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象”是易學中的核心概念，構成了我國特有的象思維模式，象思維是從自然之象入手，通過仰觀俯察，近取遠取，“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進而符號化，形成卦爻體系，“立象以盡意”，以“易簡”原理建立模式——“擬象”，并將其置于“天時”之中觀察與分析?？蓱糜诎l(fā)明、創(chuàng)造，制器尚象以為民用?；蚩蓱糜谑挛镏治雠袛啵纬扇∠蟊阮愔?，以應用于科學技術。最后，可達認知的高層次，理解“大象無形”而道含萬物之本源，通達事物之至理，一個整體、有機、全息的宇宙就是“易道”之體現(xiàn)。
“象”是易學研究中一個重要概念，弄清楚“象”不僅對易道的理解有重要意義，而且對我國傳統(tǒng)思維模式，發(fā)明創(chuàng)造理念，由形下之物→形上之道的認知過程，乃至體與用的關系等重要問題的探討，都能提供重要線索。現(xiàn)僅就筆者之體會，談幾點看法。希望引起討論，并切望方家指正。
1、自然之象
“象”首先有現(xiàn)象、形象之意?，F(xiàn)象、形象是通過視、聽、嗅、聞、觸摸等感觀而感知的自然固有之象。宋之張載曾提出易可分“書易”和“自然易”（或稱“畫前易”），說的就是自然界本來就有的易象，這就是易象的自然原型[1]。正如《周易·系辭下》所云：“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這段話中有如下幾層意識：
第一是說古代的伏羲氏是以天地之間所存在的自然現(xiàn)象為對象（以自然原型為對象）進行考察的，因此具有原本的真實性。
第二，這種考察是通過仰觀俯察，遠取近取，親自體驗，感而遂通的。正如《周易·咸·彖辭》所云：“天地感而萬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
這種感通關系不僅存在于物我之間，而且存在于物與物之間，天地之間。正如《周易·系辭下》所言：“變動以利言，吉兇以情遷，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兇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偽相感，而利害生?！彼愿型ㄊ侨苏J知世界之手段又是物與物，人與人，人與物之間相互影響的原因，所以感通是十分重要的內容之一。
第三，這種考察感通是全面整體的，與此同時還注意到這些現(xiàn)象都是隨時間而變化的，故有“消息”之說。
中國自古就以農(nóng)業(yè)立國，種粟至少已有七八千年的歷史，種稻只少也有六七千年的歷史，估計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當在萬年以上。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最重要的是掌握農(nóng)時。因此，中國古代最先發(fā)展起來的是物候學，天文學和律歷學。所謂物候學，就是以物隨氣候變化來定時序的學問，“履霜，堅冰至”（《周易·坤·初六爻》）就是物候學的內容。然而。物候出現(xiàn)的時間是相對的，或早或晚不夠準確，故有有土圭測日影定春夏秋冬（即二分二至），以及用二十八宿躔日，以觀星授時。這樣就形成了天運定時，地物應候，人作相和的天地人三才之道，天地人相互感應的天人合一觀。這種觀念的形成，在中國只少有六千年的悠久歷史，這已被濮陽西水坡古墓葬的考古發(fā)現(xiàn)所證實。墓葬中用蚌殼堆塑出東方蒼龍，西方白虎，還有北斗星位，以及三個殉葬童子的方向分別代表春分、秋分的日出日入方向和冬至之神位[3]。從墓葬形式之中折射出六千年前古人的天文及四季律歷的知識和天地人三才之道的觀念。
2、立象以盡意
如上所述，將天、地、水、火、風、雷、山、澤等自然之象，用陰爻、陽爻符號系統(tǒng)表達，已是一個質的飛躍。這就是“立象以盡意”。這里所說的“象”，已經(jīng)不是“自然之象”，而是“卦象”?！吨芤住は缔o上》有云：“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陰、陽），兩儀生四象（老陰、少陰、少陽、老陽），四象生八卦”。形成一套由陰陽爻構成的符號系統(tǒng)，“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這個卦象符號體系是效天法地，師法自然，對自然萬象感通而形成的，是與自然界圓融和諧的體系；是對自然界存在的陰陽組合對稱、相輔相成，對待流行這種感受的客觀反應；是對自然界萬象分層有序、局部映射全體的全息性質的客觀反應；這符號系統(tǒng)又都可以以數(shù)的形式邏輯地反應出來[4]。正如符號學家皮埃爾·古羅的評價：“最完善而且在結構上最有邏輯和最抽象的一個系統(tǒng)，是中國人的《易經(jīng)》?！盵5]
