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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鄒迪
10年前，在大學圖書館三樓角落，騰訊文化作者偶然讀到博爾赫斯的話：“有的人覺得天堂是一座花園，有的人覺得是宮殿，但是我常常想象，天堂應該是一座圖書館?！蹦欠N共鳴在胸腔里久久不散。
10年后，我竟然生活在他的城市。我?guī)еs會的心情，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城里尋找這位20世紀最偉大作家的蹤跡，用相機和紙筆，將谷歌地圖上一個個紅色的標記，變成一處處真實的存在。
童年
1899年8月，阿根廷最偉大的文學家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出生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市中心Tucúman街840號的一棟兩層房子里。他的父親是一位心理學教授，母親萊奧諾拉精通英文和西班牙文。
如今這里是一座高樓，張貼著房地產的廣告。100年前，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天空還沒有被無數高樓切割，到處是獨棟的別墅，房子有漂亮的窗戶和雕花的鐵欄桿。那是博爾赫斯詩集《布宜諾斯艾利斯激情》里的布宜諾斯艾利斯。
Serreno街紅磚房
博爾赫斯幼年像
從1901年到1913年，博爾赫斯和家人住在Palermo區(qū)Serrano街2135號（現在Serrano街被命名為博爾赫斯路）。博爾赫斯在英西雙語的環(huán)境中長大。他的祖母是英格蘭移民后裔，每天用英文給他講童話故事，母親陪他讀英文的莎士比亞和西班牙文的《堂吉訶德》。博爾赫斯4歲開始讀寫，后來念了首都的英國學校。9歲時，他將王爾德的《快樂王子》翻譯成西班牙文發(fā)表在報紙上，還得了一筆稿費。這是他發(fā)表的第一部作品。
他的母親在接受采訪時曾說，博爾赫斯從小愛讀書，愛幻想，總是和身邊的“隱形朋友”一起玩。
動物園
博爾赫斯在Palermo區(qū)的家離布宜諾斯艾利斯動物園只有三條街。童年的博爾赫斯幾乎每個星期天都和母親去動物園看動物。他喜歡動物園，尤其喜歡看老虎、獅子，一看就是幾個小時。急著回家的母親不斷拉扯這個小男孩，直到使出絕招：“回家以后沒書看?！辈柡账惯@才低著頭，跟著母親走了。
在博爾赫斯博物館里，有一幅他4歲時用紅色鉛筆畫的老虎。后來，動物，特別是老虎，經常出現在他的作品中。1957年，博爾赫斯寫成了《想象動物手冊》，書中充滿了他童年時進入動物園、博物館的驚奇感。他把自己想象成這座動物園博物館的館長，引導人們進入虛幻的生物館——這里集合了中世紀拉丁語、法語、德語、意大利語和西班牙語文學中的各種幻獸。他逐一講述每種生物神圣、詭異的故事。
虛構、幻想、迷宮……一直是博爾赫斯作品的母題。
咖啡館
城市作家都有點小情調，喜歡到咖啡館寫作。博爾赫斯也不例外。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他最喜歡去的兩家咖啡館，一家是位于佛羅里達街468號的雷蒙德咖啡館，另外一家是位于Av Mayo大街的Tortoni咖啡館。
雷蒙德咖啡館以豪華奢侈的風格聞名：大堂有兩層，椅子是實木真皮的，杯盤鑲嵌金邊。
在這里，博爾赫斯和小他17歲的好友阿道夫·卡薩雷斯以及其他幾位作家經常聚會，還編輯和出版了《馬丁·費耶羅》雜志。他們被稱為“佛羅里達作家群”。博爾赫斯還和卡薩雷斯一起創(chuàng)作了《堂·伊西德羅·巴羅迪的六個問題》、《天堂和地獄之書》、《短篇與奇異故事集》、《布斯多斯·多梅內克紀事》以及《小徑分叉的花園》。
