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1年9月開始，蘭州大學數(shù)學與統(tǒng)計學院教授徐守軍多了個“編外學生”——患有腦癱的謝炎廷彼時作為該院大一年級旁聽生，從本科課程學起，跟著徐守軍一路讀到了“博士”。盡管無法取得蓋有學校公章的畢業(yè)證，但這些年來，謝炎廷和其他同學一樣，得到了徐守軍的悉心教導，甚至在外刊發(fā)表了一篇論文。
今年3月初，蘭州大學官方微信公號載文講述了徐守軍和腦癱“博士”謝炎廷的成長故事，有網(wǎng)友留言稱，兩人是“大寫的學生，大寫的老師”?！拔揖褪且幻胀ǖ睦蠋?。”徐守軍近日接受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采訪時表示，作為老師，就應該讓學生“學到東西”，而不是“空手而歸”。
徐守軍和謝炎廷（右） 蘭州晨報微信公眾號圖
班里來了“插班生”
徐守軍和謝炎廷初次見面是在2011年的新生課堂上。9月初開學后，徐守軍給蘭州大學榆中校區(qū)的大一新生上《解析幾何》，課上，他注意到后排靠近門邊的座位上坐著一個“不太安穩(wěn)”的學生，“搖頭晃腦”，面部表情有點不自然，眼睛卻一直盯著黑板。課后，徐守軍走過去詢問情況，發(fā)現(xiàn)這名學生手腳畸形，講話吃力，“就像正常人在做鬼臉”。
課后，徐守軍向同事打聽情況，得知這名學生名叫謝炎廷。1992年9月，謝炎廷在蘭州出生，比預產(chǎn)期早了近50天，11個月大時，他因感冒入院，最終被檢查出患了“腦癱”。疾病在謝炎廷身上留下了痕跡，他的手腳畸形，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走路，講話也費勁，吃一碗飯則要40分鐘，“勺子筷子一起上，吃得胸前到處都是”。
到了上學年齡，謝炎廷沒法正常入校。爺爺、父母都是知識分子，深知知識的重要性，覺得謝炎廷“智力還不錯”，便輪流充當“老師”，讓他在家里自學，逐步學完小學、初中、高中全部課程。2011年，“高中畢業(yè)”的謝炎廷以“社會青年”的身份參加高考。因無法握筆寫字，謝炎廷只能做選擇題，最終考了262分——所有科目選擇題的總分也就280分，其中數(shù)學一科的選擇題，謝炎廷全對。
但262分的總分無法實現(xiàn)謝炎廷的“大學夢”。謝媽媽告訴澎湃新聞，兒子一心“想上大學”，且對蘭州大學情有獨鐘。不忍心讓他失望，謝媽媽在朋友幫助下，找到蘭州大學數(shù)學與統(tǒng)計學院相關負責人，最終獲得支持，謝炎廷成為該院一名旁聽生。
了解了這些情況后，徐守軍便對這位旁聽生有了更多關注。上課過程中，徐守軍常常會觀察謝炎廷的反應，下課后，他也會走到謝炎廷的身邊，蹲下身子問他是否聽懂課程內(nèi)容。“剛開始和他交流有點困難，我就把話寫在紙上，后來交流多了，也就能聽懂他要表達的意思了?！毙焓剀娬f，謝廷炎的表述很慢，但每次都會耐心傾聽。在課堂交流時，徐守軍也常常給他“做翻譯”。偶爾，謝炎廷因為生病請假，徐守軍會打電話詢問病情。
《蘭州大學報》稱，下課以后，謝炎廷的家人一般會提前幾分鐘來接，偶有例外時，徐守軍就和班里的同學們一起幫助謝炎廷背書包、坐電梯、下臺階，然后送他回在榆中校區(qū)教學樓旁臨時租住的房子。
“我們的學生都很有仁愛之心，這是讓我感到非常欣慰的地方，學生首先要學會做人，要有社會擔當，這也是我對我的學生一貫的要求?！毙焓剀娬f。“老師經(jīng)常會鼓勵我們多幫助謝炎廷?！备邥月对潜戎x炎廷高一屆的本科學姐，現(xiàn)在也是徐守軍的博士生。在她眼中，徐老師治學嚴謹，對待學生很熱情，尤其對謝炎廷更“照顧一點”。
2016年8月，第七屆全國組合數(shù)學與圖論大會在河北師范大學召開，徐守軍受邀作報告，他提議帶著謝炎廷一起去?！耙驗槠渌麑W生身體健康，以后會有很多這樣的機會，但是對謝炎廷來說，這是難得的機會，我征求了大家的意見之后，把這個名額給了他?！毙焓剀娬f，他特地和主辦方打招呼，請求照顧一下謝炎廷，為他提供一些幫助。
幫助“腦癱”學生發(fā)表第一篇論文
2015年6月，謝炎廷“本科”畢業(yè)了，因為對徐守軍的研究方向——圖論及其應用很感興趣，再加上本科期間兩人培養(yǎng)的“默契”，他主動提出想跟著徐守軍讀“碩士研究生”，徐守軍欣然答應，“當時知道他的想法之后，非常開心，也很歡迎他?！?/p>
進入研究生階段學習后，謝炎廷就和其他研究生同學一樣，每天忙著科研論文與課題研究。“以前他會纏著我陪他，后來讀‘研究生’之后，他就讓我安心上班，他自己每天在家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在寫論文，桌子上的書籍資料堆了厚厚一摞，他就坐在桌邊埋頭認真畫圖算寫。”謝媽媽說。
2017年，謝炎廷在《澳大利亞組合學雜志》上發(fā)表了人生第一篇論文，這令謝媽媽“驚喜又意外”。謝媽媽告訴澎湃新聞，兒子這篇歷時一年完成的論文，離不開徐守軍的指導與幫助。
