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霸畫馬
據(jù)洪邁《容齋五筆》載,宋代薛紹彭家藏有唐代畫家曹霸的《九馬圖》,杜甫曾作詩題詠。蘇軾作《九馬贊》道:“牧者萬歲,繪者惟霸,甫為作頌,偉哉九馬?!辈馨栽陂_元、天寶年間,以畫馬著稱于世,其真跡現(xiàn)已不可復(fù)見;不過通過杜甫《丹青引贈曹將軍》和《韋諷錄事宅觀曹將軍畫馬圖歌》這兩首詩,后人依然可以看到曹霸畫馬的神妙。
清人申涵光說《丹青引》“首尾振蕩,句句作意,是古今題畫第一手”(《杜詩詳注》引)。在這兩首詩中,杜甫并沒有對曹霸的畫作窮形盡相的刻劃、無所不至的描寫,而能突出風(fēng)神情趣,方寸超然,意態(tài)橫出?!跋鹊厶祚R玉花驄,畫工如山貌不同。是日牽來赤墀下,迥立閶闔生長風(fēng)”。寫真馬矯健豪縱,何等氣概!“詔謂將軍拂絹素,意匠慘澹經(jīng)營中。須臾九重真龍出,一洗萬古凡馬空”。寫畫馬超逸不群,何等抱負!“玉花卻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將真馬畫馬合寫,相映成趣;贊畫之妙,至于奪真?!按私詰?zhàn)騎一敵萬,縞素漠漠開風(fēng)沙”。寫馬所向披靡,勢可萬里?!霸蚕鹊壅找拱?,龍池十日飛霹靂”。說畫的靈奇,能感動神物,若隨風(fēng)雨而至。宋人陳模說:“此皆以無為有,描摹氣象,脫落筆墨畦徑之外,此其獨步千古也。”(《懷古錄》)
方東樹說:“題畫山水,有地名可按者,必寫出登臨憑吊之意;題畫人物,有事實可按者,必發(fā)出知人論世之意。”(《昭昧詹言》)杜甫這兩首詩,寫意多于寫實,題為畫馬,但寫的不僅是畫馬,而將畫馬的人與畫中的馬結(jié)合起來。從詩的表現(xiàn)形式看,畫馬是主,畫家是賓;但就詩深刻的內(nèi)涵看,畫馬是表,畫家是本,畫馬處處起著烘托畫家的作用。畫家畫馬,賓主相形,俯仰感慨,照應(yīng)有情,縱橫跌宕,掀起巨大波瀾。誠如浦起龍所言,讀《丹青引》,“莫忘卻‘贈曹將軍霸’五字,……通篇感慨淋漓,都從此五字出。自來注家只解作題畫,不知詩意卻是感遇也。但其盛其衰,總從畫上見,故曰《丹青引》”(《讀杜心解》)。杜甫晚年,作過不少懷舊的詩,其中一首是:“鄭公粉繪隨長夜,曹霸丹青已白頭。天下何曾有山水,人間不解重驊騮?!保ā洞鏆{口號二首》其二)人世間到了連真正的駿馬都不知珍重愛惜之時,又怎么可能喜愛畫中的馬?怎么可能尊重畫家呢?盡管曹霸的神筆能“一洗萬古凡馬空”,但卻無法掃去凡夫俗子的白眼?!皩④娚飘嬌w有神,偶逢佳士亦寫真。即今飄泊干戈際,屢貌尋常行路人”。盡管他的筆,應(yīng)該去畫“顧視清高氣深穩(wěn)”的駿馬,“英姿颯爽來酣戰(zhàn)”的大將,但如今為了謀生,卻不得不替那些毫不相干的俗人畫像。曹霸作為一代國手,官至左武衛(wèi)將軍,在天寶末年,因事得罪,被貶為平民,后來落魄潦倒,竟一至于此。詩中極力描寫曹霸當初的顯貴,正是為了反襯今日的凄涼景況。
據(jù)史載,“天寶十三載(應(yīng)為天寶十載),玄宗朝獻太清宮,饗廟及郊,甫奏賦三篇。帝奇之,使待制集賢院,命宰相試文章”(《新唐書·本傳》)。一日之間,聲名大噪。對此,杜甫一直引以為榮。這兩首詩作于代宗廣德二年(764),當時詩人己經(jīng)飄泊無歸了?!皯洬I三賦蓬萊宮,自怪一日聲烜赫。集賢學(xué)士如堵墻,觀我落筆中書堂。往時文彩動人主,今日饑寒趨路旁”(《莫相疑行》)。由此,他對曹霸的遭遇,有切膚之痛?!敖鑶柨嘈膼壅哒l,后有韋諷前支遁”。其實真能愛惜的,是詩人自己?!暗垂艁硎⒚拢K日坎□纏其身”。在這最后兩句詩中,詩人借曹霸的潦倒坎坷,來自鳴胸中不平,同時寫出千古不遇之士共同的悲哀。浦起龍說杜甫作這兩首詩,“身歷興衰,感時撫事,唯其胸中有淚,是以言之有物”(《讀杜心解》)。
如果說《丹青引》主要抒寫作者的身世之感,那么在《曹將軍畫馬》中,更多表現(xiàn)了詩人的家國之恨:“憶昔巡幸新豐宮,翠華拂天來向東。騰驤磊落三萬匹,皆與此圖筋骨同。自從獻寶朝河宗,無復(fù)射蛟江水中。君不見金粟堆前松柏里,龍媒去盡鳥呼風(fēng)。”這幾句詩,追思當初駿馬如云、旌旗拂天的盛況,從畫馬想到真馬;如今人去馬空,鳥呼秋風(fēng),又從馬的盛衰,想到國家的盛衰。詩人感慨萬千,不勝其痛,故用以結(jié)束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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