、湘等互相完全聽不懂的各種南方方言。
百越是古代少數(shù)民族,分布于東南一帶,荊蠻則分布于兩湖滇黔一帶
廣東話中有一些獨有的漢字,如:冧、喺、冚、嗰、乜、啲、鎅、焫、嘅、揾、嘢、咗、嚟,這可以說是百越語的孓遺文字,充分證明粵語等南方話起源于少數(shù)民族語言。
又比如,一個“他”字,在吳語、閩語里叫“伊”,在贛語、粵語、客家話中叫“渠”的,還有“?!?、“其”等多種叫法。這說明南方人學北方話時有各自不同的說法,表明南方話源于多種不同的原始土著語言。
只有揭開這個謎底,我們才能理解為什么南方話為什么那么復雜多樣,各自聽不懂。如果真像他們所說是由古代的北方話演變而來,那就應該比較一致,不可能如此紛雜。
《孟子·滕文公上》:“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strong>說明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在北方士族南遷之前的幾百年,南方話早已成型,已被北方人視為“鳥語”,很難聽懂,并非由北方人大規(guī)模南下后才形成南方話。
畫家正在繪制大型油畫《和輯百越》,反映了中原漢人與百越少數(shù)民族的交往
十一、南方漢人與南方少數(shù)民族及東南亞人之間的關系
據(jù)九十年代我國遺傳學家通過分子遺傳學DNA研究對比,發(fā)現(xiàn)中國人種分兩大種群,南方漢族與苗布依等少數(shù)民族同屬南方種群,北方漢族與蒙滿回藏等同屬北方種群(8)。這也是上節(jié)潘悟云先生所說:“近年來發(fā)現(xiàn)南方人類基因與北方大不一樣?!钡囊罁?jù)。
從《維基百科》上查到以下三條資料:
“南越人是具有濃厚文化特色的古代民族或民族集合,聚居于嶺南,主要分布于廣東的珠江流域和韓江流域。隨著中原人的持續(xù)大規(guī)模南遷,原住民南越人與漢族長期雜居,多數(shù)土著居民逐漸與漢族融合,最終被漢化。沒有被漢化土著居民聚居地逐步縮小,這些土著居民后來演變?yōu)槔枳?、壯族、瑤族、畬族及苗族等少?shù)民族,退居山地,分布于現(xiàn)在的中國廣東、廣西、海南及云南等地?!?br> 由此可知,南方少數(shù)民族一部分漢化成了南方漢人,另一部分仍然是土著少數(shù)民族。
“百越有許多支系,其中干越、揚越、東甌、閩越(閩越族)、南越(南越族)等幾支百越中的大族,西甌、駱越等演變?yōu)楝F(xiàn)代的漢族及中國國內(nèi)外的一些少數(shù)民族,如壯族、傣族、黎族等,以及越南、老撾、泰國、緬甸、印度境內(nèi)的京族、岱族、佬族、泰族、撣族、阿豪姆人等民族?!?br> 由此可知,百越人后來分化為南方漢人、南方少數(shù)民族,及東南亞各國民族。
“京族是越南的主體民族,占越南總人口的86%,是狹義上的越南人。在中國境內(nèi),京族被視為少數(shù)民族之一。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看,京族的母語京語通常被認為屬于南亞語系,故京族一般被視為南亞語系民族。另有一種說法認為,京族是百越后裔的壯侗語系民族之雒越為主體,加入南島語系民族之占人、南亞語系民族之高棉人及漢藏語系民族之漢人而重新融合而成的民族。而由于長期受中國文化的影響,京族文化更接近于東亞而非東南亞。”
從以上資料我們可以看出,南方漢族人無論在人種體質(zhì)上還是語言上都與南方的少數(shù)民族以及東南亞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所以我們現(xiàn)在就清楚了,南方漢人為什么與北方漢人在人種上,語言上差別那么大,原因就在于南方漢人實際上是被漢化的南方少數(shù)民族,怪不得他們在體質(zhì)上很像南方少數(shù)民族及東南亞人,即使在語言上與那些語言也有許多共通之處。
南北漢族分屬兩大人種,基因不同。北方漢族起源于華夏和東夷,有北方游牧民族融入。南方漢族起源于漢化的百越苗蠻,與東南亞人有體質(zhì)和語言上的聯(lián)系。
十二、北方話是如何摻入南方的
從上文已知,遠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或更早,南方古代少數(shù)民族已經(jīng)在漢化過程中,通過學習北方漢語形成了七八種不同的南方方言。