《周易·系辭上》有云：“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圣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系辭焉以盡其言，變而通之以盡利，鼓之舞之以盡神”。這里指出，自然之道是很難用語言文字充分表達出來的，圣人就創(chuàng)造了一套卦爻符號系統(tǒng)，“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使圣人之意更形象，更便于理解?！笆枪?，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這里的“象”有象征之意，而“像”則有比擬肖像之意，《易》就用卦象來象征，比擬自然，謂之“擬象”。
《管子·七法》有云：“義也，名也，時也，似也，類也，比也，狀也，謂之象”。是說“擬象”之范圍是非常廣范而靈活的?？梢允橇x意相似，名實相似，時機相似，性質相似，種類相似，比喻相似，狀態(tài)相似。故有在《說卦》上所述的多種八卦取象方法。這需看所研究問題而定范疇，進而決定八卦之立象所表達之意境。如研究天地之間之萬物，則“以天地為準”，“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取八卦為天、風、火、山、澤、水、地震、地；如研究方位與四季則有“萬物出乎震，震東方也；齊乎巽，巽東南也；離也者，明也，萬物皆相見，南方之卦也，……；坤也者，地也，萬物皆致養(yǎng)焉（夏末秋初，西南也）；兌，正秋也，（西方也）……，戰(zhàn)乎乾，乾，西北之卦也，……，坎者，水也，正北方之卦也，……；艮，東北之卦也，萬物之所成終，而所成始也?！币詣游锶∠髣t有：“乾為馬，坤為牛，震為龍，巽為雞，坎為豕，離為雉，艮為狗，兌為羊?！比∠笥谏韯t有：“乾為首，坤為腹，震為足，巽為股，坎為耳，離為目，艮為手，兌為口”。以家庭取象則有乾為父，坤為母，震為長男，巽為長女，坎為中男，離為中女，艮為少男，兌為少女。
由此可見，卦象已經(jīng)不是自然之象，確來源于自然之象，經(jīng)過抽象（符號化）再比擬自然之象，來影射所象事物之意義、情偽、變化，構成一個“象思維”過程，以達到“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系辭以盡其言，變而通之以盡其利”的目的。
3、制器尚象
《周易·系辭上》有云：“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睂嶋H上是說《易》所揭示的圣人之道有四方面，即知理、知化、知用、知來，四者都十分重要，而其中“知用”和象有密切關系，也是當今應特別強調的。
“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yè)。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保耙字笔侵缸匀还逃兄?guī)律，屬認知范疇，“易知則有親”指人們能適應自然規(guī)律而親依之，以自然固有規(guī)律而行事，故“可久”?！耙讖摹笔侵溉隧槒淖匀灰?guī)律行事，就可以有功效，“易從”是屬應用范疇，以創(chuàng)造物質財富，發(fā)展生產(chǎn)，改善人們之生活，這就是“賢人之業(yè)”。“易簡”就是闡述這樣一種“天下之理”[2]。
“易簡”所強調的是直面自然而不參雜主觀意念，劉長林稱其為“易簡律”[6]?！爸破魃邢蟆敝?，就是對事物“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備物致用，立功成器，以為天下利?！彼^“擬諸形容”就是比擬事物之形態(tài)；“象其物宜”，就是了解事物有益之性質而仿效之；“觀其會通”，就是觀察其變化規(guī)律并能充分掌握；“行其典行”，就是依據(jù)事物之規(guī)律、性質而確定規(guī)章、步驟、法則，這里有性質與數(shù)量的確定問題；以此制做成可用之器，以為天下民眾謀利益。這種既考慮“形”，又考慮“質”，更考慮“量”，即考慮靜態(tài)之狀，又考慮動態(tài)之變，是我國古代模擬仿真學最精辟之論述[7]。
在此要強調的是“制器尚象”是一種促發(fā)展、促進步、自主創(chuàng)新之路。除需掌握“易簡原理”之外，在觀念上要建立“結構變易”思想，物質結構與易象結構都是變化的，在一定條件下是可以轉化的，“象思維的‘生生’，就是‘象的流動與轉化’，就是創(chuàng)造或創(chuàng)新的本義。這種創(chuàng)造或創(chuàng)新的思維，不能源于概念思維的判斷、推理，而只能源于‘象的流動與轉化’”。[8]
4、取象比類
