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義相對論與黎曼幾何系列之四中,介紹“內蘊幾何”時說過,高斯以他的“絕妙定理”建立了曲面內在的微分幾何。之后,是高斯的得意門生黎曼將曲面的概念擴展到流形,將內蘊幾何擴展到n維的一般情形,建立了黎曼幾何。
黎曼(1826—1866)出生在一個貧困的普通家庭,比高斯剛好小50歲。有趣的是,按時間算起來,高斯那時候正好在這個地區(qū)進行土地測量。時間的巧合,給人一種神話式的聯(lián)想:上帝是否就在那時候將非歐幾何——黎曼幾何的思想種子,植根到了那片被高斯丈量的土地上。
遺憾的是,黎曼只活了39 歲,不過,在短暫的一生中,他對數(shù)學做出了杰出的貢獻。黎曼小時候家境貧困,但其父是教堂的牧師,很重視兒子的教育,也注意到黎曼在數(shù)學上的過人之處。因此,黎曼的父親沒有為了盡早改善家庭的經(jīng)濟狀況而阻止黎曼往數(shù)學方向發(fā)展,這才有了現(xiàn)代數(shù)學上著名的黎曼面、黎曼幾何、黎曼猜想……等等。
黎曼19 歲進入哥廷根大學讀書時,高斯將近70 歲,已經(jīng)是世界鼎鼎有名的數(shù)學大師,正是在聽了高斯的幾次數(shù)學講座之后,黎曼才下決心改修數(shù)學。
1847 年,黎曼轉入柏林大學學習,也許是冥冥中某種力量的召喚,兩年后他又回到哥廷根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成為高斯晚年的學生。按照德國的學術制度,博士畢業(yè)后如想在學術界發(fā)展當教授,必須首先作2—3 年的獨立研究和教學工作,結束時交出一篇總結性文章(Habilitationsschrift)經(jīng)受考評而獲得教職(privatdozent)。當時的黎曼便是為了申請哥廷根大學的教職,被要求要作一個難度頗高的就職演說。為了確定論文的選題,他向高斯提交了3 個題目,以便讓高斯在其中選定一個。沒想到高斯選中了黎曼當時并沒有多少準備的幾何基礎題目。更沒想到的是,正是這篇黎曼花了不到兩個月時間準備出來的演講論文《論作為幾何基礎的假設》(原文見文獻[1],英文翻譯版見文獻[2]),提出了一大堆陌生概念,開創(chuàng)了一種嶄新的幾何體系,令哥廷根的數(shù)學同行們大吃一驚。
某些傳言可能并不過分,據(jù)說當時在黎曼就職演講的聽眾中,唯有高斯聽懂了黎曼在說些什么。
從前面提到的“內蘊幾何”一節(jié)中,我們已經(jīng)知道,根據(jù)曲面的第一基本形式,也就是曲面上計算弧長的公式,可以建立起曲面的內蘊幾何。三維空間中兩個參數(shù)u和v所描述的曲面的第一形式可用下式表達:
ds2=Edu2+ 2Fdudv+Gdv2, (1)
式中的E,F(xiàn),G是曲面第一基本形式的系數(shù)。黎曼在他的就職演說中,將二維曲面的概念擴展為“n維流形”,將E,F(xiàn),G 等系數(shù)擴展為定義在n 維黎曼流形上每一點p 的“黎曼度規(guī)”gij(p):
有了度規(guī),就有了度量空間長度的某種方法,也就才能夠測量和計算距離、角度、面積等等幾何量,從而建立流形上的幾何學。首先,我們可以從圖1 所示的平面和球面上的弧長微分計算公式,對黎曼度規(guī)gij得到一點直觀印象。對圖中的二維平面和二維球面,下指標i和j 的取值從1 到2,這時,可以將度規(guī)gij寫成2×2的矩陣形式:
平面直角坐標時,
;平面極坐標時,
;球面經(jīng)緯線坐標時,
總結一下上面三種情況下度規(guī)的性質:(a)平面直角坐標的度規(guī)是個簡單的δ 函數(shù)(單位對角矩陣),而且對整個平面所有的點都是一樣的;(b)平面極坐標的度規(guī)對整個平面不是常數(shù),隨所在點矢徑r 的不同而不同;(c)球面坐標上的度規(guī)也不是常數(shù)。由上面(a)和(b)的結論可知:同樣是描述平面,但如果所選擇的坐標系不同,度規(guī)也將不同。
平面上的極坐標和直角坐標是可以互相轉換的,因此,第二種情況(b)的平面極坐標度規(guī)可以經(jīng)過坐標變換而變成(a)那種δ 函數(shù)形式的度規(guī)。那么,現(xiàn)在就有了一個問題:第3 種情況的球面度規(guī)是否也可以經(jīng)過坐標變換而變成如(a)所示的那種δ 形式的度規(guī)呢?對此數(shù)學家們已經(jīng)有了證明,答案是否定的。也就是說,在ds 保持不變的情形下,無論你做何種坐標變換,都不可能將球面的度規(guī)變成(a)所示的δ 形式。由此表明,球面的內在彎曲性質無法通過坐標變換而消除,黎曼度規(guī)可以區(qū)分平面和球面或其他空間的內在彎曲狀況。
一般來說,黎曼流形上每一點p 的“黎曼度規(guī)”gij(p)隨p 點的不同而不同,這種以空間中的點為變量的物理量叫做“場”。
像黎曼度規(guī)gij(p)這種具有兩個指標(i和j),并且在坐標變換下按一定規(guī)律變化的幾何量叫做二階張量。因此,gij(p)是黎曼流形上的2階張量場。不難看出,對n 維流形上的點p,gij(p)在給定的坐標系中有n2個分量,因而可以表示成一個n×n 的矩陣。除了2 階張量場之外,黎曼流形上也能定義0 階張量(標量)場、1 階張量(矢量)場、3 階、4 階以及更高階的張量場。
