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宮廷宴享
明代宮廷宴享,包含皇室飲膳、祭享、賞賜宴、節(jié)日筵宴、番夷筵宴、宮中當差人員及內(nèi)閣日常飲食等范疇。具體分外廷和內(nèi)廷兩大系統(tǒng)。外廷由光祿寺負責,主要是以國家或朝廷名義舉辦的各種祭祀、宴享、酒醴、膳饈之事;內(nèi)廷由尚食局、尚膳監(jiān)、御酒房、御茶房、酒醋面局等機構(gòu)協(xié)同,主要負責皇帝御膳的制作。內(nèi)廷飲食機構(gòu)中,司禮監(jiān)權(quán)力最大。明末以前皇帝的御膳主要由司禮監(jiān)負責。領導外廷飲食機構(gòu)的光祿寺,其核心機構(gòu)為大官署、珍饈署、良醞署、掌醢署。與光祿寺有職責協(xié)作關系的禮部四司和太常寺負責確定祭祀、筵宴的參加人員、登記規(guī)格和禮儀程序等。
留存至今的明代宮廷用瓷,其中一部分與宮廷宴享有關。透過宮廷宴享制度,有助于我們了解宮廷定制這些器物的最初動因與目的,更助于了解這些器物相關的歷史背景、禮儀制度乃至其具體使用環(huán)境、場景與器物組合等多元信息。
(一)奉茶侍酒
茶器與酒器是宮廷瓷器中的大宗,是宮廷生活之必備。明朝宮中御酒房由宦官負責管理,奉茶侍酒均由御茶房職掌。劉若愚《酌中志》卷十六《內(nèi)府衙門職掌》載:“御茶房……職司茶酒、瓜果。凡圣駕出朝、經(jīng)筵講筵御用茶,及宮中三時進膳,圣駕匕箸,中宮匕箸,系其職掌。”御酒房與御茶房所用器皿可能來自內(nèi)承運庫。內(nèi)承運庫為明朝內(nèi)庫,參與宮廷瓷器的派燒、驗收及貯藏等事。《酌中志》卷十六《內(nèi)府衙門職掌》載:“內(nèi)承運庫……職掌庫藏。在宮內(nèi)者曰東裕庫、寶藏庫,皆謂之里庫。其會極門、寶善門迤東,及南城磁器等庫,皆謂之外庫也。”
明代宮廷酒器通常陳設于專用的酒桌之上。豪華酒桌設有大型落地屏風及成對瓶花;較小的酒桌,屏風則置于桌上。整套的酒器組合,通常是一只大罐、兩側(cè)各配一“梅瓶”,明人多以尊、瓶稱之,其在大型宴筵中設有瓶床(器座)。酒尊之外,還配有酒注、勸盤、壺瓶(玉壺春)、蓋碗等。斟酒的酒注,通常是雞心扁身的造型,配有淺盂形的注碗。酒注配注碗,源于五代,流行于宋,只不過明代注碗比宋式更淺一些。與酒注相配的,是勸盤、勸盞一副。瓷勸盞有的帶雙耳,是對金器的模仿。壺瓶帶蓋,亦可用來斟酒,通常需要較大的蓋碗配合。以上酒器明顯可分兩大類,應是適應高度酒與低度酒的不同需求而設。
圖二五 明永樂 青釉刻纏枝花卉紋酒注
青釉刻纏枝花卉紋酒注(圖二五),上海博物館藏,高32厘米。此酒注器身呈玉壺春式,通體施青釉,釉色碧綠瑩亮,刻花嚴謹工整,屬于明初宮廷訂燒的處州官樣器物。安徽合肥西郊永樂十二年(1414)陳聞墓出土龍泉刻花玉壺春瓶,造型紋樣與此件類似。
圖二六 明洪武 青花松竹梅紋酒注
青花松竹梅紋酒注(圖二六),1994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南麓東側(cè)出土,通高36.1厘米。酒注器身呈玉壺春瓶式,器身外壁裝飾六層青花紋樣,分別繪蕉葉紋、回紋、纏枝花卉紋、松竹梅紋、蓮瓣紋、卷草紋。繪畫層次豐富而有序,這種官樣廣泛出現(xiàn)在洪武瓷器中。明初宮廷瓷器傳承了元青花器吸收伊斯蘭藝術(shù)滿繪紋飾的特點,但器身主題采用中國傳統(tǒng)的松竹梅“歲寒三友”紋飾,反映出明初復興漢族儒家傳統(tǒng)文化的政治訴求。
圖二七 明洪武 青花纏枝菊紋勸盤