“取象比類”是中國傳統(tǒng)思維中的重要方法。《周易·系辭下》有云：“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剛柔相推，變在其中矣。系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吉兇悔吝者，生乎動者也?！备鶕?jù)所研究之問題，列成八卦則卦象就在其中了，將卦與卦相重疊，則“六位時成”，就相當將卦象放在時間中考察，這里的時間，不是牛頓絕對時間，而是與天體運行有關系的“天時”，其中有“時信”，“時序”，“時運”，“時機”等重要信息。審時度勢是取象比類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劉長林稱之為“時行律”[6]。而時變在卦象中就體現(xiàn)為爻位度化的問題。剛柔相推，陰陽相蕩，就產(chǎn)生感應而生變化，將這些變化用符號或文字寫出來，就可知變化的動態(tài)過程，可推演出吉兇悔吝的不同結果，以引起借鑒與警惕。
又云：“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吉兇者，貞勝者也。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天下之功，貞夫一者也。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簡矣。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爻象動乎內，吉兇見乎外，功業(yè)見乎變。圣人之情見乎辭。”這段是取象比類之要點。
其一，“立本”，是確定研究領域之范疇及其各部分之間的關系。如果研究范疇為整個自然界，則乾取象天，坤取象地；如果研究家庭范疇，則乾取象父，坤取象母；如果研究國家范疇，則乾取象君王，坤取象臣。如此等等，立象盡意，立本知陰陽剛柔之關系。
其二，將研究范疇放到時間之中去考察，則知其隨時之變化，陽陰相蕩，剛柔相推，感而遂通。
其三，變化是吉是兇如何判斷呢？“貞勝者也”?！柏憽奔础罢币?。所謂“貞”是指附合自然固有規(guī)律（天道），“天下之功，貞夫一者也?！薄独献印酚性疲骸拔糁靡徽撸禾斓靡灰郧澹氐靡灰詫?，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貞。其致之。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fā)；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貞，將恐蹶?！边@是得一損一之道可以斷吉兇。方以智在《物理小識·象數(shù)理氣征幾論》中引胡康侯之話：“象數(shù)者，天理也，非人之所能為也。天示其度，地產(chǎn)其狀，物獻其則，身具其符，心自冥應。”這都是說自然固有之道，順之則吉，逆之則兇。
其四，“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簡矣。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边@是強調以“易簡原理”，來比擬萬事萬物之理得矣。
其五，象立爻變于內，吉兇見乎于外，趨吉避兇，審時度勢，創(chuàng)造發(fā)明，功業(yè)建矣，將經(jīng)驗教訓、規(guī)律總結出來，圣人之真情可見矣。
立本取象→明時通變→判斷正邪→以“易簡原理”建立模型→分析動態(tài)信息→給出建功立業(yè)之方向，這就是取象比類方法的全過程。
取象比類方法在當代科學研究中亦大有用武之地。其一是總體控制。在研究復雜系統(tǒng)問題時，最易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毛病，因此首先明確范疇（立本取象），之后再依象分類，則主次清楚，整體局部明確。其二是方便統(tǒng)計。明確研究范疇和目的，分類進行統(tǒng)計，以防魚目混珠。其三是建立結構模型。人以群分，物以類聚，根據(jù)事物之間的各種關系，建立本構模型。其四是結構變異。不是把組織結構看作是固定不變的，而是看作是運動可變的，而這種變化（如相變、政變）往往造成質的變化，并通過結構優(yōu)化分析，尋找合理、合時宜的結構狀態(tài)。其五是信息提取及信息預測。對災變及結構變異現(xiàn)象，重要地是能從自然中尋找信息（上天示警或大自然的警告的征兆），而這種信息常常是幾微的，混雜于正常信息之中的，如何從眾多的信息中把握小概率事件，這就有信息提取和信息不能失真的問題。在這方面翁文波的可公度法，天干地支預測法，任振球的天文畸點值預報法（引力共振法），徐道一的太極序列法，李世煇的典型類比分析法，都是取象比類方法在信息處理方面成功的例子[9-13]。
5、大象無形
