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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讓中小學(xué)生多讀古詩，這是共識。如何讀呢？似乎見仁見智，彼此意見相差甚遠。
有人認(rèn)為，兒童都有死記硬背的功夫，先不管他理解不理解，背下來再說。等以后他有了人生經(jīng)驗，“知新溫故”，自然也就理解了。與此對立的觀點，則強烈反對死記硬背，似乎只要死記硬背，就是扼殺兒童的想象力，就違背了“兒童本位”的現(xiàn)代教育原則。
我偏愛古詩，甚至認(rèn)為，傳統(tǒng)文化中最應(yīng)該弘揚的是古詩，而不是人們津津樂道的“經(jīng)”。我建議人們把“讀經(jīng)”的那股熱情，拿來誦讀古詩。
讀古詩有個最佳時機，那就是蒙童時代，這個時段誦讀的古詩，基本上一生不會忘記。過了這個時段再來補課，不僅事倍功半，而且記憶也不牢固。這就是所謂的“童子功”。
讀古詩，可以培養(yǎng)健康的生命意識，還可培養(yǎng)學(xué)生的語感。漢語很美，外形美，音韻美，節(jié)奏也美，具有無限的表現(xiàn)力。這些優(yōu)點，最集中的表現(xiàn)，就是古詩。
其實，古詩的理解并不困難，稍加點撥，大多數(shù)詩歌孩子們都能意會一二。我認(rèn)為，不要害怕這個理解膚淺或者偏頗，只要能品出那么一點點“意思”，讀起來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我不喜歡死記硬背，但又覺得童子功很重要，就做了一件“調(diào)和”的事。這就是《古典詩歌的生命情懷》寫作的初衷。我所嘗試的，就是讓人咂摸出那么一點點“意思”。
《古典詩歌的生命情懷》后記
——讓情懷撫慰生命
余黨緒
我主張中小學(xué)生多讀古典詩歌。原因基于我個人的視野和感受：古典詩歌可能是傳統(tǒng)文化中最純凈的類別，雖然在詩歌的汪洋大海中，也難免有無聊、庸俗甚至墮落之作，但相比其他文類，古典詩歌總體上更健康，更純潔，更富有生活的情趣，更富有生命的力量。
詩言志。朱自清先生說，“詩言志”是古典詩歌的“開山綱領(lǐng)”。受此啟發(fā)，我進一步認(rèn)為，有了這個“綱領(lǐng)”，以詩來抒寫本真的生命，吟誦本色的人性，才有了理論上的保障。在傳統(tǒng)社會，個人被剝奪的東西實在太多，而被灌輸?shù)臇|西也實在太多，能夠保留的自我實在太少。幸運的是，“詩言志”的傳統(tǒng)還是為人們保留了一塊自由的精神領(lǐng)地。志者，心之所之也，這等于承認(rèn)了在詩歌領(lǐng)域，抒發(fā)個人情感，表達個人意志還是合法的，至少還能在古圣先賢那里找到一點兒依據(jù)。
那些整日間正襟危坐的士大夫，一旦詩興發(fā)作，便免不了忘乎所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天真與忘情之態(tài)躍然紙上。此刻，他是一個人，是一個詩人，是一個可以問蒼天笑大地橫眉冷對的自由的人，是一個以萬象為賓客也以萬物為芻狗的自主的人。當(dāng)一個人以詩人的身份出現(xiàn)時，他的社會政治身份與世俗的考量，便會不由自主的讓步或退隱，生命的本真與人性的本色就會自然地流露出來。
“詩言志”強調(diào)的是個體的生命情懷。在傳統(tǒng)社會，如此高張生命本身的，除了詩歌，難覓其二。相反，倒是被賦予了太多太多的其他意義。“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這恐怕才是關(guān)于寫作的主流價值。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浩瀚文海，總也少不了作圣人狀拿圣人腔滿篇說教一肚子酸腐的文章。