雷蒙德咖啡館至今不提供Wi-Fi。這家咖啡館的經營哲學是：“坐下來，享受一杯咖啡的時間?！比绻柡账巩斈暝谶@里都用不到Wi-Fi，你當然也不必那么急著用。
博爾赫斯也經常出沒于Tortoni咖啡館，這里離他晚年居住的公寓只有幾條街?？Х瑞^的一角有博爾赫斯和卡薩雷斯的塑像、照片和手稿復印件。我點了一份西班牙油條配熱巧克力，緬懷一下大師。
Tortoni咖啡館經常舉辦讀書會和講座。騰訊文化作者在這里見到了阿根廷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亞歷杭德羅·瓦卡羅。5月13日晚7點，他在這里做了一個關于博爾赫斯的講座。來聽的人有的點了一杯咖啡，有的點了啤酒和花生，在微醺之中聆聽大師的故事。
市立圖書館
24歲時，博爾赫斯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書。直到年近50，他的作品才蜚聲世界。在這期間，他主要的社會角色是一名圖書管理員。
1937年，他被布宜諾斯艾利斯市立圖書館——米格·卡耐圖書館聘為圖書管理員。他懷著無限的熱情來到這里工作。他說：“整理圖書是批評藝術的無聲模式。”
但是現實并非如此。他后來寫道：“我曾做圖書管理員做了9年時間。這是9年持續(xù)的不快樂。在工作中，其他同事只對賽馬、足球和猥瑣故事感興趣。”因為他不同意貝隆主義黨的政見，被同事疏離，一度被誣陷為自由主義者和納粹支持者。1946年，他在反對貝隆的宣言書上簽字，被貝隆政府解除圖書管理員的職務，得了個“弼馬溫”一樣的職務——露天菜市場家禽和野兔巡視員。
自幼年開始，圖書館對于博爾赫斯來說，就是一個充滿冒險和未知的魔幻空間。但在米格·卡耐圖書館的工作經歷，讓他很快就了解到一個真相——或許只有他自己這樣認為。
他對抗9年持續(xù)不快樂的方式就是寫作。在整理圖書后的空閑時間里，博爾赫斯大量創(chuàng)作，陸續(xù)發(fā)表了幾部著名的作品：1939年的《巴別塔圖書館》、1941年的《小徑分岔的花園》、1944年的《虛構集》。
這家圖書館位于Carlos Calvo大街4319號，全天免費開放。在這里，可以參觀博爾赫斯的斗室陳設和一些手稿。
博爾赫斯基金會和博爾赫斯博物館
從圖書管理員被貶職為露天菜市場家禽和野兔巡視員，博爾赫斯并沒有赴任，賦閑在家的他，決定搬到安逸的Recoleta區(qū)。他選中了該區(qū)Anchorena街1658號一棟西班牙風格的房子租住，一住5年。
這條小街在一條主干路的分叉處，很少有車輛經過。騰訊文化作者去拜訪時，聽到的是鳥鳴和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只有門鈴聲打破美好的寂靜?，F在的Anchorena街1660號，是博爾赫斯基金會和博爾赫斯博物館的所在地——博爾赫斯的遺孀瑪麗亞·兒玉（Maria Kodama）在上世紀90年代買下了1658號旁邊的1660號，改造成了今天的博爾赫斯基金會和博物館。博物館里保存著博爾赫斯的3000冊私人藏書、大量手稿和私人物品。
在這里，博爾赫斯修改過以前的手稿或者畫畫。他從小喜歡畫畫，妹妹諾拉也是著名的插畫家。兩人一起進行了很多好玩的創(chuàng)作。他也去拜訪住附近的畫家、雕刻家、作家Xul Solar。后者的住處現在也被保存為博物館。
1949年，博爾赫斯在這座房子里完成了《阿萊夫》。之前提到的《想象動物手冊》也在這里完成?，旣悂啞河穹Q，1957年的一天，博爾赫斯從家里的樓梯上摔下來撞破了頭，之后吃了大量的藥物，產生了一些幻覺。他把這些幻覺記錄下來，就成了《想象動物手冊》。
國立圖書館