青花纏枝菊紋勸盤(圖二七),首都博物館藏,口徑19.5厘米。此為酒器盞托,中心凸起一圈以承盞,折沿繪卷草紋,內(nèi)壁飾折枝牡丹和蓮紋,內(nèi)底環(huán)飾纏枝菊一周,中心為折枝蓮,外壁為蓮瓣紋。此托與盞組合為勸盤一副,再與酒注一起形成一套酒器,此類酒器可能用于宮廷祭供或宴飲場合。
圖二八 明洪武 青花纏枝牡丹紋勸盞
青花纏枝牡丹紋勸盞(圖二八),1994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南麓東側(cè)出土,口徑8.9厘米。勸盞通體青花紋飾,內(nèi)外壁口沿處飾回紋一周,盞內(nèi)壁繪纏枝牡丹紋,外壁繪牡丹紋。
圖二九 明宣德 白釉帶座瓶
白釉帶座瓶(圖二九),1993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南麓東側(cè)出土,通高44.7厘米。此瓶與座通體施白釉,與元代樞府釉相似,有乳濁感,釉色細潤,造型秀雅。此瓶為宮廷盛酒之器,其所配瓶座,古人稱“瓶床”。
圖三〇 明 刻花牡丹紋蓋罐
刻花牡丹紋蓋罐(圖三〇),2006~2007年龍泉大窯楓洞巖窯址出土,高20.6厘米。此罐為明初處州龍泉窯官樣產(chǎn)品。罐上腹剔刻牡丹花葉紋,下腹刻劃蓮瓣紋,樣式與景德鎮(zhèn)御窯基本相類,為宮廷盛酒用器。
圖三一 明宣德 仿龍泉窯青釉帶座瓶
仿龍泉窯青釉帶座瓶(圖三一),1993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南麓東側(cè)出土,瓶通高42.5厘米。此帶座瓶為景德鎮(zhèn)宣德御窯仿燒龍泉青瓷官樣品種,釉色青翠碧綠,明龍泉窯產(chǎn)品中有同類器。此類配有“瓶床”之瓶,為典型宮廷儲酒器。
圖三二 明 青花雞缸杯
青花雞缸杯(圖三二),為斗彩半成品,1987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出土,高3.5厘米。此杯外壁繪青花月季湖石、萱草湖石各一組。其間繪雄雞、母雞與小雞一組,畫面生動親切。外底署青花楷體“大明成化年制”款。
明初的飲酒器有勸盞、勸盤、臺盞等,成化后飲酒器形制增多,造型小巧,質(zhì)地精良,注重創(chuàng)新,有杯、盅、盞、爵等。最為知名的是雞缸杯,以雞為紋飾繪于外壁,形狀似缸得名。明郭子璋《豫章陶志》稱“成窯有雞缸杯,為酒器之最”。萬歷時期,“神宗時尚食,御前有成化彩雞缸杯一雙,值錢十萬”,由此可見雞缸杯當時已貴重如此,后代仿者甚多。
明代帝王、后妃的日常起居、飲食都離不開茶。明初朱元璋認為宋制龍鳳團茶“重勞民力”,于洪武二十四年“罷造龍團,惟采芽茶以進”,即著名的“廢團興散”的供御茶改革。飲茶方式的變革,帶來明宮廷乃至社會各階層使用茶器的重大轉(zhuǎn)變。研究表明,雞心扁壺(茶瓶)與高足碗(靶茶鍾),是明代宮廷流行的茶器組合。靶茶鍾配茶托、鍾蓋,與雞心扁壺配套使用,成為明廷喜用的茶器式樣。而賞賜藏傳佛教僧侶或寺院的高足碗多與藏式僧帽壺(茶瓶)配套使用,多裝飾梵文、藏文及蓮托八寶等紋飾,是藏地僧侶喜用的日常飲茶、誦經(jīng)供佛之佳器,最具藏傳佛教特色。
除高足茶碗外,此時還流行斗笠茶盞、尖足茶盞(蓮子茶鍾)、撇口弧腹盞等盞式。各式茶盞雖有甜白、青花、斗彩、紅釉、仿哥釉等品種,但從朱權(quán)著《茶譜》所云茶杯以“饒瓷為上,注茶則清白可愛”可知,此時茶盞以景德鎮(zhèn)白瓷為尚。
圖三三 左:明永樂 甜白高足碗 右:明永樂 甜白雞心扁身茶瓶壺