2014年秋季學期，徐守軍在《組合數(shù)學》課上提出的問題引起了謝炎廷的興趣。下課后，謝炎廷查了大量資料，有了自己的思路，于是在上第二節(jié)課時，他就主動和徐守軍交流。“我一聽還不錯，就說了我的看法，然后我又提供給他一些可以參考的資料，讓他繼續(xù)思考?！笨吹街x炎廷的興致很高，徐守軍提出讓謝炎廷將這個問題作為論文選題，嘗試著寫一篇論文。
為了完成這篇論文，謝炎廷專心在紙上反復畫圖，常常一坐就是一個上午，直到有了新的思路，再去找徐守軍溝通修改。謝炎廷媽媽告訴澎湃新聞，徐守軍與謝炎廷互相留了電話，徐守軍一旦有空，就會給謝炎廷打電話，約時間面談，偶爾忙的時候也會通過電話或者微信交流。“我記得是有一次是八月份，天氣還很熱，徐老師帶著女兒在圖書館看書，讓我和謝炎廷一起去找他，他們兩就坐在桌子前討論，一直說了好幾個小時?！敝x媽媽說。
謝炎廷說話慢，也很難握筆寫字，兩人討論時，經(jīng)常是徐守軍記錄要點，再讓謝炎廷拿筆記回去用電腦完整地敲打出來。尤其是夏天，“兩人討論得大汗淋漓還在繼續(xù)”?！短m州大學報》的報道稱，從徐守軍和謝炎廷的微信聊天記錄里可以看到，關于一個問題徐守軍大概能發(fā)十多條、甚至幾十條語音，“謝炎廷則打字回復”。
謝炎廷的這篇論文完成之后，得到了國家優(yōu)秀青年基金獲得者、南開大學教授楊立波的贊揚。獲得了業(yè)界專家的認可，謝炎廷“更自信了”。2017年，徐守軍和謝炎廷將論文再度潤色修改后，投稿業(yè)內(nèi)權(quán)威的《澳大利亞組合學雜志》?！斑@個過程很不容易，論文發(fā)表之后，我們都很開心，之前累一點也覺得很值得?！闭劶按颂?，徐守軍難掩驕傲。
除了上述已經(jīng)發(fā)表的論文，師生倆還在圖論的研究中解決了“圖中關于距離的極值圖問題”。謝炎廷自己用英語寫出論文，經(jīng)過師生倆反復討論修改后，“現(xiàn)已投稿，等待結(jié)果中”。
2018年6月，謝炎廷像其他同學一樣，參加了“碩士研究生畢業(yè)論文答辯”。謝炎廷“在臺上慢慢地講解”，徐守軍則“在臺下細細地補充”?！澳翘煳覀兌己芘d奮。”徐守軍認為，這樣的“儀式感”是對謝炎廷學習成效的鑒定。接下來，謝炎廷繼續(xù)跟著徐守軍，成為2018級的“博士研究生”。
同事和學生眼中的“大忙人”
對于徐守軍和腦癱“博士”謝炎廷的成長故事，有人評價，兩人是“大寫的學生，大寫的老師”。“我就是一名普通的老師?！毙焓剀娊战邮芘炫刃侣劜稍L時表示，作為老師，就應該讓學生“學到東西”，而不是“空手而歸”。
“徐老師關心照顧學生，可能已經(jīng)成為了習慣?！备邥月墩f，某年冬天，自己坐在自習室看書，離門很近，徐老師過來問，學習會不會受打擾，冷不冷，執(zhí)意為她提供取暖設備?，F(xiàn)在想來，這些細節(jié)仍令高曉露感動。
在同事和學生眼中，徐守軍也“忙”。同事岳肅俊的辦公室與徐守軍離得比較近?！拔覀兊纳习鄷r間是八點，但是每天不管我多早走進辦公室，都能看到他已經(jīng)來了?！痹烂C俊稱，徐老師平時事務繁忙，每天晚上的休息時間只有四五個小時?！坝袝r候我前一天晚上給他發(fā)郵件，他經(jīng)常第二天早上五點鐘就給我回復了?！?/p>
徐守軍出入常背著一個運動書包，走得也快，高曉露形容：“從徐老師的頭發(fā)絲到腳指頭都能感受到他的活力和忙碌”。即便這樣，對于謝炎廷，徐守軍仍多有照顧。遇上晚上上課或開課題組會議時，徐守軍還要送謝炎廷回家，直至送到謝媽媽手里。到了這時，等他下班的兩個女兒往往已經(jīng)在車后睡著。
2017年，徐守軍當選為蘭州大學數(shù)學與統(tǒng)計學院副院長，他更忙了。除了教授課程，和學生們一起做研究，他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在辦公室處理公事。對他而言，最大的遺憾就是和學生的交流少了。“以前除了陪家人，就是和學生在一起討論學習，擔任副院長之后，學院的行政工作需要占去一部分時間?！北M管如此，徐守軍仍“希望能保證每天至少半天時間和學生待在一起”，這樣自己“也會有收獲”。
采訪過程中，徐守軍反復提到了“堅持”和“責任”，在他看來，自己用行動影響學生和孩子才是最好的教學方式。3月14日，徐守軍和往常一樣，趁下班時間接兩個女兒放學，回到家再做飯、洗碗，一直等到妻子下班回來。安頓好孩子后，徐守軍決定再去學院一趟，穿上黑色的運動服就匆匆出門了，而此時，已是夜里9時了。次日便是蘭州大學數(shù)學與統(tǒng)計學院研究生招生復試的面試，徐守軍說，這是研究生招生的最后一道關口，作為副院長和面試官，自己得確保各項準備工作都到位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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