1955年，阿根廷軍政府推翻了貝隆政府，并任命博爾赫斯為阿根廷國立圖書館館長。博爾赫斯在這個崗位上一直工作到1973年辭職。他曾回憶：“我一生得到過許許多多不相稱的榮譽，但是有一個我特別喜歡：阿根廷國立圖書館館長?！?/span>
同年，博爾赫斯被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文學和哲學學院聘為英國文學教授。而也是在1955年，醫(yī)生宣布博爾赫斯完全失明。
博爾赫斯在1977年的演講中說：“我的失明就像一個漫長的黃昏?！?938年，他就已經開始失去一部分視力。這是一個難以逃脫的家族魔咒：他的祖父、祖母和父親，都因遺傳疾病失明。
在《關于天賜的詩》里，他這樣描述自己的境地：“上帝同時給我書籍和黑夜，這可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我這樣形容他的精心杰作，切莫當成是抱怨或者指斥?！辈柡账共]有怨天尤人，而是坦然面對。
1977年8月，78歲的博爾赫斯做了一次題為“失明”的演講。他說：“成為盲人，只是一種生活方式，沒壞到哪里去。”他說，“失明的人寬容到將一切都視為美好?！?/span>
在任阿根廷國立圖書館館長期間，在學生、母親和秘書的幫助下，博爾赫斯繼續(xù)創(chuàng)作。失明后，母親或者學生為他朗讀。學生中，包括他未來的妻子瑪利亞·兒玉。博爾赫斯會聆聽他曾經閱讀過的文字，一邊想象這些文字，如同瀏覽黑板上的字跡。
“詩不是視覺的，應該是聽覺的，如同音樂一樣。”他說。這一時期，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歌。它們由他口授，他的母親或秘書記錄。
阿根廷國立圖書館舊館位于Mexico街540號。從樓梯走上去，第一個辦公室就是博爾赫斯工作過的地方。
1999年，國立圖書館搬遷，原來的圖書館大樓現在成了阿根廷國家音樂中心，記者去拜訪時，恰逢國家現代舞團和一位韓國編舞者合作的舞劇上演。
博爾赫斯沒去過新的國立圖書館。
最后居住的地方
從Mexico540號離開，騰訊文化作者沿著阿根廷最有名的步行街——佛羅里達街漫步，直到來到Maipú994號。這里6層的B公寓，就是博爾赫斯最后居住的地方。失明以后，博爾赫斯的母親成了他的眼睛。母親在99歲高齡去世，她一生都陪在博爾赫斯身旁照顧他。
騰訊文化作者在博爾赫斯博物館看到博爾赫斯的書，封面和封底都有他在失明以前寫下的細小工整的讀書筆記，而旁邊碩大的字體，是他失明以后口授母親追加的筆記。
母親去世后，一直陪伴博爾赫斯的是瑪麗亞·兒玉。她為博爾赫斯閱讀，為他整理衣物、梳頭發(fā)，下樓打開公寓大門，一起去咖啡館喝咖啡，陪他到世界各地領獎、講學，把他牽上講臺，交代他話筒和水杯的位置。在外就餐時，她交代他盤中食物的位置，以便他使用刀叉。博爾赫斯大瑪麗亞37歲，但是兩人彼此深深吸引。
瑪麗亞·兒玉是英德日裔混血，她的父親是移民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日本人。一直對東方文化和哲學深深著迷的博爾赫斯說，瑪麗亞·兒玉是上帝專門為他創(chuàng)造的。
他們一起去旅行?，旣悂啞河皲侀_世界地圖，博爾赫斯手指點到的地方，就是他們下一站的目的地。他們一起去日本，一起讀俳句 ，并把俳句翻譯成西班牙文，出版了《俳句之路》。瑪麗亞喜歡攝影。他們旅行的照片和文字，被結集為《Atlas》一書。
1986年，博爾赫斯因肺癌在瑞士日內瓦去世，瑪麗亞陪在他身邊。在他去世前兩個月，兩人注冊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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