白釉方流杏圓扁壺、高足碗(圖三三),1983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出土,壺高20.9、碗高10.3厘米。這類雞心扁壺(茶瓶)與高足碗(靶茶鍾),是明代宮廷流行的茶器組合。此扁壺的造型仿自金屬器,永樂朝首見。明正統(tǒng)梁莊王墓出土有相同造型的金、銀制方流雞心扁壺。這類方流雞心扁壺,是明代前期宮廷流行的茶瓶式樣。嘉靖有青花制品,但造型與早期式樣相去甚遠。
圖三四 明宣德 藍釉僧帽壺與高足碗
藍釉僧帽壺與高足碗(圖三四),1984年、1988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南麓西側(cè)出土,壺高20.1、碗高10.6厘米。此為藏傳佛教茶具一套。僧帽壺因口沿造型似僧帽而得名,其原型為藏地金屬質(zhì)地的茶壺,常與高足碗配套使用。
圖三五 明永樂 白釉斗笠盞及盞托
白釉斗笠盞及盞托(圖三五),1983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出土,盞高4.6、盞托高9.7厘米。白釉斗笠盞承襲宋代斗笠茶盞形制而來,是明代流行的茶盞式樣之一。高濂《遵生八箋》“煎茶四要”條云:“茶盞惟宣窯壇盞為最,質(zhì)厚白瑩,樣式古雅有等,宣窯印花白甌式樣得中而瑩然如玉。……欲試茶色黃白,豈容青花亂之?……惟純白色器皿為最上乘品,余皆不取。”可知明代茶盞以式樣古雅的白瓷盞最受推崇。盞托中空,喇叭高足,較習見盞托明顯高許多。參酌西藏寺院高足茶碗所配高足盞托,推測這件高身的白釉盞托是專為明代流行的高足茶碗所設計。
(二)膳饈筵宴
除常宴之外,明代宮廷還有各類名目的筵宴。如對文武百官的恩賜宴、駕幸太學筵宴、進士恩榮宴、纂修宴、武舉宴、經(jīng)筵宴、日講宴、殿試宴等賜宴;又如郊祀慶成、祭大廟享胙、祭社稷享胙、祭先農(nóng)享胙等天地、神祇、祖先的祭享;再如正旦、冬至、萬壽圣節(jié)、元宵、四月八等節(jié)令慶宴;還有慈寧宮筵宴、皇帝躬侍皇太后宴儀、皇后千秋內(nèi)宴儀等慶賀、壽誕筵宴;此外還有各類番夷、土官筵宴等。
皇帝舉行大宴要設酒亭、膳亭、珍饈醯醢亭及御筵,器用以金器為主。宮廷其他類型的宴筵祭享,則需要大批瓷器等器具盛裝菜肴。這些功能各異的宴筵祭享器具,主要由工部相關機構(gòu)負責提供,具體收用則分由尚膳監(jiān)、光祿寺管理。
洪武二十六年定,宮廷無論大宴、中宴、常宴,禮儀大致相同。宴會當天,尚寶司負責設御座于奉天殿。教坊司設九奏樂歌于殿內(nèi)。光祿司官負責于御座下西側(cè)設酒亭、御座下東側(cè)設膳亭、酒膳亭之東西設珍饈醯醢亭,御座之東西設御筵。四品以上群臣就座于殿內(nèi)之東西兩側(cè)。殿外設群臣酒尊食桌。五品以下官員設桌于東西兩廊。司壺、尚食各供其事。光祿司官負責進御筵,具體要完成在御前開爵、注酒、進酒的禮儀。序班負責為群臣斟酒。明宴禮規(guī)定大宴進酒九爵、中宴七爵、常宴三爵或五爵而止。
圖三六 明正統(tǒng)至天順 青花“筵宴茶飯”用器組合
青花“筵宴茶飯”用器組合(圖三六),從明代相關文獻來看,用于皇帝的賜宴或?qū)m廷各類宴會的成組餐具,屬于宮廷用瓷中的“筵宴茶飯”器皿一類。據(jù)《大明會典》,永樂年間的“郊祀慶成”宴會,就備有菜肴、湯品和茶飯七種。天順年間趨于奢靡,大致備有14種以上菜肴、主食、湯品,餐具數(shù)量倍增。2014年景德鎮(zhèn)出土的“空白期”成組餐具,有高足碗、仰鐘式碗、大撇口碗、小撇口碗、直口碗,多種規(guī)格的盤子,其設計頗為講究配套和組合,這類茶飯用器組合品類豐富,均為宮廷舉行各類筵宴的最佳器用。
