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摘花草相贈的風俗起源很早?!对娊?jīng)·鄭風·溱洧》說:“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薄冻o·九歌·湘夫人》說:“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都是男女之間表示愛情的手段。漢代的古詩《涉江采芙蓉》,寫一位游子久客異鄉(xiāng),他涉過江水,采來芙蓉,想要送給故鄉(xiāng)的同心人;另一首《庭中有奇樹》,也有“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的句子。一般認為這兩首是寫夫妻間情事,也有人說是朋友之間的。無論如何,深沉的情意,寄托于美麗芬芳的花朵之中,可說是這兩詩的本意。
南朝人陸凱的《贈范曄》詩,也是一首很動人的作品:
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江南早春時節(jié),梅花已經(jīng)怒放,詩人懷著春之喜悅,將它輕輕折下。恰好此時遇見了傳遞書信的驛使,便忽然想到:何不請他帶給遠在北國的友人?在那“寒不能語,舌卷入喉”(《隴頭歌辭》)的隴頭之上,友人該正在思念江南的春天,思念故鄉(xiāng)的親友,讓這枝梅花給他帶去友情,帶去安慰。上面說的漢代古詩的作者,雖然采摘了香花想要贈給同心之人,但只是愿望而已,并不能真的送到;這里卻是托驛使傳遞,或許果然能到達友人的手邊。當他讀到這首詩、看到那雖已干枯但依然美麗的花朵時,他將何等激動,將沉醉在何等濃郁的詩意的氛圍之中。
詩人的心靈是最敏感的。一朵小小的花兒,能夠激起他豐富的情感,引發(fā)他無窮的遐想。因此一枝梅花實在勝過千言萬語。令人想起了唐代王維那首情韻緬邈、悠揚不盡的《雜詩》: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系情于窗前的寒梅,因為它曾與詩人的生活、情感緊緊相連,因為它曾給予詩人許多美的感覺。《贈范曄》是將故鄉(xiāng)的梅花寄與游子,這是游子念念不忘故鄉(xiāng)的寒梅。雖然兩位作者相去數(shù)百年,但是心靈的顫動卻那么一致;因為他們都是詩人。
有趣的是,早在西漢劉向編的《說苑》中已有一則折梅相贈的故事,但與陸凱的折梅大不一樣:春秋時代,越國使者諸發(fā)拿著一枝梅花要送給梁王,梁臣韓子勃然作色道:“豈有以一枝梅花贈送列國之君之理!我要羞辱他一番!”結果二人進行了一場舌戰(zhàn)。(《說苑·奉使》)從實際利益的角度看,一枝梅花委實太輕微了。同是一枝梅,韓子與詩人們的觀感大不相同。太看重實利,便沒有了詩、沒有了美。其實,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是充滿著詩和美的。
陸凱這短短的四句小詩,啟發(fā)了許多作者的靈感,成為常用的典故。例如宋代詞人秦觀那首有名的《鵲橋仙》便說:“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蹦纤卧娙藙⒖饲f也有“輕煙小雪孤行路,折剩梅花寄一枝”之句。其他例子尚多。由此也可見這首小詩是如何為后人所喜愛了。
最后,關于這首詩的本事,還得說幾句話。
這首小詩曾為《荊州記》一書所記載(《太平御覽》卷九七〇引),說是范曄在長安,陸凱在江南,折花以贈,但范曄是南朝劉宋時人,未曾去過長安,故其說頗啟人疑竇。陸凱的生平也無可考知。這些確是疑問?;蛟S詩中“隴頭”只是用作典故,泛指邊遠之處?!肚G州記》的作者因見“隴頭”之語,便坐實為長安了。(隴頭在今陜西、甘肅交界處一帶,與長安較近)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要緊的還是領略詩中雋永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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