從自然之象經(jīng)仰觀俯察遠取近取，感而遂通，經(jīng)過符號化的過程，形成了八卦之象，完成了由具體之象到抽象的認知的飛躍。又經(jīng)過“立象以盡意”的處理，通過“易簡原理”建立模式（擬象）并置于“天時”過程中考察分析：一方面可應用于發(fā)明、創(chuàng)造，制器尚象以為民用，建功立業(yè)；一方面可應用于事物之分析判斷和預測，形成取象比類之法，并可應用于科學研究之中。最后，可達認知過程的高層次，達到“大象無形”之境界。這又是認知過程的飛躍，從形而下升華到形而上。這就是“象思維”的全過程。
《老子》說“大象無形”，《周易·系辭上》說“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倍颊f這種“大象”狀態(tài)。“大象”就是“先天之象”，就是“太極”，一種“無對待”、“無分別”，其小無內，其大無外，彌漫于宇宙之中無所不在的虛無之道。這種虛無，并非空虛無物，而似有還無，似窈還真，是具有無限生機的萬象之始原。道先于物，先于天地，萬物因之而生，因之而受滋養(yǎng)，萬物賓服道的法則而自動、自流、自生、自化。道附麗于物才得以體現(xiàn)，物受道之主宰而生變化。而道則“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故道（大象）是宇宙之本源，是生生之母[14]。
宇宙萬物皆變，但變中有更高層次的不變，宇宙萬物皆動，但動中有更高層次的靜，這就是萬變不離其宗的“不易之理“，這就是自然本身所固有的規(guī)律性——自然秩序——也就是太極?！独献印酚性疲骸叭f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庇钪嬉惶珮O，物物一太極，事事一太極。這說明自然界本身具有全息性。世間萬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都是有聯(lián)系有感應，甚至是生而具有太極之基因與本源。這就是“感而遂通天下”與“取象比類”之可行的根本道理?！胺蛞缀螢檎咭玻糠蛞组_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
（作者系地震出版社編審/商宏寬）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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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商宏寬，《周易》自然觀及其現(xiàn)實意義，第二屆國際易學與現(xiàn)代文明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05。
[3]馮時，古代天文學與古史傳說，中華第一龍——95濮陽“龍文化與中華民族”學術討論會論文集，178～212P，中州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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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閻韜，《周易》符號系統(tǒng)的特點，國際易學研究，第四輯，297～308P，華夏出版社，1998。
[6]劉長林，《周易》意象思維的基本邏輯規(guī)律，國際易學研究，第八輯，273～287P，華夏出版社，2005。
[7]商宏寬，《周易》對我國古代地震科學發(fā)展的影響，中國歷史地震研究文集（2），19～24P，地震出版社，1991。
[8]王樹人，“易之象”及其現(xiàn)代意義論綱，國際易學研究，第四輯，284～296P，華夏出版社，1998。
[9]商宏寬，“取象比類”是研究復雜系統(tǒng)的科學方法，實踐與思索的軌跡——商宏寬論文選集，259～264P，地震出版社，2000。
[10]徐道一，太極序列與天地生現(xiàn)象，天地生綜合研究進展，449～455P，1989。
[11]徐道一，翁文波院士的天災預測方法、理論及其意義，2000。
[12]李世煇，從巖石力學面臨的兩難問題看象數(shù)法的方法論意義——以二灘水電站導流洞成功為例，自然辯證法研究，Vol.15，No.10.1999。
[13]任振球，大氣環(huán)流創(chuàng)新模式——內外因耦合及三維地轉平衡的全球大氣環(huán)流模式和中尺度特大暴雨模式的研究設想，16～17P，地球信息科學，N0.2，2000。
[14]商宏寬，試論《老子》的自然觀，自然國學，249～260P，學苑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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