三 宮苑雅事
宮廷瓷器除用于朝廷祭祀禮儀、政治外交、宗教信仰及茶酒筵宴外,禁苑與書齋也是其使用的重要場合。皇室貴族深受兩宋文人情懷的影響,在宮廷生活中有諸多怡情養(yǎng)性的雅玩空間,如禁苑瑤臺的燕賞雅集,花鳥蟲魚的賞玩消遣,書齋琴軒的文玩清供與揮毫撫琴,這些雅事活動都離不開多姿多彩的宮廷瓷器。
明初南京與北京大規(guī)模營造宮殿與園林,大量瓷器用于禁苑空間。明陸容《菽園雜記》卷七中稱宣德年間“朝廷遣取花木鳥獸及諸珍異之好”,故宣德朝花鳥蟲魚之器最為獨特。兩岸故宮傳世瓷器及景德鎮(zhèn)御窯、龍泉窯、鈞州窯遺址出土的大批瓷器中,多見庭院與文房器用,品類豐富,從側(cè)面反映出皇室貴族的閑事雅好。
(一)芳庭佳趣
皇家宮苑中,燕閑賞花、觀鳥斗蟲、文會雅集等都是帝王公務余暇養(yǎng)心悅性的休閑活動。花器、鳥蟲器、坐具等各類器用,便是皇室成員游樂活動的重要載體,景德鎮(zhèn)、龍泉、鈞州等地都為明廷宮苑燒造庭院用器,其制作選用極為講究。
明初興建的北京皇城東南隅的東苑為皇家園林,永樂皇帝曾于此“觀擊球射柳”。明人黃佐《翰林記》載,宣德帝召尚書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同游東苑,苑中“瑤臺玉砌,奇石森聳,環(huán)植花卉,香艷濃郁”,且建齋居別館“以為彈琴讀書之所”。宣德時期對東苑造景的考究,也促使花器品類大為豐富,雅玩迭出,更造就了明代宮廷花器發(fā)展的第一個高潮。天順年間東苑稱為南城,增筑宮殿館閣,“雜植四方所貢奇花異木于其中”,蔚為壯觀,其建筑與器用之風貌更具皇室氣象。
1.“官鈞”花器與“蒲石盆”
明代宮廷花器中,以“官鈞”花器最具特色,其玫瑰紫、海棠紅、翠青、月白等變化多端的釉色之美,最為人稱道。“官鈞”的仰鐘、葵花、菱花、海棠等各式花盆均配盆托,屬宮廷蒔養(yǎng)菖蒲而定燒的花器。高濂《遵生八箋》“論諸品窯器”條中稱鈞窯“惟種蒲盆底佳甚”,還稱“均州窯圓者居多,長盆亦少,方盆、菱花、葵花制佳,惟可種蒲”。
兩宋復興儒學,推崇三代禮樂,文人推崇菖蒲清供,這種風潮自然也受到致力于復興儒家傳統(tǒng)禮制文化的明朝皇室與大臣、文人群體青睞。菖蒲因其“忍寒苦,安淡泊,與清泉白石為伍,不待泥土而生”,被比擬為文人精神之寫照;又因其“夜則可收燈煙,曉取垂露潤眼”的特性,既可清賞又具養(yǎng)生保健之功效,因而“官鈞”花盆得以大量燒造并為宮廷喜用。
圖三七 明 玫瑰紫釉葵花式盆托
玫瑰紫釉葵花式盆托(圖三七),天津博物館藏,口徑22.2厘米。此“官鈞”盆托系河南鈞州窯為朝廷燒造。“官鈞”花器底部、足部內(nèi)側(cè)多刻或印有從一到十的數(shù)目,用以標識大小和花盆與盆托配對之用。數(shù)字越小器物越大。此器底部刻有“六”字銘款,表明其屬中等偏小的器物。這類器物早年學者多定為北宋鈞瓷三足洗,實為明代蒔養(yǎng)菖蒲花盆的盆托,明人文獻稱“水底”,其上配置對應數(shù)目刻款的花盆。
圖三八 明 玫瑰紫釉海棠式花盆
玫瑰紫釉海棠式花盆(圖三八),深圳市文化遺產(chǎn)保護中心藏,花盆修復高15.5厘米。此花盆為鈞州窯產(chǎn)品,與海棠式盆托配成一組使用,為官樣器物,明代宮廷多用于蒔養(yǎng)菖蒲。
圖三九 明成化 仿官窯青釉海棠式花盆與盆托