“文章”如此，小說戲曲則更為復(fù)雜。古人即有多種“不讀”的忠告，譬如少不讀紅樓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老不讀西游；男不讀水滸，女不讀紅樓……理由略顯牽強，道理還是不言自明?，F(xiàn)代人主張“慎讀”。魯迅先生關(guān)于“三國氣”與“水滸氣”的論斷，“新文化運動”對“小說教”的批判，都顯示了“慎讀”的必要性。
相比之下，古詩算是一方生命與靈魂的凈土。在這里，我們才發(fā)現(xiàn)，那些高古悠遠的靈魂，其實與數(shù)字時代的我們有著高度契合的一面。其實，在人性與生命的層面，人與人的溝通也許最能跨越時空與文化的阻隔。喜怒哀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千古皆然，舉世大同。
因此我說，古典詩歌最切近當(dāng)代人的生命感受，最切近當(dāng)代讓人的心靈體驗。我的建議，閱讀古典文學(xué)，首選古典詩詞。
讀古詩，關(guān)鍵在于“理解”。沒有理解，難有共鳴。
詩歌的“理解”，非通過知識推斷和邏輯推理而達成，而更是一種直覺性的感悟。但是，這樣的感悟并非空穴來風(fēng)，并非無本之木，相反，感悟力的高下，全在于讀者自己的人生經(jīng)驗和生命體驗，全在于讀者對語言的敏感和穿透。好的詩歌，總是能夠在個性化的表達中揭示出共通的人性，共通的情理，共通的生命密碼；而好的讀者，也常能在語言的后面，感知詩人的人生感喟和生命情懷。
從這個意義看，詩歌是心靈溝通的橋梁，是情感共鳴的媒介。
理解是基礎(chǔ)。理解雖然是個性化的，但卻有著共同的根基。人們常說“一千個觀眾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無論哪個哈姆雷特，他首先必須是“哈姆雷特”。理解這個“哈姆雷特”，才是教學(xué)最該關(guān)注的核心。至于語言難以企及的那些模糊的、非理性的地帶，還是交給學(xué)生自由的靈魂和無羈的想象吧。
順便說一下，標(biāo)題都以“最XX的XX”的形式呈現(xiàn)。筆者無意為古典詩詞排座次，爭高低，也無意從學(xué)術(shù)上論證這些“最”的合理性。我只是覺得，每一首詩詞，都有打動人心的特定角度，特定內(nèi)容，特定表達特點。若能由此激發(fā)學(xué)生閱讀的興趣，引發(fā)學(xué)生的一點思考，足矣。
為了更好的理解詩歌，我將99首詩歌按照主題分為十類：生與死，情與怨，功與名，家與國，物與我，窮與達，進與退，今與昔，離與合，悲與歡，基本上囊括了一個傳統(tǒng)詩人所要面對的社會命題、所要經(jīng)歷的生命境遇和所要解決的人生問題。其實，當(dāng)代人生存，與他們也大體相似。
讀古詩，還是為了做今人。
本書共選99首古詩，是受王朝聞先生“不到頂點”這個命題的啟發(fā)，寓意著古詩的閱讀是沒有止境的，對一首詩歌的閱讀也是沒有止境的。
參加寫作的主要是我在“徐匯區(qū)名師工作室”的學(xué)員們。他們是童麗、王曉燕、潘華、賈鋒、王自節(jié)、陳利利、陳棠、孔超瓊、趙青、錢燕、陸寧昌、汪青蘭、鄭偉平、張君平、張蕾、王娜娜、方澔、陳華香、卜時波、任云鳳、陸永泉、錢亮、張雙橋等。
讓生命在風(fēng)雨中優(yōu)雅地起舞
——我的《古典詩歌的生命情懷》
余黨緒
現(xiàn)代人為什么要讀古人的詩呢？我讀古詩，更愿意從生命的角度入手。每一首精美的詩，都是生命的一次綻放。
“生命”與“人生”，內(nèi)涵是不一樣的?！叭松背Ｅc經(jīng)驗、智慧、指南這樣的詞語組合，經(jīng)驗可以分享，可以借鑒，可見“人生”更強調(diào)生命的社會內(nèi)涵。確實，他人的成敗可以燭照自己的得失，在別人的人生里“跑馬”，可以讓自己更好的駕馭人生。
但“生命”則不然。與“生命”組合在一起的，常是感悟、體驗、密碼這樣的詞，這些詞語總給人飄渺悠遠、隱幽莫測之感。生命是神秘的，獨一無二的，難以理性的表達。如果說“人生”是現(xiàn)實的、功利的和擴張的，那么，“生命”則是具有更多孤獨和超越的色彩。