自西晉末以來,北方士族有三次大規(guī)模南渡——西晉末晉元帝渡江,唐“安史之亂”后,中原士庶避亂南徙;北宋末,宋高宗渡江。而小規(guī)模北人南遷則數(shù)不勝數(shù)。
中原人遷到南方歷經(jīng)上千年,多次,且分為多支,因“每次的移民數(shù)量不大,也不太可能發(fā)生語言的替換?!保?)到哪省被哪省同化。到吳越被吳越同化為吳語,到湖南被荊楚同化為湘語,到廣東被南越同化為粵語,到福建被閩越同化為閩語……最多不過是在南方各語言中都遺留了一些北方話的古音。
我舉一個現(xiàn)實例子,來證明“每次的移民數(shù)量不大,也不太可能發(fā)生語言的替換?!钡默F(xiàn)象,我以最熟悉的“新疆話”(指新疆漢語方言,而非維語)為例。
內(nèi)陸多以為新疆沒有漢語方言,似乎漢人數(shù)量很少,又來自五湖四海,沒有一個主體。實際不是這樣,新疆有漢族主體,而且有方言,基本與甘肅西部玉門敦煌方言一致。清乾隆收復新疆后,北疆沿天山一帶(西至烏蘇、精河)劃歸甘肅管轄,稱為“甘肅新疆”,甘肅西部人口大量遷入,形成新疆漢人和新疆方言的基礎。新疆的語言學家據(jù)此編有《新疆漢語方言詞典》。
待阿古柏分裂新疆,又被左宗棠收復后,一直到民國、解放后,內(nèi)陸各省漢人陸續(xù)進疆,總數(shù)量大大超過原土著漢族,現(xiàn)已近千萬。但因“每次的移民數(shù)量不大,也不太可能發(fā)生語言的替換。”在我青少年時代,仍流行新疆話,與甘肅西部方言幾乎沒區(qū)別,內(nèi)陸人后代基本被同化。直到文革后,內(nèi)陸漢人大量流入,再加推廣普通話,烏魯木齊等大城市的年輕人已漸變?yōu)槠胀ㄔ挘珟黠@的“新疆味兒”,北疆各縣仍流行很原始的新疆話。這說明即使外地流入人群文化較高,數(shù)量很大,但只要不是一次性大量流入,而是陸續(xù)流入,就不大可能徹底改變原住地方言。
還有一個眾所周知的例子,即清初“湖廣填四川”,明末張獻忠在四川殺人如麻,致四川人口大減。于是清初便有“江西填湖廣,湖廣填四川”的大移民。盡管如此,四川還是四川話,仍屬于北方話的西南方言,并未變成湖廣話。這說明一般情況下,移民很難徹底改變移入地的方言。
還有個例子很明顯,那就是1949年國民黨敗走臺灣,從大陸移民到臺灣100至300萬人,而臺灣原住民只有六、七百萬,經(jīng)過幾十年到今天,我們可以看到,雖然移民的政治地位和文化普遍高于原住民,但移民的后代仍然被原住民的閩南話所同化。大陸方言在臺灣的唯一“成就”是推行了“國語”,即帶點南方味的普通話?,F(xiàn)代臺灣人大致都能聽得懂普通話,但臺灣方言仍然是閩南話,而非大陸的某一種方言。這同樣說明移民很難徹底改變移入地的方言。
同理,北方古代移民也不可能徹底改變南方話,使其變?yōu)椤褒R語”、“河洛語”。
總起來說,北方一直是漢族人說漢語,后來受了些胡音的影響,而南方話則是少數(shù)民族學漢語,后來又受了些北方話的影響。
如果要問哪種話比較接近古代華夏音(中原語)?當然還是北方話,而不是南方話。
十三、假想的歷史與真實歷史
按照《蹩腳漢語》的說法,南方話才是古中原語的正宗傳襲,北方話則成了胡人學說的“蹩腳漢語”。除非歷史是這樣的——南方本來基本沒多少人類存在,是由北方人大批量短時間內(nèi)遷入,大大超過土著,從而把北方話整體帶入南方。而北方則因漢族人短時間內(nèi)整體遷走,剩下的漢族數(shù)量大大少于游牧民族,,北方基本成為胡人世界。但這樣就無法解釋為什么南方話為什么那么繁雜多樣,互相聽不懂。
而實際歷史是:上古時代華夏民族形成于北方,而當時的南方已有百越苗蠻等少數(shù)民族存在,這是中國南北兩個不同的大種群,生物基因都不大一樣。百越等通過向先進的華夏種群學習漢語,最終放棄了越語,使用漢語,從而融入漢族,形成各不相同的南方話。后來因戰(zhàn)亂北方漢人多次(每次數(shù)量并不大)遷入南方,將北方話的因素陸續(xù)摻入南方話中。
其中江浙是個特殊例子,因漢族偏安政權首都多建于此(如金陵、杭州等),所以此地移入的北方人最多,致使人種都發(fā)生了變化,從生物學上已屬北方人種,但語言仍屬南方話中的吳語,這就是因為每次移入的人群并不多,陸陸續(xù)續(xù)移入,所以北方人后代總是同化于吳語。
而北方雖然在西晉之后建立了胡人政權,但北方漢人中的大部分仍居留原地。雖有鮮卑等“五胡”融入,北方人種仍以漢族為主體,漢語仍然是北方通行語言,只是受到胡音影響,丟失了一些古音。因中國的首都多在北方,所以從古到今,整個中國的官話始終是北方話。
十四、為什么南方話多文言?