仿官窯青釉海棠式花盆與盆托(圖三九),2003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出土,花盆高19、盆托高9厘米。此套花器為景德鎮(zhèn)御器廠燒制的仿南宋官窯青釉海棠式花盆與盆托,鈞州窯產(chǎn)品中亦可見同類器,屬于典型官樣器物。明宮廷多用于蒔養(yǎng)菖蒲。成化一朝雖以斗彩裝飾的精巧雅器聞名,但花器則以仿官窯以及哥釉者居多,其莊重沉穩(wěn)的造型和溫和潤澤的釉色,也反映出成化皇帝對宋文化與審美的追慕。
圖四〇 明代 《御花園賞玩圖》展廳復原場景
《御花園賞玩圖》展廳復原場景(圖四〇),此場景取自明代宮廷畫師筆下的《御花園賞玩圖》,該圖描繪了成化皇帝嬉游于御花園中的多種場景,包括養(yǎng)貓、觀魚、斗蟋蟀、彈琴、斗鵪鶉、弈棋、賞鳥、蒔養(yǎng)菖蒲等禁苑雅事。此處背景取自圖中成化皇帝賞鳥與觀菖蒲場景,亭外松下石桌上擺放各類官鈞花器,以栽種菖蒲居多,反映出明代皇家宮苑中豢養(yǎng)珍禽、蒔養(yǎng)菖蒲的生活情趣。場景中實物芭蕉賞石與官鈞菖蒲屬局部復原陳設。
2.斗蟲觀鳥
斗蟋蟀又稱作“促織之戲”,民間多傳宣德皇帝尤好此道,而蟋蟀罐正是宣德官窯產(chǎn)品中最具特色的一類。蟋蟀罐有“斗盆”與“養(yǎng)盆”之分,分別供蟋蟀對戰(zhàn)搏斗與閑暇休養(yǎng)之用,養(yǎng)盆中又可置“過籠”,既用以豐富蟋蟀的活動空間,又便于換盆時轉(zhuǎn)移蟋蟀。
圖四一 明宣德 青花黃鸝白鷺紋蟋蟀罐
青花黃鸝白鷺紋蟋蟀罐(圖四一),1993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南麓東側(cè)出土,高9.5厘米。該罐的蓋面與外壁一面均繪有兩只停于柳樹上相互呼應的黃鸝,另一面則繪正從汀渚草叢中飛出的一群白鷺。有學者指出,該畫面表現(xiàn)的正是唐代詩人杜甫“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的詩意,足見宣德時期蟋蟀罐裝飾題材的多樣與創(chuàng)新。
圖四二 明宣德 青花花卉紋過籠
青花花卉紋過籠(圖四二),2014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南麓東側(cè)出土,高3厘米。過籠一般作兩端有孔的帶蓋小條狀器,是專用于飼養(yǎng)蟋蟀的特殊器具。過籠放置于蟋蟀罐中,豐富了蟋蟀的活動環(huán)境,使其如同生存于幽暗狹小的自然空間中。在換盆時,先讓蟋蟀進入過籠中,再握住過籠兩側(cè)的小孔進行轉(zhuǎn)移,以免蟋蟀受到傷害。過籠又稱“串子”,民間更有稱作“宣德串”。
以籠養(yǎng)鳥古已有之,籠中多放置供禽鳥汲水進食的鳥食罐。景德鎮(zhèn)窯所制青花鳥食罐始見于元代,到明代宣德一朝大量出現(xiàn)。這一時期鳥食罐品類大為豐富,更出現(xiàn)了各種仿生器與編籠花瓶等,增添了籠鳥的觀賞性與趣味性。
圖四三 明宣德 青花石榴形雙聯(lián)鳥食罐
青花石榴形雙聯(lián)鳥食罐(圖四三),1993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南麓東側(cè)出土,高5.4厘米。鳥食罐精致小巧,制作頗為講究,尤以宣德一朝御器廠制品造型豐富多樣。其種類既有鼓形、盂形、六棱形等幾何器形,也有鴛鴦形、蟾蜍形、石榴形、竹節(jié)形等像生器,又有單罐與雙聯(lián)罐之分。
圖四四 明宣德 青花海水紋竹節(jié)形編籠花瓶