張量在物理及工程上有廣泛的應用,尤其是大家所熟知的“矢量”的概念,在日常生活中也比比皆是,例如速度、加速度、力、電流、水流、電場等等,這些既有方向,又有大小的物理量,都可以用矢量來表示。n 維空間的矢量有n 個分量,而標量只用一個數(shù)值表示,比如溫度、濕度、密度、能量等屬于標量。
物理量表達的是某種物理實在,應該與人為選擇的坐標系無關。因此,標量、矢量、張量等都是獨立于坐標系而存在的。只不過,為了測量和計算方便,人們總是要選取一定的坐標系,這樣一來,這些量在不同的坐標系之下,便有了不同的分量值。然而,無論坐標系如何選取,因為總是對應于同一個東西,總有些量是不會改變的。因此,在坐標系變換時,張量的坐標分量便必須遵循某種規(guī)則,才能保證這一點。
有時候,坐標系的選取可以簡化計算,或者更清楚地表征空間的某種性質。前面所說的度規(guī)張量就是如此。如果一個黎曼流形上每一點的度規(guī)張量都可以寫成δ 函數(shù)形式的話,黎曼將其稱之為“平”流形。流形“平”或“不平”,定義在它上面的幾何規(guī)律將完全不同。
黎曼將二維曲面的球面幾何、雙曲幾何(即羅巴切夫斯基幾何)和歐氏幾何統(tǒng)一在下述黎曼度規(guī)表達式中:
這個弧長微分ds 表達式中的α,是2維曲面的高斯曲率。當α=+1 時,度規(guī)所描述的是三角形內角和E 大于180°的球面幾何;當α =-1時,所描述的是內角和E 小于180°的雙曲幾何;當α = 0,則對應于通常的歐幾里德幾何(圖2)。黎曼引入度規(guī)的概念,將三種幾何統(tǒng)一在一起,使得非歐幾何煥發(fā)出蓬勃的生機。
如同我們看到的嵌入三維空間中的大多數(shù)二維曲面都不是可展的一樣, 大多數(shù)流形都不是“ 平”的。高斯定義了高斯曲率來描述平面和“不可展”曲面的差異,黎曼將曲率的概念擴展為“黎曼曲率張量”。那是n 維流形每個點上的一個四階張量,張量的分量個數(shù)隨n 的增大變得很大,并且表達式非常復雜。不過,由于對稱性的原因,可以將獨立的分量數(shù)目大大減少。
也可以用黎曼定義的“截面曲率”來描述流形的內在彎曲程度。為此需引進過流形上一點p 的切空間的概念。在這兒需要強調的是,黎曼研究的是一般情況下的n 維流形,通常n≥3,但我們人類的大腦想象不出,計算機也畫不出來這些高維而又“不平坦”的流形是個什么樣子,所以只好用嵌入3 維空間的2 維曲面的圖像來表示這種“彎曲”流形,如圖3 所示。
一個n 維流形過點p 的切空間是一個n維的歐氏空間。設Pp是這個歐氏切空間中的一個平面,截面曲率K(Pp) 定義為以Pp作為切平面的n 維流形過p 點的那個2 維截面的高斯曲率。在特殊情況下,如果n=2 的話,即對2維流形而言,只有一個截面曲率,正好就是原來的高斯曲率。
上面的表述對n 大于2 的情況不好直觀想象,對n 等于2 又稍微顯得平凡。盡管如此,從圖3 中,我們仍然可以將2 維曲面圖像添加一些想象而延伸到一般的流形及其切空間,從而得到某種直觀印像。
黎曼是把流形概念推廣到高維的第一人。流形的名字來自他原來的德語術語Mannigfaltigkeit,英語翻譯成manifold,是多層的意思。一般的流形,不但“不平”,而且其“不平”度還可以逐點不一樣,流形的整體也可能有你意想不到的任何古怪形狀。不過,黎曼流形僅僅指其中定
義了黎曼度規(guī)的可微分流形。
從形式上來看,黎曼是將高斯的2 維曲面幾何推廣到了n 維,但實際上黎曼所做工作的意義遠不止于此。首先,高維流形中的曲率的概念要比2 維曲率豐富得多。此外,因為黎曼度規(guī)是基于弧長微分ds 的計算公式,所以黎曼幾何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歐幾里德幾何,或笛卡爾坐標幾何那種對整個空間都適用的幾何學,而是一種局部化的幾何。這是黎曼在幾何上邁出的革命性的一步。研究黎曼幾何時,我們不需要整個空間,只需要其中局部的一小塊就夠了。在黎曼流形上的每一點,都可以定義一個切空間,從而再進一步建立起黎曼流形上的微分運算等,這些將在本系列文章的下一篇中介紹。
參考文獻
[1] Riemann B. Ueber die Hypothesen,welche der Geometrie zu Grundeliegen. 1854. http://www. emis. de/classics/Riemann/Geom.pdf
[2] Riemann B. On the Hypotheses which lie at the Bases of Geometry(translated by William Kingdon Clifford. Nature,Vol. VIII. Nos. 183,184,pp. 14—17,36,37).http://www.emis.de/classics/Riemann/WKCGeom.pdf
本文選自《物理》2015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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