《蹩腳漢語》說:“南方語言中至今保存著的‘來哉!來哉!’等極近似古漢語的語言,在北方就沒有。北方自《元曲》以來記錄的極近似今天白話的語言,南方也沒有??傮w來說南方語言近似文言,北方語言近似白話。”
這個說法比較符合實際,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現(xiàn)象?其實很好理解,南渡的北方人以貴族和士人為主,所以叫做“衣冠南渡”?!耙鹿趥儭弊匀徽f文言多些,所以南方話中的古音多文言。而北方的平民百姓則多數(shù)仍留北方,所以北方話近似白話。
比如閩南語中有一些字詞:筷子叫箸,熱水叫湯,蛋叫卵,黑叫烏,吃叫食,房子叫厝,你叫汝,知道叫知,用叫使,站叫企,他叫伊,兒子叫仔,爺爺叫公,奶奶叫嬤,鍋叫鼎,睡覺叫困,走叫行,臉叫面,繩叫索,翅膀叫翼,棉襖叫裘。這些都是古漢語中的文言詞。
《蹩腳漢語》卻據(jù)此認為:“南方語言既近似文言,可見南方語言代表的是傳統(tǒng)的漢話?!?br> 其實這是個誤解。即使在古代,也還是有口語和書面語(文言)的區(qū)別,廣大平民百姓自然說口語,即使文人平時說話也不能總是“之乎者也”,否則沒法兒與市井交流。因上古時代尚無紙筆,用刀刻在竹片上,書寫極艱難,所以書面語力求簡練,中國也因此形成了與口語相差較大的文言文。我們看古代散文和古代章回小說,就能看出區(qū)別很大。
所以說,古代漢語并不等于文言文,平時說話還是口語。文言只是寫在書上的語言,并不代表古漢語。南方話中攙雜一些文言詞,并不能說明“南方語言代表的是傳統(tǒng)的漢話。”
十五、既然北方話更接近古代中原話,為什么南方話中反倒古音多?
為什么一些人認為南方話是正宗的古代中原話?就是因為南方話中古音比較多,而北方話中沒有古音。
其實,這是把一個概念鬧混了,造成邏輯混亂。什么叫“古音”?就是現(xiàn)代北方話中已經(jīng)消失了的語音。眾所周知,古代洛陽話被稱為“雅言”,即當時的普通話,這該算最正宗的華夏古音。而現(xiàn)代洛陽話與古代洛陽話相同的音,肯定不能叫做“古音”。假定現(xiàn)代洛陽話有80%的語音與古代相同,只有20%不同,那么這20%就成了“古音”。
這20%由中原人帶到了南方各省,比如到現(xiàn)在還剩下10%分別保存在各種南方話中,假定粵、吳、閩、湘、贛、客家等各自保存了1%到2%,現(xiàn)在我們經(jīng)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了,于是就說,南方話中保存的古音比北方還多!
雖然現(xiàn)代洛陽話保存了古洛陽話的80%,但“古音”肯定為0%,因為只要存下來的就不能叫“古音”了,而粵語只保存了古洛陽話的百分之一、二,但仍然比北方話多!
所謂南方話保存古音多其實就是這么回事兒,并不是說現(xiàn)代廣東話比北方話更純正,比現(xiàn)代洛陽話更像古代洛陽話。
我們假定現(xiàn)在有一位古墓中的洛陽人忽然活了,如果讓他來聽現(xiàn)代洛陽話,估計還能勉強聽得懂,但如果讓他來聽現(xiàn)代廣東話,肯定一個詞也聽不懂,在他聽起來仍然跟古代的“南蠻鳥語”一個樣兒。
北方話雖然受了一些胡人的影響,但究竟是從上古的中原話直接進化而來的,進化有連續(xù)性和傳承性,現(xiàn)代的洛陽話無論如何應該更接近古代的洛陽話,不大可能現(xiàn)代的廣州話、閩南話、上海話反而更接近古代洛陽話。
總之,北京話并非滿人學漢語的不成熟的“滿式漢語”,而是從古代的幽燕方言經(jīng)由東北傳承下來的成熟漢語。南方話也并非最純正的古漢語,它不是北方人南下后才形成的漢語,而是上古時代南方少數(shù)民族通過學習漢語而形成的漢語,后來受了一些北方人南下的影響罷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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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潘悟云《語言接觸與漢語南方方言的形成》
4、馬散聯(lián)盟《中國南方方言》
5、聶志平《從封閉形式類看黑龍江方言與北京話的一致性》
6、王邵男、董志民《淺談黑龍江方言和普通話的區(qū)別》
7、《北京話》百度編輯
8、陳仁彪等《我國大陸主要少數(shù)民族HLA多態(tài)性聚類分析和頻率分布對中華民族起源的啟示》《遺傳學報》1993年第5期
來源:閑云若海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