青花海水紋竹節(jié)形編籠花瓶(圖四四),1993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南麓東側(cè)出土,高6.7厘米。除鳥食罐以外,編籠花瓶也是籠鳥器具中獨特的一類,旨在于籠中營造自然舒適的環(huán)境。編籠花瓶造型精美,紋飾各異,如此件即為竹節(jié)形,頂部書年款,節(jié)間繪以海水,使籠鳥賞玩這一雅事更具藝術(shù)性。
3.文會雅座
宋代以來,繡墩便是庭院雅集活動的重要坐具。明代文震亨《長物志》卷七“坐墩”條載:“宮中有繡墩,形如小鼓,四角垂流蘇者,亦靜雅可用。”明代繪畫中有大量文人雅集場景,當中便有各種繡墩。相對于木材制品,瓷質(zhì)繡墩具有堅實穩(wěn)固、不易朽壞的特點,成為宮廷休閑、室外雅集坐具的極佳選擇。
圖四五 明正統(tǒng)至天順 青花毬路紋繡墩
青花毬路紋繡墩(圖四五),2014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北麓出土,高48厘米。該繡墩的墩面與腹部以鏤空方式表現(xiàn)四方連續(xù)的毬路紋,且內(nèi)部以花葉裝飾。此外還有方勝結(jié)帶、歲寒三友、獅子戲毬等紋飾的繡墩,展現(xiàn)出御窯廠制瓷的極高水準。墩是坐具中的一類,多用木、藤、石、瓷等材質(zhì)制成,整體呈鼓形,因常罩以織繡物,故亦稱“繡墩”。景德鎮(zhèn)御窯廠遺址出土的一批繡墩,制作工藝極為復雜。
圖四六 明 青釉孔雀牡丹紋繡墩
青釉孔雀牡丹紋繡墩(圖四六),北京市朝陽區(qū)出土,現(xiàn)藏于首都博物館。高39.2厘米。此繡墩為處州龍泉窯產(chǎn)品,采用雕、剔、刻等技法表現(xiàn)紋飾,腹部飾挺立于牡丹叢中的雌雄孔雀,配以洞石和芭蕉,畫面疏朗有致。唐代銅鏡與長沙窯瓷器上已經(jīng)常見孔雀圖像,此后歷代文藝作品多有贊美。
(二)文房清供
“文房”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魏晉南北朝時期,包括筆、墨、紙、硯及其相關用品,文房內(nèi)的用具、陳設可稱之為文房清供或文房雅玩。文震亨《長物志》中論及文玩有香爐、香盒、筋瓶、水注等多達數(shù)十種。“于世為閑事,于身為長物。”文房清玩雖多體微物輕,卻是中國傳統(tǒng)文人精神審美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明宮廷器用藝術(shù)的一部分。
15世紀明宮廷用瓷中文房清供也大量出現(xiàn),多以復興宋代文化雅趣為歸旨,尤其是雅好詞翰、精于繪事的宣德皇帝時期,見有瓷硯、瓷盒、硯滴、筆洗、香爐、花尊等品種,款式端正,色澤細潤。這些也是皇室與上層文人士大夫唱和雅集的重要文房瓷器。
圖四七 明宣德 青花鴛鴦形硯滴
青花鴛鴦形硯滴(圖四七),景德鎮(zhèn)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藏,高5.4厘米。《飲流齋說瓷》“說雜具第九”載“凡作物形而貯水不多則名曰滴”。硯滴呈鴛鴦形,背部兩翅間作一小圓口,除底外均施白釉。全器以青花留白繪出羽毛,是像生瓷中的佳作。鴛鴦左側(cè)翼上端留白處書青花“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楷書橫款。硯滴本應有管狀吸水蓋紐,插入瓶內(nèi)吸水至硯石上研墨,現(xiàn)已缺失。臺北故宮博物院有相似藏品,背部帶管狀滴水蓋。
