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的缺點（肖梁）
作者： 來源： 江山新聞網(wǎng) 發(fā)布時間：
今年夏天，我與幾位同伴路過安徽宣城。聽說當?shù)貛讉€品位頗高的住宅小區(qū)，恰恰是我們江山老鄉(xiāng)的杰作，我們便欣然前往“見識見識”。一進小區(qū)的大門，只見一排排的銀杏樹，順著路，繞著房，像是高大英俊的禮兵列隊歡迎遠道而來的貴賓。陽光下，銀杏樹那挺拔的樹干、郁郁蔥蔥的扇形葉子，在淡黃色的墻面襯托下，組成了一幅充滿生機、美麗動人的畫卷。
“漂亮！”“真是好看！”一行人贊不絕口。
“夏天是好看的，但是……”面對一片贊譽聲，我覺得有必要“但是”一下，實事求是地指出它的缺點。
銀杏的缺點，早已在我的腦海里“入了檔”。長期以來，一聽有人褒獎它時，我就不由自主地調(diào)出“檔案”，運用一分為二的觀點，做一下“但是”的文章，以免讓它的優(yōu)點掩蓋了它的缺點，以致模糊人們的視線，在對待“全樹類”時失去公正公平。
銀杏，稱得上是我最熟悉的一種樹了。要認識一個人，就要知道這個人的長處與短處；熟悉一種樹，也當了解它的優(yōu)點與缺點。對于銀杏的優(yōu)點，我是伴隨著歲月的流逝而不斷發(fā)現(xiàn)的；對于它的缺點，我似乎從小就明白。因為，它的缺點太明顯、太突出了。
初識銀杏，是隨父母下放農(nóng)村的那一年。那時，我才8歲。我生活的村子里，有兩棵參天銀杏并肩立于離家門口不到百米處的路旁。起初，我只是對那高大而筆直的樹干感興趣，因為村子里滿山遍野的樹，沒有一棵長得比它倆更高而又更直的，每天進進出出，常常要伸手摸一摸樹干，有時還要張開雙臂抱一抱。后來，發(fā)現(xiàn)樹上的扇形綠葉變成金黃色了，非常漂亮；而掉在地上的果子是可以吃的，且很好吃，我對它全身的東西都充滿了喜愛。
然而，一到冬天，它的缺點就暴露無遺了。且看它，一遇寒流，就把葉子全部扔在地上，讓行人踩來踩去；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一點也不經(jīng)看。在學校里，老師就教導我們說，要像松柏那樣，經(jīng)受風霜雨雪，依然青蔥碧綠，生機盎然。做作文時，我們都把常青樹寫成不怕困難、不畏艱險的英雄好漢，而把經(jīng)不住霜雪的落葉樹，寫成骨頭不夠堅強、經(jīng)不起艱苦環(huán)境考驗的“軟蛋孬種”。后來，學唱“革命樣板戲”《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更覺“嚴寒冰雪郁郁蔥蔥”很可貴，“霜來雪至光光禿禿”很可恥。非常不幸，銀杏不屬于前者，而歸屬于后者。
長大后，我走出小山村，見識了比小山村大得多的世界，知道了銀杏其實是一種在地球上生存了兩億多年的孑遺樹，它的同門兄弟早已銷聲匿跡，惟有它與人類朝夕相伴。在接受人工栽培的3000多年里，銀杏的人緣不錯，“粉絲”極多。
在眾多古剎寺庵、舊宮名園中，常見老銀杏“一樹獨尊”的景象。
歷代文人墨客，諸如王維、蘇東坡、李清照、歐陽修、郭沫若等，都曾寫下了不朽的詠杏文字，就連乾隆皇帝也曾不吝筆墨，為北京西山大覺寺里的一棵“銀杏王”題詩一首：“古柯不計數(shù)人圍，葉茂孫枝綠蔭肥；世外滄桑閱如幻，開山大定記依稀。”
銀杏真正揚名全球，源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末期。有媒體報道說，當時，美國向日本的長崎、廣島投放了原子彈，生靈涂炭，萬物俱毀，惟有兩種植物頑強地生長，一種是被譽為“菌中之王”的松茸，另一種就是享有“長壽之樹”美譽的銀杏樹。當時，有幾棵銀杏樹雖遭毀壞，但第二年又發(fā)出新芽，并存活至今，其強大的生命力由此可見一斑。
在許多醫(yī)學家的眼里，可吃可服的銀杏果、銀杏葉，具有抗癌、抗衰老、防治耳鳴、增進視力、改善血液循環(huán)等諸多能耐，簡直是包治百病的仙丹妙藥。生活中，不少人信其神奇，“杏不離口”。我看過一則報道，說的是美國前總統(tǒng)里根，晚年得了老年癡呆癥，在萬藥不靈之際，也曾求助過銀杏葉。
的確，銀杏有許多普通樹種難以企及的優(yōu)點。在世人眼里，它是一種地位顯赫的名樹！
然而，我們不能因為它是名樹，就不指出它的缺點，如同不能因為他是名人，就不顧事實只講他的優(yōu)點。
縱然，我今天只是個外行的“參觀客”，以欣賞的眼光多講好話是得體的做法，但是，若不把銀杏的缺點“但是”出來，就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于是，我不無遺憾地對陪同我們的老鄉(xiāng)鄭先生說：“一到冬天，葉子被風一吹，落在路上，掃起來麻煩；枝頭光禿禿的，也不好看……這是銀杏的一大缺點?！?/span>
“冬天要葉子干什么？”鄭先生瞅了瞅我，又笑了笑，說，“冬天最寶貴的東西是陽光，別的都是細枝末節(jié)。銀杏在冬天除去葉片，讓出陽光，溫暖住戶，這不是缺點，這是一個很突出的優(yōu)點?！?/span>
“讓出陽光？”仿佛有一股電流，通過我麻木的神經(jīng)。
鄭先生說，銀杏在冬天“讓陽光”的優(yōu)點，深受住戶的歡迎。按原先的規(guī)劃，他們是種樟樹的，但預購了房子的未來住戶說，樟樹四季常青對他們來說，其實是一種缺點，因為冬天的綠蔭“搶”了他們居所的陽光。
嗬嗬，真是高見！細想一下，事實也的確如此。房前屋后，冬天里的綠葉是與人“搶陽光”，而落葉則是給人“讓陽光”。若在今天重新回到小學里寫作文，或許就會批評前者不該在冬天擋住人家的陽光來表現(xiàn)綠色，而贊揚后者勇于犧牲自己，把溫暖的陽光讓給了居民；批評前者頗為自私，而贊揚后者行為高尚。
如此說來，優(yōu)點與缺點，正隨著時空的轉換而轉換。銀杏被長期存入“檔案”的缺點，隨著時空的轉換成了人們心目中的一大優(yōu)點。早先，我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呢？我們不能因為銀杏是名樹，就不指出它的缺點；同樣，也不能因為銀杏已經(jīng)夠出名、夠風光，而把它的這一優(yōu)點也說成缺點。銀杏如此，其它或知名或不知名的落葉樹呢？看來，得用新眼光看待那些早已存入“檔案”的缺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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