生命是自由的，人生卻很糾結(jié)；生命我可主宰，人生卻如綴網(wǎng)勞蛛。
你去看那些士大夫，當(dāng)他們正襟危坐、出將入相的時候，當(dāng)他們宣揚忠孝節(jié)義修齊治平的宏論時，他們多半不會去寫詩。詩歌在這些場合顯得明顯不太正經(jīng)?？墒钱?dāng)他們對月傷心見花落淚的時候，當(dāng)他們感慨生命苦短時光易逝的時候，當(dāng)他們懷念亡妻思念佳人的時候，當(dāng)他們感懷功名的虛無和浮世的迷幻之時，詩歌的光亮立刻照亮了他們的心房，于是靈感就來了。這就有了詩。
詩歌是永恒的。一代一代的人，人生處境和經(jīng)歷或許迥然不同，但生老病死，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感時傷事，卻是一樣的。詩歌具有穿越時間和空間的生命力量。
但是，現(xiàn)代人與古詩詞之間，常常隔著一條語言與表達的鴻溝。我們常常覺得一首詩很有意思，但又說不清它到底說了什么。我常常感慨中國的書法，一方面使我們賞心悅目，一方面常常把我們與文化隔開。你到一個景區(qū)，看著那些疏狂飛舞個性張揚的楹聯(lián)碑刻時，是不是會有這樣的感慨？
必須越過語言與表達的鴻溝，才能洞察詩歌的內(nèi)里。這就是我撰寫《古典詩歌的生命情懷》的初衷。
這是李白的《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
……鐘鼓饌玉何足貴，但愿長醉不復(fù)醒。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這首詩該怎么理解？我把它定位為“狂放的勸酒詞”：
這是一首勸酒詞。內(nèi)容就是關(guān)于喝酒的兩個問題：一為什么要喝酒？二、怎樣喝酒？
很多人喝酒，但似乎少有人去思考喝酒的哲學(xué)。李白是詩仙，也是酒仙。他的喝酒理論實在值得酒徒們借鑒和思考。
若以功名論，李白算是個成功人士了。在信息基本靠口耳相傳的時代，李白受人追捧的盛況，絕不亞于當(dāng)今的任何一個文人，連皇上也以結(jié)交李白為榮。但李白不這樣想。他要走仕途之路，某個一官半職?，F(xiàn)代人可以清高地鄙棄李白的狹隘，可以自以為是地嘲弄李白的天真，但是，李白的人生糾結(jié)和窘?jīng)r，卻能引發(fā)每個人的共鳴，哪怕只是片刻的共鳴。這世界上，有幾個人，沒有過這樣的糾結(jié)？生與死，情與怨，功與名，家與國，物與我，窮與達，進與退，今與昔，離與合，悲與歡，有哪一個能看穿看透看空看無？再大的餅大也不過烙它的鍋啊。
這是解讀中的兩個片段：
人生苦短，不喝不行。今天不喝，明天就沒的喝了。當(dāng)然，他用的是詩歌語言，但意思就是這樣?！瓡r光如白駒過隙，匆匆間，已是滄海百年。若不及時行樂，縱情狂歡，只怕是來日無多，徒留終生遺憾。對于一生愛酒戀酒嗜酒的李白，除了喝酒，還有什么能讓他如此超脫？
李白是個矛盾的人，他深知，借酒澆愁愁更愁，但這人生的憂愁如同那綿綿江水，永無絕期。既然如此，還管他什么愁不愁的！無論是悲是喜，是苦是甜，先喝了這杯再說。對于李白，那真是處江湖之遠，喝；居廟堂之高，也得喝；進亦喝，退亦喝，先天下之喝而喝，后天下之不喝，也喝。
語言寄寓著思想與情感，但語言也會遮蔽思想與情感。你若將李白當(dāng)做“詩仙”，各種自造的幻象便會阻斷了你與李白溝通的路。如果把李白當(dāng)做與你一樣有著生命的欣悅與悲苦的人，他所有的發(fā)泄與呼喊你就能聽懂了。
讀詩為了什么？其實，就是為了聽聽另一個生命的聲音，尋求那一點點彌足珍貴的理解與共鳴。
詩，讓生命在風(fēng)雨中優(yōu)雅地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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