硯滴為滴水入硯的文房用具,又稱之為水滴、水丞、水注、書滴,最遲于漢代已作為硯的衍生文房存在。硯滴主要有壺形、仿生形和特殊形三種。明晚期高濂《遵生八箋》“水注”條載:“宣窯五彩桃注、石榴注、雙爪注,彩色類生。有雙鴛注,有鵝注,工致精極,俱可入格。”可見其造型百般多樣。宣德時期為明初盛世,社會經(jīng)濟文化欣欣向榮,且宣德帝精于繪事、雅好藝術(shù),史載其常于“萬機之暇,游戲翰墨,點染寫生,遂與宣和爭勝……”。故有明一代硯滴,尤以此朝的器物別有風韻。
圖四八 明永樂 釉里紅梅竹紋筆盒
釉里紅錦地花卉紋筆盒(圖四八),2016年景德鎮(zhèn)市公安局移交。長32.1厘米。筆盒蓋內(nèi)畫有松竹梅紋,器身多處滿繪纏枝卷草紋,是西亞地區(qū)常見的裝飾方法。兩種紋樣共繪于一器,體現(xiàn)了中外藝術(shù)文化的交融。
圖四九 明 月白釉出戟尊
月白釉出戟尊(圖四九),上海博物館藏,高26.1厘米,器身飾有長方體狀戟,俗稱“出戟”。宋明以來,復古之風盛行,出戟尊即仿自商周時期銅酒器的造型,但已轉(zhuǎn)變作書齋中的花器使用,常單只陳設于書桌上用以插花卉或珊瑚。此尊為鈞州窯產(chǎn)品,也是“官鈞”花器中的典型器形。與南宋官窯及龍泉窯出戟尊出戟隱起的特征不同,此件出戟尊長方形出戟明顯,造型具有典型的明代特征。
圖五〇 明成化 紅地綠彩靈芝紋雙耳香鼎及香盒
紅地綠彩靈芝紋雙耳香鼎及香盒(圖五〇),景德鎮(zhèn)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藏,香爐高13.9、香盒通高5.8厘米。紅地綠彩為雜釉彩,需多次入窯焙燒而成,即依次先燒高溫釉、彩,再燒低溫釉彩。礬紅地綠彩瓷也為成化御窯首創(chuàng)。明代王士性《廣志繹》卷之四“江南諸省·江西”篇載:“本朝以宣成二窯為佳,宣窯以青花勝,成窯以五彩。”可見成化時期的五彩瓷頗負盛名。
圖五一 明成化 素三彩香鴨
素三彩香鴨(圖五一),1987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出土,通高25厘米。唐代詩人李商隱有《促漏詩》云“睡鴨爐香換夕薰”,可見鴨熏最晚至唐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宋代除了流行銅香鴨外,也有青白瓷香鴨。成化香鴨的燒造,開創(chuàng)了一個全新的素三彩瓷器品種。其黑彩烏黑且光可鑒人,質(zhì)量頗高。香鴨采用模制與剔刻技法。鴨的口部與頸腹相通,形成煙囪,腹部蓋合處均勻分布6個隱形孔,用以引導空氣進入爐體,有助香料燃燒,設計巧妙。
圖五二 明成化 仿宋官窯青釉貫耳匙箸瓶
仿宋官窯青釉貫耳匙箸瓶(圖五二),2003年景德鎮(zhèn)珠山御窯廠遺址出土,高12.2厘米。匙箸瓶為放置香匙、香箸的器具,宋代《陳氏香譜》中又稱“香壺”,多以金屬及陶瓷為之。
四 結(jié)語
“大明·宮瓷——15世紀的明代宮廷用瓷”展覽展出的300余件明代宮廷用器及相關窯址標本,顯示了明代宮廷瓷器的政治意涵和藝術(shù)精神。王安石《讀史》詩曰:“糟粕所傳非粹美,丹青難寫是精神。”闡釋古陶瓷與編修史書一樣,更需要傳達其“精神”。這一展覽首次從宮廷禮儀、政治活動、民族關系、外交貿(mào)易以及宮苑雅事等多元視角詮釋15世紀宮廷用瓷的文化內(nèi)涵與審美意趣,由此展覽也可透見明初復興儒家傳統(tǒng)與人文藝術(shù)的政治文化,可以更好地理解宮廷瓷器的文化和精神內(nèi)涵,有利于激活文物的內(nèi)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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